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雪时/云鬟湿by南川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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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渐渐放下心来,攥着他给的匕首,看向殿外,有些犹豫。
 现今这两个刺客被谢玹牵制住,殿外的黑衣人又正在台阶下与侍卫交手,她要不要趁乱逃走?
 黑衣人的目标并不在她,她应是能悄悄溜走的。
 容娡指腹摩挲着谢玹的匕首,心中天人交战。
 她若为自保离开,此举无可厚非,谢玹也不会对此颇有微词。但眼下的机会难得,如若她离开,日后说不定就难以接近他了,同他定会疏远。
 谢玹这般处尊居显,他的兵卫不会一直不在,援兵不多时定能赶来,眼前的困境届时必然迎刃而解。
 她若留下陪着谢玹,显然能凸显出她的情深义重,与谢玹之间的关系说不定会更为亲近,她离自己的目的也就更近一步。
 深思熟虑半晌,容娡一咬牙,决定放弃逃走。
 她将目光放在谢玹身上,小心翼翼地观察战局。
 谢玹很快占了上风。他的一袭白衣胜雪,长袖翩翩,手中剑如流风般自交锋的剑刃中游走过,将那两人的剑一一击飞。
 容娡心中一喜,唇角微微上翘。
 谢玹制住一人,手中剑刃横在另一人的脖颈上,面色很冷,但没了下一步动作。
 容娡看出他似是不想杀人,左顾右盼一阵,揪下帐幔,袅袅娜娜地跑过去,双手递给他。
 谢玹瞥她一眼,目光在她白皙的脸上停留一瞬,接过帐幔,将两个刺客先后捆住。
 容娡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倒下的佛像,又恶狠狠地剜了眼那两个刺客,雀跃地娇声称赞:“谢玹哥哥,你好厉害!”
 谢玹如松如玉地站立着,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打斗时起皱的衣襟。听到她这样称呼他,他指尖动作一停,垂下睫羽,薄唇微抿,没有说话。
 一同从险境中脱身,说不好还能同他亲近上几分,容娡心中自是十分高兴。她站在谢玹面前,笑吟吟的看着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
 谢玹一直垂着眼眸,听着她娇声娇气的嗓音,脸色冷而漠然,同先前并没有什么分别。
 容娡的声音忽然停住。
 谢玹下意识地抬眼,望见她倏地张开手朝他扑过来,将他撞得身形一晃,旋即他被柔软的她牢牢抱住。
 ——不对。
 被她拥住的一刹那,谢玹敏锐地察觉到古怪。
 尚不及他深想,容娡情急之下,惊惶失措到几近变了调的惊呼,便传入他的耳中。
 “哥哥当心——”
 谢玹一怔,对上黑衣人一双满是怨毒的眼。
 利刃刺破衣料,刺入皮肉的闷响声,在同一时刻,清晰传入谢玹的耳中。
 他感觉到有滚烫粘稠的液体,一滴滴砸落在他的手背上。
 意识到那是血的时候,谢玹瞳仁骤然一缩,手指似被烫到一般痉|挛了两下。
 利刃刺入容娡的肩,又被拔出。
 容娡柔软的身躯被剑刃带的的晃动两下。
 这一切在转瞬之间发生。
 谢玹猛地飞起一脚将那人踹翻,沾着血的剑当啷落地,声响剐刺着人的耳膜。
 与此同时静昙带着潮水般的兵卫奔入,将那刺客制住。
 容娡绵软无力地伏在谢玹怀中,脸色苍白,疼的发抖。
 她为他挡了一剑。
 刺向他心口的,致命的一剑。
 谢玹垂着眼,望着她失了血色的脸,瞳孔巨颤。
 他那张雪净的、淡漠的,无情无欲、不悲不喜的脸上——
 头一次出现了一丝愕然的裂痕。
第10章 假意
 容娡被刺客刺中的是右肩肩窝。此处痛觉分外敏锐,剧痛一阵阵翻涌,浪潮似的撞向四肢百骸。
 她痛的忍不住发抖,额角满是细汗,口中不禁轻轻嘶气。
 殿中满是嘈杂的混乱声响,但谢玹的听觉好似将杂音尽数隔开,耳中一片茫茫嗡鸣的空寂,唯余容娡唇间细弱的痛呼一下一下地拨动着他脑中的那根弦。
 他神情的失控仅有一瞬间,很快便收敛好情绪,回过神来,低下头极快地查看容娡的伤势。
 容娡无力地倚靠在他怀中,他扶着她,自袖中掏出一方干净的雪帕,微微用力堵在容娡的伤口处,用以止血。
 手掌覆上她的肩上的伤处时,谢玹感受的分明——她应是痛得厉害,浑身在簌簌的发抖,像一只可怜的、受了伤的乳兽。
 容娡喉中呜哼出一声沉闷的痛呼,没受伤的左手攥住谢玹的衣襟,动作间,血腥气蔓延晕开。
 “谢玹,谢玹……”
 她一声接一声,细弱地低唤他的名姓,似是对他极其信任。
 ——放眼整个大巍,也找不出几个敢连名带姓称呼谢玹的人。
 兵卫们制住刺客,听见容娡这般称呼贵主,又见两人距离极近,姿势亲昵,震惊之余,不禁提着剑面面相觑。
 谢玹虚虚拥着她,声线清沉,纵容了她的动作以及对他的称谓:“我在。”
 容娡打着哆嗦朝他身上贴近,像是刻意地往他怀里缩,又像只是单纯因肩头的伤而痛的哆嗦。
 摸索片刻,她发着抖的手终于摸到谢玹的心口,摸到一片干燥的衣料后,长长舒出一口气,气若游丝地喃喃道:“你没事……便好。”
 言罢,她似是终于放下心来,浑身卸了力道,双眼一阖,径直晕了过去。
 那只停留在谢玹心口处、柔软白皙的手,也随之脱力,顺着他的胸口慢慢滑下去。
 谢玹的心口忽地一空。
 分不清只是因为她的手抽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薄唇微抿,一把捞住那只绵软无力的手,动作小心地调整了她的姿势,轻手轻脚地将她打横抱起。
 容娡檀粉色的裙裾因这抱起的动作微微飘漾,像雨幕中弯垂的菡萏花。
 谢玹的手背上沾了些血,他一动,血滴顺着雪白的手指蜿蜒流淌,鲜明的颜色对比,颇有些触目惊心。
 一旁侍立的静昙被那血色刺的回过神,立即上前,伸出手,道:“主上,让属下来吧。”
 谢玹漠然地垂下眼。
 他的眼前莫名浮现出,容娡红着眼圈对他道,“他们都不喜欢我”的那一幕。
 他眸光微动,淡声道:“传医师来青檀院。”
 青檀院,是谢玹如今在云榕寺中的居所。
 静昙一怔。
 谢玹吩咐完这一句,便抱着容娡抬足往殿外走。
 静昙看见,他雪松般的背影因为迎着光,被勾勒出虚糊的轮廓,白衣墨发,越发不似凡尘中人。
 但同时他也看见,谢玹跨过门槛时,容娡檀粉色的裙裾,在行走间缭绕在他的白衣上,将那空寂的白染上几分温度。
 静昙低声应下:“……是。”
 谢玹抱着容娡并不怎么费力,很快便回到了青檀院。
 他将她安置在一处干净宽敞的厢房中的榻上,守在榻旁,用帕子捂住她流血的伤口。
 没多久,静昙带着女医赶来,谢玹松开手,退让至一旁。
 昏睡中的容娡若有所感,眉头紧蹙,唇瓣微动,轻喃了句谁也听不懂的话。
 静昙依据她的口型依稀猜测出,她说的是“谢玹”。
 厢房中的气压莫名一沉。
 容娡的伤在肩膀处,医师须得解开衣襟给她上药。
 静昙与谢玹不便留下,退出居室,走到外面的厅堂中。
 日光从菱花窗中渗入,斑驳照到谢玹雪白的脸上。
 谢玹的神色很冷,整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犹如荒原中被霜雪裹挟的雪松。
 他的手中攥着方才为容娡止血的那方帕子,血将帕子浸透,湿哒哒地贴着他的掌心,有些黏腻。
 他洁白无瑕的衣袖上也染上了几缕血。
 静昙觑着他的脸色,斟酌着开口:“容娘子治伤应须得一些时辰,主上不若先去更衣?”
 谢玹看他一眼,轻轻颔首应下。
 但他低垂着眼眸,似是陷入沉思,迟迟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静昙不敢多问,安静候立在一旁。
 过了一阵,他听见谢玹淡淡的问:“响尾蛇教的人如今在何处?”
 静昙忙道:“尽数在禅房中关着呢。”
 谢玹若有所思的颔首,冷静分析道:“刺杀来得蹊跷,这些人未必出自响尾蛇教。”
 静昙沉吟道:“军中……可能出了细作。属下这便去查明。”
 “嗯。”谢玹淡声应,而后他抬起眼,没什么情绪地道,“审讯过后,不留活口。”
 淡而冷的嗓音清晰地传入静昙的耳中,此言一出,好似冰刃四溅,堂中的温度都无端地凭空冷了许多。
 静昙看向他沉冷如冰的脸,浑身一震:“属下明白。”
 静昙走后,谢玹临窗而坐,望向容娡所在的居室方向,指尖轻叩桌面,沉静如水的眼眸中缓缓浮现出几分困惑之色。
 方才与那两名刺客交手时,他游刃有余,尚可分出心神照看容娡,因而没有错过容娡脸上的焦灼与犹豫。
 他看出她想要抛下他逃走。
 这本来没什么。
 大难临头时,求生的本能自然会让人先顾及自己的性命。
 他边持剑击开刺客的招式,边有些冷淡的想,容娡还是年纪小,思事不周,略有些蠢了。
 如今他正与刺客缠斗,她是能趁乱逃出,但响尾蛇教中人向来穷凶极恶。
 她躲在自己身边还好,虽然危机四伏,但他会顺手照拂她、保住她,绝不会让事情脱出他的掌控,更不会让她失了性命;
 他的兵卫不多时会赶来,她只需乖乖地在此躲好,等待兵卫前来,便可平安无虞。
 但如若她跑出去,落了单,届时会发生什么,谢玹也无法保证。
 总之不会比待在他身边的下场好。
 谢玹观她神色,笃定她会走。
 但她没有走。
 起先他以为她是看清了局势,觉得他身边更为安全,深思熟虑后才会留下。
 可她奋不顾身的扑过来,帮他挡下致命的一剑。
 这一举动——蓦地将他以往对她动机的猜测击了个粉碎。
 谢玹忽地有些看不懂她。
 同时他也隐隐察觉到,有什么正在悄然脱离他的掌控。这种无法掌控局势的感觉,自他出生后便几乎未曾碰到——这令他罕见的有些心浮气躁。
 《大智度论》中说,“诸罪业中,杀业最重”。
 《楞伽经》中也说,为利杀众生,以财网诸肉,二俱是恶业,死堕叫呼狱。
 自他命格凶煞之论广泛传开后,父亲恐他被命格所噬,命他严以律己,修身养性。
 谢玹谨遵教诲,清静无为。
 因而他虽身处高位,但鲜少下令杀人,更从未亲手染血。
 他不欲犯杀戒,本没想除去那两名刺客,只用容娡递给他的帷帐将他们捆住。
 谁知他们竟挣脱束缚,妄图偷袭。
 其实容娡若没有扑过来挡剑,谢玹自己应也能躲过那杀招,只是身上未免要染上点血。
 只是如今受伤染血的是容娡——她被无辜地牵扯进来,便有所不同了。
 他看得分明,挡剑过后,她虽疼痛不已,满怀关切,但眼中亦隐有悔意,应是疼的后悔了。
 谢玹收敛心神,轻轻叹息一声,低垂的眉目间隐有淡淡的悲悯。
 容娡不该留下的。
 她不该留下,更不该帮他挡下那一剑。
 居室中。
 医师不知给容娡的伤处上了什么药,她痛的浑身哆嗦几下,阖着的眼眸微动,将眼睁开一道小缝。
 察觉到医师在她背后,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她这才睁开眼来,神情忿忿,满脸懊悔。
 她根本没晕。
 方才在大雄宝殿中,挡下那一剑之后,她虽疼痛难忍,头脑昏沉,但还不至于疼到要晕过去的程度。只是觉得氛围刚好,便依照话本子中常见的描述,恰如其分地往谢玹怀中倒,假装晕了过去。
 再后来,离开大雄宝殿后,许是谢玹的怀抱太舒服,又或许是失血过多,她倒是当真昏睡了。
 直到方才医师往她伤口上倒了那种很疼的伤药,她才被翻涌的滔天疼痛唤醒。
 容娡越想越后悔。后悔之余,又隐约有些后怕。
 她没想帮谢玹挡下那一剑的。
 那时她瞥见那刺客挣脱束缚,捡起地上的剑,只是佯作要扑过去挡剑。
 她又不傻,虽然觊觎谢玹的权势,但没想真正用命相抵。
 谁知道她离谢玹太近,察觉到刺客近身时,又害怕的有些腿软,一时竟来不及躲开,情急之下想要抬腿跑,反而绊了一下,径直往谢玹倒过去。
 事已至此,她无力改变,索性顺水推舟的为谢玹挡下了那一剑。
 剧痛袭来的那一瞬,容娡当真以为自己的人生到此为止了。
 好在察觉出伤处在肩膀,她很快反应过来,便顺势惺惺作态演了一番,没有顾及自己的伤势,假装自己满心皆是谢玹,对他关切到奋不顾身的程度。
 容娡咬着唇,自回忆中回过神来,心有余悸。
 她感受着肩膀上犹如万蚁啃噬的伤痛,委屈的吸吸鼻子,失血过多的苍白小脸皱成一团。
 早知这样痛,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定不会选择顺势为他挡剑。
 还好未曾伤及她的性命。
 不过——倒也算因祸得福。
 谢玹既然肯主动抱起她,不曾假借旁人之手。
 她也算是成功地与谢玹更进一步了。
第11章 外衫
 容娡侧躺在榻上,看不到自己肩上的伤势,只能依照医师上药的动作,凭感觉分辨出自己的肩头上应该破开了一个不小的口子。
 血已经不流了,凝结的伤口上被医师覆上许多伤药,药效慢慢开始发作,就像往她的伤口上泼了加了盐的辣椒粉,又刺又辣的痛觉横冲直撞地直往伤口深处窜,刺激地容娡眼中直冒泪花。
 容娡不想在旁人面前失了仪态,便用力咬着唇,眼泪汪汪地忍住痛意,忍得额角冒出冷汗,微散的鬓发沾了汗湿,如同几笔凌乱的湿墨贴着苍白如宣纸的脸颊。
 她思绪紊乱,忽然想到一件极为严重的事——这样深的伤口,极有可能会留下疤痕。
 她白嫩无暇的肌肤上,会留下一道丑陋的疤痕!
 容娡一向爱美,美貌是她自恃傲人的本钱。一想到身体上会留下疤痕、令她容貌有损,她当即连伤痛也顾不得了,有些焦急地回头问医师:“郎中,我这伤可会留下疤痕?”
 转头的动作牵动伤口,剧痛窜入脑中,容娡“嘶”的一声,鼻尖一酸,泪珠夺眶而出。
 医师先是一愣,望见她垂泪的一张小脸,面露为难,斟酌一阵,开口安慰:“这……未必。”
 未必,便是有几率会留疤的意思了。
 容娡压下委屈,小声道谢:“多谢郎中。”
 她长了记性,小心翼翼地将头回正,情绪低落,咬着唇,一声不吭地默默流泪。
 待医师为她上完药,用裹帘将伤处包扎好,谢玹走入居室,望见的便是一幅美人垂泪的画面。
 大多数人哭起来涕泗齐流,并不好看。容娡哭起来却似海棠逢雨、菡萏凝露,有种楚楚动人的写意美感,惹人垂怜,分外赏心悦目。
 便是连同样身为女子的医师,起身离开时瞥见她垂泪模样,都有些挪移不开视线。
 但谢玹显然并非寻常人。
 他眉尖微蹙,清沉目光从她肩上伤处扫过,掠过她苍白面颊上垂着的泪珠,视线一顿。
 略一沉吟,他以为她是因伤痛而哭,轻声问:“伤口很疼?”
 容娡背对着他,嗅到冷檀香,知是他来,眼泪落得更凶。
 她轻轻点头,顿了顿,又摇摇头,抽噎道:“很疼……但我、但我不是因为伤口疼才哭。”
 谢玹无声无息地望着她的侧影,琥珀色的漂亮眼眸中渐渐浮现出一点困惑之色。
 容娡吸吸鼻子,鼻音浓重,小声低喃:“……会留疤。”
 谢玹愣了一下,未曾想到是这层缘由,眼中困惑慢慢散去。
 容娡的伤因他而起,无论如何,他都绝不可坐视不理。
 顿了顿,谢玹温声宽慰:“我会让医师用最好的伤药,尽量不会留下疤痕。”
 容娡的抽泣声渐小。
 过了一阵,她带着哭腔闷声道:“若是药效无用呢?肩上留下疤……那该多难看啊。”
 谢玹以往不曾同女子相处过,不大理解容娡作为女子的想法,更不知该如何安抚她,一时接不上话,竟有些无措,只好顺着她的话轻声哄道:“不难看。”
 容娡眨眨眼,眸中水光潋滟。她听出谢玹嗓音中隐约带着的那一丝无措,忽地转过头想看一看他此刻的神情。
 但她肩上有伤,医师特地叮嘱过她,要保持侧躺,不要乱动。
 容娡不想平白惹罪受,便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舔了舔失了血色的唇角,眸光微动,故作伤心地问他:“那……如若谢公子日后的夫人肩上有伤疤,你会觉得不好看吗,会因此而不喜她么?”
 谢玹沉吟一阵,语气温和而肃穆,用禅语作答:“不会。世界万物皆是化相。于一切相,离一切相,既是无相。皮相易变,心不变,万相则不变。她既为我妻,与我连心,我爱慕她的心意便不会因虚妄的化相而改变。”
 容娡平日里不怎么研读佛经,听罢此番话,有些云里雾里,大致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他虽语气温和,但话语中的深意却十分沉重。
 但她只是想逗一逗他,没想到他竟这般一板一眼的认真回答。
 容娡琢磨一阵,心中默念,不是便好。
 她的思绪有些不受控地飘远——就算她身上留了疤,若是能大计得成,成功得到谢玹,谢玹这样的人也定不会因她身上的疤而不喜她……
 她止了哭声,眼中浮出几丝笑意,有些别扭地抬起手,想要拭去泪。
 动作牵动伤处,容娡不禁“嘶”地吸气。
 ——旋即,她感觉脸上有微凉的布料拂过。
 谢玹垂着眉眼,用干净的手帕细致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
 容娡下意识地抬起眼。
 他的脸在她的瞳仁中放大,她与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离得这样近。
 容娡屏住呼吸,微微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这张堪称是完美的脸。
 此时她才发现,这人的眼睛生的实在是极妙。
 他的眼尾微微有些上挑,眼型并不是标准的瑞凤眼,而是隐约有些向桃花眼过渡的意味,上挑的弧度多一分便显得有些多情,但如今的弧度生的含蓄而恰到好处。
 他眼尾的双眼皮褶皱里,有一颗小小的、朦胧的红痣,被浓长的睫羽掩盖住,只有在他垂眸的时候可以看到,像泪痣又非泪痣。垂眼时,给人一种他在悲悯众生的慈悲感。
 容娡从未如现在这般仔细地观察他的脸,一时有些发怔。
 谢玹很快帮她拭净泪,直起身,极有分寸地收回手。
 他沉默地望着容娡,确认她眼中没有泪意,倒是有些没料想到,她竟这般好哄。
 这人的脸自她的视线中抽离。容娡回过神来,望着他的脸,不禁有些感慨,心中赞叹不已。
 迎着她有些炽热的目光,谢玹默了一阵,抿抿唇,为自己方才的行为作出解释:“你如今有伤在身,凡事不必亲力亲为,如有需求,唤人便好。”
 容娡眼眸一转,立即道:“谢玹!”
 谢玹静默地看着她,淡漠从容的眼中似有困惑。
 容娡眨眨眼,不自觉地带了点撒娇的语气:“谢玹,我在唤你。”
 谢玹一顿,明白了她的意思:“……嗯,我在。”
 “我现今是在你的院子中吗?”容娡轻声道,“不知如今是何时辰,我得回去,否则母亲必要责……担心我。你能将我送回去吗?”
 谢玹面色淡然如水,似是早有预料:“已差人知会过你母亲,伤势也已阐明,你在此养伤便可。”
 闻言,容娡忍不住看他一眼,心道,这人做事果真如旁人所说的十分缜密,几乎是到了滴水不漏的程度。
 她放下心来,又隐约有些失落——母亲知道她受伤,竟也不前来看她一眼。
 她点点头,一时有些无心撩拨谢玹,不再说话,沉默下去。倦意很快袭来,她的眼皮渐渐变沉。
 见她昏昏欲睡,谢玹觉得自己再停留在居室中有些不妥,便准备退出去,寻两个女比丘前来守着她。
 但,就在他抬足欲走时,睡意朦胧的容娡,轻轻呢喃了句“谢玹”。
 谢玹蓦地忆起她为他挡了剑后,气若游丝唤他名姓的那一幕。
 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能动。
 好一阵后,谢玹清沉的目光望向榻上小小的一团她,轻叹一声,差人取了书来,静悄悄地守在她身旁。
 伤痛在身,容娡无论如何也睡不安稳,夜间总是忍不住翻动身躯,想要伸手去抓伤处。
 朦胧间,她感觉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压制在头侧。
 冷檀香幽幽入鼻,容娡下意识攥住他的衣袖,挣动双手,呜咽哼嘤,哭哭啼啼,诉说自己伤口难受。
 那人默了一阵,在容娡紊乱急跳的心跳声中,轻声道:“睡吧。”
 声音温和,又有点冷,似是隔着冰水般朦胧。
 却有种让容娡无法抗拒的安定。
 容娡安静下去,不再挣动,迷迷瞪瞪地陷入睡梦。
 再次醒来时,容娡头脑晕沉,隐约忆起昨晚的人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禁微哂。
 ——许是她太想得到谢玹,竟连梦中都对他心心念念。
 她躺着缓了一阵,动了动睡得发麻的手——忽地察觉到异样。
 借着熹微的晨曦,她看向自己的手。
 她的五指合拢,手心里正攥着一角雪白的衣袖。衣袖的料子上,银线绣出的云纹被窗牗间渗入的微光一照,泛着幽冷的清辉。
 顺着那角衣袖看去,雪白的长衫齐整地搭在她的手臂旁,被她微微揉出一些褶皱,冷檀香清浅弥漫。
 容娡懵懵睁大眼,手指微微蜷缩,心口说不清因何而急促地跳动两下。
 这是谢玹的外衫。
 昨晚……她并不是在做梦。
 她望着那衣衫,红唇微抿,眸色复杂。
 应是她昨夜在半梦半醒中攥住了谢玹的衣袖,他无法脱身,故而只好将被她攥住衣袖的外衫留下。
 然而知晓昨夜自己并非是在做梦后,容娡蹙眉回忆思索一阵,面上却毫无喜色。
 她越发看不透谢玹,分毫摸不清他心中所想。
 但同时,她也忽地推翻了自己先前以为能同谢玹更进一步的想法,沉重而清醒地意识到,谢玹对她绝无半分旖旎的男女之情。
 他如今允她近身,对她颇为照拂,不过是因为她为他挡下一剑,算是对他有恩情。
 若非如此,倘若他对她有半分心动,容娡醒来时,应当看到的都是谢玹这个人,而不是他为了脱身而褪下的外衫。
第12章 亲昵
 容娡攥着衣袖,冷静地分析一阵,心中忽地腾起一股无名火,灼的她喉间干涩,肩上的伤口也似被火舌舔舐,泛起细密的痒痛,烧的她浑身如被万蚁啃噬。
 半晌,她幽幽地叹息一声。
 谢玹不过弱冠年纪,处尊居显,样貌又生的俊美无俦、神姿高砌,这样的男人,身边应不乏前赴后继来示爱的莺莺燕燕才对。然他却不近女色,古板保守,坐怀不乱,想来他对付那些示爱与勾|引应颇有一番手段,才使得她如今对他的引|诱举步维艰。
 是她小看了谢玹,以为他同那些鄙俗的男子一般,能被她仗着美貌轻而易举地信手撩拨。
 好一个非同寻常的谢玹。
 如有一捧冰水当头浇下,容娡胸腔中的火势被浇灭,人也清醒了几分。
 谢玹身居高位,身份矜贵,为人又清冷端方,这样的人若能为她所用,将会是她在这乱世中安身立命再好不过的根基。
 只是他这人……有些过于顽冥不化了些。
 不过这也并非完全是坏事。
 至少她日后引|诱他时,如若不成,不用忧心会将自己搭进去。
 他为人如此,不染纤尘,想来应是尚未尝过情爱滋味。倘令有朝一日,她得偿所愿,成功走进他那双目中无尘的眼,走入他那颗冰清玉润的心,以谢玹这高风亮节的高尚德行,她也不会有他会见异思迁、移情别恋旁的女子的烦恼。
 百般斟酌过后,容娡还是认为,谢玹仍是她眼下所谋求的最佳人选。
 既然他高高在上,对她的引诱置之不理,只是因恩情对她照拂,那她索性娇蛮任性一些,借着他想要还她恩情的这份心意,另择法子趁机引|诱他便是。
 她势在必得。
 他谢玹非她莫属。
 容娡如今有伤在身,行动不便,醒来后迟迟未曾起身。
 因为伤口在右肩,她动作处处受限,睡姿也有些别扭,百无聊赖地躺了一阵后,便感觉半边身子压的有些发麻。
 好在,没过多久,天色大亮时,医师便来查看她的伤势,让她能稍微缓口气。
 容娡被医师扶着,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揉了揉睡得发麻的脸,小口小口地吞咽着酸苦的药汁,想到尚未完全痊愈的脚伤,心中默默叹息。
 这半月来受的伤,比她之前人生中受的所有伤都要多——也更为严重。
 她一点也不想喝这难以下咽的汤药。
 但此药对她的伤口有益处,兴许还有淡疤的功效,容娡只得蹙着眉将这碗汤药喝完。
 将空了的药碗递给医师时,她不禁幽幽一叹。
 医师侍候完她喝完药,此番前来的任务算是告成。
 她收拾着药箱欲走,忽听一声哀婉的轻叹,下意识地看向容娡的脸。
 美人秀丽的眉轻蹙,美目潋滟,面带苍白病容,容貌却分毫不减,反而添了几分如弱柳扶风般的韵味。
 医师愣愣地瞧着她,一时忘了离去,有些发怔。
 容娡察觉到她的目光,迎着她的视线抬起眼,弯起唇角,柔和一笑。
 那笑容犹如日照出水芙蓉,盈盈耀目,医师越发挪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