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九琊完本——by一十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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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在等帝君再次出现。
 现在他终于知道迟钧天的野心究竟是什么,也知道她的谋划必定与帝君脱不了干系——二十年前帝君殒身之时,幻荡山巅,或许同样并非只有他一人。
 这些年里,迟钧天走了许多地方,见了许多人,做了许多事。青春消磨,鬓角已添了白发。
 后来,她收到一封飞书,上书:吾师亲启。
 信上写:近日常觉境界有异,不可言说,或与你多年前所说之事有关,愿与一叙。
 迟钧天看这封信,看了很久。
 最后,她将信收好,往幻荡山去了。
 这时候正是秋天,木叶萧萧而下,唯有幻荡山花叶繁茂。
 浮天宫琉璃大殿外,帝君临风立着,道:“我有时觉得,自己大限将至。”
 迟钧天道:“错觉罢了。”
 帝君道:“近年也无法在山下久留,一旦离远,便觉得这座山在唤我。”
 “看来我所猜不错,”迟钧天笑了一下:“你将渐渐归于天道。”
 她望着山下,道:“对于此事,我早有猜测,又用生生造化台推演,所差无几。仙道皆知,有一帝三君十四侯,却忘了究竟为何会有。世间有十四洲,三大气机汇聚之地,一处幻荡山,帝、君、侯皆有属地,吐纳气机,滋养修为,受天道眷顾,最终却要化身气机,回哺天道,正是所谓‘长生’与‘飞升’。只是自先人为使世间不再有仙魔之争,后辈修炼便利,分开仙魔清浊二气,便乱了天地气脉,君侯成了虚名。”
 帝君道:“便只有我了么?”
 迟钧天道:“化身天道,与天地同齐,我该恭喜你。”
 帝君语气淡淡:“我却不想,而你想。”
 人与人之间,自然是有分别的。显然帝君并不能感同身受迟钧天对于此事的偏执,迟钧天却仿佛早已料到。
 她道:“既如此,瞒天过海偷梁换柱之法,你愿不愿意?”
 帝君不说话,只看着她。
 他眼中无波无澜却深不可测,整个人并不锋利,只是淡漠,仿佛对万事万物都毫不关心。
 因此即使是迟钧天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不是同意了。
 最终,他道:“不妨一试。”
 迟钧天却狐疑问他:“你在想什么?”
 帝君问她:“你对心魔知道多少?”
 迟钧天答:“是修仙心障。”
 显然这个回答不能让帝君满意,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应了一句,便回去了。
 至于迟钧天所谓“瞒天过海偷梁换柱之法”,却没有成功。
 ——这法子当然没有成功,否则帝君后来也不会死去,而迟钧天也不会还活着。
 只不过,不是迟钧天的法术出了问题,而是帝君本身出了问题。
 八月中的圆月既皎且洁,挂在远方的山顶。
 帝君忽然道:“流雪山此时的风雪很大。”
 迟钧天道:“怎么?”
 “我有个朋友在那里。”
 迟钧天道:“你竟也有朋友?”
 帝君道:“只有一个,我很喜欢。”
 迟钧天“啧”了一声:“真是奇事。”
 乌云盖住了月亮,空中有雷声。
 古籍记载飞升前有劫雷,大抵是了。
 迟钧天继续道:“这可与你太上忘情之道不符,抵抗天雷时,千万莫要扰乱心境。”
 帝君没有在天雷下活下来,但并不是因为那位他很喜欢的朋友。
 ——而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出手抵抗。
 他甚至还分神对迟钧天说了一句话。
 他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若你成了天道,却发现天外有天,该如何?”
 迟钧天已经顾不得其它,只死死瞪着帝君,看着他低低笑了一下,闭上眼睛。
 万千雷霆轰然而下,眩目白光中,有人化为飞灰。
 他必定是自愿的,并且决定已久。
 不然,那天在殿外与迟钧天交谈时,他不会有那样无波无澜而深不可测的眼神。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迟钧天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
 叶九琊也不知道。
 但是有一个人却好像知道。
 这个人站在叶九琊身旁,问他:“你想不想知道他为何要自绝?”
 叶九琊转头,陈微尘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边,慢悠悠摇着锦扇。
 叶九琊问:“为何?”
 陈微尘笑吟吟道:“那你恐怕要去他的幻境看一看了。”
 又道:“不过他早就死啦,你倒是可以进我的幻境。”
 说完,他叹了口气:“不过我的幻境里放不下别人,你大概也看不见他了。”
 未等叶九琊说话,他再叹一口气:“我忘了,你已进三重天境界,我这些甜言蜜语,是再没有用武之地了。”
 他来回打量着叶九琊,眼神像一只狡黠的猫儿,随后拉起叶九琊的手:“她是走不出幻境的,我只好等下帮她出来——不过要先带你出去。”
 叶九琊没有动。
 陈微尘便也不动,只看着他。
 叶九琊也看着陈微尘。
 他发现陈微尘仍然与当初在沧浪崖下遇见时一模一样。
 同样的笑容、同样的眼神,并无一点分别。
 他自己却是有变化的。
 而陈微尘看出了这个想法——他总是非常善解人意的。
 陈微尘道:“叶兄,人总是要变的。”
 叶九琊说:“你却没有。”
 “因为我不是人。”陈微尘笑道,“叶兄却是,所以叶兄变了。”
 他们开始往外走。
 雾奇浓,浓且多变,若不是叶九琊一直被陈微尘牵着,怕是早已迷失。
 他们也并没有停下交谈。
 叶九琊道:“是好是坏?”
 “对叶兄是好,对我却有好有坏。”
 “为何?”
 “叶兄从自己的幻境中出来,境界便上了一层,如今从这个幻境出来,境界便稳固了,只差一点儿,便能最终圆满,自然对叶兄是好。对我自己,冷冰冰的美人固然好看,却不如现在赏心悦目,此乃好处。可叶兄境界一旦高,剑自然也锋利,若是刺在了我身上,便要更疼,我定是更吃亏的,此乃坏处。”
 叶九琊问:“为何是更吃亏?”
 “叶兄无病无痛,我的心却无一刻不在痛,兵刃相见时,我自然要吃亏。”
 他一直时不时要看叶九琊,像是第一次见到一样。
 “叶兄,此时若有一面镜子,我敢保证,你照了,也要对自己一见倾心的。”
 陈微尘胡说八道的时候,最好的方法是不理他。
 但他这次的胡说八道却不是信口开河,而是有理有据。
 一块覆雪的山石,与一方剔透通明的冰玉,哪个更好看些?
 叶九琊此时便像那冰玉。
 冷仍是冷的,但却没有了那分偏执。
 叶九琊知道是为什么,陈微尘也知道。
 叶九琊心中有一个执念。
 他要复活帝君。
 而现在他虽然没有复活帝君,却知道已不必复活帝君。
 叶九琊仍然不知道帝君为何而死,但他已经不再有执念。
 幻境之中的事物可以随着陈微尘的心意改变,他大概是也厌倦了浓雾,将这里变成家乡的街市。
 时逢三月,春风和暖,有锦衣少年郎打马过长街。
 “古人云‘桃花马上,春衫少年侠气;贝叶斋中,夜衲老去禅心’,多年之后,这些少年郎必定不再是如今的好模样。而这里风光如此好,外面却已是深秋了,实在让人想多留一会儿。”陈微尘走在路边,懒洋洋叹口气道。
 叶九琊对他道:“那便多留。”
 “终究不能久留,”陈微尘道,“叶兄从离开剑阁时就想做的事,如今已经不必做,我从离家起便想做的事,却还没有做完。叶兄说我没变,可我走出这里时却要变了。”
 长街虽长,行人虽繁,步伐虽慢,却终究到头的时候。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陈微尘摇扇道:“叶兄先请吧。”
 叶九琊在走出幻境的那一刻,回头望了望陈微尘。
 陈微尘仍是笑着望向他,眼里是那种他十分熟悉的温柔神情,像是不舍得他离去。
 叶九琊走出幻境的那一刻,眼前如涟漪泛过,又变成浮天宫琉璃大殿的场景。
 高座之上的白发人,也在之后缓缓睁开双眼。
 那方才还映着桃花的双眼,只余下一片荒芜。
第75章 无期
 他们二人自幻境走出之后, 陆红颜已经到了。
 随后是迟钧天、老瘸子、谢琅、陆岚山等人。
 他们并不是自己走出的幻境,而是因为陈微尘现在是幻荡山的主人,可以随意操纵此处一切。
 陈微尘一人在上, 对着他们。
 气氛十分紧张。
 山下,天门内的气氛同样紧张, 却不是这种寂静的紧张,而是生死关头的紧张。
 空明布下的佛家阵法已经抵挡了大半个时辰, 此时正在渐渐黯淡下来。
 羽皇侯的绫罗已经尽断, 身上也带了许多伤,而其它人的状况与她一样。
 只有刑秋没有受伤,他也不能受伤。
 他们就要抵挡不住了。
 小沙弥在刑秋身旁念完一个法诀,道:“我们都已经尽力,现在是师兄再次尽力的时候了。”
 空明身上亮起佛光来。
 佛祖舍身饲虎,割肉喂鹰, 以肉身化一苇之舟,载众生渡滔滔天河, 无边苦海。
 佛家有发愿文: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 我若向地狱, 地狱自消灭,我若向修罗,恶心自调伏。
 整个世间, 十四洲之中,也不会有其它哪怕一个门派,有这种以身饲魔的法门。
 其它所有门派中,那些以生命为代价的法门,都是为了杀人,而佛门,却是要救人。
 空明念着发愿文,他神情宁静,平常得仿佛只是在诵每日的功课。
 辉煌但并不刺眼的佛光在他身上扶起,似三千世界莲花开落,使所有人心神忽然安静,伤痛忽然消失,精神为之一振。
 他身前出现一道坚固无比的屏障,即使心魔再多一些,也能再支撑一个时辰。
 而这并不是一道单纯的屏障,它不仅阻挡了心魔进攻,还将它们全部包裹起来,使它们也不能向后返回,为祸凡间。
 而空明的眼睛却渐渐在闭上了,那些佛莲也再托不住身体,他自半空中开始下落。
 刑秋飞起接住了他。
 他落在那块山石上,将空明平放,手是颤抖的,一点点扣住空明的手。
 他的发丝落在空明肩上。
 “你愿向刀山,向火海,向地狱,向修罗……”他的眼泪不断地流下来,“为何不再看看我呢?我比刀山、火海、地狱、修罗加在一起,还要可怕么?”
 空明的眼睛缓缓睁开,极清明温和的一双眼,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此时此刻,这双清明温和的眼里,终于映着刑秋的影子。
 刑秋虽还落着泪,却笑了起来,他用衣袖匆匆在眼上抹了几下,忍住眼泪,笑着问:“我好看吗?”
 空明伸手,指尖从他湿润的眼尾触到脸颊。
 他道:“好看。”
 刑秋缓缓闭上眼,身子伏下去,躺在他身侧。
 “你看,”他说,“人间情爱,也不过如此。”
 “既不过如此,你为何要哭?”
 刑秋将腕子压在双眼上,道:“我是高兴你横渡世人,得偿所愿。”
 空明没有说话。
 刑秋忍不住拿开手腕,看过去,却看见空明脸上淡淡的笑意。
 “秃驴,你笑什么?为何看我时不笑,一说到横渡世人,才笑了?”
 空明道:“你又为何知道我是为世人而笑?”
 刑秋被他堵了一会儿,道:“……我猜的。”
 “你猜错了。”
 他们或许还想说些什么,或许不想。
 可时间也不允许他们再说什么了。
 空明的眼睛缓缓闭上,这一次,是再也不会睁开了。
 刑秋伸手为缓缓他抚平衣襟,解下他手腕上佛珠,缠在自己腕上。
 西方天际忽然亮起金红色。
 清正庄严的梵音自远及近,笼罩天地。
 淡淡的金色自空明身上浮起,他整个人忽然化作点点金芒,光华流转中隐现万千世界。
 刑秋怔怔伸手,那光芒在他指尖流连片刻,向着天际而去了。
 “寺中诸位师兄师叔圆寂,从未有过这种情形,”小沙弥向着光芒消失的地方一礼,“我想,空明师兄方才那刻已然大乘,立地成佛了。”
 刑秋低声道:“我想也是。”
 ——此别无期,更甚于阴阳之隔。
 陈微尘说的没有错。
 从幻境中走出来后,便要变了。
 幻境中一瞬百年,不知日月,外面却是心魔围山,生死关头。
 陆岚山看了看外面辉煌佛光,道:“心魔暂时无法进来。”
 天道缓缓走上前,道:“多谢诸位。”
 此时此刻,场中似乎只有四人至关重要,其它人不过旁观。
 天道、心魔道的化身、持有据说可以颠倒乾坤的生生造化台的迟钧天,还有叶九琊。
 叶九琊是一柄剑,当仙道需要时,便可出鞘的利剑。
 尽管他此时神色淡然,如同置身事外。
 “造化台开启之后,我便跳入其中,扭转乾坤,诸位若有什么愿望,也可交付于我,造化台乃天地造化之枢,自然全部可以实现。”迟钧天道。
 “迟前辈……那个,”谢琅苦着脸,“我家清圆……”
 陈微尘轻轻笑了一声。
 “迟前辈,”他道,“您要用那灵猫窥探气运脉络,在幻荡山周围布下阵法,借猫不还,小道士可是已然惦记了半年有余。”
 “那猫自有灵性,”迟钧天冷冷道,“此时或许已经自己回了清净观了,”
 她虽解释了猫的去处,却不能解释另一件事情。
 从方才陈微尘之言中,人们得知她已在幻荡山周围布下阵法——而且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并且众人上幻荡山此事全部是由迟钧天促成,这样一来,便显得她别有用心。
 天演的门主万俟浮更是怒瞪她道:“孽徒!你果然有所筹谋!”
 迟钧天却毫不在意,对陈微尘道:“你与其在此时挑拨离间,拖延时机,倒不如养好精神。开启造化台后,叶九琊剑下,或可多活一会儿。”
 陈微尘只是笑。
 仿佛早已胜券在握。
 迟钧天不由皱起眉头来。
 陈微尘慢悠悠道:“我只笑你虽然野心勃勃,却终究不是正统天演传人。”
 迟钧天眉头蹙得更紧。
 陈微尘接着道:“既然万俟前辈也在此处,倒不如由前辈来主持造化台。”
 仙道众人虽不觉得他怀有哪怕一点儿好意,却也觉得他所说有理,毕竟天演门主德高望重,比起迟钧天来,他们更加信服万俟浮。
 迟钧天也并不恼,道:“既如此,便交给师父。只需叶剑主挡住那魔物,让他不得在造化台上动手脚,师父自然能顺利进入生生造化中,重固人间世与心魔世的屏障,使心魔不能再从缝隙中出来,扰乱人间世,危机便可解除。”
 有人问:“那外面的心魔呢?”
 “徐徐杀之。”迟钧天目光锐利,道:“而陈微尘此人正是心魔道化身,可惜隐藏过深,使我们今日才刚刚发现。他现在花言巧语,不过是想要拖延造化台开启的时机,使得从裂隙中通过的心魔更多,攻破屏障,成为他的助力而已。”
 “而所幸叶剑主已至无情道三重天境界,正可对付心魔?”陆岚山开口。
 迟钧天道:“正是。”
 “既如此,事不宜迟,还请迟前辈取出造化台。”
 迟钧天点头。
 只见她以精血画出法阵,不一会儿,半空出现一丈余的圆盘,上绘太极阴阳双鱼图。
 圆盘看起来平凡无奇,然而气势沉郁宏伟。
 迟钧天道:“师父请。”
 人们望向万俟浮,却发现他神情十分不对。
 陆岚山问:“万俟前辈?”
 万俟浮深深吸了口气,声音也略有发颤,道:“开启造化台之法,她虽然知晓,却并非全部,生生造化台开启之术乃天演最大隐秘,即使她是我亲传弟子,当时得我喜爱,我也只传她天书残卷,而非全部……”
 迟钧天目光一凝。
 万俟浮道:“幻荡山是气机聚集之地,自然是最好地点。除去几样承载盛衰气运之物,还需三人,此三人……三慧根之中,需只有一心,护持造化台,不得分神。我原以为她已不知怎样得到了全部开启之法,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