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涯—— by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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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口出狂言的锦葵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还?期待地盯着亦泠,等着她家夫人在众人面前出尽风头。
 “夫人,您就随便?对一对,也好让这店小二?开开眼?!”
 店小二?觑了?锦葵一眼?,笑而不语。
 金钟楼年年灯会都将这句诗挂出来作?为头筹,至今无人拔得,不过是吸引文人骚客的手段罢了?。
 亦泠也算看明白了?,这盏提篮花灯大抵是金钟楼老板的珍宝,根本没打算割爱,不过是挂出来显摆显摆。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难不成她当真要承认自己对不出来?
 想杀锦葵的心更重了?。
 ……不如?回家撺掇谢衡之修改大梁律法吧!
 就在这时,金钟楼的掌柜便?匆匆从酒楼内走了?出来,朝着店小二?挥挥手,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店小二?脸色随即一变,掌柜又转头看了?眼?亦泠,讪讪走来,朝她拱手。
 “这位夫人,实在是对不住……”
 亦泠眉心突突跳了?起来,不知又要出什么么蛾子。
 “何事?”
 比起愣头青店小二?,掌柜的在金钟楼这些人,识人之术早已炉火纯青。
 心知眼?前这个女人来头也不小,他几乎快把老腰给弯到了?地上。
 “方才已经有人对出了?诗句,所以这盏花灯……”
 “这么说来,我便?没有机会了??”
 说完这话?,亦泠悄悄掐了?一下自己掌心。
 四周围观的人这么多,她一定不能笑出声来。
 “不日后便?是元宵灯会,小店还?会献出更好的花灯,届时夫人再……”
 “怎么这样呢?”锦葵生?气地打断了?掌柜的斡旋,“分明是我们?夫人先来的。”
 掌柜为难地抬起头,就见亦泠严肃地教训婢女:“君子不夺人所好。”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带着锦葵和护卫们?离开。
 “以后在外切勿如?此张扬!”
 走出金钟楼百米远,亦泠才板着脸说锦葵,“这上京卧虎藏龙,房檐上落一块儿瓦都能砸到两个厉害人物,你这般狂妄,什么时候得罪人了?都不知道。”
 锦葵想说再厉害能比夫人您厉害吗?
 可抬头看亦泠是真生?气了?,她便?规规矩矩地认错:“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以为这样您会开心一些。”
 原来锦葵也看出亦泠今夜心事重重了?。
 火气顿时消了?一大半,亦泠反过来安慰她:“我只是天?气太冷了?有些疲倦,开春了?便?好了?,你不必担心。”
 说完后,看着浓稠的夜幕,她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过方才那盏提篮花灯真是好看呀。”
 她喃喃自语的声音几乎淹没在了?嘈杂的夜市里,只有身边人能听见。
 半晌没听到锦葵的回应,亦泠侧过头,提篮花灯璀璨的光亮猝不及防撞入了?她的视线。
 吵闹的夜市仿佛突然安静了?。
 亦泠的目光凝注在亮晶晶的花枝上,眸子里微光闪烁。
 许久,才顺着细长的灯杆,抬起眼?睛。
 看见谢衡之的那一瞬,莫名紊乱的心跳让亦泠不假思索地扭开了?脸。
 望着眼?前人潮如?织,亦泠眨了?眨眼?,平复了?呼吸,才再一次回过头。
 目光再一次定格在谢衡之脸上时,天?黑黑的,灯亮亮的。
 他的面容氤氲在光影里,连深邃的眉眼?也被镀上了?几分柔光。
 无声的对视中?,亦泠的手心被他放上了?提篮花灯的灯杆。
 “天?都黑了?,还?不回家吗?”
 静谧的?车厢里,不知是不是因为提篮花灯的灯芯还燃着?,总感觉有些闷。
 可亦泠又舍不得让锦葵掐了灯芯,光亮虽微弱,但总要亮着?,就像她心里那点儿难以名状的倔强。
 说来也奇怪,亦泠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没骨气地跟着谢衡之回家了。
 或许是因为冬夜的?风太刺骨,又或许是因为谢衡之将花灯递到?她手里时,温柔的?语气里又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
 当然,亦泠知道这种?时候她再怎么?较劲都是纯粹和自己过不去。
 她本就只计划着?在外头?消磨些许时光,不至于和谢衡之在府里孤男寡女面面相对太长的?时间。
 又没打算在外面流浪。
 只是没想?到?,谢衡之会亲自出?来抓她。
 那一刻,亦泠忽然就有一种?缴械投降的?感觉。
 沉默着?上?了马车,她也做好了要和谢衡之单独相处一路的?准备。
 谁知策马而来的?谢衡之并?没有像先前那样不容分说地挤进她的?马车,再一次翻身上?了马,扬鞭走在前头?。
 一行人已经离开了东市,四下里逐渐安静。
 亦泠偷偷打开轩窗,一股刺骨的?寒风立刻涌进了车厢。
 黑沉沉的?夜色里,骑马的?随从们?提灯开路,光亮起起伏伏,给谢衡之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
 仿佛是幻象,而非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真是捉摸不透。
 亦泠看?着?谢衡之清隽挺拔的?背影,皱了皱眉。
 虽然已经过了戌时,林枫院里依然灯火通明。
 等听到?外院的?人说亦泠和谢衡之回来了,曹嬷嬷立刻走到?屋檐下候着?。
 和往常一样,夫妻俩是一前一后踏进来的?,绝对算不上?亲密。
 但谢衡之终究是亲自去接人了,怎么?他在前头?昂首阔步,亦泠倒蔫巴巴的?,没有丝毫精神气儿。
 垂首敛目等谢衡之大步进向书房,曹嬷嬷立刻凑到?亦泠身旁问?道:“夫人怎么?不开心呢?”
 亦泠冷着?脸回答:“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吗?”
 看?来是还没从胡拔人的?事情中缓过神。
 曹嬷嬷心下明亮,瞅了锦葵一眼,故意说道:“好漂亮的?花灯,夫人买的?吗?”
 “哪用得着?夫人买呢!”
 锦葵得意洋洋地拎着?灯,“是大人送给夫人的?!”
 “哟!那一定很贵重。”
 曹嬷嬷满脸堆起了笑,“那夫人您看?这灯放在哪里好呢?就挂在寝居可好?这样日日也可瞧见。”
 曹嬷嬷天生嗓门儿大,即便她已经很克制了,声音也比旁人响亮。
 亦泠看?向谢衡之远去的?背影,脚步都没顿一下。可亦泠就是觉得他听见了。
 “挂在寝居像话?吗?”
 亦泠扭开头?,“扔——”
 顿了顿,还是舍不得当真扔了,便改口道:“扔库房去吧。”
 说完,便快步走进了屋子里。
 曹嬷嬷先前得知亦泠和锦葵去了东市,怕她嘴挑不吃外面的?东西,又想?着?她这几日担惊受怕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便让厨房准备了一大桌子菜肴,全都是她平日里喜欢的?。
 特别是那道五味杏酪鹅,每回出?现在饭桌上?,她都能多吃半碗饭。
 更衣净手后,亦泠迫不及待地坐到?了桌子前。
 折腾了一天,着?实是饥肠辘辘。
 尽管她此刻心情依然复杂,却不影响她的?胃口。
 只是刚拿起筷箸没吃两口,一阵熟悉的?感觉就涌了进来。
 亦泠夹菜的?动作停滞,抬起眼的?那一瞬,那点儿本来就稀少的?轻松感又消失殆尽。
 她僵硬地转过头?,只见谢衡之怡然自得地走了进来,掀袍坐在她旁边,拿起筷箸就准备吃饭。
 什么?话?都没说。
 亦泠眼眸转了转,也无声地站了起来,准备撤离。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一双干净的?白玉筷箸挡在了她身前。
 “坐下,再吃两口。”
 亦泠:“……”
 确实是因为自己太饿了,才坐下来的?。
 绝不是迫于谢衡之那一句话?的?淫威。
 见她重新执起筷箸后,曹嬷嬷也识趣地退了出?去。
 亦泠头?也不抬,只想?着?赶紧吃完这顿饭,连菜都懒得夹。
 看?似心无旁骛,却在谢衡之给她夹来一筷子五味杏酪鹅的?时候敏捷地捧开了自己的?碗。
 “我不爱吃这个。”
 谢衡之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随即将那块儿鹅肉塞进了自己嘴里。
 慢腾腾地咀嚼吞咽后,把曹嬷嬷叫了进来。
 他的?双眼依然盯着?亦泠,不紧不慢地说:“夫人不爱吃这道菜,以后不准再做了。”
 亦泠:“……”
 曹嬷嬷诧异地看?了这两人一眼,最?后还是神情复杂地说:“是,老奴记下了。”
 随即谢衡之又夹来一块儿葱泼兔。
 亦泠刚要躲,就听他说:“这道菜也不喜欢?”
 亦泠:“……喜欢。”
 她乖乖把碗推了回去。
 看?着?她视死如归地吃下兔肉后,谢衡之反倒放下了筷子,郑重地看?着?亦泠。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亦泠心头?忽然狂跳起来。
 她甚至都没有扭头?正视谢衡之,只用余光瞥了他一眼,随即把头?埋得更低了。
 “食不言寝不语!”
 谢衡之:“其实我……”
 亦泠:“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
 夜半三更时。
 亦泠躺在床上?,左臂紧紧贴着?墙面,恨不得自己能缩成一条缝。
 谢衡之躺下来的?那一刻,亦泠又朝床角挤了挤。
 而谢衡之睡觉又习惯靠边,所以两人之间空隔的?距离已经可以放下第二?张普通尺寸的?床榻了。
 “你睡那么?远做什么??”
 两人隔得远,连声音也缥缈,且谢衡之都语气还平静得像在梦语。
 若不是这屋子里没有第三个人,亦泠都意识不到?他在跟她说话?。
 思绪凝滞了片刻,亦泠把胸前的?被褥扯到?了下巴。
 “有些热。”
 谢衡之:“那我让人把窗户都打开?”
 亦泠:“……”
 想?冻死谁。
 “倒也不必。”她小声说,“是大人您身上?的?阳刚之气热到?我了。”
 说完后,谢衡之很久没出?声。
 就在亦泠以为他无话?可说之时,突然感觉到?了身旁床榻的?响动。
 “你别过——”
 转头?一看?,竟是谢衡之下了床,走到?了窗边的?罗汉榻。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连一床被褥都没拿就躺了下去。
 尽管能感觉到?谢衡之心情不善,但床上?没了属于他的?气息,亦泠觉得呼吸都顺畅了。
 屋子里的?灯火早已熄灭,亦泠扭过头?,靠着?窗外投进来的?隐约光亮看?见谢衡之那般高大一个男人,就那么?局促地睡在一张榻上?,连双腿都无法伸直。
 毕竟是才救过她一命的?人。
 亦泠那一丝丝愧疚来得悄无声息。
 “要不……我睡榻,你睡床?”
 漆黑的?屋子里没有丁点儿声响。
 谢衡之虽然没说话?,亦泠却感觉他似乎更生气了。
 怎么?她难得发一次善心,这男人还不领情呢?
 “不必。”
 谢衡之翻了个身,背对亦泠的?目光,冷声道,“让你想?入非非了,我自罚睡榻。”
 亦泠:“……”
 第二?日天不亮,亦泠睁开眼睛,还是气不过。
 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是她情迷意乱了?
 做人虽须能屈能伸,但这口气亦泠实在吞不下去。
 她不能再这样躲躲藏藏,必须同谢衡之说个明明白白——
 他们?二?人注定只能是虚假夫妻,休想?假戏真做!
 气鼓鼓地坐了起来,亦泠一把掀开床榻罗帷。
 凌晨的?天色黑如浓墨,屋子里却点亮了好几盏灯,还有细微的?说话?声。
 方才睁眼的?时候,亦泠睡意蒙眬,丝毫没察觉到?这个异常。
 等她揉了揉双眼,定睛看?去,发现刀雨正指挥着?两个婢女收拾衣裳。
 而另一旁,穿戴整齐的?谢衡之正要离开寝居。
 看?着?他一身行装,亦泠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要出?远门?”
 谢衡之闻言回过头?,“嗯”了一声。
 亦泠的?火气又噌地冒了出?来。
 “你为何?不告诉我?!”
 听到?亦泠生气的?声音,婢女们?都停下了手里动作,回头?看?着?两个主子。
 得到?谢衡之的?眼神示意,才又继续整理衣物?。
 “我昨晚是要告诉你的?。”
 谢衡之说,“不是你不想?听吗?”
 亦泠:“……”
 原来他要说的?是这件事。
 不过现在亦泠也没心思和他计较这些,只一心想?着?自己的?小命。
 慌乱地看?了眼四周,亦泠脱口便说:“那你带上?我!”
 毕竟相处这么?久了,谢衡之对亦泠这个要求也不意外。
 “我此番外出?并?非游玩,乃是公干,你跟着?去做什么??”
 “我、我……我去照顾你呀。”
 虽然这话?亦泠自己都不信,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出?门在外,总要有个贴心人知暖知热的?。”
 可惜谢衡之还是无动于衷。
 “前些日子我同你说过,蒙阳州那里瘟疫蔓延。如今情况越发严重,我要去亲自看?看?。”
 何?况此次是圣上?钦派,他带个家室算什么??
 不过后面这些话?不需要他说出?来,光是听到?“瘟疫”两个字,亦泠脸色就变了。
 “瘟、瘟疫啊……”
 喃喃自语后,她便垂着?眼睛不再说话?。
 出?发在即,谢衡之也没有时间再同她周旋。
 就在他转身要离开时,身后的?女子突然说道:“那、那你会保护好我的?吧?”
 微颤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哭腔。
 谢衡之脚步顿住,看?着?门外的?夜色抿了抿唇。
 回过头?时,果然见发丝凌乱的?亦泠眼巴巴地望着?他。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睡醒,眼眶还泛了红,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
 谢衡之别开脸,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你想?清楚了,蒙阳州贫苦,可没有这么?大的?床和能折腾的?榻。”
 没等亦泠说什么?,后头?收拾东西的?几个婢女倒是手臂一颤。
 这、这是什么?不堪入耳的?话??
 气氛微妙地凝滞了片刻,亦泠也意识到?这些话?听着?有些不对劲。
 可她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有问?题,直愣愣地盯着?谢衡之半晌,支吾道:“床再小……努力挤挤也是可以的?。”
 死活要跟着?出?来的?是亦泠,出?来之后,生无可恋的?也是亦泠。
 蒙阳州可不是什么?米粮川,地处遐方绝域,路途遥远且崎岖难行,光是一个上?午,已经颠簸得亦泠极度欲呕。
 何?况她还一直和谢衡之坐在同一辆马车里。
 这次出?行是为公干,谢衡之又向来不是铺张的?性子,一共就派用了两辆马车,其中一辆便是用来堆放行囊以及供给随行婢女歇息,亦泠想?换马车都没得换。
 蒙阳州路途遥远,一刻不耽误地赶路也需半旬。
 若是途中遇到?降雪,他们?甚至还可能要风餐露宿。
 一想?到?自己要在年关将至的?时候受这个苦,亦泠便想?一头?撞死。
 可她又不敢真的?死,只能退而求其次,摆出?一副死人脸。
 偏偏这种?时候,谢衡之还明知故问?。
 “你不开心吗?”
 亦泠懒得说话?,装作没听见。
 谢衡之斜睨着?她,悠悠道:“早上?求我带你出?来时,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亦泠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
 那你现在知道什么?叫做过河拆桥了。
 同时她抬手打开了轩窗,想?透透气。
 翻过了几座山,马车正在穿越一片平原。
 这里并?非可耕地,绵延不绝的?旷野上?长满了枯黄的?荒草,让本就心情不佳的?亦泠更郁郁了。
 就在她打算关上?轩窗时,却瞥见了利春撒欢的?身影。
 边塞长大的?少年在上?京憋久了,遇到?旷野难免本性爆发。
 他总忍不住打马疾驰,又不敢离队太远,跑出?一段距离又掉头?回来,在亦泠和谢衡之的?马车旁晃悠晃悠,随后又出?去狂奔。
 亦泠板着?脸关上?了轩窗,还能听到?利春快乐的?“呜呼”声。
 “他凭什么?如此开心?”
 亦泠面无表情地说。
 一旁的?谢衡之声音平静:“或许是因为他没有一个阴晴不定的?妻子吧。”
 “……”
 亦泠点点头?,“那他也没有一个阴阳怪气的?丈夫。”
 亦泠上一次长?途跋涉,还是被她爹娘送去庆阳的时候。
 那会儿她本就伤心欲绝,行路又艰苦,仿佛看不到希望,几乎是日日以泪洗面。
 这回出来,一路上的条件还比不得那次。
 进?嘴的都是粗茶淡饭,夜里住的官驿也是一站不如?一站。
 亦泠觉得,她如?今无非也?就是坚强地活着,都称不上是一个人。
 但奇怪的是,她的心情倒还算平静。
 或许是因为?谢衡之?也?和她同吃同住,并没有偷偷享福吧。
 总之?,这一路上亦泠每天看的不是荒山就是野岭,有时遇到黑云压顶,几乎都分?不清白天黑夜。
 就这么赶了五六日的路,终于逢上了可以在城镇落脚的地方。
 亦泠甚至都不清楚此处为?何地,便急急忙忙地下了马车,吩咐人准备热水,她要好好沐浴洗净。
 “对了!”亦泠扭头对下人吩咐道,“再去瞧瞧这镇上有什?么好酒楼,我已经许久没吃过?可口的饭菜了。”
 天色擦黑之?时,亦泠总算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舒舒服服走出了浴房。
 “你可知我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亦泠打量着房间,赞许地点头,“想来应该是个富庶的地方,比前几日住的官驿像样多了。”
 “奴婢不知。”锦葵说,“奴婢去问问大人?”
 “倒也?不必。”亦泠摆摆手,“不用管他,咱们?带上些护卫出门逛逛吧,许久没有走动了。”
 锦葵眨眨眼,突然道:“可是夫人,今日是除夕,外?头早就闭市啦。”
 “除夕?”
 像是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亦泠当即愣住,眼里的光亮也?黯了。
 她和谢衡之?于小年次日出发,细细算来,今日确实是除夕,难怪进?城之?后感觉格外?冷静,都没见着什?么行人。
 但不知怎的,得知今日是除夕后,亦泠的心情便格外?低落。
 或许是因为?家家户户都关起?门来过?年了,只有她还在奔波。
 也?可能?是因为?,除夕于每个人而言,都是和家人团圆美满的日子,唯独亦泠心知自己的人生已经不会有这样的时刻。
 那些和爹娘弟弟一起?守岁的回忆仿佛蒙了灰,陌生得让亦泠怀疑是否真?的有过?那样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反倒是前两年在庆阳老家过?年时,在祖父一家受到的冷眼和漠视依然历历在目。
 唉,不知亦府现在是否和从前一样热闹,也?不知亦昀在赤丘边关过?得可好。
 胸口像压了一块儿巨石,亦泠有些喘不过?气,自然也?没了出去的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如?墨。
 谢衡之?进?屋时,看见亦泠静静地坐在桌前,面上似有一股浅淡的忧愁。
 下人给她单独送来的晚膳也?原样摆在桌上,一口未动。
 谢衡之?在门口站了许久,毫不遮掩地打量着亦泠,她也?没有丝毫察觉。
 他抱着双臂,慢悠悠地跨进?来,“饭菜不合你胃口?”
 听到声音,亦泠冷不丁吓了一跳。
 回头见是谢衡之?,眉眼又耷拉了下来。
 她甚至都懒得应付,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谢衡之?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一步步走近,才发现她眼眶竟然红红的。
 “那我让人重新做?”
 亦泠揉了揉眼睛,别开脸。
 “不用这么麻烦。”
 “那你就吃两口。”谢衡之?端起?碗,盛了一勺热汤喂到亦泠面前,“明日启程离了这个地方,可就连这些菜都吃不上了。”
 看着谢衡之?喂过?来的汤,亦泠皱了皱眉。
 这是把她当小孩子哄吗?
 “我说了我没有胃口,不想吃,你不必管我。”
 话说得还算客气,但那张脸上就差把“你也?不要烦我”几个大字写?出来了。
 谢衡之?放下汤勺,紧盯着亦泠。
 “你究竟怎么了?”
 亦泠扭头不看他,也?不说话。
 她能?怎么了?
 她就是在除夕这种?日子想家了。
 可是她知道她已经没有家了。
 谢衡之?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亦泠搭理他。
 安静的屋子在此时涌着一股沉压压的气氛,谢衡之?的耐心也?消退。
 死活要跟着出来的是她,出来后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也?是她。
 片刻后,谢衡之?起?身离去。
 跨出客房的那一刻,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喧闹的震响。
 谢衡之?脚步顿住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有人在放鞭炮。
 鞭炮……
 今日是除夕?
 谢衡之?目光凝滞,旋即回头看向客房。
 昏暗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映在陈旧的轩窗上,孤零零的。
 原来是想家了。
 他垂下眼睛,复杂的情绪在眸光里交织,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轻步离开了这里。
 走到驿馆庭院里的小亭子时,连绵的鞭炮声还没停歇。
 谢衡之?坐了下来,望着黑夜里零星的火光,久久不言。
 不一会儿,轻快的脚步声响起?,利春找了过?来。
 “大人,原来您在这儿!”
 “何事?”
 利春挠了挠头,为?难地说:“夫人刚才找属下,让属下出去给她买些鞭炮……”
 谢衡之?:“嗯。”
 嗯?嗯什?么嗯?
 利春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衡之?。
 难道他不觉得此事尤为?离谱吗?
 这大晚上的,又是除夕,家家户户都关起?门来过?年了,他上哪儿去买鞭炮?
 利春:“这会儿已经过?了戌时,外?头——”
 “给她买。”
 利春:“可是——”
 “她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
 利春:“……”
 嘴角扬起?僵硬的笑,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你可以的,利小春!
 一个时辰后,利春又神色复杂地回来了。
 谢衡之?瞥他一眼,问道:“没买到?”
 利春摇摇头:“大人,这个时候实在是买不到,属下把城镇都跑遍了。”
 意料之?中。
 谢衡之?:“那就算了。”
 利春:“要不属下再去别的地方试试?”
 “不用。”
 谢衡之?转过?身,背对着利春,低声道,“给她惯的。”
 利春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亦泠认为?这个除夕势必是要寂寥冷清地度过?了。
 然而在她准备歇息的时候,刀雨突然过?来,说谢衡之?请她出去一趟。
 “现在?这么晚了……”
 亦泠满腹狐疑,“去哪里?”
 刀雨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您跟奴婢来就是了。”
 看着刀雨这模样,亦泠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她想要放鞭炮这事儿原本没打算找谢衡之?办,因为?她觉得有些幼稚,跟他开口又有点像……撒娇。
 所以才吩咐了利春。
 没想到利春这么藏不住事儿,早知道就不找他了。
 除夕夜里格外?寂静。
 刀雨带着亦泠和锦葵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地离开了房间,往驿馆后头走去。
 前路一片漆黑,虽然有刀雨提灯引路,亦泠还是不免有些害怕。
 “这是要往哪儿去?”
 若是放鞭炮,驿馆的空地不是正好吗?
 刀雨只是笑了笑,说道:“就快到了。”
 三人穿过?一片树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地。
 而在这片空旷的荒地上,本次同行的十余人全都聚集在此,手里提着灯笼,或高或低,像暗夜里零散的星光。
 亦泠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谢衡之?就站在其中,正回头看着她。
 微弱的光亮里,他的轮廓尽数隐藏在了黑暗中,只有映着灯火的眸子格外?亮。
 寒风吹过?,身后的树林响起?隐秘的簌簌声。
 亦泠别开脸,躲开谢衡之?的视线,慢悠悠走过?去,佯装不知道谢衡之?叫她出来的目的。
 “叫我出来做什?么?”
 “你不是想放鞭炮吗?”谢衡之?说,“利春办好了。”
 亦泠抬头看向前方空地,利春和两个男子正蹲在地上鼓捣着什?么。
 “大晚上的,”
 谢衡之?说,“可把他累得够呛。”
 亦泠勾了勾唇,昂着下巴说道:“横竖他今晚也?没事,而且除夕夜里当然要放鞭炮,越响越好,才能?驱赶年兽。”
 话语落下的同时,利春摆弄好了地上的东西,挥手让其他人远离。
 着手准备点火时,利春还是没忍住看了眼远处的谢衡之?,见他拉着亦泠退了几步。
 利春:“……”
 大人,您真?的确定这个主意不是馊主意吗?
 月亮隐在厚重的云层后,只透出朦胧沉闷的光亮。
 本就死寂的旷野,因为?即将点燃鞭炮的期待,显得越发安静。
 亦泠双手掖在小腹前,紧紧扣着手指,忐忑地盯着利春的动作。
 自及笈起?,每年除夕她最期待的便是放鞭炮,那些辟里啪啦的响声好像真?的能?吓跑邪祟,来年就能?平安顺遂。
 虽然总是天不如?人愿,但亦泠还是年复一年地寄希望于仪式。
 片刻后。
 利春打燃火石,飞速蹿向了远处。
 他双脚还没落地,第一声巨响已经震彻天际。
 而亦泠目光里的期待,也?在撼天动地的震响中化为?震惊……
 她只是想驱赶年兽,没想过?赶尽杀绝!年兽的命也?是命!
 这一炮连着一炮的巨响是想做什?么?!这震得脚下土地都在颤的动静又是在做什?么?
 知道的知道这是在放鞭炮,不知道的还以为?谢衡之?起?兵造反在这个不毛之?地打起?了第一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