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 by鹊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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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番消息再度让裴翊询震怒。
 他当即便下令霍檀率领三万大军围剿江安,一定要绞杀王敏之和叛逆士兵,不许放过一人。
 五日后,霍檀大军开拔。
 今年不过才到十月,霍檀已经第二次出征。
 与五月时相比,他再度离开那日是个艳阳天。
 碧空如洗,金乌灿灿,金秋时节满地金黄。
 崔云昭刚送走霍檀,就迎来了崔云霆。
 崔云霆今年的成绩很不错,考中博陵秋闱第三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举人了。
 他回到汴京,家中上下都很高兴,还为他举办了异常欢迎宴。
 宴会过后,崔云霆特地同崔云昭说:“多谢阿姐多年来的教导。”
 崔云昭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
 崔云霆便道:“此番考试,回到了崔氏,偶然碰见了大堂姐,苏家家主及夫人也一并回了博陵。”
 苏洵和那小关氏也回了博陵?
 崔云昭问他两人回去作甚,崔云霆就说:“似乎是有庶务之事,具体没有细问。”
 崔云昭把此事记在心里,没有多问。
 然而宴会才过去三日,崔云昭就收到了坏消息。
 先前邹翔率军急行,带去的大部分粮草都是霍檀筹集,但抵达江安之后由于士兵反叛,所有粮草都送给了王敏之。
 霍檀这一次虽然筹集好了路途粮草,也安排好了运粮官,可当他行至半途时,几名同霍檀关系不错的运粮官先后出事。
 而汴京的屯粮已经见了底。
 一年两场战事,接连派往藩镇剿逆,汴京的屯粮早就捉襟见肘,之前霍檀带走的已经是最后一批。
 但朝廷隐瞒了这件事。
 裴翊询也佯装不知,对催粮的军报权当没有看见,霍檀想要筹集粮草,竟要靠自己想办法。
 不过霍檀自然不会毫无准备,他一早就同几位原来的上峰去过密信,这一次他让亲兵送回消息,就是想让崔云昭亲自去往博陵和伏鹿,面见岑勇和冯朗。
 有郭子谦暗许,岑勇和冯朗已经准备了粮草,可以随时发往江安,需要有霍家人接应。
 今生霍檀之所以能心无旁骛保家卫国,就是因为家中有崔云昭。
 他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她,遇到事情,也都提前同崔云昭商议。
 此番行事,都是霍檀离家前同崔云昭商议好的,故而密信一回传,崔云昭便即刻动身。
 自然,她不能以筹集粮草之名行事,她先回博陵,是为了给父亲和母亲扫墓。
 她一介女流之辈,裴翊询自然没有放在眼中,没有过问就让其离开汴京。
 崔云昭身边带着宿大宿二,以及临时调拨来的百名亲兵,浩浩荡荡去往博陵。
 等回到博陵,她先回了霍府。
 离开三年,家中依旧是老样子,崔云昭来不及怀念过去,就直接去了崔府。
 因为霍檀水涨船高,如今崔序已经官至博陵知府,很是风光。
 今年新年,因政局不稳,崔云昭没有回博陵祭祖,故而同崔序一家已经有将近两年未见。
 两年不见,崔序略见苍老,贺兰氏也少了些意气风发,倒是已经长成少女的崔云绮,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不过她似乎病了,一直坐在边上咳嗽,看起来面色有些苍白。
 今时不同往日,崔云昭已经不是凡俗身份,崔序和贺兰氏见了她便也客气许多,话里话外都有些小心翼翼,再也没有当年那般颐指气使。
 崔云昭倒是不怎么关心崔序夫妻两人,她的目光就落在崔云绮身上。
 已经十六岁的崔云绮面若桃李,皎如月华,她生得秀丽可爱,笑起来的模样尤其好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甜。
 因为病了,她身上多了几分羸弱和娇气,更添几分绮丽风情。
 在她身上,看不到任何阴霾和黑暗。
 可崔云昭却知道,或许从出生开始,她的心里就未有一日明亮。
 有的人天生就是恶人,无论什么出身,无论什么教养,最终都不会改邪归正,走康庄大道。
 他们的心里,住着千万恶鬼。
 意识到崔云昭的目光,崔云绮抬眸看过来,对着崔云昭浅浅一笑:“二姐姐,还未曾恭喜你,你如今已经是一等候爵夫人。”
 她忽然开口,又提起侯夫人的话题,倒是让崔序和贺兰氏有些尴尬。
 生怕崔云昭再想起早年的事,同他们二人置气。
 现在的霍檀谁敢招惹?
 崔云昭倒是气定神闲,闻言也跟着笑了。
 “我有荣耀,就是崔氏的荣耀,我记得四妹妹已经十六岁了,大抵也到了要议婚的年纪。”
 她说着,认真看向崔云绮。
 果然,崔云绮的眸色一闪,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僵硬起来。
 “还请二叔父和二叔母放心,京中的年轻俊才很多,我会好好为四妹妹寻觅良缘。”
 见她不计前嫌,贺兰氏狠狠松了口气,难得有些愧疚:“皎皎,早年真是对不住你,还好你心胸宽广。”
 崔云昭笑笑没多说什么。
 “我回来是为父母祭拜,行程匆忙,就不在家中多留,待祭拜结束之后我便要回到汴京。”
 崔序一家把她送到门口,崔云绮一直平静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崔云昭也毫不留情离去了。
 等她回到霍府,另一名亲兵长随武达同便上前禀报:“夫人,有人跟踪队伍。”
 崔云昭勾唇笑了:“不用理会,若是他们有过分之举,直接拿下。”
 武达同便行军礼:“是。”
 之后两日,崔云昭白日安排祭拜事宜,晚上则悄悄去面见岑勇,等把粮草安排好,发出博陵,崔云昭才彻底松了口气。
 因为这几日太过忙碌,崔云昭一直没有注意博陵的异常,等到她意识到事情有所不对时,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十月中,博陵爆发了一场毫无因由的疫病。
 一开始百姓们只是腹痛,后来就陆续有人发热,直至吐血干呕,卧床不起。等到有年老体弱者熬不过去,陆续丧命,前后也不过十来日的工夫。
 恰好就在崔云昭回来的这几日,博陵疫病爆发,瞬间席卷全城。
 等粮草刚一发出去,次日清晨,博陵城门就被全部关闭。
 当日清晨,朝廷诏令送往博陵,岑勇下令封城。
 满城的百姓顿时成了被捞上岸的鱼,只能在岸上等死,无助又无奈。
 崔云昭等人回到博陵一直低调行事,食水异常谨慎,故而百多人一点异状都无,这才错失了离开的最佳时机。
 等得知无法出城后,武达同也难免有些焦急。
 “若是夫人此番遇险,属下真是罪该万死。”
 崔云昭依旧平静无波,她沉思片刻,忽然道:“一定是疫病吗?”
 武达同愣了一下,宿大和宿二也思索起来。
 崔云昭慢慢道:“疫病传播很快,一般不过两三日,整个府城就能被传染,可如今博陵城中,得病者不过一成左右,有些人发病早,过了吐血的阶段,现在已经有康复迹象。”
 此番种种,确实不像是疫病。
 但朝廷不会给博陵任何机会,在城中彻底没有病情之前,是绝对不会开城门的。
 以裴翊询的脾性,大抵也不会给博陵赈灾物资,最后很可能会采用极端手段。
 崔云昭微微蹙起眉头,心中却已经有了主意。
 “我们去一趟青浦路药局。”
 如今之际,怕是要请老神医出山了。
 霍檀征战在外,鞭长莫及,等待救援才是等死。
 他们要做的就是积极自救。
 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的命。
 如今整个博陵形势十分紧绷,百姓们都怕感染疫病,都不敢出门,街面上只有戴着面罩的士兵巡逻。
 崔云昭也戴好面纱,为防万一又换了低调的常服褙子,头上只盘了简单的发髻,浑身上下都很简朴。
 士兵们也都穿着统一的长工常服,没有穿军服。
 崔云昭只带了三十人出门,直接骑马来到青浦路药局。
 今日的药局意外冷清。
 没有那么多病患,也没有几名坐堂大夫,只有几个年纪小的药童在前堂收拾药柜,脸上也都戴着面罩。
 崔云昭的到来,让要药童们都很惊讶。
 程三姑娘这几年一直在伏鹿,此时也不在博陵,崔云昭直接开门见山,说要见老神医。
 药童们做不得主,请了程家大郎出来,见是崔云昭,便有些惊喜地请她去了药亭。
 “城中病患暴增时,祖父已经命我们调集过一批草药,只是今日一早封了城,有些草药还在路上,运不过来,我一早都在忙这事。”
 崔云昭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
 程家大郎脸上越发喜悦。
 “还是崔夫人厉害。”
 原来他还不信祖父的话,现在眼看霍檀一飞冲天,他便信了八成。
 眼下博陵遭难,恰好崔云昭就在博陵,真是让程家大郎喜出望外。
 不知道为何,看到她,程家大郎居然觉得安心了。
 似乎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崔云昭很快就见到了老神医。
 两三年不见,老神医头发都已经全白了。
 他精神矍铄,眉眼间都是慈祥,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更多的痕迹,他的时间似乎早就停驻。
 见崔云昭到来,老神医一点都不惊讶。
 他指了指茶桌:“坐吧。”
 等崔云昭落座,老神医便直接开口:“今日敢出门,想必小友已经有所猜测。”
 崔云昭知道老神医料事如神,便也不隐瞒,道:“我怀疑不是疫病,而是投毒。”
 老神医捋了捋胡须,叹息着点了下头。
 “你猜的没错。”
 “如今已经到了深秋时节,天寒物燥,并非春夏潮热时节,一般是不会有瘟疫横行的,另外,瘟疫不会发病如此迅速,会慢慢传染,一个接一个倒下。”
 “前些时候,我看过不少病人,一开始确实没有意识到会有这么多人患病,便以普通腹泻发热来治,后来病例越来越多,城中百姓开始恐慌,我才意识到事有不对。”
 “当时岑将军和崔大人都问过我的意思,但我没有看到所有病患,不能肯定究竟是为何而患病。”
 当时老神医也不能确定是投毒还是疫病。
 因为疫病多变,什么病症都可能出现,若是老神医直接便判定不是疫病,放任百姓随意出城,到时候殃及其他州府,可就酿成大祸了。
 “所以我当时说,需要再看几日。”
 “只是朝廷等不了那么久,百姓们也等不起,在各方舆论之下,博陵还是封城了。”
 说到这里,老神医也叹了口气。
 “待到今日,我已经看到有病人有所转机,在用药之后有所好转,且统一安置的病患并未有加重病情,我才可以肯定这并非是疫病,而是投毒。”
 博陵这么大,想要给大半个州府投毒,并非简单就能做到。
 说到这里,老神医看向崔云昭:“倒是没想到,崔夫人此刻也在城中。”
 崔云昭却一点都不慌乱。
 老神医能肯定是投毒,那博陵百姓就有救。
 崔云昭心里微微放松,然后才道:“若是投毒,最有可能就是下在食物和水中,之后我会上报岑将军,让病患密集地的百姓不要饮用井水,改用溪水,等水流被冲淡之后,再继续沿用。”
 博陵等地的百姓吃水都是井水,在井水里投毒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
 甚至都不需要那么多人来行事,三五人就能把事情办妥。
 思及此,崔云昭便道:“看来还得把守城中各处水井,不让生人靠近,继续投毒。”
 她思维敏捷,处事果断,不过几句话就分析出要如何行事,老神医眉头略松,看起来也放许多,道:“还是小友谨慎,如此甚好。”
 崔云昭问:“得病的百姓都在何处?”
 老神医说:“一开始都在自己家中, 不过今日因为封城, 岑将军担心出事, 便让士兵把的病的百姓都请出家门, 一起聚拢在城北棚户区,各药方的大夫都过去那边,在给病患看诊。”
 这个过程肯定艰难,但岑勇此人倒是沉稳,直接在全城下达军令,告知若是藏匿病患,直接格杀勿论,在这样的威压之下,有许多病患为了不连累家人,都自行去了棚户区。
 听到这里,崔云昭也跟着叹了口气。
 乱世只能用重典,否则即便不是疫病,要医治解毒,也凑不齐那么多人手四处送药看诊,留在家中反而会有性命之忧,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把病患全部集中,一起用药治疗。
 这可能也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却也能保住更多人被以最快的速度救治。
 岑勇此举倒是让人敬佩,即便承担了百姓的咒骂和怨怼,岑勇也在所不惜。
 他做到了一个父母官应该做到的一切。
 崔云昭又同老神医问了问解药事,得知老神医一直在试药,便松了口气。
 “若是能有解药,百姓们就得救了,此番多谢老神医。”
 老神医这么大年纪,此刻出山,承担了巨大的压力,能治好百姓,自然是大功一件,可若出了什么岔子,他也会跟岑勇一样被人怨恨咒骂。
 可以说是晚节不保。
 但老神医依旧站了出来。
 老神医看着崔云昭,忽然笑了一下。
 他眼眸中有着敬佩和慈爱:“为医者,自当尽心救治病患,我们只要做好这一件事便好。”
 “就如同现在的小友,这本与你不相干,你却依旧劳心劳力。”
 “身在其位便谋其政,我不需要百姓感谢,我只希望治好我的病人。”
 崔云昭看着老神医,缓缓点了点头:“老人家放心,我会竭尽所能。”
 从青浦路药局离开之后,崔云昭立即去了防御使府面见岑勇,当时崔序也在,崔云昭便把来意一起说了。
 一是要保证百姓食水,二要尽力征调药材,城中患病人数众多,光凭各家药铺的存药杯水车薪。
 岑勇和崔序自然也知道,但此刻两人面色都不好看。
 崔云昭迟疑地问:“可是朝廷没有回复?”
 岑勇咬紧牙关,道:“今日并非我要封城,一早便收到朝廷政令,要求必须封城,并且如若半月内无法彻底解决疫病……”
 后面的话,岑勇都说不出口了。
 崔云昭神情微变,顿时便明白裴翊询这是彻底放弃了博陵。
 与其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来填补救援的空子,还不如直接封城,最后能活下来的百姓继续生活,死去的人就直接抛弃。
 亦或者,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事情。
 崔云昭抿了抿嘴唇,神情凝重地道:“将军还能往外传递消息吗?”
 岑勇看了一眼崔序,迟疑片刻,道:“尚可。”
 崔云昭垂眸深思,然后便抬眸看向岑勇。
 她目光凌厉,有着势不可挡的锐利锋芒。
 “将军可敢拚一拼?”
 此刻崔云昭跟岑勇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博陵一日不解封,崔云昭可能就多危险一日。
 他们不怕封城,最怕的是百姓动荡,城内内乱,或者朝廷彻底失去耐心,采用更极端的手段。
 情势最快得到控制,最不容易出现大危机。
 岑勇还在犹豫,就听外面传来士兵的声音:“防御使,急报!”
 岑勇沉声道:“说!”
 那士兵就推门而入,迅速说道:“方才城东、城西有五处百姓反抗逃跑,已经被镇压,病患已经转送至棚户区。”
 岑勇深吸口气,看向崔云昭:“不赌也要赌了。”
 崔云昭便道:“还是我刚才说的那几点,若是要安抚民心,将军可以先派士兵在巷中宣讲,告知病人是被带走治病的,这一次并非瘟疫,用药可救。”
 “二来则要尽快清算城中物资,保证百姓民生,另外需要抽调士兵安顿病患,不能让病患们心生恐惧,安心养病才是。”
 岑勇点点头,崔序便也开口:“城中粮食草药我会派人清点,今日傍晚可有结果。”
 这一次的封城跟伏鹿那一次不同,那一次是因为刺杀,局势可控,粮食用水都可以送入城中,这一次是被朝廷禁封,朝廷彻底断了赈济,他们只能自救。
 崔云昭倒是有些意外崔序的果断,不由对他点点头。
 然后她才看向岑勇。
 “第三,需要联系郭节制和冯将军,请求他们支援。”
 第三点就需要承担违背政令,私下行事的责任了。
 岑勇这一次没有犹豫,直接就道:“好。”
 满城百姓,数千人患病,为了那么多百姓,多大的责任岑勇都要担。
 崔云昭终于松了口气。
 她看向岑勇,道:“岑将军放心,这个责任定远侯府能担,为今之计,就是要救治百姓,尽快解除病症。”
 “我们一定可以活下来。”
 事情议论完,崔序便迅速去忙了,岑勇同崔云昭了防御使府,一起去往安置病患的棚户区。
 崔云昭依旧骑马。
 岑勇看着身边这名年轻的女子,不由道:“夫人跟侯爷都变了。”
 说到这里,他却摇了摇头:“不,这才应该是你们。”
 他会在此时面见崔云昭,一切大事小情同她商议,已经从态度上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他已经在各种势力中坚定选择了霍檀。
 即便霍檀没有任何表现,只是个忠君爱民的英勇将军,但岑勇也算看着他长大,怎会不知他的秉性?
 现在,博陵遭逢大难,朝廷却选择直接舍弃,其冷血和残忍令人齿寒。
 而崔云昭却站出来,以定远侯府的名义,想要一起拯救博陵子民。
 这对于岑勇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有时候选择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君不仁,那就自己选择仁君。
 岑勇回过头来,看向前方乌泱泱的人群, 看着天际金乌灿灿, 终于还是说:“希望苍天眷顾。”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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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崔云昭,你跟我一起死……
 棚户区原本居民就不多,之前的流民有的回归了祖籍, 有的留在博陵, 日子好过之后都陆续搬离了棚户区。
 棚户区就空置了下来。
 现在,整个棚户区挤满了病患, 在不确定是疫病还是普通疾病下, 岑勇只能抽调几队老兵,给予高额奖赏过来维持秩序,不过也因为是老兵,士兵们训练有素,已经把百姓们按照市坊和性别分开安置。
 即便如此,整个棚户区也是吵吵闹闹。
 大多数人都在哀求痛苦,少部分人缩在角落里,正在发热痛呼。
 每个人都都是惊痛交加。
 城中所有大夫,就连学徒都算上,在街巷里忙忙碌碌,年长一些的药童们独自住在几间棚屋里,正在熬药。
 整个棚户区里充斥着药味,血腥味和难闻的气味。
 这样的环境,让病患越发恐惧,情绪也很难得到舒缓。
 崔云昭微微蹙起眉头。
 岑勇面色也很难看。
 有病人认识岑勇,一看到他立即就惊叫起来,大声嚎哭:“将军,将军别杀我们,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凭什么丢弃我们,凭什么。”
 “岑勇,你是要害死我们!”
 整个棚户区瞬间乱了起来。
 反正都要死了,什么权贵和身份,病人们都不在乎了,他们只想博得活着的机会。
 要不是有士兵和长刀镇压,那些病患很可能冲破防线,到处乱跑。
 岑勇面色沉重,他上前一步,大声道:“把你们带来这里,是为了尽快用药医治,不医治病情只会越来越重。”
 他大手一指,在士兵和大夫们身上一一点过,才道:“若真的放弃你们,为何要派士兵和大夫守护医治,又为何尽心尽力给你们安顿住处?”
 岑勇声音越发高昂:“你们不是疫病,不用担心,只要好好医治,就能痊愈离开!”
 “我不会放弃你们,整个博陵上下,都不会放弃你们。”
 说到这里,有的病患就已经哭了起来。
 哭声此起彼伏,形势难得平静了下来,可就在此时,有人又高声质问:“派兵不过是怕我们跑,派大夫是怕我们传染其他人,你若是真的说的这么大义凛然,你怎么不留下来?”
 霎时间,整个棚户区又叫嚷起来。
 岑勇面色铁青,他此番也意识到,不仅有人对博陵投毒,还有人藏在其中,意图搅乱博陵,让整个博陵最后救无可救。
 他刚要说话,崔云昭却上前一步,站在了岑勇身前。
 她只是个年轻女子,面容姣好,纤细单薄,但她气度沉静,身上的气势却让人不自觉信服。
 “我是定远侯霍檀之妻,博陵崔氏女,崔云昭。”
 “我自幼在博陵长大,想必有人认识我。”
 话音落下,棚户中陡然一静,片刻后有声音响起:“我认识崔夫人。”
 “我也认识,她在我家买过花。”
 陆陆续续有人承认崔云昭的身份,然后又有人问他:“侯夫人,你为何在博陵。”
 崔云昭道:“我回来给父母扫墓祭拜,恰好遇到博陵封城,就赶来看望病患。”
 说到这里,她神情一凛,满脸都是严肃。
 “岑大人公务要紧,需要关照全城百姓,不可能留在棚户区,” 崔云昭深吸口气,道,“但我可以留下来,帮忙照顾病患,诸位以为如何?”
 棚户区瞬间安静下来。
 片刻后,有人低声问:“真的?”
 崔云昭笑了。
 她的笑容很干净,有一种让人心悦诚服的圣洁。
 “自然是真的,棚户区人手不足,我也要留下来帮忙。”
 崔云昭说着,一步步往里走。
 她这样毫不畏惧的模样安抚了许多病患的心,大多数人都安静了下来,眼睛里重新焕发生机。
 崔云昭一边走,一边说:“大家只是患病,并非疫病,我知道,有些人的病情已经好转,我恳请好转的病患跟我一起,帮助更多的重病患者,我们一起想办法离开这里,可好?”
 听到这里,再度有人哭了起来。
 可这一次却不是被逼到绝境的痛苦,而是喜极而泣。
 “好好,都听夫人的。”
 崔云昭能留下来,本身就足够安抚人心。
 她本就在博陵名声极好,曾经做过许多好事,现在即便做了侯夫人,也依旧选择了同百姓们站在一起。
 这如何能叫人不感激。
 如此一来,整个棚户区的气氛为之一变。
 那些要死要活的病患们也都被安抚,安静坐下来等待安排。
 岑勇这才松了口气。
 他遥遥对崔云昭拱手,崔云昭对他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岑勇直接安排驻守此地的指挥张衡:“棚户区事全权交给侯夫人,尔等听从她调令。”
 安排完正事,岑勇就匆匆离开了。
 崔云昭则在棚户区看了一圈,然后回到了中央位置,她声音洪亮,底气十足,能让附近的病患都听见。
 “屋舍需要重新调整,如同屋中有谁重病不能起,立即联系士兵送出,如有吐血也一并上报,专症专治,能迅速对症下药。”
 她目光一一扫过:“若有轻症病人会厨艺、煎药、打扫等活计,也可一并上报,需要你们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报酬不多,但府库应该能出得起。”
 崔云昭一一说着,道:“棚户区有些屋舍多年没有住人,事权从急,未有打扫,还请诸位帮忙一起打扫干净,毕竟要在这里养病,干净一些才好住人。”
 她一项项说着,命令有条不紊下达,让棚户区的病人们越累越有信心。
 无序会让人失衡,但有序却让人充满希望。
 很快,重症病人就被分区大棚屋集中安置,剩余病患也按轻重缓急被重新划分,有的人中毒不深,此刻几乎已经痊愈,便帮着做做饭扫洗的活计,不过用了三个时辰,整个棚户区几乎是焕然一新。
 等忙完了,崔云昭才发现自己早就腹中空空。
 张衡送来了糕饼,低声道:“夫人,今日暂时只有糕饼,夫人将就一下。”
 崔云昭就笑了一下:“不用了,棚户区食物有限,我自己带了干粮,只是忘记吃了。”
 忙过这一阵,棚户区立即井然有序,崔云昭得了空闲,去了边缘给她准备的干净屋舍,洗净手脸,才跟亲兵一起吃用起来。
 她这边刚吃完了带来的点心,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崔云昭领着众人出去,就看到崔序带着几人过来棚户区。
 他紧绷着脸,身边的崔氏仆从压着崔云绮,神情很是严肃。
 “父亲,父亲我没病。”
 “我不要来棚户区。”
 “父亲,我是你的四姑娘啊。”
 崔序却完全不听她的,似乎是为了显示一视同仁,众生平等,他甚至把患病的崔云绮一起送来了。
 棚户区那么多百姓看着,崔序自然不会心软,崔云昭只看一眼便明白,他就是送崔云绮过来拉拢人心的。
 故而无论崔云绮如何哭求,他都没有心软,甚至大义凛然地道:“防御使大人下令,病患一律要送来棚户区,我即便是知府也不能侥幸,你既然已经的病,就要来棚户区。”
 说着,他目光搜过病人们,姿态做得很足。
 “这里有大夫,有士兵关照,能治好你的病,”崔序道,“等你病好了,父亲亲自过来接你回家。”
 这一出表现下来,倒是让崔云昭刮目相看。
 无论崔序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但他把崔云绮送来,确实更能安抚民心。
 崔序不知崔云昭留在了这里,他直接把崔云绮交给张衡,道:“张指挥有劳你了。”
 张衡点头,对崔云绮道:“四小姐莫怕,棚户区有许多空屋舍,可以单独给你安置一间。”
 崔云绮低下头,知道反抗无能,只能娇弱地哭。
 崔云绮的丫鬟桐儿也病了,崔序就让桐儿一起过来,让她在棚户区伺候崔云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