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嫁给摄政王—— by青鸢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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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年前尚未及笄时,父亲还未起势,袁氏也十分收敛手段,明面上对她这个嫡长女还算客气。
 那时她还能偶尔出府逛逛街市,路过长安药铺时,突然有一个额头有月牙疤痕的小厮出来拦住了她,问她:“小姐觉得在江府是否开心?”
 江漓当时年岁尚小,并不知道开心究竟指什么,懵懂道:“还……还行吧。”
 那小厮看着似乎松了口气,又道:“如果小姐日后在江府觉得不开心,尽可以来长安药铺找我,小姐要记得,您的外祖父一直很牵挂您。”
 话毕,他也没有多言,转身回到了药铺中。
 现在想想,外祖父定是碍于母亲早亡,不便多过问江府的事,但又放心不下她一人孤单留在府中,这才特意留了耳目在长安药铺。
 她真应该当时就言明自己要离开的态度,能早早离开这个危机四伏,人心卑劣的“家”,她就不用多受这么多年的苦。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想到这里,江漓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谁知,没走几步,江漓脚下忽然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夜色正浓,街上更是黑沉沉的,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横在路中央。
 江漓心中有事,且时间紧迫,并不想因此耽搁,便不想理睬抬步就要离开。
 谁知,静寂夜幕下,那绊倒她的“物件”忽然闷哼了一声。
 江漓脚步一顿,目光倏然回落,她这才发现,路中央躺着的,原来是一个人。
 一个受伤的男人。
 那人通身墨色的衣衫,夜色浓重下看不清楚是何质地,但那袖口描金的花纹便彰显了他矜贵不凡的身份。
 他浑身萦绕着一股很重的血腥气,身上衣衫破了几处流出深红的血液,一张俊毅冷白的脸庞棱角分明,剑眉斜飞入鬓,可惜眼睛却紧紧闭着。
 显然受伤不轻。
 江漓蹙眉看着他,面上闪过挣扎。
 如果放在平日,她定会出手相助,将人妥善安置救他性命。
 可现在……
 她自身难保,尚处于前路凶险的境地,救他就一定会耗费许多时间,可她必须要在袁召察觉前找到长安药铺……
 思及此,江漓杏眸中的不忍褪去,瞥过了眼。
 她低声对着闭眸晕倒的男人说了声“抱歉”,转身欲走。
 不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用力之猛,令江漓险些惊呼出声。
 “小姐!”灵心见状变了脸色,急忙上前想扯开地上的人。
 江漓却抬手一扬,止住了灵心的动作。
 她垂头静静看着那张沾了些许血迹的俊毅脸庞,这人分明已经重伤近乎昏迷,却仍强撑着抓住了她的脚踝,以求勘破一线生机。
 而他,又何尝不是像极了在江府后院中挣扎求生的自己……
 江漓心念一动,在男人身侧蹲下来。
 她握住了他带伤的手,轻声道:“你放心,我不走了。”
 昏迷中的人似有所觉,指尖微动,松开了她的脚踝。
 江漓秀眉微舒,心道这人还挺讲道理,扭头吩咐道:“灵心,我在这里守着,长安药铺应当就在前面,你拿着信物说明情况,喊药铺中一位姓元山的人来救他。”
 话毕,她拿出袖中的一块玉佩递过去。
 元山就是当年问她是否开心的外祖父眼线,他如果能来,既能救助这个男人,也可以节省她的时间,在此地将实情和盘托出,好求得外祖父相助。
 闻言,灵心眼中闪过挣扎,可也只是一瞬便定了心,姑娘向来聪慧,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她作为奴婢,只需要按照姑娘说的做就是了。
 她接过那玉佩护在手心,快速道:“姑娘放心,奴婢跑着去应当能快一些。”
 话毕,她不再停留往前跑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夜色沉凉,一阵风吹拂过来,吹动了江漓的宽幅的袖摆。
 那衣衫轻盈,在空中飘飘荡荡,时不时碰到男人裸、露在外的手腕。
 昏迷中的陆凌霄剑眉紧皱,因重伤太久,身体近乎耗竭已经到了极限,他整个人时而如坠火海,时而又被冰寒包围,搅得人昏沉痛苦,难以挣扎。
 可就在这凌虐的剧痛中,却始终有一道清浅的香甜气味萦绕,给他带来些微的清醒。
 他想探清香气的来源,谁知更猛烈的疼痛袭来,他顿觉喉中腥甜,一口乌黑的血呕了出来。
 “哎,哎,你别……别死啊!”江漓见他这样,心里有些慌。周遭空无一人,黑夜笼罩了整个街道,江漓虽然胆大,但到底没见过死人。
 一想到这重伤的男人随时会断气身死,她心底就蹿出了彻骨寒意。
 犹豫片刻,江漓还是从袖中拿出了丝帕,替他擦去唇边的黑血,紧张道:“你,你坚持住啊,我已经让人去喊大夫来了,你再坚持一会儿行吗?”
 回答她的,是更加可怕的静谧。
 江漓整个身体都像被浸在寒气里,看到地上的人吐了血之后一动不动,她忍不住想,这人不会已经、已经死了吧?
 她壮着胆子伸出手,用手指去探男人的鼻息。
 可尚未靠近,男人方才还垂落无力的手,倏然抬起握住了她的手腕。
 只不过手中的力气,比之刚才明显弱了不少。
 弱又如何,只要活着就行。
 江漓松了口气,安抚地拍拍男人的手背:“你放心,我不会害你,我是救你的人。你坚持住别睡,很快就有人来了。”
 地上的人似乎听懂了,挣扎着想要睁眼双眸,却到底抵不过重伤在身,又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但,握着江漓的手却没有再松开。
 江漓感受到手腕上那道微弱的力量,又看了一眼阒无人声的街道。
 好吧,深更半夜无人看到,让他握着就握着吧。
 更何况,被他握着,确信身边还有个活人,她反而不那么害怕了。
 如此过了约莫半盏茶时间,灵心带着药馆的人赶到。
 元山走在最前,见到蹲在地上发愣的江漓,上前一抱拳,道:“属下来迟,大小姐恕罪!”
 他一眼扫到地上男人握住江漓手腕的手,双眼一眯,阴恻恻又道:“此人重伤在身却冒犯大小姐,属下这就断了他的手!”
 话音刚落,他作势就要拔剑上前。
 “不用不用!”江漓见他如此气势汹汹的样子,忙站起身,挡在男人前头,急道,“他没有轻薄我,只因刚才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害怕,让他握着让自己安心罢了。时间紧迫,他伤得也重还是快些救治吧。”
 她语气一转,又道:“另外,请元叔叔告诉外祖父,袁氏欺辱我,觊觎母亲留下的陪嫁,还妄想逼迫我嫁给袁召。”
 而后,江漓细细讲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处境,以及想要离开江府的决定。
 元山早在来的路上就听灵心说了大小姐的情况,闻言便道:“大小姐放心,属下立刻飞鸽传书将消息传递到京城。”
 江漓松了口气,悬着的那颗心这才安稳落下。
 担心耽搁久了被袁召看出端倪,江漓不敢再多留,与元山告别后匆匆按原路返回。
 二人刚回到岩溪河边,就看到河边上围着一大堆人议论纷纷。
 “这人都已经翻白眼了,怕是活不成了吧?”
 “我看还有口气在呢,要是现在救治还能活。看此人着装不凡,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怎么身边没个小厮跟着?”
 “哎,你们看,他的手动了一下!”
 江漓冷漠地站在一边看着,如果抛开眼前掣肘她的一切,她一定会找一把利刃将袁召千刀万剐。
 可是,眼下她不能。
 袁召若在今夜淹死,袁氏恐怕不会善了。
 她还要撑到外祖父得信后派人来救她出火坑。
 她环顾四周,远远看到方才去寻火龙灯的小厮正往这边赶。
 见状,江漓往后退了一步,退到灵心身边,低声道:“灵心,袁召的小厮就在那儿。”
 她纤指朝西侧一指:“你去将他落水的事告知他们,就说场面混乱,你家姑娘已先行回府,让他们快去救治袁召。我在前头拐角处等你。”
 灵心脑筋转得也快,听完就猜到了主子的意图,忙点头,道:“姑娘放心,奴婢一定办好,姑娘也要小心。”
 说完,她拔脚就往小厮所在的地方走去。
 等到灵心成功将小厮引到河边,到街道拐角处和江漓汇合,二人遮掩好行踪,坐上了来时的马车。
 因马车停得远,车夫虽然察觉到了点动静,却并不知道出事的是袁召。见到江漓单独回来,还犹疑着想要等袁召。
 江漓坐定,淡道:“袁公子有事情耽搁了,让我们先行回府。”
 车夫不疑有他,遂驾马回程。
 江漓回到江府时已经深夜,袁氏特地为袁召与她留了小门,她悄悄进入,也不回袁氏,直接回到了自己的闺房。
 灵心伺候着她沐浴更衣,等到一切收拾停当,她看着床榻上慵懒靠着看话本的主子,犹疑道:“姑娘,咱们把袁召少爷一个人扔在那里,会不会……”
 “会不会不太好?”江漓的视线从话本上离开,唇边噙着抹淡笑。
 灵心用力点点头:“袁召少爷毕竟是夫人的侄子,这次咱们设计让他落水,还支走了马车独自回府,夫人要是因此大发雷霆……”
 江漓凝了神,认真问她:“如果今夜换一种选择,咱们对落水的袁召一路照顾有加,袁氏就会放过我们吗?”
 灵心有点转不过弯,一时愣住了。
 只要夫人找不到是姑娘故意设计让袁召少爷落水的证据,姑娘一路照顾袁召公子,又怎么会被责罚呢?
 江漓耐心道:“的确,如果今夜我对袁召照顾有加,袁氏对我不会太过苛责,可她的最终目的是要我嫁给袁召,若是最后得知我仍旧拒绝出嫁,她会如何?”
 “还是会责罚姑娘!”灵心立马道,双手不觉握紧了,“夫人是个心肠极坏的女人,否则也不会将姑娘扔进柴房逼婚!如果兜兜转转,姑娘最终还是拒绝嫁给袁召少爷,一定会更加过分地折磨您的!”
 “这就对了,”江漓欣慰于灵心一点就透的聪明劲,道,“所以,反正结果都是被罚,这回为何就不能硬气一些,让袁召那厮吃些苦头。更何况,我也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
 闻言,灵心原本还忧愁的脸色,一下子由阴转晴,她就知道,姑娘一定有法子的!
 她兴奋道:“姑娘,是什么应对的法子?”
 江漓却不肯再说,伸出纤细的指在她面前摇了摇,神神秘秘道:“天机不可泄露。”
 第二日清晨,江漓正在梳妆,袁氏果然过来命人来请。
 常嬷嬷脸色不善,颐指气使道:“夫人吩咐了,如今大姑娘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是越发不将她这个主母放在眼里。今日请姑娘前去,一为昨晚姑娘做下的好事,二为给姑娘好好立立规矩章程。”
 这话说得极重,灵心听完脸色都白了。
 江漓倒仍旧如常,抬眼看了看常嬷嬷那张僵着的脸,甚至露出了抹笑:“劳烦嬷嬷稍等,待我梳妆妥当便随嬷嬷前去。”
 说完,她命灵心继续梳发,一遍又一遍,端的是慢条斯理,细致精巧。
 常嬷嬷被气得脸色涨红,但也实在奈何不得,只能带气转身,到外头去等着了。
 屋门“吱呀”一声关上,灵心正欲拿起妆奁的蝴蝶凤流苏钗给主子戴上。
 江漓手一扬,止住了灵心的动作。
 她道:“今日不戴一物,就挽个简单的发髻就好。”
 灵心记着姑娘昨晚说过,心中已有了应付之策,心中不觉镇定下来,低头应下。
 待到发髻挽好,江漓又选了条苏白色的银纹流仙裙,弃了所有的手钏耳环。
 一应收拾妥当,江漓方缓缓起身,灵心前去开屋门,等再回身去请屋内的主子时,江漓已行到了她身后。
 见到一袭素白衣裙的江漓,灵心呆了一呆,下意识张开了唇。
 姑娘今日不饰一钗,不点朱唇,反而更添出了几分纤弱与清灵。
 真是太……太美了些!
 常嬷嬷在门外见到江漓如此模样,也是半天回不过神。
 不过她心里记着来之前,夫人气急败坏的样子,到底是将心里的惊叹压了下去,冷冷道:“姑娘既然准备妥当了,就跟老奴走吧,夫人在正院可等了许久了。”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江漓不尊主母,不敬长辈。
 主母,正院里那位也配当主母吗?
 江漓心中冷嗤,面上却仍温和地笑笑:“有劳常嬷嬷带路。”
 等江漓来到正院,袁氏主座上坐着,脸色阴沉沉的,一双带着皱纹的眼睛盯着她,高高在上道:“跪下。”
 江漓看也不看院中央专为她准备的蒲团,无辜道:“阿漓做错了什么,夫人要罚我下跪?”
 袁氏被她一噎,视线再次落在那张惊艳独绝的脸上。今日江漓打扮得尤为素净,倒是平白比往日多了许多惹人怜惜的柔弱之美。
 想故意打扮成这楚楚动人的样子引起她的不忍,好放过今日的责罚吗?
 她袁娇是吃素的不成?
 袁氏冷笑,只要看到江漓这张和她生母神似的狐媚的脸,她对江漓就只剩下恨意。
 那女人不过是比她早嫁入江府几年,就害得她只能作为继室的身份入府,始终比那原配的身份矮了一头!
 想到此处,袁氏咬了咬牙,笑中就带了恨,道:“我是你母亲,虽未生你,但到底也有了几年的养育之恩,对你有养育之恩的养母让你跪,你不跪?”
 这话说得极具威胁,好似她不跪就是这江府里不不识好歹、忘恩负义的人。
 一旁的灵心闻言,眉头紧皱,握紧了拳头。
 自从袁氏嫁入江府,明里暗里总是在磋磨她家姑娘,哪里来的养育之恩。江府后院如果没有袁氏,姑娘只会过得更好!
 现在反而来拿莫须有的养育之恩来压姑娘了,真是好厚的脸皮,哦不,好不要脸。
 可就算灵心在旁气得瞪大了眼,却不敢回嘴,只好担忧地看向江漓。
 江漓依旧不为所动,只不过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轻声道:“既然夫人让我跪,阿漓自然是要跪的,只是在跪之前,还望夫人告知跪的缘由。”
 “好啊!你还有脸向我问缘由?”袁氏被气笑了,“昨晚你和袁召夜游岩溪街,袁召不慎落水,你明明在旁边看到一切,不仅不施以援手,竟然掉头离开了,还谎称袁召的主意,骗车夫带着你们主仆二人先行离开?”
 话毕,袁氏重重哼了声,斥责道:“你还当自己是当初府里尊贵的大小姐呢!”
 她昨夜还当这臭丫头想通了,如此才愿意掩护着袁召带着人外出游玩,今日看来,这臭丫头心里的坏水多着呢,她那傻侄子是被蒙在鼓里耍了一遭。
 亲侄子蠢是蠢了点,笨也笨了点,可江漓欺负了袁召,不就等同于欺负了她这个当家主母吗?
 真是岂有此理,脸上无光。
 江漓见袁氏脸上怒色更甚,唇角一勾,估摸着时间已差不多,便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中央的蒲团边。
 她没跪,与袁氏平视,不卑不亢道:“夫人可有想过,昨夜围观的人众多,如果我出面,众人必定知晓我与袁公子私相授受,我是未出阁的女子,与一个外男单独出行,被传出去恐会辱了江府门风。我毁了名声不要紧,可到底不忍江晚受到我的连累。”
 说着,她垂下脸,伤心道:“夫人不将我当作江府的嫡长女看待,可我却始终记得肩上扛着的身份,一点都不敢行差踏错。”
 袁氏万万没想到从前那个只会忍气吞声的继女,竟会变得这样巧舌如簧。
 可她不得不承认,江漓说的每一个字都极有道理。
 袁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胸口剧烈起伏。偏偏,江漓说得越有理有据,她心里对她的憎恶就越强烈。
 袁氏见江漓站在蒲团前根本不肯跪,言语间还牵扯到她的爱女江晚,脸上的阴狠更甚。
 她是什么卑贱身份?江晚又是什么矜贵的身份!
 她也配拿来说教?
 阿晚的婚事自有她这个母亲千挑万选,哪里能容得这个讨人厌的继女置喙。
 袁氏越想越气愤,当下觉得心口一阵怒火升腾,“蹭”地站起身气势汹汹地往江漓处走去。
 江漓镇定地看着她,宽幅摆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了。
 她轻声道:“夫人莫要生气,母亲在世时,时常教导阿漓,遇事不可冲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恐难以……”承受。
 “你闭嘴!”未等江漓的话说完,袁氏已经怒不可遏,方才从心口窜起的怒火越烧越旺,连平日里端着的主母姿态也不要了,大声斥责道,“你少在我面前提那贱人的……”
 说着,她扬起手就要重重扇在江漓的脸上。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雄浑的男声在院门口响起。
 江城拧着浓眉快步走入,一双浑浊的眼中除了风霜的痕迹,也含有几分不耐。
 刚才他在书房中处理本地百姓的诉状,没想到下人来寻,说是主院出了大事,请他即刻过去。
 江城向来不管后宅之事,将府中的事务都交给了继室袁氏打理。袁氏母家曾在他起势前帮过他,后宅在她的打理下,这么多年了也没闹出什么大事,他很放心。
 只是没想到,今日他靠近主院时就听到这么大的动静,他的继室夫人正大声斥责着什么人。那模样,竟然与往日在自己面前温柔软语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微有不悦,这副作派,有失大宅主母风范。
 想到这里,江城眉头皱得更深,带着点责备看向袁氏,问:“发生了何事?”
 袁氏根本没料到丈夫突然出现,手中的动作戛然而止,扬在空中十分尴尬,她悻悻地收回手。
 在丈夫面前,她向来维持着温柔的形象,今日难得失态被看个正着,袁氏脸色更加挂不住,低声道:“老爷,阿漓偷跑出府,还连累袁召落水,我正训她呢。”
 听完袁氏所言,江城脸色也沉了下去,将视线转到院中央的那道纤瘦的身影上。
 他突然一怔,瞳孔皱缩,只觉得这身影太过熟悉。
 只不过下一刻,那道素白色的人影转了过来,露出了江漓容貌倾城的脸。
 江城心头忽然有种莫名的失落,以及陡然升起的怜惜。
 过往和原配夫人相处的种种便如流水般流入了脑海……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和她的女儿都已经这么大了……还与她长得这般相像……
 江漓垂眸敛眉,淡淡往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
 灵心会意,上前趁机道:“老爷,夫人方才骂先夫人是贱人……”
 江漓闻言,长睫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神色更加落寞,还带着点难堪。
 她朝灵心道:“如此污言秽语不可再提,母亲过世已久,想来也是不想听的。”
 这话说得轻轻柔柔,可落入袁氏的耳中,就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热辣辣的痛。
 她刚才被江漓这小贱/人气得一时冲昏了理智,一时嘴快将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还好巧不巧被老爷撞到,属实不该。
 袁氏咬了咬牙,忍了命人责打江漓的冲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才能将此时圆过去,一会儿等江城离开,又该如何磋磨这小蹄子才能解气。
 果然,江城听完就皱紧了眉头,看向了一旁的袁氏。
 对于江漓生母,自己的原配,江城到底是有感情。
 更遑论那位原配容貌惊人、举止婉约,与他曾柔情蜜意一段年月。
 只不过时间过去太久,原配夫人的一颦一笑都被尘封在记忆里,今日长女如此打扮,倒真的让他想起了几分先夫人。
 听到继室辱没先夫人的肮脏话语,江城沉了脸,冷冷看着袁氏:“你说的?”
 袁氏被这严厉的质问吓得抬了头,脸色发白,狡辩道:“妾身并未说过这两个字,刚才风大,许是这婢女听错了。妾身对于姐姐,一向敬重,万万不敢有这等伤姐姐之语。”
 江城脸色稍松,道:“既然是误会一场,阿漓也不必伤心了。”
 闻言,江漓也只是转过目光,并未多加争辩。
 这位继室袁氏向来变脸快,她平日里将父亲哄得团团转,她也没想着父亲会因为灵心的一句话而责罚袁氏。
 她点点头算是接受。
 江城满意地笑了,又问:“方才你说的阿漓偷跑出府一事,可属实?”
 袁氏瞧见丈夫对江漓颇亲近,心中的酸味更胜,恨不得撕了江漓,将她扔到乱葬岗去喂狗!
 她赶紧走到了江城身侧,道:“自然是属实。老爷,阿漓年纪也不小了,这样贸然跟着外男出府偷玩,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如此无法无天下去,迟早要出事啊。”
 江城看向江漓:“你母亲管教你是为你好,你是江府嫡长女,自然要以身作则,给你的弟弟妹妹作出表率。既然有错就该承认,方才你不该这样忤逆你母亲。”
 江漓听着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就下定论的话,心中一阵发冷,排斥厌恶到极点。
 可她还是忍住了,垂眸低下头,低声道:“父亲,如果阿漓错了,夫人要责罚我自是没什么分辨的,可此次出府是夫人一力促成,夫人不仅强行要我在江府与袁公子相看,甚至促成我与袁公子私会游玩。昨晚阿漓无奈前往,中途袁公子不慎落水,阿漓惊慌失措又不敢暴露身份,只好先行回府再想着找人帮忙救袁公子。”
 “袁公子……袁召?”江城这才主意到那名外男的名姓,看向袁氏,问,“你娘家的侄子?”
 “是,是……”袁氏被丈夫看得心里发慌,错开视线,强行撑住气势对江漓道,“小小年纪竟然还胡说八道,我命你相看袁召不假,可让你出府游玩非我所为。”
 江城观念陈旧老套,特别秉承祖宗礼法,要是被他知道是她擅自开门让二人出去私会,她一定会受到斥责。
 绝不能认!
 哪知道江漓却笑笑,看着袁氏矢口否认也不着急,又道:“夫人既然说是我和袁公子偷偷溜出府,是如何溜出的?如果没有夫人派人悄悄将北边门打开,我又如何能顺利通过呢?”
 不等袁氏狡辩,她又朝江城规矩行了一礼:“父亲明鉴,昨夜女儿出府不假,可夫人胁迫我与袁召相看也是真。夫人扬言如果我不顺着她的意思与袁召相看,她就要将我关在柴房中狠狠折磨。女儿昨夜也是害怕夫人责罚才出府,父亲请看——”
 说着,江漓素白流泻的衣袖撩起,将小臂上尚未结痂的伤口露了出来。
 只见她雪白细嫩的皮肤上,横陈着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痕,看着正是这几日所伤。
 江城看着这些伤口,眼中渐渐浮上不忍与怒气。
 自己忙于政务与官场打点,疏于关心后宅不假,可也没有让袁氏如此磋磨他的长女。
 江漓继续说道:“女儿昨夜之前,已被关在柴房中好几日,夫人不仅每日来柴房言语辱骂、鞭打,还叫下人送来腐臭的饭菜。”
 她说着,语气已近哽咽:“父亲若不信,尽可以叫府中柴房的下人来求证。”
 “袁氏!”江城重重喊了一声,言语里是明显的恼怒。
 他知道继室不喜原配之女,这么多年为了往上爬,总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总觉得,袁氏本性良善又温柔,即使不喜欢江漓,也不会作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可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对江漓打骂不说,还在吃食上如此磋磨她。
 江漓毕竟是他江城之女,县令之女,如何能受这种屈辱?如果被人传扬出去,他的脸面往哪里放?
 他只觉得袁氏打的不是江漓的手,而是他的脸!
 江城忍着怒火,问:“你就是这么对待阿漓的?”
 袁氏早听到那声“袁氏”心里就是一跳,成婚以来江城从未用这种语气叫她。
 她慌了神,忙争辩道:“老爷,我……我没有让江漓和袁召出府!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悄悄给他们开了方便之门?阿漓是闺中女子,你竟然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推她出府,意欲何为?”江城责问道,“难道阿漓的伤也是她故意伤了自己,而后栽赃嫁祸给你的吗?”
 袁氏红着眼,还是不肯承认:“老爷,我……我们成婚这么多年,你还不相信我的为人吗?”
 江城闭了眼,无奈道:“夫人,你想让我将府中下人都叫过来,彻查一切吗?到时,全府上下都会知道你是如何对待阿漓的。”
 袁氏如被点醒般回了神。
 是啊,眼下这院子里除了江漓和她的婢女灵心,其他人都是她在府中的心腹。
 如果现在将全府的下人都叫过来,岂不是要闹到人尽皆知?难道要让全府的下人看着她被当众训斥吗……
 江漓的名节毫不重要,可是从此以后她在府中的主母形象恐怕要坏到彻底,万一有多嘴的下人将此事传出去……
 想到这里,袁氏忙摇头急道:“老爷,这次是我不对,我……我以后再也不如此了。”
 到底是多年夫妻,袁氏一服软,江城的脸色立马缓和了不少。
 袁氏观察着丈夫的脸色,眼神一转,又道:“老爷,我并非只为自己。阿漓快要及笄,我也是操心着她的婚事。袁召虽然才能不显,但好在家世不错,祖上也是出过进士的。虽然没落了,但到底是知根知底。阿漓嫁过去,不仅她日子无忧,老爷您脸上也有光啊。”
 脸上有光……
 江城微一沉吟,忽然想起衙门里那个被硬塞进来的手下,听说来头不小,年纪也只比阿漓大几岁,听说尚未娶妻……
 这倒是提醒他了,如果阿漓和他结成夫妻,对他这个父亲的仕途一定有好处。
 袁氏心里还念着江漓生母的嫁妆,见丈夫神色松动似在衡量利弊,她以为有戏,连忙补充道:“老爷,要不您得空见见袁召那孩子?”
 江城却心中有了主意,挥手打断了袁氏的话,只道:“阿漓的婚事你莫要再提,我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