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妾—— by雪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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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日王府的大门都是关着的,但门房就在不远的地方,有?人叩门就会过来应门。
 知知看着紧合的大?门,朝门迈了一步,谁知那小宦侍却就拦一步:“沈姨娘这是做什么,想抗旨不成!”
 知知自然晓得太妃是个很高的位置,下的旨令不是她可以?违抗的,可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位太妃,何况她听?说过有?其仆必有?其主这句话,本能地就觉得这位太妃是个不好相?与的坏人。
 眼见求援不成,知知只好搬出殿下和老夫人,狐假虎威道:“我是王府的婢妾,去哪里当然要问过主子的意思,而且殿下说了,不让我胡乱走动。”
 但愿殿下和老夫人不要怪她……
 可小宦侍是半点不怕。一挥臂,就又从车上下来了两个狗腿子。他故意掐着腔:“咱家也是奉命行事,沈姨娘这般不配合,就太辜负太妃的太爱之心?了!况且摄政王日理万机,岂能用女眷赏花这般小事杂事去烦扰于他?”
 他们前几日派去温泉山庄打听的人回来可说了,摄政王连一次都?没进过这位沈姨娘的房间,循崇院的消息他们打听?不到,温泉山庄难道还不容易么?
 为了保险起见,今早他们又派人打探了一次,谁知那哨子半道就满载而归,竟打探到摄政王殿下一早就单独离开了,让这位沈姨娘自个儿坐马车回去。
 看来果然就和太妃娘娘预料的那般,什么受宠美妾,都?只?是个?幌子。
 至于带人南下,那多半也是为了遮掩身份,不然又何必早早放出二人在温泉山庄的消息,暗地里却去了吴州呢?
 足可见,这也不过是借人打掩护而已。
 这小宦侍原本还担心?,即便这位姨娘是个空架子姨娘,也有?一干奴仆可以?号令,动静闹大?了到底不好看,谁晓得连个跟着她的人也没有?。
 他彻底放开了胆子,指挥着两个狗腿子就要过来架起眼前娇娇怯怯的这位姨娘。
 她也是命不好——
 知知没了法子,只?能避开两人伸过来的臂膀,主动走上了入宫的马车。
 她禁不住去想,钟太妃究竟为什么找她呢?
 会不会她其实是个好人?
 知知想不到自己和宫里有什么牵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身在浣衣局的阿娘,钟太妃是要带她去见阿娘么?
 可很快她就否定了。
 殿下身边的韩叔、江天?,远在别苑的嬴叔一家,都是很好的人。有那样的奴仆,这位钟太妃,一定不是个?善茬。
 瑞雀宫里,钟太妃正在美人榻上休息。
 一个宫人捧着银盘跪在一旁,一个?则剥着瓜子仁,一颗一颗放进银盘,供她享用。
 另还有正跪在她身边给她打磨指甲边的,正?捣弄着凤仙花汁预备给?她染甲的。
 剥瓜子的宫人服制看起来更精致一些,她的品级显然也比别人高,正?是钟氏的贴身丫鬟。
 她对钟太妃道:“奴婢想不明?白,虽说二姑娘进宫那日说了,没见殿下平日里同谁亲近的,可殿下究竟是纳了这妾室的,您也亲眼瞧见了殿下袖口的脂粉,会不会是二姑娘害怕您不再帮她撮合她同殿下,没敢说实?话呢?”
 钟氏懒懒困困地没睁眼:“那位老夫人多着急,外边都?是有?传闻的,摄政王一贯不近女色,这回松口纳了妾,固然是为了搪塞老王妃的无奈之举,可不仅能顺了母亲的心?意,还能用这妾室挡一挡桃花,何乐而不为呢?脂粉么,既然纳了美妾,睡上一睡也是男人的劣根性,转头不就忘了。”
 就像先帝待她一样。
 宫人小声道:“可奴婢听?说,这阵子外头的士子都在为这位摄政王的姨娘请命,要为她家里下了狱的人翻案。”
 钟氏嗤了一声:“也不知她走了什么运!总不能殿下大?费周章南下,就为了这么个?妾室,翻不翻案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她气定神闲道:“你也甭再瞎担心?了,我不过是想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货色,意娴左一句右一句无非是说她容色太盛,终是祸患。既是祸患,当然要早些?除去。再者说,你可知我为何这般笃定——”
 她露出个笑:“婢妾之位,能有?多宠?”
 断雁西风的天?气,知知站在瑞雀宫的院子里。
 宫人说带着斗篷等召是大不敬,拿走了她的斗篷。
 宫人还说,太妃午梦未醒,让她在此等候。
 可钟太妃哪里是未醒呢,这会儿精神头十足,从美人榻上下来,命人卷起了帘子,支开了几分窗扇,偷偷打量着院中的女子。
 只?一眼,她就知道,在容貌上,意娴确实输了。
 可没关系,美则美矣,身份这般微下,也没见摄政王抬举她什么,定是个?不上心?的,等她敲打够了人,就把人叫进来,恩威并施一番,指点她一二,若能为她所用,那暂且留下也是无妨,还能为意娴铺路。
 左右只?是个?婢妾,也威胁不到意娴的地位。
 她命人不动声色地放下窗,躺了回去。
 那日还害她在摄政王面前吃了个?瘪,还不只?是棋局上一颗无足轻重的卒子。且等着罢!
 院中,知知站了两盏茶的功夫,就被冻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开始想,如若她就这么回头离开,那些?人会不会放她走?
 多半是不会。
 也不知殿下在哪儿,他的要事办完了没有。
 有?时候欢好完了,他会抱着她说起一些天南海北的事,其中就包括告诉过他,这宫里处处是他的暗桩,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的。
 那她现在这样可怜兮兮的连捂拢领子都?不敢的样子,也进了他的眼吗?
 知知不知道的是,她脚下的这方瑞雀宫是一处平地筑起的宫殿,曾经是前朝某位宠妃的居所,因而雕金刻银,白璧为墀。
 当初钟太妃晋升太妃后,就是看准了这儿的华美,才指定了要搬进来。
 然,前朝的那位皇帝为了日日赏看宠妃的身姿,特地又在旁边起了高楼。
 数十丈外的高楼上,她心?心?念念的殿下正?和小皇帝段凛并肩而立。
 未时未至,萧弗就进了宫,给?小皇帝捎去了那把袖弩。
 而后就听?说了,他的小姑娘竟也被请入了宫。
 此刻知知面前的宫人,正?是那此前剥瓜子仁的宫人,她笑道:“姨娘再等等吧,这身姿可要正?,否则便是大不敬。”说着就要拿手里的藤条去打知知的膝盖,纠正?她的站姿。
 萧弗忽转头,对正?摆弄着袖弩,跃跃欲试的小皇帝淡声道,“陛下可知,你爱不释手的那只兔子灯,是谁扎的?”
 小皇帝好奇地歪着脑袋, “是谁?”
 才问出口,眼?睛滴溜溜一转,他便想到了:“是阿兄的这位妾室吗!”
 阿兄无缘无故不会说起那只兔子灯, 那么做灯的人除了眼下他们看着的这名女子,不作他想。
 “嗯。”见小皇帝一点就透, 萧弗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皇帝却?更气了, 在萧弗面前?,他喜怒好恶素来都不藏, 和同龄那些童稚的小孩子没什么分别,他气得直鼓着腮帮子道:“母妃身边的妙吟最讨厌了, 从前?我去瑞雀宫陪母后?用膳时, 还见过?她扭着别的小宫人的耳朵, 将人往泥潭里摔作践人。”
 萧弗听?着小皇帝的愤愤之辞, 一边眯眼?俯瞰,就见那宫人的藤条还没挥下,小姑娘就警觉得躲开了好几步。
 总算知?道躲,未曾笨到逆来顺受。
 他清凛凛的嗓声也不觉放缓了些许:“陛下可能想到, 钟太妃为何召臣的妾室入宫?”
 小皇帝认真思考了一番,“凛儿可以说实话?吗?”
 萧弗:“自然。”
 小皇帝学大人一般长吁了一口气,“因?为有阿兄在,她就不能操控凛儿, 所以想让阿兄和她站在同一阵营, 让凛儿与阿兄都能为她所用,故而便想从阿兄的内宅下手。之所以想让表姐嫁给阿兄,也不外乎这个原因?。”
 萧弗忽肃色, “陛下。”
 而后低头看着身量才过?他腰线的稚子,徐声道, “慈乌反哺,羔羊跪足。可有时候,臣也会想,只告诉陛下对钟太妃需存有几分母子间的体?面,却?不再?干预之后?的事势,乃至陛下吞声忍气至今,是否做错。须知?昔鄞朝□□为儿孙立规,每定储君,当先斩其生母。”
 小皇帝恍然明悟,眼睛亮闪闪地抬头。
 实则同萧弗小立这一会儿的功夫,他摸早已摸了腕上精密的巧弩许久。
 至此,便把弩箭瞄准了那宫人,大?有要为这位给他扎了兔子灯的姐姐和这些年的自己,一齐出口恶气的架势。
 可惜袖弩中如今装的是给他练习准头的箭支,并不锋利,不足以真的伤人。
 像是看出小皇帝的想法,萧弗道:“有时候拥有足以生杀予夺的权位的意义,恰在于不必生杀,亦可让旁人毫无逆犯的胆量。”
 很多年以前?,他就不喜欢亲自动手了。
 杀人未必要见血,诛心方最能慑服。
 小皇帝晃了个神,才消化了他的话?,就势扳动了袖弩上的开关。
 小皇帝其实一直不愿意亲近钟氏,他永远记得小时候病得难受,糊里糊涂唤了几天的阿娘,嗓子哑痛得和刀割似的,睁开眼?却?只有一个仅几面之缘的姨姨守在他身边,问他要不要喝水。
 钟氏常说他年纪小,还分不清好坏。连妙吟也会一边劝钟氏不要同陛下生气,明里暗里却?指责他不懂事。
 他都听?得懂的。
 况且,早在他更小的时候,就已经懂得,自己并没有一个爱他的母妃了。
 此刻,一支钝头的箭镞擦着妙吟的袖子摔在地面上,瑞雀宫这位历来作威作福的大?宫女吓得浑身一激灵,往后?弹蹦开一段距离,而后?脚跟一滑,一屁///股跌在地上。
 她死里逃生一般捂着胸口大喘气,连藤条也丢在了一边顾不上捡,再?不似方才一下下将藤条在手心轻拍慢捋时,那般悠然得意了。
 妙吟本想破口怒骂,可她旋即想到,能在皇宫里用兵器的,那都不是普通人。
 她心有余悸地抬头张望,就瞥见楼台上离去的背影。
 可不等揉清眼?睛再?细看,背影就双双消失在朱红的阑干后。
 妙吟疑心自己是眼?花了,到底没敢再?动手,憎恨地看了一眼?知?知?,爬起身拍了拍裙身上的泥灰,往殿内走去。
 没过?多久,她就知道自个儿没花眼了。
 宫外楼台上差点一箭射中她的人,确然就是陛下与摄政王。
 宦侍唱了礼,妙吟和其他宫人一样出殿相迎,拜倒在地上,朝二?人叩首行礼。
 小皇帝没叫起,也没进屋,只停步问:“妙吟姑姑没事吧,朕方才正想打树上的果子呢,没成想脱了靶,射歪了。”
 眼?下正是秋天,院子里的石榴树上结了不少的硕果,这石榴还是太妃特地命人移栽过?来的,取的是因子得福、红红火火的吉祥之意。
 似乎也说得过?去。
 妙吟听?了,抚着胸口道:“我的小祖宗,哪来的这样厉害的东西,都快吓死奴婢了,往后?您还是当心些,伤了奴婢自是不打紧的,若吓到太妃,这可如何是好!”
 一向温和少言的小陛下,这回?却?直勾勾看着她,“便是吓到母妃,又待如何?”
 妙吟被他话里的气势吓得身子一瘫,顿时觉得方才那支短箭不是射歪了才险些碰着她,而是射歪了才让她得以保全!
 哪里是要打果子,分明冲她来的。
 可妙吟不懂,小皇帝有时候是不够听话,但见了太妃,明面上总还是温顺乖觉的,对她也算恭敬,怎么今儿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和他身边含笑看着的那位摄政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对,摄政王。
 想到萧弗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阴恻恻的眼?神,还有小皇帝方才与他素日?那样如出一辙的语气,她瞬时明白过?来,这保准就是摄政王的授意。
 果然要将陛下都教唆坏了!
 若不能拉拢摄政王,那就得让太妃好好教导陛下,别让陛下当真长歪了去。
 妙吟匍匐着贴着地面,不敢看萧弗,只敢同段凛道:“太妃常念叨着您的,陛下别杵着了,快些进去陪她说说话罢。”
 一直旁观着没说话?的萧弗却冷森森开口了:“天子行事,何时竟由宫人置喙督导?”
 这样的重?罪安在了头上,妙吟吓得骨寒毛竖。像被押在了断头台上似的,只觉摄政王的每个字都是一把能砍下她头颅的刀斧。她忙磕了三个响头,嘴唇都在颤栗:“奴婢万万不敢。”
 “既已为之,何言不敢?”萧弗道,“太妃手底下的姑姑,这份师教之心,本?王领教了。”
 靴履都不曾跨过主殿的门槛,萧弗便领着小皇帝一道转头,往外走去,“陛下国事繁重?,便不为闲人多留了,只堂堂天子特地抽身‘赔罪’的这份拳拳赤心,还请姑姑转达太妃,万莫辜负。还有,本王爱妾站相素来不佳,日?后?再?进瑞雀宫,务必奉上椅座,切莫让她贻笑大?方。不过相信姑姑跪姿尚可,便跪至子时,以作身教。”
 妙吟从没听他说过这样多的话,尤其他还跟着陛下喊她姑姑。
 一声声压得她腰杆子都坍垮了,心惊肉跳不止,恨不得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好在,眼?下没人再?搭理她了,妙吟跪着觑了眼?院中,就见摄政王走向他口中的那位“爱妾”。
 她禁不住去想,这位妾室当真是个空头架子,当真不受宠吗?
 错了,或许她和太妃都想错了!
 萧弗走到了知知身边,方才他经过?她时,也未见她跟上。
 实则自打他和小皇帝进了瑞雀宫,就没看见小姑娘挪过?地方,分明目光跟着他们在动,身子却和个桩子似的呆站着。
 “站傻了?”他问。
 知知心里委屈:“太妃让妾站的。”
 萧弗牵起她的手,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当着小皇帝和身后一干侍从的面,一言不发地牵着她走,走了好些路,都到了宫道上,才低问:“你是谁的妾室,听?谁的话?不知?道?”
 嗳,这话怎么那么耳熟呢?
 知?知?一想,这不就是她方才和那宦人说的话。
 可是半点没起作用,谁也不拿她的话当回事。哪像殿下,动动嘴皮子,别人都抖三抖。
 她诚实道:“妾是这么说的来着,但妾人微言轻,说了也无用,妾要是再?不识相点,就要把妾绑了带进来了。”
 忽而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摄政王殿下有些生气,不加掩饰的生气。
 他的眼?神冷邃,就像腊月江面上的冰壳子,一碰就能冻伤了去,倘或戳出个窟窿眼儿还能把人溺毙。
 他让宫人们先送陛下回?宫温书,然后?便带着那位沈姨娘徒步往宫门走去,也没叫车舆来接。
 有胆子大?些的宫人回?头,悄悄打量了一前一后远去的两人一眼?,暗自为知?知?捏了把汗。
 知知当然不会没有发觉萧弗的冷待。
 每次她受委屈,他都比她更生气,难道是觉得她是他的人,在外头受了委屈,于他颜面有碍,伤到了所谓的自尊心?
 她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儿,大?约他们这样喊着金匙出生的人,就是好面子……
 她闷闷的不大?想理睬他了,但想到到底是殿下为她阿爹挣得了一线生机,待他便忍不住软和下来。
 萧弗却在这时停了下来。
 他还与她交扣着手指,这一停,知?知?也不好再?动了。
 忽而那牵着她的手紧了紧。
 “以后多派几个人跟着你。”
 他又问:“为何不戴袖弩?他日?果真遇险,敌手也快不过?箭镞。”
 他说的轻松,好似是什么饮水用膳的便常之事,知?知?听?的却?惶恐,忙摇头:“借妾几个胆子,也不敢随意伤人。”
 萧弗定定望她。
 忽无奈笑了。摊开她的掌心,解下贴身的玉牌,放在她比胜雪的吴盐还要皎净的指掌间。
 “再?遇以势欺人,允你借我的势。但若是以暴相胁,或逢周谦亦之流,自当以暴还之。这是反抗自保,不叫‘随意’。”
 他顿声又道:“更何况,既是本?王送的弩,无论伤谁,都算本?王的便是。别再?让我为你处理这些小事了,嗯?”
 他说的这般骄狂。知?知?却?终于听出了一点别样的意味。
 他不想她受欺负。
 她眨着黑宝石一般圆亮的眼?睛,里头正有星点懵懂的光芒,流转掣动。却?也只是一瞬。
 柔黄的黄昏把两身影子一并洒下,萧弗走慢了两步,和她并肩往宫外赴行。
 曾经他看中的是她这身姣艳的皮囊,好拿捏的性子,还有几分特别的执拗。
 他以为自己将她视同宠玩之物。
 可现?在,他竟也会想,如若她不是这般纯稚娇气的性子,比起让她跟在身后?,他或许,更喜欢比肩同行。
第46章 香囊
 瑞雀宫里, 钟太妃左等右等,都没等来小?皇帝的拜见,反倒是小宫女慌里慌张地?跑进来, 把方才殿外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小?宫女手里还捧着妙吟让知知脱下来的那件斗篷。
 钟太妃看着斗篷,脸上青青白白的, 恨不得一剪子下去, 痛痛快快地听一回裂帛声,才算解气。
 金剪都握在?手里了, 又被她重重摔回笸箩里。
 她?眼中淬了毒,恨道:“晚点派人去趟摄政王府, 送还给沈姨娘, 就说我这两天精神欠佳, 一觉就要睡上许久, 底下人又擅作主张不懂事,怠慢了她!改日请她喝茶赔罪。”
 宫女应了是,钟太妃又道:“妙吟呢,把她?叫进来吧, 跪也跪了,她?从前跟着我吃了太多苦,小?小?年纪就有了风湿病,真跪到子时这腿都该废了去。”
 小?宫女哆哆嗦嗦道:“姑姑还在?跪, 摄政王留了人看着呢……奴婢去叫她进来吗?”
 她?抬头观察主子脸色, 就见钟太妃嘴唇一抖动:“算了,跪着罢。”
 钟太妃也心疼忠婢,可如今看来摄政王是动了真格, 今日?已经?惹了他不快,犯不着再为了个宫人和他作对。
 天色一点点沉下来, 乌浸浸的,并不是什么良辰好天,越到晚上就越冷。
 直到风灌进了袖子,知知回头看了一眼宫门,才想起斗篷落在瑞雀宫了。
 今年在?王府的大半年,她?都是省吃俭用过来的,就是纳鞋底的布头都舍不得丢了,如今却连这么贵重的斗篷都不记得要拿回来。
 分明她身上还有不少负债呢。
 小?姑娘一唉声叹气,萧弗就听见了。他一边托着她上马,问?:“怎么了?”
 知知摇头,感受到男人自身后环住她?的温度。
 因在?帝京最内城,许多干道都是不允许纵马疾驰的,行?马的速度很慢,知知低着头,躲开?行?人打量的目光。
 萧弗见她?耷拉着脑袋,还以为是今日之事在小姑娘心里覆上了阴翳,也愿意开?解两句,让她?高兴:“且看看,帝京的风光,并不输符阳县和杭宜县差。”
 街边摊炉里热气腾腾的包子正出锅,一旁两三个娇娘打着伞款款微步,可见是秋里也不肯叫日?头晒着,远处还有舞姬折腰旋舞,吸引了不少看客,实则是异国来此互市的商人借此售卖舞姬所用的香粉。
 但知知没看两眼又低了头,只因望向她?和殿下的人,比看那舞娘的还要多。
 知知不晓得,她?珠辉玉丽,靡艳摄人,萧弗亦是芝兰玉树,气度高贵,纵然两人平平无奇地骑个马,那也足够“招摇过市”,夺人目睛了。
 萧弗见她仍然萎靡,想了想:“下回进宫,去见见你娘亲?”
 知知一听,却把头摇得更厉害了。
 她手中攥着殿下的玉牌,扁扁的一枚玉牌,却是身份的象征。皇室宗亲、王公侯爵,以玉为令,官员大臣以金为令,殿下给了她?这个,她要进宫自是不难。
 可她要怎么面对她的阿娘呢?
 从前她?还是奴婢的时候,不敢对殿下开口多要求什么。
 如今能进宫了,却怕自己一见阿娘便?只想扑进她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再也没有自个儿撑下去的勇气。
 阿娘这会儿一定已经知道她做了殿下妾室的事了,大约是一边生气一边又不忍心怪她?的,然后加倍的心疼难受。
 再等等,等云开?日?霁,阿爹昭雪出狱,她?会和爹娘好好把事情交代清楚。
 她不想再和殿下说这些事,便?提到:“今日?我见了陛下,都不曾行?礼。”
 萧弗笑:“他可不会?想你行?礼,只会?想问?你兔子灯是怎么扎的。”
 这一听,知知心里便顿时有了个童真可爱的小?童形象,而不是冠冕庄严的九五之尊。
 她?问?道:“原来那只灯是给陛下扎的?妾总觉着陛下和小公子有些?像呢,怪不得殿下喜欢。”
 一直抬头看路的萧弗忽而轻轻垂首,在?她?耳边道:“嗯,是喜欢。我喜欢心思纯澈之人。”
 知知猛地?转头看他,桃嫩的脸颊一擦他的薄唇而过。
 脸上的热意像夜里噗嗤一下就敷荣的昙花。
 气氛倏然变得朦胧旖旎。
 她只好忙又讷讷地转了回去,心怦怦在?跳,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眼色。
 为何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竟觉得殿下的这句喜欢,不是在?说别人,而是对她?讲的。
 可她?与他隔着翻不过的天堑,聪明如殿下,才不会?说什么不着边际的话。
 知知不再胡思乱想,转而认认真真考虑。
 大约是施施行?路,马背上的辰光不像上两次那般颠簸。
 若是她也会骑马,真的要离开?的时候,也会?方便?许多。
 知知问?:“殿下,以后府中无事的时候,妾可不可以出门?”
 萧弗操控缰绳,转了个道,继续向摄政王府行?进,“可以。想出去玩?”
 “明日?秋试放榜,妾想去看看。还有……妾想学骑马。”
 知知本就不擅游辞巧饰,也晓得自己的行踪定是瞒不过殿下的,也没必要遮掩什么。
 身后的男人沉吟了一会儿:“准了,不过——”
 回到王府,萧弗先与老夫人一起用了晚膳,再去检查了萧别这段时日习字的成果?,而一连几?日?都在?书斋处理堆压的政事,几日后才踏入月在楼。
 知知终于知道了殿下的这句“不过”,所含的深意。
 得知她?小?日?子走了,他打开?玉钏的按扣,将玉钏套上了她的脚踝。
 手钏忽作了足钏。
 月在?楼二楼的寝闺足够敞亮,靠墙摆着的那张六足紫檀木榻是萧弗钦定的,帷幔下的空间并躺三四人都绰绰有余,眼下只知知与殿下,自然怎么折腾都不会拥挤。
 红绡的垂幄轻盈似梦,小?丫鬟捂嘴羞笑着,为主子解下了挂帐的帘钩,抱着不满的白猫离开了屋子。
 鸳床帐底,玉铃铛在赤着的玉踝上框了一圈,好似缀着数朵倒挂金钟花。
 只是花下不是沃壤,而是赛雪的柔白,比花梗还要细腻……
 娇嘤声里,花铃被架向宽劲的肩头。
 渐颤渐响。
 九月十五,是士子们?涉足宦海的第一道关卡——秋试的放榜之日?。
 帝京内城的城门两侧,暗褐色的城墙上高高张贴了数张大字榜文,每张上面都写?了几?列士子的名姓,这些?便?是得以进入冬试,决胜今年科考的士子人选。
 知知特地?晚了些?时候,才坐着府上支给她的一顶轿辇,赶到了城门口。
 那些?参试的士子必定一早就等着放榜,挤也挤不到前头,更重要的是,知知不想碰见孟大哥。
 如今已是晌午,城门口果然冷清清的,没和平日?差多少。
 只稀稀拉拉几人从榜下离开。
 朝露抿了抿艳口,笑了一声:“这来看榜的还拖家带口的呢。”
 知知闻言,抬手撩拨开?两寸车帷,果?然见鹤发的老翁教一羸瘦的青年搀着转身。老翁愁颜不展,一下接一下地?叹气。
 越看却越不对。这是……
 知知吓了一跳,没想到这样有意避开人潮,还是碰见了旧识。
 这青年她?虽见过却并不眼熟,可这老翁知知却认识,正?是昔年同她爹交好的徐伯伯。
 徐伯伯官拜六品,一心想让儿子入仕,但他的独子身子骨一向不好,履试不第,知知是知道的。看这副样子大约是又落榜了。眼见他们?走过来了,知知放下帘子,不想让二人发现自己。
 苍悴的一声在车辇外不远处响起:“别怕,爹给你想办法,爹有办法。”
 紧接着是青年的声音:“爹别为儿子费心了,儿子这病体自己知道,看一个时辰书便?两眼晕黑,就算做了官也没什么前途可言。”
 年老些的打断他:“住嘴!我儿子天资过人,是我徐家的希望……爹有办法,不许你自伤锐气!”
 轿辇到了墙前便落了地,可知知绷着身子在?听,等声音远了、消无了,才四望了一番,从车里下来。
 朝露扶着她:“姨娘认识这两人?”
 朝露说人前规矩不可废,便?和旁人一样这么称她?,知知老大不惯,浑身都别扭起来。
 小声道:“是我爹的故交。”
 徐伯伯是她阿爹的朋友里最厉害的了,年纪轻轻的时候便?已是户部巡官,只是听她?阿爹说,这么多年都没再晋升过了。
 知知在榜上找寻着孟大哥的名字,朝露见她?一来便?奔着第一张榜去找,看向那榜文的最上方,笑道:“看来那位孟公子本事了得。”
 知知重重点头,而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名字,光是京州的考生就有千余,能过初试的不足十一,可用正楷写着的孟青章三字,正?彰灼显明地?列在?榜首。
 “孟大哥果真过了,他过了秋试!”
 知知眼眶一热,孟大哥家境艰难,如今不仅得了学士的赏识,还靠自己博出了一条青云道。
 她?也要努力,尽管她?只是个无用的小?女子,但至少她还可以靠做绣品卖钱。之前王婆子说了,她?的那些绣品卖得不算差,店家也愿意收,她?要重新拾起绣活,等再攒攒,就可以还清欠殿下的银钱,以后没准还能是她的自立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