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涯—— by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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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大醮在即,太子却在这个?时候因区区风寒就缺席早朝,如何不惹圣上动气。
 更何况——
 那厢带着明显病容的谢衡之掩嘴咳了咳,又道:“太子殿下有圣上庇护,定会在大醮之前?康复如初。”
 果?不其然,圣上见谢衡之一脸衰疲还从大罗山打了个?来回,越发觉得太子是心?慵意?懒了。
 “他既如此娇贵,罗天大醮也不劳他亲自赶赴大罗山了。”
 此话一出,整个?西暖阁一片死寂,百官噤若寒蝉。
 此刻空中若是有鬼魂,都得被吓出一身冷汗。
 最后还是谢衡之万分为难地说:“罗天大醮兹事体大,若无皇子承头,臣一人空失了敬意?。”
 圣上凝神想了想。
 其实也没什?么?可想的。
 当今圣上子嗣单薄,除却太子外,膝下成年皇子只有大皇子和母族低微的五皇子二人。
 前?不久大皇子因说错话失了圣宠,如今看?来,正是给他将功赎过的时候。
 “那你便与烨泰携礼部太常寺一同预备大醮之事。”
 轻悠悠一句话,皇子之间的局势就有了微妙的动荡。
 百官向?来从风而靡,不等?旨意?下来,消息已经传到了大皇子周烨泰耳中。
 是以谢衡之傍晚出宫时,不出所?料地看?见大皇子在宫门口等?着他。
 积雪未化,入目之处皆白皑皑一片,大皇子身上的黑虎大氅格外显眼?。
 他从容自若地朝谢衡之走去,笑吟吟道:“上京许多年未曾下过这么?大的雪了,听闻谢大人才从大罗山回来,可谓辛苦。”
 “为圣上效力,臣不敢言苦。”
 说着,谢衡之拱手行礼。
 “罗天大醮祭仪隆重,醮期长?,我?怎会不知其中艰辛。”大皇子扶住了谢衡之,凑近道,“日后还须谢大人鼎力相助。”
 谢衡之道:“臣自当尽心?尽力。”
 看?着谢衡之恭敬的模样,大皇子只觉浑身畅快。
 嫁祸自己年幼的妹妹虽不人道,但由此离间了谢衡之与东宫,使他成为自己的座上客,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思?及此,大皇子意?得志满,还忍不住提点道:“听闻谢夫人前?些日子在西山落了水,如今可大好了?”
 “谢殿下关心?。”
 谢衡之垂眼?,眸色平静,“内子已然康复。”
 “那就好。”大皇子望着银装素裹的皇宫,喟然而叹,“谢夫人举世高才又年轻美貌,与你正是鱼水情深的时候,可万万不能?有什?么?意?外。”
 谢衡之沉默着没搭腔,眼?神也隐在茫茫雪色里?看?不真切。
 这是大皇子意?料之中的反应。
 他幽幽笑了笑,话锋一转。
 “不说这些了,今日天这么?冷,我?也有些馋宏餮楼的旋炙羊肉了,谢大人可愿一同前?往?”
 人定之时,谢衡之还未回府。
 亦泠依然歇在东厢房,门窗紧闭,炭火烧得极旺,身上也盖了两床被褥,全身都冒着汗,可她还是觉得冷。
 曹嬷嬷心?急如焚,频频望向?窗外,不知谢衡之何时回来。
 昨晚亦泠也是独自在东厢房过的夜,虽也是惊悸不安,倒还算熬了过来。
 今日晨起只是觉得越发虚弱,她便以为自己离痊愈不远了,只待她再□□几日。
 谁知今晚她就有些吃不消了。
 “夫人,不如您还是回那边去等?大人吧。”曹嬷嬷焦急地说,“夜里?这么?冷,你这样下去会撑不住的。”
 亦泠闻言只是摇头。
 曹嬷嬷又说:“大人今日进宫前?还关心?了您呢,可见他已经消气了。都是夫妻,有什?么?误会不能?好好解释呢?”
 亦泠不知道该怎么?跟曹嬷嬷解释,她现在根本不在意?谢衡之是否误会她。
 如今摆在眼?前?的情况是,谢衡之好像对?她动心?了!
 先前?他对?自己这个?妻子明明就心?无杂念的。
 亦泠想了整整一天一夜也没想明白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怎么?自己这个?绣花枕头的芯子还比大才女?更有魅力了?
 也不知谢衡之怎么?想的。
 总之,如今在他眼?里?,整个?就是妾有情,郎有意?,那可不就得奔着做真夫妻去啊!
 亦泠还怎么?敢跟他同床共枕?
 “不必,我?就睡这里?。”
 曹嬷嬷叹了好几口气,站在一旁不再作声。
 过了许久,她听到外头似乎有什?么?动静。
 走到窗边仔细听了听,说道:“夫人,大人好像回来了!”
 亦泠没反应。
 曹嬷嬷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了,便说道:“那老奴再去给夫人温一道药吧。”
 因她的离去,屋子里?安静了许久。
 亦泠莫名觉得舒坦了些,待身后脚步声再次靠近时,她裹紧了被褥,有气无力地说:“药就不喝了,我?好多了。再给我?添一床被褥吧,还是有些冷。”
 话音落下,却无人应答。
 亦泠愣了愣,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就已经感觉自己被一股熟悉又安全的气息包围着。
 她面朝床内神色不动,心?里?却已经淌过了千万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许久,她转过头,在黑濛濛的夜色中看?见了谢衡之,带着轻微的酒气。
 “你——”
 两人的目光有刹那的交汇,虽未言语,但这两日的微妙僵持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冰消雪释。
 不等?亦泠回过神,谢衡之上前?弯下腰,将她连人带被褥一同打横抱了起来。
 “回去和我?睡。”
 更深人静的雪后夜,天幕黑得像一滩浓稠的墨汁。
 廊下几盏青灯映出光束,可见细细密密的雪霰纷飞,冷得侵肌入骨。
 谢衡之的步子迈得又快又稳,脸色却很沉,让怀里的亦泠不敢动弹。
 东厢房到寝居的路程其实不长,平日里几步路便跨了过来。
 只有今晚,这段路似乎格外漫长。
 还好?刚才外头没什么人,只三两守夜的奴仆,见谢衡之抱着亦泠回来,纷纷垂首敛目,不敢多看。
 待进了屋,谢衡之将裹在?被褥里的亦泠轻缓放到了床上。
 他弯下腰时,呼吸与?体温都在?顷刻间围裹缠绕在?亦泠颈间,让她本就僵硬的身子绷得更紧。
 直到身体平平稳稳地落到了床上,亦泠立刻就想朝里挪。
 可谢衡之没有起身。
 他依然俯身着,一手撑着床榻外缘,另一手撑在?亦泠耳边,将她死死圈在?自己身下,动弹不得。
 亦泠虽蜷缩在?被褥里,也?不得不抬眼直面谢衡之。
 他的脸庞近在?咫尺,在?这安静的屋子里,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没有话要和我说?”
 喝了酒的谢衡之明明面带酡色,声音却比平日里更沉,好?似整个人都沉甸甸地压在?亦泠身上。
 她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即便浑身都轻轻战栗着,却依然闭口不言。
 “商亦泠,我与?你并非普通夫妻,乃是圣上亲口赐婚。”谢衡之两眼紧盯着她,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若非覆地翻天,你生是我的妻,死也?将与?我合葬,绝无二种可能?。”
 许是因为?一整天都沉陷在?谢衡之似乎喜欢她这件事的震撼中,亦泠一时间没理解到谢衡之的弦外之音,只听见了字面意思。
 羽睫轻颤,她艰难地挤出一句应答。
 “所以呢?”
 “所以?”
 谢衡之笑得毫无温度,“所以你到底有什么秘密必须瞒着我?”
 “……”
 原来他是在?说这个。
 亦泠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哎不对——
 他都明摆着看出她藏着秘密了,自己到底在?侥幸什么?
 这二者与?她而言都是灭顶之灾好?吗!
 恐惧卷土重?来,亦泠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再感知到谢衡之与?她近乎交缠在?一起的呼吸,她心虚地别?开脸,并伸手推了谢衡之一把。
 “你先别?这么看着我。”
 结果谢衡之纹丝不动,亦泠只好?贯彻抵死不认的原则。
 “我能?有什么秘密瞒得过大人?我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在?上京又举目无亲的女——”
 谢衡之突然伸手捏住了亦泠的下颌,打断了她的胡言乱语。
 “不说?”他手上用?了几分力?,掰过了亦泠的脸,逼她直视自己,“别?等我亲自查出来。”
 有那么多无法掩藏的天然破绽,亦泠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完美扮演商氏且不让谢衡之起疑。
 她能?死鸭子嘴硬的底气无非就是此事的真相唯有天知地知,若她不说,谢衡之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查到这种神鬼不测的事情。
 谁能?证明她不是商氏呢?
 除了她自己,绝无一人。
 “你要查便去查好?了,我听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要我承认什么好??”
 半明半暗的床帏里,他的面容轮廓模糊不清,只有目光依然明锐。
 “好?一个听不懂。”
 他凉凉声音落下,亦泠看见他嘴角噙起了一抹弧度。
 面对逼问犹可虚张声势,可他每每盯着自己一笑,似乎就能?轻而易举摧毁亦泠肆无忌惮的底气。
 她抿紧了唇,即便下颌还被他捏着,也?强行闭上眼睛别?开脸,双手在?被褥里攥得死死的。
 能?感觉到谢衡之的视线还落在?她的脸上,亦泠一动不动,敛声屏息地注意着谢衡之的动静。
 许久,他依然没有起身,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却轻轻叹了口气。
 亦泠感觉到来自他的那股钳制的气势似乎就随着他这声叹息消融了。
 她不由得用?余光觑了眼谢衡之。
 这一回眸,冷不丁就对上他的目光。
 心头七上八下之际,却听他轻声问:“还难受吗?”
 “啊?”
 亦泠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一直在?轻颤。
 这个男人真的好?像有病,明明上一刻还剑拔弩张,一转眼又好?像消了气。
 “没、我没事。”
 谢衡之没再说话,迳直转身朝浴房走去,抬手抽开了腰间的革带。
 在?极致静谧的冬夜里,他宽衣的窸窣声响仿佛穿过了浴房的围屏,在?亦泠耳边细细摩擦。
 她挺过了谢衡之的质问,另一种危险又接踵而至。
 随着沥沥水声响起,亦泠的脸庞深陷在?软枕里,面朝着床内墙垣,浑身的发热并没有因谢衡之的归来而缓解,反而有加剧的迹象。
 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在?谢衡之踏出浴房的那一刻几近停滞。
 直到他如往常一样?躺下——
 沐浴后的清冽气息在?夜色里浮动,轻盈地萦绕在?亦泠鼻尖。
 等了许久,不见他有任何动静,一派风平浪静。
 亦泠侧了侧身,窥觑着谢衡之。
 “你就睡了?”
 被逼问的时候视死如归,稍微凶点儿又浑身打哆嗦。
 他还能?有什么法子?
 谢衡之动都不动一下,呼吸依然平静。
 顿了片刻,才道?:“你还想做什么?”
 亦泠在?夜色里眨眨眼。
 “我?我没想做什么啊。”
 “那就睡吧。”
 谢衡之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我很困。”
 亦泠:“……噢。”
 夜深人静,唯闻夜漏更更声。
 亦泠数着谢衡之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确认他熟睡后,才敢闭上眼睛。
 但这一夜亦泠还是夜不成寐辗转难眠,倒是谢衡之黑甜一觉到了卯时。
 起床后他便循序盥漱,一切如常。
 床榻上的亦泠悄悄睁眼,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整个提心吊胆。
 直到他更衣入宫。
 原本以为?他动了心思,在?床榻之上少不得有些亲密行为?。
 难不成是自己会错意了?
 另一边。
 谢衡之刚踏出寝居,利春就跟了上来,低声道?:“大人,已经全部排查过了。”
 谢衡之脚步放慢,示意他说结果。
 “自夫人嫁来上京,到那次落水,府里的戒备绝无疏漏,也?从?未有过可疑的人进出。”
 “夫人本就很少出门,每次也?都有护卫跟着,从?未离开过视线,也?几乎不与?旁人接触。”
 “落水昏睡的那一个月,更是时时刻刻被人守着,从?未挪动过。”
 这个结果其实在?谢衡之的意料之中。
 他本就不相信有人能?在?他掌权的上京大变活人且做到水过鸭背,无迹可寻。
 而且她的脸还是那张脸,如假包换的商亦泠,世上绝无第二个。
 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
 谢衡之心里那一丝疑虑打消,再停下脚步回望那间亮着灯的屋子时,神色松了许多。
 其他的,便随她闹吧。
 第二日一早,一道?圣旨传入了谢府。
 罗天大醮在?即,凡皇族宗室、内外命妇及内阁六部皆前往大罗山共祭醮仪。
 除却人在?宫中的谢衡之,府里上上下下都前来接旨。
 听着宫人悠悠扬扬地宣读旨意,亦泠心中抵触,还不得不装出感恩圣意的模样?。
 作为?诰命夫人,她早知自己要随谢衡之一同?去大罗山参加醮仪,连双目失明的谢老夫人也?前几日就准备了起来。
 可今年的上京格外冷,更别?说大罗山那种深山密林。
 到时她不仅没了谢府的火墙暖阁,还得与?各个王公贵族交际,处处行监坐守,稍有不慎就指不定引起什么不测之忧,真是活受罪。
 思及此,亦泠不由得打起了小?算盘。
 胆子都是越养越肥的,反正她已经仗着谢衡之的撑腰为?非作歹多次了,如今就算赖掉这罗天大醮,想来也?……
 不行不行。
 亦泠很快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她是可以赖掉,谢衡之却必须去大罗山。
 如今她虽不是日日都需要谢衡之,可罗天大醮醮期那么长,谁知道?谢衡之什么时候才回京呢。
 待出发之日,林枫院与?慈心堂两处早早就收拾好?了行囊,就等着谢衡之回谢府一同?出发前往大罗山。
 但不知他是被宫中的事务绊住了脚还是怎的,迟迟未归。
 到了未时,眼见着再不出发便要赶夜路了,利春才匆匆回了谢府,告知众人谢衡之已经伴随御驾先一步去了大罗山,让她们自行出发。
 因着天气实在?冷,亦泠一路上都没让锦葵打开过马车轩窗,把寒风挡得严严实实。
 漫长的几个时辰路途,她根本不知到了哪里,一路昏昏欲睡。
 倒是锦葵兴奋不已,满眼写着好?奇。
 她还在?江州便听说了每年一度的罗天大醮有多隆重?,如今自己也?能?随行,躬逢其盛何其有幸。
 “夫人,您说这罗天大醮真的会有神仙显灵吗?”
 “想什么呢。”
 亦泠懒懒打了个呵欠,有气无力?地说,“天不亮就要在?冷风里站上几个时辰才能?等到自己祭拜,接着再站上几个时辰,全是人脑袋,连醮坛上的道?士在?做什么都看不清,一天下来腿都要断了。”
 而且宫观的住所比起上京也?简朴许多,地龙火墙都烧不热。
 想到这里,她提醒锦葵和曹嬷嬷:“你们夜里都要多穿些,不然会冻坏的。前几年便有一位侯夫人的婢女被冻坏了一根脚趾头。”
 锦葵一听,吓得赶紧捂住自己的手。
 曹嬷嬷却眯了眯眼,问:“夫人怎如此清楚罗天大醮,好?似亲眼看见过似的。”
 亦泠:“……”
 她当然没有亲眼目睹过,都是往年她爹从?大罗山回来后背地里抱怨的。
 面对曹嬷嬷的质疑,亦泠噎了噎。
 旋即淡定道?:“要么我怎么是天下第一大才女呢?”
 曹嬷嬷:“……”
 主?仆几个说话间,天际□□翻滚,暮色苍茫,不知不觉终于抵达了大罗山的宫观。
 早有道?童候在?前头引路,行走时,亦泠匆匆一瞥,已经可见不远处四四方方的坛场。
 不过眼下天色昏暗,坛场隐在?暮色里看不真切,只觉布置得宏伟壮观,别?的感受就没了。
 倒是林路里延绵不绝的车马依仗,在?萧瑟山间凛然不可犯,昭示着整个上京的王公贵族都陆陆续续上山了。
 连寒风都变得怯怯懦懦,亦泠赶紧收回目光,跟着道?童继续前行。
 大罗山的气温比上京城里还要低上几分。
 从?马车停驻处到宫观内的厢房不过半刻钟的路程,亦泠抱着手炉,依然被冻得四肢僵硬。
 待进了屋子,她赶紧跺跺脚,狐裘披风都没脱便凑到了炭盆桌旁。
 全身徐徐回了暖,才有心思抬头打量这间分配给她和谢衡之的厢房。
 这一看可就不得了。
 虽是宫观的厢房,比起上京的住所小?了些,可装潢却一点儿不马虎。
 斜墁铺地,墙面贴绢,连头顶的井口天花也?沥粉贴金,完全是按照皇家行宫的规格所建,根本不是她父亲嘴里的简陋寒酸。
 亦泠不由得叹了口气。
 以后亦尚书还是反省反省是不是自己面子不够大吧。
 简单规整一番后,大罗山的天彻底黑了个透。
 亦泠心知明日寅时就要前往坛场,早早便准备洗漱安置。
 抵达大罗山至今,谢衡之还没露过面,想来是为?罗天大醮忙得不可开交。
 忙点儿好?啊,忙死得了,省得她夜夜提心吊胆,防着谢衡之兽性大发。
 刚这么想着,屋子里灌入一股冷风——
 谢衡之回来了。
 亦泠刚钻进被窝,扭头看去,惊诧道?:“你忙完了?”
 谢衡之“嗯”了声,悠哉悠哉走过来,停在?炭盆桌旁伸手取暖。
 “这么早便要睡了?”他问,“带你出去走走?”
 疯了吧?
 亦泠连忙把被褥拉到了下巴。
 “外头那么冷,我才不去。”
 谢衡之抱臂耸耸肩,并未勉强。
 “那我也?歇息了。”
 看着他当真去洗漱了,亦泠有些意外。
 “你今日没事了?”
 “嗯。”
 亦泠想到了前几天听说的消息,恂恂问道?:“你是不是因为?太?子的事情被牵连,在?圣上面前失宠了?”
 “这倒是让你失望了。”
 谢衡之回过头,脸色带着明显的揶揄笑意,“暂时没失宠,圣眷正盛。”
 “是么?”
 亦泠丢去一个质疑的眼神。
 那这么重?要的时刻他怎么这么闲?
 谢衡之背对着她洗漱,没看见她的表情,但知道?她在?想什么。
 “有大皇子操持,事事亲力?亲为?,我正好?躲个懒。”
 他说得委婉,但不影响亦泠听懂——
 谢衡之被架空了。
 亦泠虽然只是一个女子,但到底身在?京官大臣家里,对朝中局势略有耳闻。
 在?十年前圣上尚未立储之时,朝中便有立长立嫡之争。
 当年钟氏贵妃先皇后一步诞下长子大皇子,次年,皇后才怀上如今的太?子。
 而后两方经历了什么明争暗斗,亦泠一概不知。
 她只知道?中宫嫡子如愿入主?东宫,大皇子却因有太?后一族的支持,并非完全出局。
 两方的暗潮汹涌从?未平息。
 谢衡之是昭昭在?目的太?子一党,和大皇子自然也?就站到了对立面。
 如今太?子得罪圣上,操持罗天大醮的差事落到了大皇子手里,自然会想方设法架空太?子的党羽。
 只是亦泠没想到这人平日里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实际上这么好?拿捏。
 不一会儿,谢衡之躺上了床。
 这宫观的厢房虽华丽,却没有谢府的空间大,床也?只是一张普通大小?的架子床,两人免不得挨肩擦膀的。
 他的气息一靠近,亦泠便不由自主?地浑身僵劲起来。
 沉默了许久,见谢衡之依然只是安静地躺着,和往常一样?,她的心态才有所缓和。
 过了会儿。
 亦泠听着谢衡之平静绵长的呼吸声,开口道?:“我明日可以不去吗?”
 没听到谢衡之回答,她继续说:“天那么冷,人又那么多,少我一个不少,而且大皇子也?不待见你,我不如装病躲在?这里?”
 身旁的男人依然没说话,只是伸手抽走了她身上的被褥。
 亦泠:“?”
 谢衡之毫无感情的声音终于响起。
 “装病不行,真病可以。”
 亦泠:“……”
 她一把抢回了被褥,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又在?夜色里翻了个白眼。
 真是失心疯了,竟会觉得这男人喜欢她。
 寅时未到,大罗山的宫观已经灯火通明。
 亦泠是被锦葵和曹嬷嬷从床上拽起来的,等她彻底醒了神,谢衡之早已穿戴整齐坐在桌边喝了三杯茶。
 两?人踏出厢房时,谢萱也扶着谢老夫人早已等在寒风中。
 亦泠顿时满面羞愧,连忙打?起精神。
 圣上如今不?上朝,普通京官能在他面?前露脸的机会少?之又少?。
 是以大家伙都?格外?看重每年一度的罗天大醮,谢衡之一家离开宫观厢房前往坛场时,只见冷得张口成烟的山路上,文武百官个个峨冠博带、神采奕奕,这方见个礼,那头鞠个躬,丝毫没有大半夜就起床的倦怠感。
 好在亦泠作为女眷不?须前往交际,和谢衡之分道?扬镳后便跟着道?童往坛场走去。
 外?命妇们显然不?似那些男人兴致高?昂,一路上相遇不?过是简单见个礼。
 毕竟这黑漆漆的深夜里连对方的脸都?瞧不?清,人也又困又冻,哪儿有力气嘘寒问暖。
 坛场设立于大罗山最高?处的露台,谢老夫人双目失明走得慢,渐渐地?一行人便落到了最后。
 抵达坛场时,已见衣冠云集、人头攒动?,尽数排站于坛场四周。
 虽各个都?不?敢大声喧哗,交头接耳的声音也足以让整个山头闹闹哄哄。
 整个大醮虽集结千余人,但依靠位置和穿着十分容易划分身份。
 站在最里层的便是王公贵族及主持醮仪的道?士,中间一层是穿着朝服的文武百官。
 亦泠她们这等外?命妇皆站在坛场最外?围的缓坡上,背后就是层层密林,格外?阴冷。
 人既然到了,便是一番苦等干站,时日过得极慢,天色却因黎明将至越发昏暗了。
 也不?知哪家的夫人带着孙女上前来问谢老夫人好,两?个老太太你一言我一语,虚情假意又絮絮叨叨,听得亦泠昏昏欲睡。
 一个没忍住扭开脸悄悄打?了个斯文的哈欠,结果?还是被旁边的老太太注意到了。
 人家顿时觉得亦泠这是在委婉地?赶客,连忙带着孙女告辞离去。
 好好的寒暄被亦泠搞得有些尴尬,她讪讪笑了笑,不?知该说点?什么,于是问道?:“母亲去年没来大罗山?”
 这是她在刚才的谈话中听到的。
 “嗯。”
 谢老夫人道?,“去年瑾玄念我这个老婆子双目失明不?便行动?,特意向圣上请旨让我留在家中。”
 听到这个缘由?,亦泠心里不?免有些不?满。
 原来他是有这个本事让家眷在家里躲懒的。
 那为何今年不?行了呢?
 还不?是因为他不?招大皇子待见,被别人打?压了权力,在这头说不?上话了。
 啧,无?能。
 亦泠腹诽心谤的同时,抬眼打?量着远处的坛场。
 坛中搭建三层了台桌,摆放金钟、玉磬及禁坛辟非二?牌,四周则挂满密密匝匝的命魔幢、辟邪幡和日月灯。
 可惜此时正是天色最昏暗的时候,亦泠根本看不?清内坛的宏富,只是被那上百盏日月灯吸引了目光。
 若今日不?是庄严肃穆的罗天大醮,这些夜里齐齐点?亮的日月灯还挺漂亮的,足以媲美上元节的灯会。
 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亦泠又将目光投向了百官集结地?。
 他们都?穿着差不?多的朝服,亦泠一排排扫过去,根本看不?出哪一个是谢衡之,倒是瞧见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作为六部尚书之一,亦尚书所站的位置还算靠前。
 他双手习惯拢在袖口里,脑袋偏着不?正面?对方,可见他这会儿在同下僚说话。
 亦泠轻轻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垂眸摩挲着手中的袖炉。
 不?一会儿,前方人群忽然传来一阵异动?。
 众人都?踮着脚往里头看去,虽夜色黢黑,光凭阵仗也知是谁到了——
 侍卫提灯引路,圣上穿着金色道?袍行在最前端,后头依次跟着太后、皇后及皇子公主们,唯独不?见太子夫妇。
 随着他们的出现,人群逐渐静谧了下来,周遭肃然。
 到处都?是眼睛,亦泠也不?敢妄动?,规规矩矩地?站着。
 直到大皇子站在前头迎接圣上,亦泠仔细瞧了瞧,才看见跟在后头的谢衡之。
 谢大人向来出惯了风头,如今老实?巴交地?居于人后,想来心头憋屈得很吧。
 思及此,亦泠不?由?得冷冷勾唇。
 至此,罗天大醮正式开始。
 上三坛的普天大醮由?圣上主祀,流程枯燥漫长,亦泠手中的暖炉都?冷透了,正烦着,身后突然有人塞来一个热滚滚的新暖炉。
 亦泠以为是锦葵,正要回头问她上哪儿找来的,却见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一个脸生的女子。
 “夫人。”女子低声道?,“大人让属下给您和老夫人小?姐送暖炉来。”
 不?等亦泠说话,一旁的谢老夫人已经点?头道?:“瑾玄有心了。”
 差事办好了,这女子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那么站在亦泠和谢老夫人的身后,垂眸不?语。
 多看了她两?眼,亦泠总算想了起来,她是平日跟在谢衡之身边的下属刀雨。
 此人与利春总都?算是谢衡之的心腹,却被安排来做这等小?事,也不?能说他不?贴心吧。
 凛冽寒风呼啸不?止,坛场幢幡飞扬,亦泠手里新的暖炉再次凉透后,圣上的主祀总算进入了尾声。
 他老人家站在坛场最中间,起高?香敬神明,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