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 by韫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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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娘,好多水……我看见了好多水……”
 “好多好多……蘅儿好怕……”
 他的声息加重,就连呼吸,也忽然变得万分急促。
 郦酥衣反应过来——他便是在看见漠水后,变成了这副模样!
 “沈兰蘅,”她想要将对方的身体扶起来,“你……是畏水么?”
 对方紧闭着双目,眉头锁着没有应声,显然是听不见她所说的话。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梦魇”里。
 冷风涔涔,穿过车帷。地上积了些水,月色一晃儿,隐隐约约映照出那一张无辜又无助的脸庞。
 对方将她的衣袖攥得愈发紧了。
 男人的手指紧绷着,指尖已泛着青白之色。
 不等郦酥衣再度唤他,沈兰蘅已长大了嘴巴,痛苦地喘了一口气。
 “阿娘,她们过来了,阿娘。”
 “不要,不要……阿娘,救救我。她们把我的头按着,按在大水缸里。阿娘,兄长,救救我,救救蘅儿。蘅儿好难受——”
 对方忽然张开双臂,将她紧抱住。
 月色涌入帘帐,男人意识不甚清醒,如一头着了魇的小兽,整张脸埋在她怀中。
 “阿娘,她们抓住我,她们攥着我的头发,她们把我死死按在水缸里。我透不过气,阿娘,蘅儿透不过气。”
 他整张脸埋着,于她怀抱中发着抖。
 “沈兰蘅?”
 郦酥衣想要将他扶起来,努力片刻,仍无济于事。
 她转过头,想要去唤魏恪来帮自己,可转念一想,此时眼前的不是沈顷,而是一直蛰伏在沈顷身上的沈兰蘅。
 如若沈兰蘅被发现,他们不光不能去西疆,沈顷更要因此受到牵连、被圣上问责。
 可如今沈兰蘅的模样,让郦酥衣感到无比害怕。
 不,不是害怕,是心慌。
 她下意识用手探向男人的额头。
 幸好,并未发烧。
 但他双手冰冷,身体更是颤抖得厉害。
 心中惦念着这也是沈顷的身子,郦酥衣解下氅衣,将对方身体包住,抱在怀里。
 沈兰蘅鸦睫动了动,无力地将头垂了下来。
 黑夜浩瀚,夜幕无边。
 一片寂寂深夜中,似有什么穿破长空,伴着风声呼啸而来。
 他闭着眼,眼前却是沈家那一方窄窄的庭院。
 阿娘喜欢兰花,在院中种满了兰花,自他记事起,便是伴着那些兰香长大。
 后来阿娘惹恼了爹爹,爹爹喊了下人,将院子里的兰花全部拔了个干净。
 那一天,满院狼藉,他被关在柴房,只听见阿娘哭得很伤心。
 他再被放出来时,狭小的院子一片白净。
 阿娘抱着他,说,沈府再没有兰花了。
 孩童目光纯净,话语懵懂:“院子里面没有,可院外面还有,阿娘,蘅儿带你去外面看……”
 他的话音还未落,立马被母亲慌张打断。
 “阿蘅,不能去外面。”
 他被母亲捂着嘴巴,一抬头,便对上那一双万分惊惧的眼。
 母亲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可怕的事,面上顿然失了血色。
 他不想让母亲伤心,只能乖巧应下:“好,阿娘,蘅儿不去外面。蘅儿就在柴房里,等兄长捉兔子回来陪我玩。”
 母亲这才失魂落魄地松开他。
 小兰蘅慢吞吞搬了把比他还要高的椅子,于母亲身边坐下来。
 北风簌簌地吹着,阿娘就坐在风口儿。她靠着一把木椅,两眼呆呆地凝望着父亲房间的方向。阿娘目色凄凄,那眼神里的神色与担忧,他一点儿都看不懂。
 马车里。
 男人的眼睫被冷风吹得轻颤。
 他靠在郦酥衣怀里,一点点蜷缩了身子,极低地喃喃:
 “阿娘,为什么……为什么兄长他能出去,蘅儿也想出去玩。院子外的兰花开了,蘅儿不要兄长捉回来的兔子,蘅儿好想出去,去看看……外面……”
 怀中的男人像是很痛苦。
 他微微张着唇,隐忍着喘息,冷风呼啸,将他轻悠悠的话语寸寸吹散。郦酥衣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低下头,只能隐约听出几句极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声息。
 他在唤,阿娘,兄长。
 “水好冰……蘅儿好冷……”
 郦酥衣下意识用氅衣,将怀中之人包得愈紧。
 直到后半夜,沈兰蘅才逐渐安稳下来。
 马车依旧摇晃着,驶向前方。
 愈往西北走,气候便愈发干冷,此处的月光似乎都要比京都冷寂些。郦酥衣将头轻轻靠在马车壁上,垂了眸,凝望向正靠在自己腿面上的男人。
 他的呼吸均匀,终于睡死过去。
 他着了魇、这般折腾,也使得郦酥衣身心乏累。少女的眼皮沉甸甸的,目光止不住地于沈兰蘅面上打量。
 兴许是这同一张脸的缘故,适才沈兰蘅喃喃自语时,她竟多了几分对沈顷的心疼。
 对于沈兰蘅的过去,她并不想猜测,更不想作过多的探寻。她只是心想着,沈顷身上住了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看上去随时随地都会发病发疯的人,着实是十分危险。
 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将二人分开?
 她靠在车壁上,微微颦眉。
 这一夜就这般过去。
 翌日,沈顷醒得格外早,待郦酥衣醒来时,对方已在马车外同魏恪议事。见她走下马车,对方仅是微微侧首。他面色看上去平淡,似是没有昨天夜里的记忆。
 对魏恪简单吩咐了两句,沈顷缓步朝她走了过来。
 男人低垂下眼,眉心微微拢起,“衣衣,今日怎穿得这般少?”
 少女声音温和,回他道:“郎君,今日太阳大,我不冷。”
 难得有这般温和的好天气。
 日光金灿灿的一层,落于身前男子甲胄之上,他乌发高束、器宇轩昂,俨然没了昨日的敏感与脆弱。
 回想起昨天夜里,郦酥衣心想,自己应当旁敲侧击。
 周遭将士正停下来休整,她拉着沈顷的胳膊,将对方带得稍稍远离了人群。
 “怎么了?”
 沈顷心细如发,瞧出她面上异样。
 只见少女抿了抿唇,她眼中带着几分思量,试探般地道:“昨天夜里,郎君可曾做了什么梦?”
 沈顷如实摇头。
 昨日一入夜,他便彻底晕了过去。若要做梦,那也是沈兰蘅在做梦。
 他一双凤眸昳丽,其间似乎蕴藏着什么不一样的情绪。男人视线落下,瞧着她那红得几欲滴血的耳根。
 温香流转,清风入怀。
 他喉舌微烫。
 他伸出手,郦酥衣下意识地迎上前。
 “郎君?唔……”
 对方垂着浓黑的睫,掌心捧着她热烫的脸颊,微微俯首,竟将她的双唇轻吻住!
 那是一个极轻、极小心,同样也极紧张的吻。
 好在沈顷并不似她那般笨拙,他准确无误地落在那一双软唇上,少女不备,下意识嘤咛了声。下一刻,已被他夺走唇齿间所有的气息。
 淡淡的红晕于年轻将军的面颊上晕染开,那一身灼灼金甲,竟也被这春风吹拂得柔情万丈,温柔似水。
 沈顷闭着眼,呼吸渐烫。
 这一个吻,就这般由浅入深。
 吐息温热绵长,纠缠在少女唇齿间,她亦闭着眼,感受着迎面拂来的兰花香气。她的脸颊被对方双手轻捧着,那双手温柔小心,手背却又因为过于紧张而绷紧。
 郦酥衣后背被他抵在车壁上,脊身紧张,明明是寒冬腊月,竟被他吻得隐隐冒出了些细汗。
 玉颈之上,香珠隐隐。
 郦酥衣动情地伸出手臂,寸寸缠绕上男人的脖颈。
 他与沈兰蘅不同。
 他的吻,亦是与沈兰蘅大有不同。
 沈兰蘅每次吻她时,都带着一种进攻的强制性。那人的吻,每每都不征询她的意愿,更是不顾及地点与场合。他吻得很急,很疯。好似下一刻,那些躁动的气息便会化为一张残忍的大手,将她的骨头捏烂,将她整个人撕碎。
 而沈顷却完全不一样。
 他的吻,小心、尊重、自持,却又偏偏在这自持间,生出几分清冷之下的情动。这是沈顷第一次去吻一个女孩,令人意外的是,他的动作居然比郦酥衣还要熟稔,还要游刃有余。
 一吻作罢。
 偌大的马车内,不知跳动着何人怦怦的心跳声。
 燥热的气息游走于二人鼻息间,染得少女面上一片绯色。她的两颊处娇红不止,一双眼睫更是克制不住地轻颤着。
 即便先前与宋识音亲吻过许多次。
 即便先前被宋识音捏着下巴吻过许多次。
 但这是沈兰蘅生平头一次,竟有了万般享受的酥麻之感。
 她的颊上生烫,身子骨却软软的,软得像是一滩水,转瞬之间便要于男人身着金甲的怀中融化开来。
 沈顷与她一般,呼吸不甚平稳。
 他抿了抿吻得有些发涩的薄唇,低垂下鸦睫,凝望向怀中的少女。
 男人声音微哑,低下头来问她:“衣衣,会了么?”
 ——下次亲这里,学会了么?
 这一声“衣衣”唤得格外温柔,也格外亲昵。
 瞧着那样一张脸,郦酥衣的脑海中却无端响起另一道分外暴躁的声音。
 对方面色涨红,一双眼阴沉沉地盯着她,咬牙切齿:
 “郦酥衣,你怎么敢!”
 她赶忙掐了一把虎口,将脑海里那人的声音驱散。
 她本就是沈顷的妻,她为何不能,为何不敢?
 更何况,单单是方才那一个缠绵悱恻的吻,已让她有些沉沦了。
 少女红着脸,轻轻“嗯”了一声。
 不等她再开口,忽然一阵马蹄声。魏恪驭马来到马车这边,隔着一道帘子唤他们:
 “二爷,夫人,可否要用早膳?”
 昨天夜里送别沈顷,她心中忧虑,也没吃得多少晚膳。听对方这么一说,郦酥衣才想起来,自己的肚子还饿着。
 她的肚子也是配合,十分应景地“咕噜”叫了声。
 沈顷轻笑了下,抬手自车帘外接过那些“早膳”。
 郦酥衣目光落在他手里“早膳”上。
 与其说那是膳食,倒不若说,那是一团脱了水的干饭。即便她不甚懂烹饪,也能瞧出来——沈顷手中的干饭乃麦米蒸熟后、混上几片菜叶,而后再曝晒成饭饼、饭团的模样,如此随军装在行囊里。
 “行军在外,一日三餐只有这些干粮。你若是吃不惯,待我进山给你打些野味来。”
 “不必不必,”生怕自己成了对方的累赘,郦酥衣赶忙接过那干粮,道“郎君,我不挑,吃得习惯。”
 她应得轻快。
 一边说,她一边拿着那饭饼,咬了一大口。
 果真……很难吃。
 即便在郦家受过苛待,但她也从未吃过这般难吃、这般难以下咽的东西。
 沈顷有些心疼得看着她,微微蹙眉。
 他将自己手里的那一份递过去:“我这份加了盐卤与豆干,应当好吃一些。”
 闻言,郦酥衣忙不迭摇头。她微弯着眉眼,一双乌眸间闪烁着清亮的光芒。
 “不必了,郎君。府里那些饭菜我都吃腻了,这干粮,我倒觉得蛮好吃的。”
 正说着,她又低下头,咬了一大口。
 那干粮涩嘴,难以下咽,将郦酥衣的腮帮子填得鼓鼓的,活像一只小仓鼠。
 沈顷心中无奈,着摸了摸她的发顶。
 “其实,此处离沈府不远,如若你……”
 不等他说完。
 正埋头啃干粮的小姑娘“腾”地一下抬起了脑袋。
 冬日严寒,水袋里只有冷水,郦酥衣喝了一大口,那刺骨的寒意便这般一路沿着喉舌而下,直逼入腹中。
 见状,沈顷愈发心疼。
 自出关至烟洲,他眉心一直轻拢着,似乎在纠结,应不应该将她带去西疆。
 与沈兰蘅相比,他需要考虑的事情更多,也更加理性。
 他自幼受诫,心中时刻有着一把刻尺。一方面,他深知无论是为了妻子,或是为了这军国之事,自己都不应该将她带去西疆;另一方面……
 沈顷转过头,看着正靠在自己肩上休憩的少女。
 男人眼睫动了动。
 不可否认,法度之外,他有了自己的私心。
 行军泱泱,越过烟洲。
 快要到墨州时,郦酥衣终于说服沈顷,打消了他将自己送回京都的念头。
 似乎也是因为这行军劳苦,再加上马车之外将士众多,至深夜时,沈兰蘅也未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夜里“醒来”后,他便看着白日里沈顷特意留下的手信,佯装成沈顷指挥着行军。如此一来一回,倒也没生出什么大乱子。
 郦酥衣也啃了好几天的干粮。
 干粮兑着冷水,虽难以下咽,却十分饱腹。眼看着再穿过这一片丛林,便要来到墨州。沈顷突然叫停了军队,让三军在此处休整。
 彼时,郦酥衣正坐在马车上,啃着一块干馕。
 沈顷转过头,朝她伸出手。
 “来,我带你去林中转转。”
 她放下手中难啃的馕饼,愣愣点头。
 月光并不耀眼,却将她那张脸映照得分外白皙。她不知梦到了些什么,眉头微微锁起,引得人不由得低下身,愈往前凑去。
 她眉心轻动,檀口微张。
 那一双粉嫩的唇,于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诱人。
 男人手里紧攥着金簪。
 他喉舌一烫,再也难以遏制情动,屏着呼吸,低下头轻吻上她的双唇。
 似乎察觉到唇上的热烫,怀中少女像猫儿般轻哼了声。
 有细碎的月色,流淌在男人瞑黑的目色之中。
 这个吻愈发深入。
 她像是在睡着,又像是突然被惊醒,半梦半醒间,少女眼睫轻掀。兰香盈盈,月色如水,轻柔地涌入她眼眶。
 马车轻晃,车外行军之声不止。
 郦酥衣半眯着眼,看着身上的男人,迷迷糊糊地唤了句:
 “沈顷……”
 男人的后背一下僵住。
 这一声,像是恋人的呢喃,如此轻柔地落在人耳中,被黑夜衬得分外清晰。
 郦酥衣俨然是将身前之人当成了沈顷。
 她微阖着眼,只觉那道温润的兰香拂面,身前男人的气息克制,那双唇更是温柔到了极点。
 她喃喃:“夫君……”
 对方身形顿住,那垂下的乌发就如此,于少女面上扫了一扫。
 扫过她沉甸甸的眼皮。
 郦酥衣适才做了一个梦。
 一个绮丽又温柔的梦。
 昨天夜里,陛下自顾自喃喃了许久。她只听清了对方最开始时所说的话,再往后些,那人的声音变越来越轻,越来越浑浊。
 他唤着,阿娘,兄长。
 他唤自己,陛下。
 沈顷愣了愣:“陛下?”
 郦酥衣点了点下巴。
 男人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冷风轻扬着,将金甲拂了一拂。
 一瞬之间,似有什么东西自脑海间闪了一闪。
 却是快如箭矢,不着痕迹。
 从小到大,他被唤的最多的是“老二”、“兰蘅”,即便有长辈亲昵地唤他,叫得也都是“顷儿”。
 他的眸光动了动,那光影却是转瞬即逝,顷即消失于沈顷的思绪中。
 军队那边,魏恪在朝他高声喊:“二爷,找到吴夏的地图了!”
 国事为重,郦酥衣道:“郎君且先去忙吧。”
 她转过头,只见距离自己不远处,正有一片小小的梅花林。沈顷耐心叮嘱了一句莫要跑远,便任由她向前跑去了。
 此地梅花开得并不是很好。
 梅花是很浅的白色,花蕊处又透了些粉。放眼望去,还以为是白雪落在了枝头上,冷风乍一吹拂,侵袭来淡淡的梅花香。
 她来回端详少时,折下开得最好的那一支腊梅,小心翼翼揣在袖中。
 走回去,沈顷已拿着那份吴夏地图,与魏恪谈论军事。二人身旁三三两两围了些将士,日光倾洒而下,却又独独落在沈顷身上。他衣肩处光影粼粼,一时之间,竟将周遭所有的色彩都比下去。
 郦酥衣守在一侧,袖中揣着香梅,极耐心地等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与魏恪商讨完,一抬头,便对上这一双、正望着自己出神的眼睛。
 四目相触。
 郦酥衣脸颊红了一红。
 她回过神,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上前去。
 趁着对方还未来得及反应,郦酥衣自袖中取出香梅,飞快插在他头发上。
 沈顷怔了怔。
 只见少女抿着唇,眉眼亮晶晶的,连声音也带着笑意。
 花开得并不甚好,可眼前之人,却是世间难得的美人。
 马车外是踏踏的行军声,车内颠簸,他闭上眼。
 即便不用细想,沈兰蘅也能猜测到,郦酥衣如今在做什么梦。
 心中涌上酸意与怒意,他心想,自己此时应当推开她。
 可面上的软唇,却让他渐渐沉迷。
 这是郦酥衣第二次主动吻他。
 第一次是在沈家祠堂里,他手里攥着那柄处决过秋芷的尖刀,因是惧怕,少女乌眸柔软,对自己假意逢迎。
 奸诈如他,又何曾不知晓对方的虚与委蛇?
 但他还是沉沦了,一如今日,于这颠簸的马车上,于这寒冷的夜幕与萧瑟的凄风中……
 他同样,清醒地沉沦。
 时至深夜,行军之声却仍不止歇。为了尽快抵达西疆,随行沈家军皆是日夜兼程,只间隔着歇息短些时辰。
 马车外,将士们步履声匆匆,那马蹄更是踏踏不止。沈兰蘅垂着眼,再也禁不住,右手探向她裙摆之下。
 郦酥衣腿上一道凉意。
 紧接着,她便感受到对方掌心处的老茧。
 月色昏昏,她的指尖却泛着一道浅浅的青白色。
 沈兰蘅目光在其上停滞少时,须臾,他终于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撤出身,再与身后的魏恪交谈起来。
 这些日子,在沈顷与郦酥衣的“逼迫”之下,沈兰蘅恶补了许多沈顷在出发前刻意带来的军书。
 虽说这些都是“纸上谈兵”,但在真刀实枪的行军打仗之前,加之沈顷白日里留给他的那些手信,顺利来到西疆并不算是一件难事。
 沈兰蘅收到军报,随意应付了魏恪几句,便将其收至袖子里。
 这些事,待沈顷白日醒来,自会好生处理。
 待沈兰蘅再度走上马车时,郦酥衣已睡熟。
 她俨然是累坏了,一个人睡得很快。
 虽是睡着,她本就瘦弱的身子却蜷缩成了一团,许是没有安全感,她双臂紧抱在胸前、将那厚实的褥子抱得极紧。
 夜色瞑黑,她无声走上前去。
 方一坐定,便听见身边响起一声极低的、甚至带着几分呜咽的轻语:
 “郦酥衣,这般对我,你很开心吗?”
 她明明是那人的妻。
 迎她入门的是那人,一开始她要嫁的也是那人。
 如今与自己不清不楚的,却是那只蛰伏在那人身体里的困兽。
 她喜欢那人,她倾慕那人。
 不是对她的欲迎还拒,而是对那人……
 男人眸色愈沉。
 她倾下身,将她下摆扯净。
 眼前女子轻咬着下唇,愈发依偎过来。她脸颊生红,呼吸紧促,那双睫羽轻轻颤抖着,如同她摇曳的少女心事。
 “陛下。”
 她冷眸,看着身前俨然“不省人事”的女人,在她耳畔冷不丁沉声:“你可知我是谁。”
 听见那一句话,几乎是一瞬间,陛下后背一冷。
 她自睡梦中惊醒。
 车内昏昏,整个马车陷入黑夜。
 她瞪圆了一双杏眸。
 郦酥衣居高临下地看着,怀中少女愣了须臾。半晌,她才磕磕绊绊道:“沈……沈……”
 “郦酥衣。”
 她咬牙切齿地自报家门。
 她眸光又是一颤抖。
 那满带着震惊的眸底,分明写着——怎么是你?!
 怎么是她。
 怎么会是她。
 ……不应该是她。
 见状,郦酥衣阴恻恻笑了笑。
 她虽是勾着唇,可那笑意根本蔓延不到眼底。
 男人眸光寂冷。
 “你以为是谁。”
 她的声音之中,明显带着不虞。
 “或者说,你希望是谁?”
 她咬着牙,声音冷得让人心悸。陛下又下意识地推了她一把,手腕一下被对方捉住。
 她道:“郦酥衣,你松开我。”
 因是马车外还有人,她的声音很低,一张脸更是因此涨得通红。
 身前那人自然没有松开她的手。
 她不光没有松开手,反而愈发变本加厉。陛下呼吸一滞,那裙衫再度簌簌而下,滑落到小腿边。
 幽黑昏暗的马车中,她的脚踝白得像雪。
 陛下惊恐地往后退缩:“郦酥衣,你莫要胡来。”
 车帘猎猎,却因过于沉重,被呼啸的夜风吹卷不起来。男人逆着光,逼上前。
 陛下很明白此时此刻她想做什么。
 即便车内昏黑一片,即便她背对着车窗,她仍能看清楚对方眼中呼之欲出的情动。
 或者说,那并非完全是一种情动,而是情动之后,那一种最本能的欲望。
 她身上那道清浅温润的兰香也一寸寸逼近。
 陛下道:“如今你我还在马车上——”
 “马车上,”郦酥衣歪着头冷笑一声,打断她,“又如何?”
 更过分的事情她又不是没做过。
 她的轻嗤声淡淡,一点一点,于这瞑黑的夜幕间弥散开来,弥散至陛下耳边。
 原本是白皙透粉的耳垂,此时此刻,竟红得几欲要滴出血来!!
 伴着那一道力,陛下眉心蹙了蹙。她紧咬着牙关,才没有发出奇怪的声息。
 不过顷刻间,她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她用力,想要推开她。
 郦酥衣冷眸,瞧着她面上的神色,忍不住又是一阵哂笑。
 她冷冷道:“陛下,你怎不说,你与那那人还在梦中苟且……”
 一回想起适才、她迷迷糊糊间所唤的那一句“那人”,那一句又娇又柔的“那人”,她心中便生起不可遏制的酸意与怒意,竟让她攥紧了那只纤细的手腕,力道愈发加重加紧。
 醋意万千,生起千层风浪。
 陛下正处在那风口浪尖之处。
 听着马车外那些行军之声,还有近在耳边的、踏踏的马蹄声,她张了张嘴唇,想要赶在嗓子里那一声破土而出前、用手将嘴巴捂住。
 少女颤抖着手臂。
 瞧她这般,郦酥衣阴沉沉垂眼。她的手臂生得极结实,将她的小手拨开,而后用手心覆盖了上去。
 她的薄茧,横在离她嘴唇极近的地方,随着马车晃动,在她的唇上摩擦着。
 不一会儿,她已全然失了力,呜咽声被她掐死在宽大的掌心里。
 那一张巴掌脸,此刻更是被她的手掌遮掩去了一多半儿,只露出一双溢满了水的杏眸。
 也不知是她的掌心滚烫,还是她那一张脸本就发烫。
 郦酥衣掩住她的呜咽声,看她的乌发尽数被汗水溽湿。那香汗淋漓,自她的鼻尖细细密密地渗出来,滴到她的唇珠,再一路蜿蜒而下……
 她微微喘息,于她耳边:
 “陛下,我与那人,你现在还分得清么?”
 她闭着眼,只用嘤咛声回答了他。
 便就在此时,便就在这弯月上梢头、夜色正浓郁之时……马车之外,冷不丁传来魏恪一声毕恭毕敬地呼唤:
 “二爷。”
 沈兰蘅愈发情动,低下头来咬她的唇,无暇顾及魏恪。
 少时,马车外又传来一声:
 “二爷。”
 “……”
 “二爷?”
 他终于不耐烦地抬起头,低沉着嗓音道:“说。”
 沈兰蘅虽是微微侧脸、面朝着马车外,可那动作还未停下。郦酥衣不备,险些叫出声。
 她赶忙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见状,沈兰蘅这才反应过来她的动作,不禁短促地笑了声。可那笑声依旧阴沉沉的,须臾男人才缓缓伸出手,将她的双唇再度遮掩住。
 魏恪:“将士们都走了一整个下午了,要不要停下来歇一歇……”
 听着对方的话,男人后背稍稍挺直。他垂下眼,睨了睨完全瘫倒在一片衣裙之中的少女。只见她脸颊、身上尽生绯色,看上去秀色可餐、分外诱人。
 沈兰蘅喉结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他佯作声音平静,问道:“出漠水没有?”
 “尚未。”
 “再走一个时辰再歇。”
 魏恪那边顿了顿。
 郦酥衣在马车这一边,提心吊胆,生怕对方会掀帘而入。见她这般,身前的男人却似乎受用极了她这副模样,动作竟愈发加剧。
 好在马车外头,魏恪仅顿了片刻,而后恭敬道:“是。”
 马车之外,那行军声似乎愈发整齐了。
 那踏踏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映衬着他的动作,他的吐息。
 看着她面上的局促与不安,沈兰蘅低下头,带着薄茧的手掌轻抚过少女挂着汗珠的脸颊。
 他声息温热,带着几分涩涩的哑意,也不知是在放狠话,还是在真的警告她。
 男人声音恨恨:
 “郦酥衣,你以后胆敢再在我面前提那两个字,我便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究竟是谁的人。”
 听着他这般说,郦酥衣脊柱一凉,后背冷汗直冒。
 她知晓,沈兰蘅这一句话,绝非只是单纯地想吓唬她。
 车马不曾停歇,车壁随着踏踏的马蹄声响,极有规律地摇晃着。
 那声息踩在少女喉舌间,将她每一寸吐息都紧紧封固住。
 郦酥衣闭上眼,心想。
 他不是开玩笑。
 他没有在开玩笑。
 倘若自己再惹恼了他,眼前这个疯子大概真会将车帘掀开,于这光天化日之下,宣告着他的独有。
 不知过了多久,行军声终于止歇。
 魏恪一句“听我号令,原地休整”,沈兰蘅也缓缓抽了身。
 那人动作不疾不徐,却是格外游刃有余。
 目光再度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宋识音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