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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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月发粮,地里有菜,我手里的四百多钱留着做什么?过年买肉吃?”赵西平讽刺。
 那是他的钱,隋玉不好意思挥霍,更没脸用。她知道身体有问题,但总觉得没多大事,能吃能喝能睡,多吃多睡就能补回来。
 “好了好了,我错了。”她讨饶认错,又说:“我都生病了你还跟我吵,我难受死了。”
 赵西平冷哼,他也快被她气病了。
 屋里的争吵声歇了,大夫揣着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进来拔针,见隋玉这时候还有心情瞪他,他心想难怪她能把男人吃得死死的。
 “行了,背你媳妇回去,有问题了再来找我。”
 隋玉长舒一口气,她拢上衣裳,念叨着要冻死了,坐起来了又拉起衣襟,头埋进去看针孔有没有流血。
 “疼死我了。”隋玉不敢乱动,她趴男人背上,喊隋良走在前面。
 走出医馆,她趴在男人肩膀上,说:“一指长的针扎进肉里,差点给我戳个对穿,也不知道受没受内伤。”
 赵西平故意颠她一下,听她提着嗓子叫,他心里舒坦了。
 三人空着肚子回家已经快晌午,隋玉躺床上后,赵西平洗手去给她煮粥。至于他跟隋良,昨晚还剩了好多扁食,够他俩两天吃的。
 饭煮好了,赵西平把隋玉喊醒,他摸着她的额头,说:“怎么还没退热?”
 “哪有那么快。”隋玉身上没劲,她坐床上,说:“你给我端来吃。”
 饭刚端上,腊梅嫂子过来了,她不提昨天的事,说:“听说你病了,我来瞧瞧,感觉怎么样?”
 “就是欠花钱了,没什么大事。”隋玉笑笑,“你吃饭了?”
 腊梅嫂子见她还能开玩笑,想着应该就是犯急了,见赵西平像伺候娘娘一样端饭送到床上,她又说几句就不多待,留下两个鸡蛋就走了。
 隋玉嘴巴犯苦,勉强喝半碗粥就不吃了。
 “我要睡了,没事别喊我。”她交代。
 “吃鸡蛋吗?我给你煮两个。”赵西平问。
 “不吃,我就是想睡。”
 她睡着了,赵西平半天没离家,不时进屋探探她的头,一直到天黑,他的手才比她的头热。
 晚上隋玉吃两个饺子两个鸡蛋,离睡觉还早,她又喝一碗苦汤子,苦得舌头发麻。
 赵西平见她精神了,他晚上睡个好觉。
 然而第二天隋玉又蔫了,她又发起热,药碗刚端上,闻着味就哇哇吐。
 “我这真像是怀孩子了。”隋玉漱口,她捏着鼻子将一碗药灌下肚,再说话都感觉不到舌头的存在,“不用带我去看大夫,扎针太冷了,我估计就是昨天受寒了,我再睡一觉。”
 赵西平沉默地看着她,他接过碗给她掖好褥子,出门拿锹铲土来盖吐的酸水。
 家里的羊饿得咩咩叫,猪崽子也在拱食槽,两头骆驼也关得不耐烦了,赵西平只得出门,他让隋良在家守着,他出门去放骆驼和猪羊。
 出门一个时辰,猪羊吃饱了就回来。赵西平进屋先去看隋玉,她抱着隋良躬成一只虾,盖着狼皮还嫌冷。他不再听她的话,把人喊醒穿上衣裳又背去医馆。
 扎完针回来,已经过了晌。
 赵西平将人放床上,他沉默着出来炖药。
 隋玉流放一路都没生病,身体绷得太紧,这下一病倒,整个人都颓了。她反反复复发热,每天被赵西平背去扎针,天黑退热了,天亮后又烧起来。
 不过五日,隋玉瘦了一圈。
 赵西平也越发沉默。
 “咳咳咳——”隋玉捶着胸口出来,天天躺在床上要发霉了,她在屋里看天气好,披着狼皮出来晒太阳。
 赵西平在炖药,整个院子都飘着苦味,隋玉闻到味就头疼,她换双鞋,说:“我去菜园转转。”
 赵西平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交代说:“避着风,不舒服就回来。”
 “好,当家的,这几天辛苦你了。”隋玉冲他笑。
 “丑死了。”赵西平看她笑就恼,“不想笑就别笑,我又没叫辛苦。”
 “谁说我不想笑了。”隋玉嘟囔,她拉开门,迎面一股风,她撇开脸咳一声。刚走出门,就看南边走来一个人,认出人,她捂嘴猛咳。
 “玉妹妹。”找来的人是隋文安,他身上穿着一身新衣鞋,头发也打理干净了,只是太过消瘦,顶着这身空荡荡的衣裳像是偷来的。
 隋玉抬手阻住他说话,她退后两步回到门内,当着隋文安的面关上门。
 “怎么又回来了?”赵西平问。
 “风太大,我还是不出门好了。”隋玉给门落上栓。
 隋文安站在门外盯着紧闭的大门,站了好一会儿,见门始终没有打开的意向,他离开了。
 出了军屯,隋文安站在往来熙熙的长街上发愣,一时之间觉得头脑发晕。他的亲人为什么总是连累无辜的人?他脱了奴籍又如何?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这一身血肉都是罪恶的。
 天慢慢黑了,隋玉提着心摸摸额头,在男人担忧的眼神里,她笑着说:“没发热。”
 赵西平挥开她的手,他伸手去探,又烫了,他拍她一巴掌,“我想打你的嘴。”
 “唉……”隋玉抽了抽鼻子,“我什么时候能好啊?”
 赵西平沉默,扎针越来越没用。
 隋玉打发隋良出去,她抱着男人的腰,说:“我要是死了,你能帮我养着良哥儿吗?”
 “不能。”赵西平给她裹上褥子,他先将隋良送到腊梅嫂子家,又回来带隋玉去看大夫。医馆都关门了,他连敲三家才敲开一家医馆的门,不出意外又是扎针。
 这几天他带着隋玉走遍了城内的四家医馆,最初的那个大夫再摸上隋玉的脉时面色发沉。针扎上了,他出来跟赵西平说:“心病还得心药医,她想不开,病就好不了。”
 回去的路上,赵西平背着人走在空荡荡的长街上,天上无月,前路漆黑,对隋玉来说,想必她也觉得未来的路是漆黑的。
 “能跟我过平凡的日子吗?一天三顿饭,我种地,你养猪羊。”
 “能啊。”
 “你撒谎。”赵西平笑了下,下一瞬又沉了声:“你在折磨你还是在折磨我?”
 隋玉眼睛一酸,两行热泪滑进男人的脖子里,她小声说对不起。
 “我明天就好。”
 赵西平没说话,他头一次觉得十八年的时间好长,困住了隋玉,也困住了他。
 他心里清楚,他也不安于现状了。
 一年、两年、三年……二十年,年年都受人欺负?
 回到家,赵西平将隋玉放屋里,他去接隋良。
 隋良一直没睡,听到门响他就爬起来往外跑,在腊梅嫂子出来前,他自己踮脚开门跑出去了。
 我姐呢?他想问,没见到人,他吓得张嘴大哭,又哭不出声,他急得打嘴。
 “你姐在家,没死。”赵西平服气,一个两个都折磨人,转过头他跟腊梅嫂子道谢。
 “玉妹子怎么样了?不是一点小病吗?怎么病了这么些天?”
 “明天就好了。”赵西平抱起隋良,说:“嫂子你睡,我们回去了。”
 “行,我明天去看隋玉。”
 赵西平抱着隋良离开,两家不过几步路的功夫,片刻就到,隋良一到家就急着进屋,直到听到隋玉的声音才踏实。
 隋良抱着隋玉又哭一场,哭累了,他睡着了。
 赵西平端着熬好放温的药过来,说:“喝吧,别愁了,我烦死了家里的一摊琐碎事,等你好了,我出去打仗。”
 隋玉手一抖,险些没摔了碗。
 赵西平端得稳稳的,他借着烛光盯着朦胧的人影,轻声说:“我们不求人了,我去挣军功,用军功给你脱奴籍。”
 烛芯噼啪一声,室内火光一闪,明明灭灭间,两双眸子由亮转暗。
 隋玉接过药碗,她借着喝药的间隙快速梳理心绪,明明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心里却不得半分轻松,生不出丝毫的窃喜和期待。
 巴掌大的黑陶碗盖住人脸,往日如赴死一般大口吞咽苦汤子的人,现在小口小口慢慢细啄。赵西平看隋玉这个样子,他内心的忐忑如水雾般消失在蒸蒸明日下,她不安、她愧疚、她犹豫,打消了他内心的不确定。如果她这会儿窃喜,欣喜地抱上来说甜言蜜语,赵西平指定要反悔,好在她还有良心,知道舍不得他。
 一碗药总有喝完的时候,隋玉捏着温热的碗沿,她抬起湿润的眸子,不安地说:“你会死吗?”
 “可能。”吐出这句话,赵西平夺过碗大步出门。
 隋玉怔怔地盯着模糊的身影陷入漆黑的夜色,脚步声进了灶房,久久没有出来。
 赵西平收拾好药炉后,他靠在灶门上望着漆黑的夜幕,无星无月,明日或许会来一场雨,地里的庄稼在雨后会迅速拔高……他沉在夜色里想了许多,年少时无知无畏,仗着一腔热血就敢徒步行走荒野,去寻找杀外敌的军队。在军中四年,多次命悬一线,见过的血比他喝的水还多,生生死死无数次徘徊。行走在朝不保夕的战场上,他没了胆气,失了孤勇,变得怕死怕伤怕疼,一心惦记着安稳的日子。虽说这一日复一日平淡无味的日子让人丧心气,但赵西平始终没厌倦过。
 夜风袭来,卷走男人的一声叹息,赵西平轻捶心口,提心吊胆地防着,还是贱兮兮地管不住心,自愿拿命去给人家换自由。
 命多贱呐。
 雨点说来就来,豆大的雨点落在地上,溅起潮湿的灰土气,干燥的冷风掺了水汽,粘腻得让人呼吸不畅。
 脚步声移动,赵西平看过去,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风拉长火焰,照亮一张忧伤的脸。
 “下雨了,进来吧。”隋玉轻声说。
 “外面冷,你先进去,我烧水洗个脚。”赵西平站直。
 “我进屋等你。”
 门又关了,赵西平深吸一口气,他舀瓢凉水搓脚,迎着雨大步进屋。
 “下雨了?”隋玉没话找话。
 赵西平没理,他走到床侧摸上她的脑门,说:“在退热了,你快睡,明早醒了病就好了。”
 隋玉望着他,眼里慢慢浮上泪,她哽声说:“我不想的。”
 “嗯。”
 “我不想你有危险,你要是出事了,那就是我害的。”一行热泪滑过下巴,隋玉强咽一口气,话里已经染了哭腔,肩膀也跟着颤抖,她呜咽道:“赵西平,我舍不得你上战场,我害怕你会死,怎么办呜呜呜……是不是我太贪心了?”
 她哭了,赵西平心里爽死了,他站着没动,探在脑门上的粗手滑下去擦上滚烫的脸,抹掉一手粘腻的眼泪。
 “我还没死,你哭什么丧?”他笑着问。
 隋玉“呜”一声,捧着他的手盖住脸大声哭。
 “你待会儿把隋良哭醒了,他又要跟着哭一场。”赵西平提醒,又说:“你是不是哭出鼻涕了?别恶心我。”
 隋玉收了声,她捏过箱子上她脱下的衣裳抹脸,哭一场,脑子清醒多了。
 男人含笑看着她,浑身舒坦。
 “你不是一开始就打着这个主意,假惺惺哭什么?”他故意问。
 隋玉摇头,不肯承认。
 赵西平冷哼,不想再多谈,他也挺累的。
 “睡吧,我也睡了。”他要离开。
 隋玉拽住他的手,认真地说:“你答应我一件事,一定要活着回来。我是想脱奴籍,但更想你活着,如果遇到要命的危险,哪怕是加官进爵的功劳,你也不能拿命博,你要逃。只要你活着,我就能等。”
 “少啰嗦,我心里有数。”他比谁都爱惜他这条命。
 赵西平绕到另一侧脱鞋上床,睡前交代:“不舒服就喊我。”
 “好。”
 隋玉吹灭油盏也躺下了,身上忽冷忽热,她将腿脚塞男人怀里,头疼得睡不着,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漆黑的屋顶,眼泪又顺着眼角滑进枕头里。
 脚上突然一疼,隋玉下意识缩脚,腿脚却牢牢捆在男人的臂膀里。赵西平烦躁地说:“快睡,别给我哭哭啼啼的,明早再不退热,你等着再去扎针。”
 隋玉安静了,她翻身抱住隋良,不一会儿就睡意袭来。
 天色麻麻亮时,赵西平醒来,他先去摸隋玉的额头,额头上终于又有了凉凉的触感。退热了,她睡得像条冬眠的蛇,怎么折腾都没动静。
 赵西平心里气,折腾了这几天还是放不下奴籍的事,这一有指望,屁事立马没得了。这么想着,他又躺下了,就这么着吧,他也折腾累了,干脆饿一顿,都好好睡一觉。
 半夜落了雨,半上午的时候又出了太阳,饿了一夜的骆驼等不来主人,两头骆驼撞开圈门在院子里乱转,两只小羊也跟着跑出来,把院子里的母鸡撵得扯着嗓子大叫。
 赵西平听到动静出来,开门一看,院子里乱糟糟的,湿泥地上满是蹄印,骆驼掀了盖子在水缸里喝水,羊在院子中间拉羊屎蛋,母鸡飞到屋顶上,扯着嗓子咯咯叫。
 赵西平攥拳,他胡乱梳几下子头发,顾不上洗脸,先开门放骆驼和羊出去。
 隋玉跟隋良也相继出来,隋玉烧了太久,这几天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出门站在风里,腿都发软。
 “先把羊屎蛋扫干净。”她交代隋良,缸里的水也脏了,她没法做饭,只能提起菜篮子先去菜园。
 “玉妹子,这是要去拔菜?病好了?”腊梅嫂子刚出门就看到人,她念叨说:“身子没事了吧?我正要去看你。”
 “好了,总算退热了。”隋玉笑笑,说:“昨夜里给嫂子添麻烦了,我只信任你,只能把良哥儿送到你家。”
 “以后再有事,你只管把孩子送过来,我家也有两个崽子,以后让良哥儿来我家玩。”
 “行,有你这话我就不客气了。”隋玉见有人来了,她不再多说,跟腊梅嫂子道别,踩着一地湿泥去菜园子。
 她拔萝卜秧回去,赵西平也回来了,骆驼和羊没带回来,他托放羊的羊倌帮他盯着,他做好饭就过去。
 “我来做饭,你歇着,别摸凉水。”赵西平交代,“我先去挑水,你就坐家里歇着,别一高兴又病了。”
 隋玉心里发虚,不敢再说俏皮话逗他,哪怕他话里带刺,她也不还嘴。
 院子扫干净了,隋玉从柴房拿个木板,不让她做饭,她就蹲院子里用木板把蹄印敲平整。头上顶着太阳,手里还在忙活,外加她穿得厚,这一通忙下来,她鼻尖冒了汗。
 饭菜做好,赵西平喊吃饭,药也炖上了,他拨了拨火,回头见隋玉的脸又发红,他心里一紧,一个大步过去,手捂上了她的脑门。
 “没发热,我还出汗了,病已经好了。”隋玉嘀咕。
 “病好了?”赵西平冷笑,“昨晚还要死要活,这么快就好了?”
 隋玉觑眼瞧他,她绕过他去盛饭。
 “我说要去挣军功,你哭了半夜,却一句拒绝的话都舍不得说。”赵西平接过碗黑着脸看她,昨晚他被她哭得脑子发懵,浑身爽利,今早去外面一吹风,脑子回过神了。
 隋玉扒口饭不看他。
 “说话。”他踩她一下。
 “你后悔了?”隋玉问他。
 赵西平噎住,是有那么一点,但没有后悔,只是迟疑和不甘。
 “那就别去了。”隋玉的脸色暗了下去,她挟口萝卜秧大口吃,含糊地说:“这时候的萝卜秧嫩,过油爆一下就熟了,别炒太久。”
 前一句话跟后一句话毫不相干,赵西平盯她两眼,见她脸上没了神采,他恨恨瞪她一眼。
 隋玉反瞪回去,“遇上我是你倒霉。”
 “噢,又不是我祖坟冒青烟了?”
 “反正你家祖坟也没冒青烟,倒是我家祖坟冒黑烟了,我倒霉死了,碰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隋玉又没胃口了,她放下碗筷不吃了。
 赵西平盯着她,两人僵持着,他狠拍了下大腿,端起碗筷塞她手里,说:“你厉害,说都不能说一句。”
 他又不是说瞎话,她对他的心意比不上他对她的。
 隋良像是一只被捶懵的狗,他端着碗左看右看,不知道他们各在气什么。
 隋玉心虚,她垂着眼看着冒烟的饭,余光瞥到旁边的男人站了起来,她一把拽住他的手,说:“你是我通向自由的唯一指望,我想自由,也想你活,你愿意试试,我也期待你试试。昨晚我说了,再大的功劳也不比你的命重要,意思就是哪怕一直没有战功,我也没有怨言。你愿意用命换我的自由身,我就敢以命赌命,如果你死在战场上没回来,我安顿好良哥儿就去陪你。”
 赵西平这下舒坦了,嘴上说着哪怕他死了她也好好活着,心里的那点不甘却彻底消失了。
 饭后盯着隋玉一口气干完一碗苦汤子,赵西平洗完锅碗后将缸里的水全倒了,缸底洗刷干净,他又挑担去打水。
 最后一趟回来时,他带回吃饱肚子的骆驼和羊。
 “我出去一趟,晚上等我回来做饭。”出门前,赵西平交代。
 “你要去哪儿?”隋玉问。
 “找校尉,以后有什么出任务的活儿,让他安排上我。”赵西平大步出门,不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也让隋玉能安心养身体。
第59章 回赠心意
 春日午后闲暇,官府里的人却是脚步匆匆,赵西平打听到校尉到官府来了,他只能过来在府衙外蹲守。
 距府衙不远的地方就是驿站,驿站东侧的角楼上放哨的人时不时扫过一眼,赵西平换个地方靠墙站着,他盯着进进出出的人,一直从午后等到黄昏。
 “曲校尉。”人出来了,赵西平快步走过去。
 校尉打量他一眼,面生,他不认识,直接问:“何人?何事?”
 赵西平先自报家门,他不做隐瞒,直白地说:“我想用战功给我媳妇和小舅子脱奴籍,若是往后有什么任务,您能否带上我?”
 曲校尉玩味一笑,他对这人突然来了兴趣,高高大大一个汉子,竟是个痴情种。
 “赵西平?十三屯,百户叫什么?”他问。
 “李大全。”
 曲校尉点头,又问:“上过战场?擅长什么?熟悉地形?”
 “在战场上拼杀了四年,最远去过乌孙,往西北来往过四次,只对我走过的路有印象。擅长……擅长用刀,我力气大,也会使箭。”赵西平一一作答。
 曲校尉还算满意,说:“行,你回去等着。”
 赵西平松口气,他行个告退礼,踩着晚霞往回走。
 “喵——”
 赵西平听到声抬头,在一家房顶上看见猫官,这几天家里乱糟糟的,他没注意到它,它竟然跑这么远。
 “下来。”他招手。
 “你家的猫啊?”出来倒泔水的男人问。
 赵西平不作声,他思索了下,不再招呼猫,大步离开。
 猫官兴冲冲蹦下屋顶,它沿着墙根去追男主人,倒泔水的男人捡起个石头朝猫扔过去,猫官跑得更快了。
 一个拐弯,赵西平抓住猫官的脖子,不顾它一声高过一声的叫,一头钻进巷子大步离开。
 到家了,他让隋玉做个绳扣栓猫,“把它栓家里,免得出去惹事。”
 “怎么了?”隋玉问。
 “它八成跑外面去偷吃了。”赵西平盯着猫官,一身毛油亮油亮的,在外面没过苦日子。
 “再带它出去也牵绳,先拴十天半个月磨磨性子,不往外跑了再解绳。”他说。
 “好噢。”隋玉将绳扣给猫官套上,绳子的另一端绑石头上。
 赵西平进灶房淘米洗菜,隋玉进去给他烧火,她打听道:“校尉怎么说的?”
 “让我在家等着。”
 “那你这段时间在家练练身手。”
 赵西平也有这个打算,虽说是没有傍身的功夫,但身手要灵活,劈、砍、躲的动作要熟练。
 隋良进来了,他掀开药罐,舀三碗水倒进去,又从灶里抽根带火的柴去引燃干柴。
 “我这次生病花了多少钱?”隋玉问。
 “你别管。”赵西平粗声粗气的,黍米和豆子倒进蒸锅,他擦着手看隋玉一眼,说:“还是豪门贵女,用钱扣扣搜搜,分不清轻重,跟我老娘一个样子。”
 隋玉对他的奚落充耳不闻。
 赵西平冷哼,转头对隋良说:“以后我不在家,你盯着她喝药,盯紧点,不盯紧就死了。”
 “哎呦,你好烦啊。”隋玉绷不住了,她笑着说:“我又不是不知好赖,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一定按时按顿喝药。”
 赵西平没理她,他出门了,提着菜篮子去菜园挖菜。沙坑里埋的糠萝卜没了,青黄不接的季节,只能挖些长老的荠菜和苦菜回来混着泔水煮煮喂猪。
 半锅豆粥,三个煮鸡蛋,再有半碗酸萝卜条,这就是一家三口人的晚饭。
 “明天我去买半边鸡回来,兑着干菜炖半盆。”吃饭时,赵西平说,“我们都补补。”
 “行,我去买吧。”隋玉说。
 “你在家再躲两天,我去买。”
 饭后,赵西平洗锅洗碗,再煮猪食喂猪,还要给骆驼和羊扯草,这些忙完了,巷子里也没人声了。他打水洗脸洗脚,进屋前又把隋玉换下来的衣裳搓洗干净挂晾衣绳上。
 没娶媳妇之前,他好像也没这么忙,赵西平唏嘘,转而想到他要是出门了,隋玉一个人应该是忙不过来。他头一次觉得隋良太小了。
 隋玉看他一直没进屋,外面还没什么动静,她穿衣下床开门出去,在院子里打拳的男人闻声停下动作。
 “打扰你了?”隋玉一笑,“我能看看不?”
 “你回屋睡吧。”赵西平有点脸热,打拳什么的他没正经学过,都是照猫画虎模仿别人的动作比划。
 隋玉明白他的心思,她三两步退回去,关上门,给他留个清净的空间。
 木床吱呀一声,赵西平扭头继续打拳,猫官蹲在石头上甩着尾巴津津有味地看着,慢慢的,它打个哈欠,改蹲为趴,尾巴也垂下去了。
 月亮一点点偏移,风停了,万物寂静,赵西平呼出一口浊气,他收了动作,打水擦擦身上的臭汗,带着一身热气进屋睡觉。
 隋玉醒了一瞬,在察觉到是他时又陷入沉睡。
 如此又过三日,赵西平确定隋玉是真的好全了才放她出门。
 隋玉去菜园一趟,将菜地里长的野草都拔干净,长老的菜也都挖回去喂猪喂羊。另外又开一块儿菜地,她把早春剩下的荠菜籽撒下去,出苗了又是喂猪的好菜。
 进了五月,天热了,赵西平不再在家里洗澡,他如往年一样,挑水时去河里冲洗,顺道把衣裳也洗了。
 “我从外面锁门,你们先睡,我回来了自己开门。”他交代。
 隋玉应好。
 在赵西平走后,她钻进灶房从食柜底下搬出一个破罐子,罐子里泡着五条筷子粗细的狼皮,狼皮已经泡软,扯开有弹性。隋玉将狼皮从罐子里捞出来,擦去水分,她坐在灶台前用狼皮搓绳。她打算做个弓箭送给赵西平,但她又不懂怎么做,只能按图索骥慢慢试。
 五条狼皮搓成一股,隋玉手上的茧子都磨薄了,她捶了捶脖子,抬起头发现夜已经深了,而挑水的男人还没回来。
 “喵——”拴在檐下的猫官叫一声。
 隋玉探头出去,外面有脚步声,她将狼皮又丢罐子里,罐子塞食柜下面,刚放好,大门开了。
 “怎么回来这么晚?”隋玉跑出去问。
 “你还没睡?往后不用等我,夜里清净,我挑水的时候练练腿脚。”赵西平将湿衣裳递给她,他提桶倒水。
 隋玉晾好衣裳,跟他前后脚一起进门。
 “你们出任务的时候会发弓箭和大刀吗?”隋玉问。
 “应该是有的。”
 “弓箭的那个柄是用什么木头做的?”
 “竹条,还有藤条。问这做什么?你又在琢磨什么主意?”赵西平突然敏锐。
 “我就是想多关心关心你,多了解一下。”隋玉不肯说。
 赵西平受用,他一时睡不着,也起了谈兴,招手让隋玉睡过来,他跟她讲他经历过的战争。
 隋玉有所了解后,她抽空去街上转悠,找到卖筐的窄铺,她赖在铺子里磨了好半天,编筐大叔松口答应给她用手腕粗的藤条掰个弧形的弓。
 隋玉将泡在草灰水里的狼皮绳拿过去,在藤条烧弯后,她借用编筐大叔的工具锯两个小口系狼皮。
 “这样行吗?”隋玉问,她拉了拉狼皮,有些松,她央着大叔帮她收劲。
 一个狼皮做弦,藤条做弓臂的弓终于成形。
 隋玉留下五十文钱,再三道谢后,她挎着弓高高兴兴回去。
 她到家的时候,放骆驼的男人还没回来,隋玉琢磨再三,她决定在饭前送给他。
 洗手揉面,隋玉午后离家时发了两瓢面,她打算烙些韭菜盒子。韭菜不炒,切碎后揽进盆里撒盐,四个鸡蛋炒碎铲进韭菜盆里拌匀,面剂子擀成个脸大的圆面皮,馅料铺上去再收边,像个布兜子一样的面盒子就做好了。
 灶里刚烧着火,放骆驼和放猪羊的两人回来了,隋玉听到声探头,“你们也带猫官出去了?”
 赵西平“嗯”了一声,他盯着挂在骆驼圈里的弯弓发愣,骆驼进去,他一把抓过弯弓,扭身看向灶门外笑盈盈的女人,他猜到了,一定是她准备的。
 “送你了,你好好练练准头,对战时要百发百中,留着你的小命回来给我干活。”隋玉下巴一抬,像个剥削长工的地主婆。
 赵西平无声笑了,他颠着弓头试试重量,又拉开弓弦,还挺结实,他受用极了。
 有弓没箭,赵西平揣着弓进灶房,他坐在灶下烧火,眼神时不时溜到弯弓上。
 “你藏得还挺紧,我都没发现。”他睨着人开口。
 “那是因为你的心不在我身上。”隋玉倒打一耙。
 赵西平忽略这句话,他拉弦弹一弹,问:“什么皮?狼皮?”
 隋玉点头,做弦的狼皮是从家里的狼皮褥子上裁下来的。
 锅里有香味了,隋玉用铲子拨动韭菜盒子翻面,抬头时,说:“我还是惦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