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很难追—— by八月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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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都没有去管这瓶意外落地的酒瓶,空气里弥漫着愈发浓烈的酒香。
 江瑟望着陆怀砚低垂的眉眼,忽然问:“莫警官与莫伯伯是什么关系?他厉害吗?”
 虽然知道她问的是莫既沉的刑侦能力,但这样直白地在他面前问别的男人厉不厉害,多少有些微妙。
 陆怀砚手指从她嘴唇离开,抬睫对上她的视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想越过我直接同莫既沉联系?”
 他总是能轻易看穿她的意图。
 江瑟嗯了声。
 陆怀砚身体往后轻一拨,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十分公允地道:“莫既沉是莫叔的儿子,他的能力自然不差,要不然我也不会找他来。”
 江瑟眨了下眼,说:“我要你答应我,不插手这件案子。”
 陆怀砚看着她,笑说:“该说我一点儿也不意外吗,瑟瑟,要是我不应呢?”
 “你不会不应。” 江瑟一字一句道,“因为你知道我一定要抓出那个人,就像你一定要亲手将陆进宗赶出陆氏一样。”
 他们都是同一类人,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要自己做到底。
 陆怀砚视线直直探入她的眸底。
 泼洒在地上的酒精蒸腾在空气里,顺着他的呼吸进入他的血液,从不曾醉过的身体竟然有了点微醺的错觉。
 余光扫过她缠着纱布的手以及地板上渐渐蔓延到椅子脚的酒液。
 男人倏地站起身,双手往江瑟腋下一抄,眨眼间便给她挪了个位置,从高脚椅挪到了小餐桌。
 “手该换药了,换完药就吃早餐。”说完便往客厅的药柜走去。
 “……”江瑟看着他的背影,没动,乖乖等他过来给她换药。
 伤口经过一夜的酝酿,瞧着比昨夜更可怖。
 却也仅仅是看着可怖,虽然碎玻璃扎出了不少小伤口,但没到要缝针的程度。
 就这么个伤口,陆怀砚还特地去问蒋教授会不会留疤,会不会影响到日后她画画与拉小提琴。
 老教授格外新鲜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之后便打趣道:“你当年虎口那么深的一道伤都没留疤,也没影响你弹钢琴。小姑娘那伤口能怎么留疤?也就疼个几天,之后爱画画画画,爱拉小提琴拉——啊,小提琴倒不一定能拉,她左手尾指断过一条筋。”
 陆怀砚因着赵教授这番话,想起了些旧事。
 当初江瑟被绑走后,也不是真的没受到伤害,她的尾指断了一根筋。
 切断的人便是她自己,她获救时,绑在身后的左手紧紧攥着块断裂的钉子。因为攥得太用力,钉子的切面将她尾指的一根筋脉割断了。
 男人涂药的力度下意识放轻,涂好后,陆怀砚慢慢将纱布一层层缠上她掌心,垂着眼问她:“疼不疼?”
 江瑟的右手背就贴着他的左手掌心,男人问这话时,拇指腹很轻地摩挲着她细长的尾指。
 问她话时的语气分明淡得像天上的云,动作却是很温柔缱绻的抚触。
 江瑟眼睫微微一顿:“不疼。”
 女孩子露在纱布外的一截手指比纱布还要白,这样瘦弱的手被玻璃割破刺入时,她竟然能做到让他觉不出一丝半毫的异样。
 “猜到你要说不疼。”
 陆怀砚边说边单手将纱布打结,托住江瑟手掌的手始终摩挲着她的指尖,从尾指到拇指,又从拇指到尾指。
 她的手很美,指甲盖泛着珠面般的粉色光泽,每根手指都有着无与伦比的美感,纤细、修长。
 指腹的皮肤称不上光滑,肌理里带着后天养成的薄茧,这么一对儿艺术品般的手掌,瞧着柔弱,可唯有握在手上了,才能感受到她藏在血肉里的力量。
 男人的抚触轻而痒。
 他的这种抚触比激烈的吻还要叫她觉得亲密,仿佛他抚触的不是她的手指,而是埋得更深的东西。
 江瑟低下眼。
 今天是个好日,落地窗斜入半片光,光雾就那样轻轻流转在他们的指尖,从拇指到尾指。
 伤口带来的伤痛渐渐被一阵灼热代替。
 江瑟缓缓抬起眼,看着陆怀砚半浸在光里的脸。
 似是觉察到她的视线,陆怀砚终于舍得将目光从她的手挪开,静静回视她,眸若深潭。
 他们就这样坐在冬日的晨光里,指尖相贴,沉默地注视着彼此。
 先前伴着酒香蒸腾在空气里的暧昧在这一刻早已荡然无存,有旁的更深沉更静谧的东西交融在这片光里。
 须臾,陆怀砚很轻地放下她的手,落下眼帘,边收拾医药箱边淡淡道:“莫既沉会主动联系你,这案子的所有进展他都会给你跟进。”
 这是答应她他不插手了。
 江瑟也收回眼,轻轻颔首:“我吃完早餐差不多该离开了,小姑姑估计找我找疯了。”
 陆怀砚将医药箱搁在江瑟身侧,“准备在北城留几天?”
 “两天,旗袍店的事儿还没完。等旗袍店的事解决了,我会回来找莫警官。”
 陆怀砚默默看了她几秒,点点头:“成。”
 他转身,从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摸出个方方正正的木盒,牵住江瑟的左手,将木盒放入她白皙的掌心。
 “昨晚祖父给你的礼物。”
 那盒子不大,江瑟以为里面是块玉坠,揭开一看,才知是个古色古香的玉扳指。
 这玉扳指比当初傅家送来的玉镯要名贵许多。
 江瑟下意识抬眼:“真是陆爷爷送的?”
 “还能是假的?在北城,谁能逼祖父送礼?”陆怀砚将玉扳指从木盒里取出,低头套上她左手拇指,“祖父向来很喜欢你。”
 喜欢归喜欢,但陆老爷子给江瑟准备的礼物还真不是这个。
 原先的礼物同岑喻一样,都是一套钻石饰品,只不过江瑟那套是更为罕见的粉钻。
 陆怀砚特地换了江瑟的礼物。
 见她面露迟疑,他意态慵懒地松开手,靠上椅背低笑道:“怎么?不敢收?”
 这种戴在手上的东西当然不能随便要,但江瑟没拒绝。
 她垂下眉眼,拇指朝下抵着木盒里的丝绒布,落落大方道:“长者赐不可辞,既然是陆爷爷送的,那我当然要收下。”
 那玉扳指从她指根滑落,咔一下,稳稳当当地落回了原位。
 江瑟合拢木盒握在手里,微仰起脸笑道:“我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陆怀砚目光定在她眸子,片刻后,他站起身,拎起餐桌上的医药箱,边问着:“我们江瑟小姐今天想吃什么早餐?”
 她早晨爱吃的那几款食物一小时前便已经有人送过来。
 可这位大小姐一样都没点,目光往地上一瞥,慢悠悠道:“迷迭香小羊排和威士忌。”
 陆怀砚正往流理台去,听见江瑟报的早餐,立即住了脚,回眸看了看她,说:“咖啡、果汁或者红茶,挑一个。至于威士忌,没门。”
 刚刚喂她喝一口威士忌已是他大发了慈悲,再喝下去,手还要不要了?
 没有酒,还吃什么香煎小羊排?
 江瑟语无波澜地报了新的餐单:“白松露贝果和红茶,红茶依旧要加一颗糖。”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雅,也就陆怀砚听出了那点不易察觉的不满。
 男人低笑了声,却没松口,放好药箱,卷起衣袖洗手,给大小姐准备白松露贝果和红茶。
 江瑟侧过脸,朝流理台看了眼。
 萦绕在他身侧的光十分柔和,这样明净的冬日早晨,他落拓挺拔的身影浸在光里,也显得格外的温柔。
 吃过早餐,莫既沉的电话准点打了过来。
 跟她料想的一样,现在佟伯和张婶成了最大的嫌疑人,矛头也指向了岑喻,因为佟伯与张婶是岑喻的管家。
 多好的手段,一颗加了料的糖,给她跟岑喻都带来了危机。
 手机贴面,江瑟很笃定地说:“不是他们。”
 莫既沉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虽然你认定了不是他们,但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我会继续找他们询问,同时也会从那晚进出过茶水间的人入手,当然,那瓶玫瑰冰糖也是个线索。”
 查案方面江瑟是外行,自然要听内行的,嗯一声便道:“辛苦了,莫队。”
 这样低级的案件本不该由莫既沉接手,他主动将这案子揽过来,看的是陆怀砚的面子。
 莫既沉笑了声:“江小姐客气了,我也只是秉公办事。你非要谢,也不该谢我。”
 江瑟闻言便看向了正在敲着键盘处理公务的陆怀砚。
 男人似有所觉,指尖一顿,掀眸看了过来。
 他说不插手这件事,还真是将这件事彻底交给江瑟自己处理。
 两人的视线隔空交缠,江瑟应和了声:“嗯,都该谢。”
 同莫既沉的电话刚结束,江瑟正想同陆怀砚郑重道声谢,外头门铃忽如一阵急雨,疯魔般地响起。
 与门铃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阵“砰砰”的拍门声,隔着道门板都能感受到来人有多暴躁。
 这催开门的方式非常岑明淑。
 昨晚离开医院后,江瑟便处于断联状态。
 同样处于断联状态的,还有陆怀砚。
 岑明淑咬牙查到现在才查到江瑟的藏身处,自然窝了满肚子怒火。
 江瑟没急着去开门,目光往陆怀砚那儿一瞥,笑道:“我不认为小姑姑看到你在这里会是件好事。”
 陆怀砚挑眉:“你是怕她找我麻烦还是觉得我,见不得人?”
 “都不是。”江瑟说,“小姑姑要是误会了我同你的关系,会给我带来很大的麻烦。”
 至于会不会给陆怀砚带来麻烦,那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她只希望岑明淑别烦她。
 门铃声与拍门声渐渐剧烈。
 陆怀砚恍若未闻,眼皮往下压了压,语调轻柔地重复她刚刚说的两个字:“误会?”
 江瑟轻轻颔首。
 陆怀砚不错眼地盯着她看。
 穿他的衣服,睡他的床,喝他的酒还安安生生地吃了顿他亲手做的早餐,甚至……身上还带着他半夜弄出来的印记。
 然后她跟他说,不希望别人“误会”他们的关系。
 这是准备提起裤子不认账?
 陆怀砚笑了:“所以你要我在我的房子里,把我自己藏起来,是么?”
 江瑟再度点点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如果我介意呢?”
 江瑟不紧不慢地回:“那我以后只能找不介意的人帮忙。”
 陆怀砚看着她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眸子方渐渐漫了点笑意:“不错,把我利用得还挺好。”
 正要拿出电话让人再查时,门倏地开了。
 她找了大半夜的人穿着件剪裁得当的圆领裙,笑喊了声“小姑姑”。
 喊完岑明淑又对站在岑明淑身旁的岑礼点点头, 继续喊了声“哥哥”。
 “正要过去找您呢小姑姑,”江瑟将门一压,侧身给他们让了一条路, “快进来吧,外头太冷。”
 岑明淑皱了皱眉, 目光在江瑟脸上睃巡。
 太平静了。
 昨晚在电话里, 岑明淑听得出来江瑟的情绪已经压抑到了临界点。
 岑明淑以为她会像七年前那样失控,就算这次不会失控到要用镇定剂的程度, 但也不该如此平静。
 她连Dr.Gina都联系好了, 做好了准备要随时将人绑到Dr.Gina的办公室。
 眼下看到江瑟这模样, 她不由迟疑了下。
 岑明淑那两束目光就像激光一样, 江瑟脑门都快要被盯出两个洞来。
 不得不伸脚抵住门,笑说:“要不你们就在这等我?我的东西不多,一会就能收好。”
 “外头这么冷, 等什么等,我同你一起去拿东西。”岑明淑终于迈脚进来,“正好阿礼有事要找小陆, 他在这吧?”
 后头那话带着试探,岑明淑问完就朝客厅看去,那里空空荡荡, 没有一个人影。
 又朝餐厅和花园看, 依旧没人。
 “小陆总怎么会在这?”江瑟挑眉, “昨晚我不想留在医院, 他把我送过来后便离开了, 这处别墅他不常住,这才借我用一晚,你们要找他就不该来这儿。”
 岑礼看了看江瑟,附和道:“阿砚往常回北城不是住瑞都华府便是回陆家老宅,这别墅的确不常来,倒是从前韩阿姨住得比较多。”
 江瑟闻言便看向岑礼,目光在他冒着胡茬的下巴掠过,“哥哥找小陆总是有什么事?你要有急事就先走吧,我这里有小姑姑就成。”
 岑礼笑了笑,上前牵住江瑟受伤的手看了眼,温和道:“我就算再急,也不至于连接你的时间都没有。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幼时岑礼经常会牵江瑟的手出去玩儿,北城所有的游乐场他都带江瑟去过,全球各地的迪士尼也都打过卡。
 小时候的江瑟其实很爱撒娇,手里创个小口子都要同岑礼说。
 年岁渐长后,江瑟很少再缀在岑礼身后做跟屁虫,生病时也不会嚷嚷着说疼,就好像一夜间就成了个坚强的姑娘。
 但再坚强的姑娘,也会有脆弱的时候。
 而他这做哥哥的,在她需要他时,却总是缺席。
 七年前是,她离开北城去桐城时是,昨晚也是。
 岑礼俊雅的面容露出一丝自责,江瑟看他一眼,平静地收回手,淡淡道:“一点小伤罢了,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我没小时候那么怕疼了。”
 说完便将人领入客厅,“你们在这等我,我上去收拾东西,很快下来。”
 她头都不回地走上楼梯,到二楼时,径直往主卧走,一进去便关门、反锁,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般流畅。
 陆怀砚就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一边手肘懒洋洋搭着沙发扶手,要笑不笑地看着江瑟。
 “小餐厅的威士忌还没来得及收。”他好心提醒一句。
 “没关系,就说是我喝的,小姑姑不会怀疑。”
 她表现得太过正常,岑明淑反而不放心,唯有做些疯狂事,比方说酗酒发泄,她才能稍稍放点心。
 先前主卧的房门没关,楼下几人的对话陆怀砚自然听见了。
 瞥了眼她缠着纱布的手,他从沙发起身,边朝她走边低声问:“要收拾的东西在哪儿?我给你拿。”
 江瑟看他眼,目光往旁边的浴室一压,说:“都在里头,昨晚脱下的衣服还有腕包。至于陆爷爷送的礼物,先寄放在这儿吧。”
 男人撂下句“等着”便进了浴室。
 一分钟后,他从浴室出来,手里拎着个礼袋。
 礼袋里装着的是她刚刚说的东西,礼裙、穿过的内衣裤还有腕包。
 陆怀砚将礼袋递了过来,慢条斯理地问:“还有别的吗?”
 “没了。”江瑟摇了摇头。
 接过礼袋她也不急着走,就站在那儿看陆怀砚,几秒后,她道了声:“谢谢。”
 陆怀砚连“客气”都懒得回了,只说:“后天晚上给我留十分钟,给你捎些东西。”
 “什么东西?”
 “让你能睡得好点的玩意儿。”
 他熬了夜,声嗓带了些沙哑,说出这句话时,江瑟无端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目光微一晃。
 陆怀砚格外喜欢看她的眼,这会自然也不例外。
 他盯着她眸子,提唇笑了笑:“在想什么?”
 江瑟半落下眼帘,面色淡然地回了句:“他们还在楼下等着,我下去了。后天见?”
 陆怀砚颔首:“后天见。”
 男人说完便单手插兜,靠上身后的墙,目光静静落她身上,直到她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方收回眼。
 岑明淑的车就停在门外,上车后她没往家里开,而是朝北城东边的闹市区开去。
 江瑟一看这熟悉的路线便知岑明淑是要带她去见Dr.Gina。
 “假期都没过完,您就要Dr.Gina回来上班,会不会太不人道了?”
 岑明淑说:“Gina是我老同学,人家都没意见,你在这抗议什么?”
 江瑟顺着她的话道:“成,您都约好了,那就去看。”
 她应得这样爽快,倒是叫岑明淑有些意外:“怎么又不抗拒看医生了?”
 江瑟看着岑明淑笑笑:“我要不去看,您不得担心到连觉都睡不着了?”
 坐在后座的岑礼听完她们这通对话,后知后觉道:“瑟瑟,你还在看……心理医生?”
 江瑟朝他那看了眼,颔首说:“以前季女士安排的医生我不喜欢,后来小姑姑就给我换了Dr.Gina。你知道的,季女士一向不喜欢我与小姑姑接触太多,这事儿也就没让你们知道。总归你们一直很忙,知不知道结果都一样。”
 她陈述得很平静,没有半点埋怨的意思。
 但岑礼却很不好受。
 原来瑟瑟一直没有从当年的事里走出来,难怪昨晚小姑姑知道她被下药后,差点要将整个场子掀翻。
 江瑟看着岑礼刹那间变得苍白的脸,将目光别向窗外,平静道:“哥哥你不是要找陆怀砚吗?一会我至少要在Dr.Gina的办公室待两个小时,要不让小姑姑在路边把你放下?你让于管家派辆车来接你。”
 岑礼说:“阿砚那里我不急,哥哥陪你去看医生。”
 他坚持要陪她去,江瑟也就随他,不甚在意地嗯了声,又看向岑明淑,说:“我过两日就回桐城。”
 岑明淑瞥她眼:“北城这边的案子你不管了?”
 “负责这宗案子的警官是莫伯伯的儿子,我相信他。”
 这话一出,岑明淑和岑礼同时沉默下来。
 人对救过自己的人,总是有些特殊的信任感。
 当年便是莫冼带着陆怀砚先找到江瑟的,而岑家人一直到江瑟被送去陆氏旗下的医院才赶到。
 岑明淑清楚江瑟在桐城想做什么,便也不急着要将人留在北城,这孩子性格拧得很,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住。
 “这两天先好好看医生,Gina要是觉得你没什么问题了,我自然不会拦你。”
 Dr.Gina有自己独立的诊所,到了地方,江瑟同诊所里的护士打了声招呼便熟门熟路地进了治疗室。
 诊所里几乎每个员工都识得她,看得出来江瑟在这里应当是很受欢迎的病人。
 岑明淑拿了本杂志在一边沙发坐下,挑眉看了岑礼一眼,不耐烦地说:“给我收起你那张脸,你爸妈还没死呢,不需要那么早摆出那副表情。”
 岑礼沉默,在岑明淑准备翻开杂志时,突兀地问了句:“瑟瑟没好这件事,小姑姑您为什么不和我说?”
 岑明淑不和岑明宏、季云意说,他能理解。
 可他呢,为什么连他也要瞒着?
 岑明淑从杂志里抬起眼,看着岑礼冷淡道:“因为当年那件事,瑟瑟从来没有原谅过你们,包括你,阿礼。昨晚我同小喻去医院找瑟瑟时,你还记得你在哪儿吗?你留在了岑家,你一直留在岑家。”
 从治疗室出来,岑礼已经没了人影。
 “哥哥呢?”
 “有急事走了,不用管他。”岑明淑阖起杂志,起身打量了江瑟一眼,“感觉怎么样?”
 “挺好。”江瑟面不改色地说,“有种从心里搬走一块小石子的松快感。”
 “Gina怎么说?”
 “跟从前一样,让我继续吃药,明天的治疗结束后,保持一个月过来两次的频率。”
 岑明淑悬着的心稍稍落了些,她看着江瑟认真道:“你要回去桐城,小姑姑不拦你,但你答应我,该治的病好好治。如果回来北城不方便,我让Gina给你推荐个桐城当地的医生。”
 江瑟应得十分乖顺:“我还是尽量抽空回来吧,我喜欢跟Dr.Gina聊天。”
 出诊所时,接连下了大半月的雪难得一停,湛蓝天空没有一丝杂质,干净透彻得就像一块晕着蓝色染料的玻璃。
 江瑟望着斜入车窗泼了她一手的阳光,忽然心血来潮地问:“小姑姑,那种没有结果的恋爱真值得来一场吗?”
 岑明淑每一段恋爱都没有开花结果,但这不妨碍她享受每一段恋情。
 她拿出墨镜戴上,十分洒脱道:“能让你觉得爽觉得开心就来,不能就不来。我们来这世间一趟,是为了享受快乐,不是让自己困在一个牢笼里进退不得。”
 江瑟闻言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将目光瞥向窗外。
 倒是挺爽的。
 岑明淑从中控台翻出副墨镜抛给江瑟,又补了一句:“唯一一个忠告,别去碰那些一动情就要不死不休纠缠一辈子的痴情种,最好是缘分尽了能好聚好散的。”
 痴情种?
 江瑟想起陆怀砚那双薄凉的眼,失笑一声:“放心,我不会碰那样的人。”
 岑明淑睨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她也就在看病这事儿上会管江瑟,旁的事从来不插手。
 两人在酒店吃完晚饭才回去公寓,夜里江瑟洗完澡便坐在床头看莫既沉发来的资料。
 她盯着屏幕上那瓶玫瑰冰糖,指尖长按,将这图片转发给一个没有署名的号码。
 对话框里,图片上头最新的一条信息便是关于锦绣巷三十八号的那条。
 江瑟低头在对话框里缓缓输入新消息:【北城老字号的手工玫瑰冰糖,查查过往半年的交易记录。】
 消息发送成功后,她将手机撂一边,闭上眼假寐,想起什么,又蓦地睁开眼,拉开床头柜拿出部平板,打开她的股票账户。
 那天看完胡家、张家以及谷家那几个二世祖的监控视频,陆怀砚同她说:“为什么要等以后?不必等以后。”
 最近这三家公司或许会有不小的动荡。
 商人习性,该分一杯羹的时候实在不必矫情。
 江瑟眼都不眨地将账户上的所有资金买入一大笔看跌的期权。
 刚操作好……,枕头旁边的手机蓦地一震,进入了一条微信。
 陆怀砚:【时间。】
 江瑟盯着那条微信看了两秒。
 几个月前,他们在桐城的交集便是从一条类似的短信开始。
 她捡起手机,慢吞吞回他:【九点。】
 约的是九点,但第二天晚上,江瑟依旧提早了二十分钟下楼。
 像是早已摸透了她这习惯,她出来时一眼便看见了陆怀砚的车。
 黑色轿车打着双闪靠边停着,他穿着件黑色的大衣靠在车头看手机,高大颀长的身影被昏黄灯色照亮。
 觉察到她这头的动静,男人从手机里抬起眼,偏头朝她看来,目光稳稳落她脸上,等她走近了,便抬了下手里的手机,说:“想给你发信,但又想知道你这次会提早多久来。”
 江瑟:“你来多久了?”
 “没多久,”他低眸看着江瑟的左手,“手上的伤怎么样?”
 江瑟如实说:“马上结痂了,有点痒。”
 陆怀砚视线往上抬,看着她说:“痒也得忍着。”
 手机放回兜里,他直起身拉开了副驾上的车门,从座位上拎出个封得严丝合缝的官皮箱,递了过去,“昨天说的能让你睡得好的玩意儿。”
 男人的手递过来时带起一阵暖而郁馥的香气,江瑟不用打开箱子都知道是什么东西。
 她接过沉甸甸的官皮箱,看着陆怀砚问:“你们陆家的沉香不都是陆爷爷的宝贝吗?”
 陆家的沉香用料昂贵且稀缺,虽然每年都会做新香,但上了年头的老沉香是一年年见少,陆老爷子宝贝得很,等闲不外送。
 江瑟对这香气沉迷过,自然识货,知道陆怀砚送来的香饼都是老沉香,也唯有老沉香才会隔着官皮箱都能闻到香味。
 陆怀砚笑了笑,不甚在意道:“祖父每年都会从指缝里舍下几匣给我,我用不完。”
 江瑟抬起眼皮看了看他。
 医院里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叫他看出了她对这沉香的特殊情感,甚至觉察出这香气在某种程度能给她带来慰藉。
 这男人太敏锐了,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以随意糊弄的人。
 夜里虽然起了雪,但比起前些时候要小许多,星星点点飘在昏黄的灯色里,像春天里坠落的绒花。
 陆怀砚对上江瑟的视线,很轻地笑了声:“不想要?”
 江瑟说:“要。”
 陆怀砚看她片刻,下颌往她手里的官皮箱点了下,说:“里面有一张名片,是在桐城专门给我办事的人,遇到棘手的事儿需要人帮忙就找他。”
 说完又朝她身后的公寓楼看了看,“回去吧,雪下大了。”
 江瑟“嗯”了声:“你什么时候会去桐城?”
 似是有些意外她会主动问起他行程,陆怀砚抬了下眉梢,看她的目光深了些:“祖父前些时间染了风寒,等他好了,我就会过去。”
 “陆爷爷的病严重吗?”
 “小毛病,在电话里骂起我来依旧中气十足,每天还能准点到陆氏开早会。”
 江瑟弯唇笑笑:“祝陆爷爷早日康复。”
 顿了顿,又说:“晚安。”
 陆怀砚垂眼看着她,回了声“晚安”,等江瑟的身影消失在公寓大堂的电梯间,方拉开车门,起车离去。
 回到公寓,江瑟打开官皮箱,取了一个香盒出来,放鼻尖轻嗅了下。
 陆怀砚连点香的香炉都给她备好了,巴掌大一个,很精致。
 江瑟并没有点香,将香盒放入原位,她拿出里头的名片,面色平静地将官皮箱锁入柜子里。
 她没打算用这香,已经戒掉的东西,她不会再去沉迷。
 飞机在晚上七点抵达桐城。
 节假日一贯是富春街最热闹的时候, 江川与余诗英都在“忘川”忙,便派了江冶来接机。
 少年开着江瑟的小电车来,下车给她搬行李箱时, 他觑了眼江瑟的脸,说:“怎么几天不见,你好像瘦了点?你那边的家人是虐待你了吗?”
 发生在北城的一切, 远在桐城的江家人自然不知道,江瑟也没打算提, 受伤的手一直揣在大衣的口袋。
 “小姑姑哪里舍得。”她说着瞥了瞥江冶, 笑问道,“难得放假, 怎么不去约个会?”
 江冶耳廓一红, “老爸老妈要在酒吧忙, 大姐还在剧组里卖命, 我去谈恋爱了谁来接你?你也不看看这会叫车你要等多久。”
 江瑟:“那送我回去后,你赶紧约会去吧,一会我自己去‘忘川’找老爸老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