落花时节完本——by山楂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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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事?”
 俞航挪到他面前,似乎对文熙没有离开感到庆幸:“能不能找个地方说?”
 这个初次见面如此跋扈的少爷,此刻如此小心翼翼、低眉顺首,倒真出乎他的意料。
 文熙望望天色:“马上要下雨了,就在这说吧。”
 俞航看看四周,陆续有人骑车经过,还有前头大爷打牌说笑的声音,皱了皱眉:“这里不方便。要不,去你家说?”
 文熙警惕地看着他。从小到大,他都不喜欢带同学或朋友来家里。小时候,是害怕他们发现自己没妈妈的事实。长大后,变成一种拒绝,拒绝被别人窥视他的生活,他的弱点。那个家,是一个永恒的伤口,虽然表面已经愈合,但只要外在东西一侵入,就会迅速溃烂、暴露。一个没认识几天的陌生人,他怎么都不可能带他回家。
 “到底什么事?”
 文熙本想狠心离开,将他甩在身后。但不知是不是天气原因,看到俞航原本散发着青春光泽的脸变得暗沉,表情楚楚可怜,像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小狗,孤独又凄凉,他的心就狠不起来。
 “好吧,你说去哪?”
 半小时后,文熙坐在对面,默默看着俞航大口吃面,心里后了老悔。这人真该去当演员,刚才还一副天要塌下来砸坏他俊朗脸蛋的苦大仇深样,转眼已神清气爽、无忧无虑地扒拉着那碗红通通的面条,不时吸一下鼻子,仿佛从来不曾有过什么忧虑。
 “现在可以说了吧?”
 刚才问过一次,这位少爷答曰:肚子饿了,先让我吃饱。
 现在,他鼓着脸颊,惊奇地望着他,好像那个烦恼的灵魂没有跟着身体过来。
 文熙用指关节叩着桌面:“你叫我出来,不是有事说么?”
 俞航吞下一口面条,哈哈嘴:“哦,现在没事了。”
 文熙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攫住他,让俞航暂时放弃了吃的念头:“下雨天,我饿着肚子,跟你出来,就是来看你吃饭?”
 “你不是不吃吗?”
 文熙郁闷地把面前的一杯水一饮而尽。这是一家小面馆,以辣著称。对于平时连青椒的辣都难以忍受的宋文熙来说,吃这种辣度的面条还不如自杀来得爽快。
 饿肚子也就算了,如此可怜兮兮地把他骗出来,啥事都没有,就为了看他吃饭?
 文熙正要拂袖而起,俞航却默然放下筷子,低下眼神,身上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文熙也是现在才发现,自己对他这一招很没有招架之力。
 “我以为你不想理我……”
 夏日的傍晚,面馆里人声嘈杂。但这声音还是穿过一切,精准地传达到他耳朵里。
 人就是这样奇怪,明明才认识几天,却像一起度过了很长时间。这一句哀婉的话,恰如久旱的土地吸取到第一滴甘霖,让他坚硬的内心瞬间变得湿润、柔软,甚至,还有感动。
 长期枯竭的情感,因为这一句,获得了新生。友情的种子迅速生根发芽、抽枝展叶,一向矜高的文熙非但没发觉其过快的长势有何不妥,也没发觉这话身后的意味,只觉得应该坐下来,听他好好说。
 然而他坐下来,神色却一点也没改观:“我跟你又不熟,怕这个干嘛?”
 俞航有些怆然:“还以为,我俩已经是朋友了呢。”
 “你不说过吗,陪你吃饭的都是朋友。所以,你没想错。”
 俞航抬头,十分真挚地望着他:“其实,我没几个真正的朋友。之所以那样说,是怕你笑话。”
 半斤八两,谁笑话谁还不一定呢。文熙想。
 俞航深邃的眼波中,有晶莹的水光浮动,文熙受不了这种眼神,只能微微偏开头,不去看。但他心里明白,如果俞航知道自己也一样孤独,怕不会像现在这么低声下气了。
 怀着狡诈的念头,他决心充当那个广施恩泽的人,因此,半合着眼眸,耐心听他诉说。
 “其实,从昨晚发信息我就看出来了,要不是主编有话,你估计都不会睬我。上午又那样对我……”他推开面碗,“从小我就知道,没人喜欢我。好不容易想交个朋友,别人又看不上。”
 文熙本想安慰说,你还有爸爸妈妈啊。突然想到他的私生子身份,觉得不妥,万一触到他的痛处,自己今晚就别想回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你,就觉得我们能做朋友。如果,我不符合你心目中的标准,说出来,能改的我一定改。”
 文熙脑海中盘旋着第一次见他的场景,突然很想拿根小针在他心上戳那么一下:“要是,我一点都不想跟你交朋友呢?”
 俞航沉默下来,眼睛的光芒随之变暗。他沉默了许久,看到前来收碗的服务员,幽幽说:“面钱他付!”
 文熙一噎:“凭什么?我什么都没吃!”
 俞航目光炯炯,一点没了小绵羊的影子,歪着身子:“既然不是朋友,我没必要次次买单。”
 文熙一撇嘴,亏那些同事们还夸他贴心,抠门抠到家了。
 他不愿意为了十来块钱,看服务员的防贼似的眼珠子滴溜溜来回转,只好一边从钱包里甩钱出来,一边回瞪着那张趾高气扬的脸。
 文熙前脚刚走出店门,俞航就跟着跑出来。
 本以为他会嬉笑着过来,说些软话,然而没有,而是长腿一迈,表情倨傲地将车门一拉,上了车。
 文熙深呼吸几口,才勉强压制住想要上前踢他一脚的冲动。早已看过钱包,给他付了面钱,就剩几个钢镚。除非刷脸,否则,他连坐公交的钱都不够。这家伙虽然欠扁,但好歹还要坐他的车回家,深仇大恨只能在肚子里搁搁,先把自己弄回家再说。
 俞航开车过来,在他身边停下,摇下半扇车窗。
 “宋编辑,那么再见了。”
 文熙急着嚷:“我还没上车!”
 “不好意思,我跟你不熟。还是让你朋友来接吧!”
 文熙恨恨望着扬长而去的车子,后悔刚才没遵从内心意愿上前踢他一脚。
 坐了一截公交车,到站了,文熙抓着钱包翻了几遍,也没能从角落里翻出一两个被遗忘的铜钱来。四周渐渐暗下来,他别无他法,只好垂着头往家走。昨天为活动跑断腿,今天被那家伙整,这一双腿,怎么都闲不下来。
 爸爸打电话过来,他腿疼,就在一个公交车站坐下,说在外面吃饭。
 挂掉电话,呆呆望着马路上流淌而过的车子,感觉自己落泪了。
 一滴,一滴,带着热气,落在他的手背上。
 一辆车停下。车灯照亮前方,照见无数细线般的雨丝。
 原来下雨了……
 车门打开,一个人越过车顶朝他呼喊。
 等文熙瞧清楚对面的人,即刻站起来。被几次三番戏弄,他再不能上当了。因而拖着一双痛而又痛的腿,踉跄着走进雨幕中。
 就在俞航想着要不要跑上去拉他过来时,后面等着进站的公交车狂按喇叭,他只好钻回驾驶室,开车跟上去。
 俞航摇下车窗,喊文熙上来。
 文熙虎着个脸,只管往前迈,心想,我又不二。
 “会感冒的。”
 文熙眨着满是雨水的眼睛:“谁知道是不是绑架?”
 俞航嚷:“绑架你我能得到什么啊?浑身值钱的就只有那个空钱包。”
 文熙白他一眼,继续迎着风雨走。
 “宋编辑!”
 “滚!”
 “你一个读书人,说话这么不文明的。”
 “快滚!”
 本以为他还会纠缠一番,但这人却出乎意料地爽快,说滚就滚,油门一加,哧溜开没影了!
 文熙被雨丝迷了眼,但还是被此举震撼到了:横竖都是要走,还跟过来干嘛?
 夏天的雨不冷,可淋着也不好受。文熙抹了好几把脸,想停下拦一辆的士,回家叫爸爸送车钱出来(他之前都没想到,被气懵了)。
 站了一会,没见着一辆空车。就在他揉眼的工夫,那辆小车又停到了他面前。
 绕来绕去,都不用油钱似的。
 文熙还没出声,俞航已经飞快地转过来,车门一拉,把他推进去。
 咔嗒上了锁。
 文熙已经被这大雨淋得晕头转向,就算不锁,他也不会犯傻再次冲出去。
 真打不到出租车,他就要极其凄惨地走回去,想想就腿疼。
 “好了,你朋友终于来接你了。”
 文熙接过他扔来的一条毛巾,默默擦拭自己的头发。自编自导自演,敢情自己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对他设想好的剧情没有半点影响。
 “一开始答应多好,你就不必这么受罪。”
 “……”
 “我现在说‘打劫!’是不是太没架势了?”
 “有没有架势我都没钱。”
 “话说回来,你们单位连糊口都困难吗?一个编辑,穷得可怜。”
 文熙从毛巾里露出脸:“因为谁啊,我好好的家不回,浪费十几块钱不说,还饿着肚子吃风喝雨?”
 这位少爷不知道路线,开了导航。结果,等文熙朦朦胧胧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在这家伙的车上!
 “好像迷路了,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地址?”
 文熙叫嚷:“你下午怎么找到的?”
 “我跟在你们班车后头,它到了我就到了。”
 “……”
 “那你不早问?”
 “怕打扰你休息。”
 这方面还真是贴心,贴心到宁可让他饿着肚子在外面空转了好几个小时,也不肯让他早点回家换掉湿哒哒的衣服睡觉!
 文熙拍一下脑门,亲自给他输入地名后,让他快开。
 下车时,俞航非要给他一把伞,说:“本来今天,我有点不开心。但现在好了,谢谢你,宋编辑。”
 他郑重地捏了一下他的肩膀,文熙感觉他劲道有点大。
 车子在雨幕中驶离。
 文熙撑开伞,上面的气息和坚硬的褶皱以及还悬挂在上面的价码牌,显示这是一把新买的伞。
第11章 第十一章
 周四下午一点,俞航一脚撑在对面椅子上,一边闲适地看着手机,一边喝咖啡。
 在宣传部,他讨厌那些浓脂艳粉、姿态造作的女孩们,讨厌办公室里浓浓的宫斗气氛,讨厌每天早上积在桌上的一沓沓文件资料,讨厌每次批假时,陆姗姗那张非要板上一刻钟才能释放的脸。
 只这个休息室让他感到满意。午休时间是十一点半到两点半,这个时间段,那些叽叽喳喳的女人们忙着抽空约会,或跑去逛街(富强大厦位于市中心步行街后面的一条街上),所以,舞蹈室没有活动安排的时候,俞航一般会选择在休息室里打发掉这段时间。
 还有,咖啡不错。浓稠香滑,不是速溶品质。
 他放下杯子,看着像一泓平静池水的手机。始终没哪个人在这夏日里最易昏昏欲睡的点投过来几个信息,激起他快活的涟漪。只好往躺椅上一靠,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朦胧中,似乎听见有人说话,像是女人的声音。
 以为是那些女人采购回来了,俞航没太在意,侧了侧身子继续睡。
 陷入那种浅睡眠时,人很不舒服,被外界和梦境中的环境交相干扰,心头烦杂,脑子发沉。然而一个女人的呜咽声,却像削尖了的笔端,直直扎向他的耳膜。
 他误以为有人在哭。
 猛地睁眼,周围一片空荡,一个人也没有。
 难道是做梦?
 他在椅子上愣了一会,直到那女人低低的声音再次传来。完全清醒之后再听,才明白这不是哭泣的声音,更像那种——,欢爱时发出的靡靡之音。
 大热的天,在办公室里?俞航汗毛一紧:胆儿也太大了。
 休息室有两间,他现在所在的是大的一间,属于宣传部的职员共用。里面一间通向部长办公室,很小,基本属于她私人领地。虽然这边留有通往那间小休息室的门,但几乎没人会擅自打开。
 陆姗姗是那种领导范儿十足的人,等级制度严格,赏罚分明,对上头婉转周到、机灵能干,对下面则说一是一,有功必赏、有错必罚。她规定每个人要坚守自己的岗位,不得推脱责任,不得越界。
 只有俞航,令她束手无策。这个帅气的空降兵,从来不肯按要求完成工作,还三天两头请假。请假也就算了,还不肯编点像样的理由,每次都是:部长,我家里有事。
 三个月来,他请假的天数远远多过上班的天数。都是家里有事,他家是联合国啊,每天都有事?
 但她不得不批。
 至于为什么每次她对自己的请假行为极度反感,却又不得不答应,俞航也是在悄悄握住那扇门的把手、看到屋里正在发生的一切之后,才明白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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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慢慢开启,那声音失去门板的护佑,变得更加清晰。等眼睛适应里头的昏暗之后,跃入他眼帘的,是好几个摞在一起的纸箱子。他往前走,听见肉体猛烈撞击的声音,同时看到没有纸箱的一头,两双白花花的腿交叠在一起。
 他轻笑一声,适可而止地站住了。
 纸箱那头的人听到了这声笑,刺耳的哀叫声和撞击声都戛然而止。
 俞航好奇心得到了满足,本想离开。却听见一个严厉的声音:“谁?!”
 偷吃还这么强势。
 俞航淡然道:“我。”
 那两双腿收回去了,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像在穿衣服。
 “等等!”
 俞航才转过身子,但就算他不回头,也已清楚听出这是谁的声音。
 “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上班了!”
 俞航微笑着回头,房间没开灯,但看清人的脸面没什么问题。果然,看到从箱子后面转出来的俞世贤踉跄了一步。
 “那真是求之不得。”
 陆姗姗趁他俩对峙时,逃也似地从那扇门出去了。
 俞世贤不紧不慢地用手指理理头发:“就算说出去,我也不怕。你还有把柄在我手里。”
 “我本来没这么想,你一说,倒提醒我了。”俞航耸耸肩,“老板儿子跟女下属,蛮有话题性的。”
 俞世贤转转脖子,像刚才激烈运动的时候扭到了,又像一种肢体威胁:“行啊,刚好,我也把你这几个月的上班成果汇报给你妈听,看她像只狗一样在我妈面前摇尾乞怜,才给你弄到这么一份工作。要知道儿子这么回报她,会伤心欲绝吧?”
 俞航轻蔑地一瞥:“谁怕谁啊?看到时是你掀起的风浪大,还是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安心不下来。如果经常旷工的事被发现,吴碧芝肯定肺都要气炸,自己能不能顺利见到第二天的太阳都难说。
 但旋即,他从这个小他两岁的弟弟身上,摸到了他弱脉。
 “一段艳闻,风头一过,对我没有丁点影响。可这样一来,你的舞蹈室怕要彻底完蛋了。”
 俞航不以为然:“还是先想你自己的事吧。”
 俞世贤果然不放心,在身后说:“知道为什么每次都准你假,而不扣工资吗?”
 “我不关心这个。”
 “可我关心。”俞世贤跟过来,靠近他,带着挑衅意味在他耳畔轻轻说,“是我要你们部长这么做的。我是怕你的舞蹈室没了,我的继承人身份就不稳了……”
 “那可要谢谢你的成全。”俞航斜他一眼,“至于我会不会成全你,还要看心情。”
 身后发出玻璃碎裂般的笑声,俞航关上门,那笑声才骤然停住。
 另一扇门被推开,文熙走进姐姐的店里。
 文雅正跟客人聊天,文熙就在柜台后坐下,盯着桌子角那盆虎皮芦荟。文雅不善打理花草,养什么都不活,只有这盆幸存下来了。
 “姐姐,我觉得还是这件好,颜色亮一点。”
 熟悉的脆铃一般的声音,让文熙不由抬起头来,刚好那个客人也把脸转向他。
 文熙呆了一会,心里暗骂文雅。
 中午吃饭时,姐姐打电话过来,问他有没有空?
 “有什么事?”
 文雅说,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来一下店里。
 文熙不情不愿。他毕业就拿了驾照,却一直没买车。只因有次开文雅的车,跟人发生剐蹭,被骂得很惨。文熙不是那种受气性格,索性不碰车了。工作后,单位有班车,更不想开车。反正出去采访,要么用公车要么打的,干他们这行,偶尔要在场面上喝点酒,没车子反而轻松。但是,像这种私人时间,碰上不好打车的时段,去一趟文雅店里就不那么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