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涯—— by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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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这一场火,将炮肉店烧成?了一片焦土,片瓦无存,哪儿还找得?到什么瓦狗呢。
 刺骨的寒风中,亦泠眼?睛有些?红。
 她拿出帕子?替小女孩擦了擦脸上的黑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卓小娥。”
 “你在大伯家里还好吗?吃得?饱穿得?暖吗?”
 这几日,亦泠不是第一个来关?心她的人,所以?卓小娥乖巧地点了点头。
 看着小姑娘黑亮的眼?睛,亦泠想起了她爹爹无意间说过的话。
 于是亦泠问:“那你想跟着姐姐学习写?字算账吗?”
 赤丘的孩子?早早就?在帮着家里分担生计,像卓小娥这样的年?纪,即便不来岐黄堂学着做事,也要在大伯家里干活。
 所以?亦泠回了岐黄堂,与秦四娘商量时,她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还说明日一早亲自去一趟卓小娥的伯父家里,好让人家放心把孩子?交到她手上。
 亦泠今日本就?来得?晚,两人商议了没一会儿,便到了岐黄堂打烊的时候,秦四娘也催着亦泠回家了。
 “你不是说今日下?午北营要来取一批货吗?”亦泠说,“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帮着你盘点盘点。”
 秦四娘说:“不过我担心你回去晚了路上不安全。”
 “没事。”
 亦泠已经打开了货单,低着头说,“一会儿有人来接我。”
 虽然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云淡风轻,但秦四娘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忸怩。
 没说是亦昀,那就?是上回那个男子?了吧?
 姑母的消息还没传到秦四娘耳里,她揶揄地笑着:“好好好,免得?你回家一个人也是日思?夜想。”
 亦泠:“……”
 被秦四娘调侃的羞赧只是转瞬即逝,当亦泠想起卓小娥在废墟里挖瓦狗的模样,心情还是沉了下?来。
 转眼?到了黄昏。
 岐黄堂关?了这么些?日子?,北营短缺了不少药材和皮革。不过为?了安全着想,他们没让秦四娘再安排人送过去,而是亲自派人上门来取。
 谢衡之和北营的人一起到岐黄堂时,秦四娘只当是巧合,也没工夫搭理他和亦泠二人,草草聊了两句便催着他们回家。
 岐黄堂外的街道很窄,也不够平坦。
 谢衡之的马车停在外头,两人须步行出去。
 踏出门槛的那一刻,谢衡之便感觉到了亦泠浑身气息都沉压压的,像是有什么心事。
 “怎么了?”
 “我今日去了一趟炮肉店,见到卓小娥了。”
 她补充,“就?是那个炮肉店老板的女儿。”
 “嗯。”
 谢衡之点头,“我知道她的名字。”
 “她五岁就?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
 亦泠仰头望着天?,声音很沉,“她的爹爹今年?才攒够钱开了一家店,现在也被烧成?了焦土,什么都不剩了。”
 像小娥这样的孩子?,赤丘何止一个。
 光是三?年?前被屠杀的那三?十多?个百姓,就?留下?了七八个孤儿。
 年?年?都有北犹人来掳掠,年?年?冬日都不得?安生。
 亦泠出生在富庶的地方?,记事后又随着父母去了上京生活,所见之处皆是花天?锦地,日日操心的也都是蜀锦吴绫和八珍玉食。
 即便当初被送去了庆阳,在祖父的宅子?里,她也不曾缺衣短食。
 在亦泠的认知里,赤丘仅仅是一个不常被人提起的地名。
 直到跟着亦昀来了这里。
 朝晖夕阴,严霜烈日,还有一个个贫苦但淳朴的百姓,让赤丘这个地方?在亦泠心里铺展成?了一幅鲜活的画卷。
 而这幅画卷的疮痍也直白地裸露在亦泠眼?前。
 边境线那么长,赤丘的百姓年?年?冬日都胆战心惊,这里的财力人力也撑不起长时间的巡防。
 城隍庙里馨香祷祝,求的不是姻缘富贵,只是安稳宁靖。
 但这好像也是奢望。
 四周紧闭的门,悄无人声。
 亦泠看向谢衡之,眼?眶有些?红。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有休止?”
 “以?战止战的时候。”
 原本亦泠只是感慨系之,她没想过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当谢衡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猛然心惊,停下?了脚步。
 怔然望着他,四周风都停歇了,她的心跳始终未能平静。
 今天?又是亦昀轮休的日子?。
 他以?为?亦泠还在家里养伤,离开北营后,便径直回了家。
 结果亦泠不在,想必是去岐黄堂了。
 于是亦昀喝了口水,便打算去接她。
 刚走出家门没几步,邻居刘嫂就?叫住了他。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他最近的风声,然后就?聊起了他的姐姐。
 “原来那个日日来看望你姐姐的男子?就?是她夫君啊?”
 “那么好个夫君,你姐姐怎么跑来赤丘了呢?”
 “他们成?亲多?少年?了?当初为?何要分离啊?”
 亦昀这才知道,他不在家的这几日,谢衡之又给自己做实?了一个名分。
 正巧外头传来了马车轮辋压过路面的声音,亦昀从刘嫂家窗户看出去,便见谢衡之和她姐姐先后走了下?来,拎着食盒往家走去。
 人家当事人都承认了的事情,亦昀也没什么好挣扎的。
 总归以?后就?要做一家人了,他也不能每次见到谢衡之就?像耗子?见了猫。
 思?及此,亦昀辞别了刘嫂,往自己家走去。
 亦泠和谢衡之前脚进门,亦昀后脚就?站到了檐下?。
 原本想敲敲门,却又觉得?这样很没气势,显得?他才是个客人。
 今天?他就?应该不卑不亢地走进去,坐在谢衡之面前,拿出小舅子?的范儿。
 于是他伸手一推。
 亦昀:“……?”
 不是,那天?他就?随口一说,他姐还真锁门不让他回家啊?
 “这就?锁门?”
 谢衡之转眸看向亦泠,“要不还是先喝杯水吧。”
 亦泠无视他的浑话,后背抵着门,紧紧盯着他。
 自从听见谢衡之说出“以?战止战”那句话,她的心里就?没安定过。
 一路忐忑不安,都不敢提及这两个字眼?。
 直到回了家,锁上了门,她才敢追问。
 “真的要打仗吗?”
 谢衡之知道亦泠一路上都在悬心此事,本想哄她先吃饭填饱肚子?再说。
 但她既然已经问出了口,谢衡之便敛了神色,说道:“若不打,永无安宁之日。”
 安静的屋子?里,只有亦泠紊乱的呼吸。
 “打仗”这件事对她而言也很陌生,但她知道打仗意味着什么。
 “……除了打仗,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阿泠。”
 谢衡之声音沉了下?来,“如果有别的办法,谁会愿意打仗呢?”
 亦泠的气息渐渐平了下?来。
 她垂眼?盯着地面,久久不语。
 其实?打或不打,都不是她能说了算的。
 甚至她内心深处也知道,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只是一时间无法直面。
 虽然她才来赤丘不到三?年?,但是从秦四娘这些?本地人嘴里早已得?知了赤丘百姓过着怎样的生活。
 过去多?年?,北犹年?年?劫掠,但大梁积弱,国库空虚,兵力不足,无一战之力。国之兵弱则受辱,出兵不得?,和谈被拒,北犹狼子?野心日益增长,过去数年?劫掠一次,如今年?年?劫掠,若再不反抗,难道要等到他们侵占大梁之时吗?
 没了上京的花天?锦地蒙蔽在眼?前,她看见的全是黄沙枯木。
 沉默许久后,亦泠抬起了头。
 但她没有再多?问什么,拉着谢衡之坐到了桌前。
 “吃饭。”
 这一顿饭吃了足足三?刻钟,亦泠几乎没有怎么说话,只不停地往谢衡之碗里夹菜。
 关?爱来得?太猛烈,谢衡之有点承受不住。
 “真吃不下?了。”
 “吃不下?也得?吃。”
 亦泠板着脸,又往谢衡之碗里夹了一块儿肉,“否则你今天?别想走。”
 谢衡之:“我本来就?不想走。”
 沉抑的气氛被他这句话打破,但亦泠也没他那么多?歪心思?,拧眉道:“你这么瘦,若是不多?吃点,我怕你扛不住北犹人的拳头。”
 谢衡之:“……不至于。”
 他还是放下?了筷子?,端起茶水漱了漱口,“不早了,我回北营了。”
 亦泠“哦”了声,没有挽留,起身送他。
 只是走到门口时,她还是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这个你拿着。”
 谢衡之低下?头,看见亦泠掌心放着一枚平安符。
 他没有说话,接过之后,另一只手揽住亦泠的腰,低头吻了上去。
 不同于前两日,或强硬或挑逗,他今天?甚至都没有将她抱到桌上去。
 只是站在门边轻柔地吻着她,手指抚摸着她的头发。
 天?色渐暗,亦泠闭着眼?睛。
 谢衡之亲吻着她的唇舌,却一点点抚平了她心里的不安。
 许久之后,感觉到她浑身不再紧绷,谢衡之才停了下?来。
 他靠在她颈边,低声说:“我今晚真不想不走了。”
 亦泠从沉沦中骤然清醒。
 “不行。”
 拒绝得?果断又干脆。
 谢衡之:“……”
 他抬起头,眼?里还有几分迷离,“为?何?”
 “因、因为?……”
 亦泠双眼?慌乱地看了看四周,意识越发清醒,“因为?今天?亦昀轮休,他要回来的。”
 ……又是他。
 谢衡之没松开亦泠的腰,在她耳边说:“他回来又怎样?姐夫还不能在他姐姐家里留宿?”
 “不行,他、他鼾声很响,会吵得?你睡不着。”
 说完后,亦泠也不给谢衡之纠缠的机会,拔开门闩就?把他往外推,“你快回去吧。”
 谢衡之被她推出了门,看了眼?天?色,说道:“你确定他今天?轮休?”
 “当然!我是他姐姐,我还能不清楚——”
 话未说完,亦泠忽然发现门外地面上好像放了一封信。
 她眨了眨眼?,蹲身捡了起来。
 展开一看,上面熟悉的字迹写?道:
 我离家出走了,再会。
 一个拥有薄情寡义的姐姐的弟弟留
 亦泠:“……”
 谢衡之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掉头就?回了屋子?里。
第99章 
 从小到大,亦昀叫嚣着要离家出走然后躲在家里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每一次都?被亦泠揪了出来。
 今晚她?也不信这个?邪,她说她一定要找到弟弟谁都?拦不住,于是黑灯瞎火就开始满屋子找,拔开了厨房的柴火堆,打开了亦昀房间的柜子,影子都?没见着。
 忙活了半天,最后她执拗地揭开了院子里的腌缸盖子,果然?看见里面——
 还有?一封信:
 别找了!我真回北营了!
 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亦泠:“……”
 转过身,看着屋子里的身影,亦泠迟迟没有?进去。
 在她?手忙脚乱找弟弟的时?候,谢衡之已经收拾了桌面,打发了来接他的人,甚至还去洗了个?澡。
 这会儿人已经做好了睡觉的准备,正站在床边放帘帐。
 听见亦泠进门的声音,他连头都?没回。
 “怎么样,找到你那弟弟了吗?”
 “没有?。”
 亦泠面无表情地说,“我很担心他,我决定连夜出去找他。”
 “嗯。”
 谢衡之看着放下来的帘帐,想了想,又挂起了一面,依然?没看亦泠一眼,“你去吧,我先睡了。”
 亦泠:“……”
 这人怎么这样!
 感?觉到她?依然?僵站在门边,谢衡之这才回过头。
 “真不让我留宿?”
 床边就点着一盏灯,比不上上京的烛火明亮。
 可就是这样朦朦胧胧的一层光,映在谢衡之脸上,随着他抬起眉梢,眼里的神色像是在勾着亦泠回答。
 但?亦泠是绝不会回答的。
 她?直接锁上门,坐到了镜台前,努力当谢衡之不存在。
 又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
 她?很有?经验的。
 月光如水,万籁俱寂。
 亦泠看着铜镜,一点点拆掉发髻。
 谢衡之半躺在床上,背靠着床头,帘帐半遮半掩,挡住了他的脸。
 但?亦泠知道他在看她?。
 在这昏暗的屋子里,他的每一道目光都?像是燎在她?身上的火,烫得她?喘不过气。
 亦泠的动?作越来越慢。
 “你能不能快点?”
 他有?些低沉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亦泠拂在发边的手指都?颤了颤。
 快什么?
 急着干什么?
 “……这才什么时?候,你急什么急?”
 “我倒是不急。”
 谢衡之悠悠说,“我是担心给你准备的热水等会儿凉了。”
 亦泠:“……”
 沐浴的水没凉,但?亦泠洗到了它变凉。
 最后她?裹着厚厚的衬袄走了进来,浑身依然?微微发热。
 谢衡之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眼微闭,但?显然?没睡着,还在等她?。
 并且给她?留了里侧的位置,和以前一样。
 亦泠站在床边一丈远的地方没动?。
 “我能睡外侧吗?”
 方便跑。
 “可以。”
 谢衡之挪到了里侧。
 亦泠走了两步,又问:“天好冷,我可以不脱衣服吧?”
 “可以。”
 这回谢衡之连眼睛都?没睁开,“一会儿热起来了我帮你脱。”
 亦泠:“……?”
 什么又热起来了?!
 亦泠彻底僵住,像看禽兽一样看着床上的人。
 禽兽不用睁眼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大小姐,睡吧,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你最好真的是困了。
 亦泠最后还是脱了衬袄,穿着贴身小袄坐到了床边。
 感?觉到身旁的男人呼吸绵长,她?放心了些,抬手放下了帘帐。
 轻轻地躺下去,却感?觉自己的后背枕到了什么。
 还没反应过来那是谢衡之的手臂,她?就已经被他搂进了怀里。
 猛然?贴到他身上,亦泠立刻抵住了他胸口。
 “你要干什么?!”
 “别动?。”
 说话?间,他另一只手也环了过来,侧身抱着亦泠,呼吸拂着她?头顶,“不然?我真的要干点什么了。”
 亦泠立刻老实了下来。
 安静躺了许久,亦泠确定他没别的心思,心里的紧张才稍有?缓解。
 两人也没说话?,只有?呼吸声交缠在一起。
 杂念消散,亦泠闭着眼睛,又一次回想起了谢衡之今日说的话?。
 打仗,不可避免。
 这意味着大梁千万将士,和她?的弟弟,还有?身旁这个?男人,都?会走入刀光剑影中。
 尽管亦泠知道这是他们?的职责,也知道这场战争或许还很遥远。
 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
 直到谢衡之又把她?抱紧了些。
 “别担心。”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些年朝廷也做足了准备,我来赤丘已经是最后一步。”
 亦泠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战争就是战争,准备再充足,也是相看白刃血纷纷。
 但?她?也知道担心是最没有?用的事情。
 于是她?吸了吸鼻子,说道:“我不担心,谢大人无所不能。”
 谢衡之沉默了一下。
 谢大人也不是无所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的事情就摆在眼前。
 亦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对?了,有?一事我一直挂念着。”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这些日子很纠结。”
 “我怕你明明不能透露,却又不得不——”
 谢衡之打断她?的念叨:“太?子妃娘娘?”
 亦泠:“……”
 白纠结了。
 不等亦泠再张口,谢衡之径直说道:“他们?没有?死,那场宫变中,我帮他们?趁乱逃出去了。转徙了两年多,如今在凌港庄安定了下来,暂时?不会去别的地方。”
 这个?男人守口如瓶的时?候一个?字不提,提起来完全不考虑亦泠一下子能不能接收这么多信息。
 好一会儿,她?才“啊”了一声。
 那场宫变她?是知道的,可太?子与皇后娘娘不是共犯吗?
 谢衡之怎么敢的……
 亦泠睁开了眼睛,震惊得说不出话?。
 “对?,”谢衡之又说出了她?的心里话?,“你夫君就是这么胆大包天。”
 亦泠:“……”
 无语了一会儿,她?刚想张嘴追问,谢衡之又说:“你问皇后和太?子为何要逼宫?我明晚再告诉你。”
 “今天为何不能说?”
 亦泠问。
 “这样我明晚才有?留宿的理?由。”
 亦泠:“……留留留!你想留就留!现?在就说!”
 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亦泠听到了这辈子听过的最惊心动?魄的事情。
 太?子竟然?不是圣上的孩子,他甚至都?不是皇后所出。
 皇后野心竟然?如此之大,掌中宫宝印还不够,一心想做个?垂帘听政的太?后。
 亦泠更没想到,深居后宫的皇后竟然?能为了伪造子嗣屠杀一整个?云襄村的百姓。
 听到这里,亦泠的呼吸已经震荡。
 感?觉到她?的惊颤,谢衡之便没再说下去——
 关于他和云襄村的关系。
 “睡吧。”
 许久之后。
 就在谢衡之快睡着时?,怀里的人冷不丁说道:“好可怕。”
 声音虽然?小,谢衡之的睡意顿时?消散了一大半。
 他拍拍亦泠的背:“都?过去了。”
 又酝酿了许久,谢衡之再一次即将入睡时?——
 “那么多条人命,她?怎么下得了手?”
 谢衡之:“……”
 他深吸一口气,“嗯”了声,“她?该死,睡吧。”
 更深夜静,谢衡之第三次昏昏欲睡时?。
 “这些年来,她?夜里能睡一个?安稳——”
 谢衡之径直翻身,堵住了她?的嘴。
 衣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亦泠还未回过神,已经被他压着动?弹不得。
 推又推不开,话?也说不出,亦泠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亲得披襟散发,双眼泪盈盈,他才停了下来。
 双臂仍然?撑在亦泠脑侧,他重重地喘气。
 “还睡不睡?不睡就继续。”
 第二天清晨。
 亦泠到岐黄堂的时?候,秦四娘已经把卓小娥接过来了。
 小鲁和几个?大娘正围着她?说话?,东一句西一句,卓小娥就是不怎么说话?。
 看到亦泠来了,她?才回过头,主动?开口叫了一声“姐姐”。
 昨天在废墟里还灰头土脸的卓小娥终于擦干净了脸,尽管肤色还是和她?爹爹一样黑黢黢的。
 穿的衣裳不合身,一看就是大伯家里的旧衣服,不过至少?是干净暖和的。
 亦泠走过去,蹲到她?面前。
 “来了?吃过东西了吗?”
 卓小娥点点头,立刻又问:“姐姐,我要学什么?”
 “这么好学啊。”
 亦泠牵着她?去看一楼挂着的皮革制品,“那我们?先记住这些东西的价格吧。”
 原本亦泠想带她?去二楼认药材,不过今天有?北营的人来取货,秦四娘正在上面盘点,忙得不可开交。
 而一楼这些皮革,卓小娥都?认识。
 价格说了一遍,她?也都?记住了。
 于是亦泠就带着她?坐到了一楼厅堂的桌前,拿出笔墨,教她?写字。
 提起笔,亦泠写下了“卓小娥”三字。
 “这是你的名字。”
 卓小娥看着纸面上的字,努力地把它们?和自己的“名字”对?应起来。
 可是她?全家都?不识字,脑子里没有?任何文字的概念,只觉得是一团陌生又复杂的画儿。
 “姐姐,这是符吗?”
 亦泠:“……”
 有?点挫败。
 “算了,”她?顿了顿,“我们?从最简单的字开始学吧。”
 毕竟又不考状元,卓小娥能记账写信就已经是一门技艺了。
 半个?时?辰后,卓小娥趴在了桌上,眼里已经没了神采。
 ……真是跟她?小时?候一模一样。
 体会到了幼时?家里教书先生的无奈,亦泠提起笔,正要继续写字,就听卓小娥说:“姐姐,你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认识这么多字啊?”
 谢衡之已经以她?“夫君”自称,又频频出现?在岐黄堂,他们?的身份早晚瞒不住的。
 于是亦泠沉默了一下,说:“姐姐是从上京来的。”
 “上京?!”
 卓小娥立刻抬起了头,眨巴着大眼睛,“姐姐真的是从上京来的吗?”
 亦泠点头。
 “我听店里的客人说上京的元宵节有?蟾蜍灯、螃蟹灯还有?兔儿灯,是真的吗?”
 上京鲜有?人提起赤丘,赤丘却人人向往着上京的安稳繁华。
 亦泠叹了口气,说:“岂止呢,不管是什么东西,上京的灯会都?能做成栩栩如生的花灯,连小孩儿都?可以呢。
 卓小娥惊呆了。
 “小、小孩也要被做成花灯吗?”
 亦泠笑了下,正想说不是那个?意思。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兵器碰撞的响动?。
 紧接着,前一刻还满脸好奇的卓小娥突然?钻到了桌子底下。
 亦泠俯身去看时?,她?紧紧抱着桌脚,浑身都?在发抖。
 再抬头,北营的几个?士兵已经下了马,提着刀大步走进来。
 在卓小娥的视角里,她?只能看见几双沾满了泥的皮靴。
 经过桌旁时?,她?连眼睛都?不敢睁开,蜷缩着身子,喘不上一口气。
 直到士兵们?径直上了二楼。
 亦泠垂眼看着躲在桌子下的卓小娥,终于明白她?在害怕什么。
 她?的心被这缩成一团的身影揪住,徐徐蹲下来,朝她?伸出手。
 “小娥,别怕,他们?不是北犹人。”
 许久,一只伤痕累累的小手才伸了出来。
 卓小娥探出头,四处张望着,确定没有?北犹人,才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
 可她?浑身还在颤抖。
 亦泠把她?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
 “小娥,他们?是北营的将士,他们?是来保护我们?的。”
 卓小娥这才敢抬起头,往二楼看去。
 “那他们?会赶走北犹人吗?”
 “会的。”亦泠说,“他们?一定会赶走北犹人的。”
 卓小娥想起了什么,嘴巴一撇,眼眶立刻红了。
 “我娘也说他们?会赶走北犹人,可是他们?一直都?没有?赶走。”
 “我爹爹说,赶走北犹人就要打仗,打仗就要死人,我的堂哥还有?我的叔叔,都?会死。”
 她?已经没了娘,又亲眼见到了自己爹爹的离世?,再想到其他亲人,眼泪顿时?掉了下来。
 “姐姐,北犹人有?自己的家,为什么总是要来抢我家里的东西呢?”
 为什么呢?
 因为北犹与大梁的矛盾永远不可调和。所有?的条款与商贸都?只能是一时?的,他们?会永远垂涎大梁的资源,永远虎视眈眈。只要寻得机会,他们?一定会打过来。而天性?凶残的北犹人一旦侵占中原,轻则□□烧,重则屠城,连老人小孩都?不会放过。
 唯有?让北犹彻底臣服,才能换来大梁百姓长久的安宁。
 可是亦泠无法将这些话?说给一个?不足八岁的小孩听。
 她?紧抿着唇,气息沉重。
 如谢衡之所说,若有?其他办法,谁愿意打仗呢?
 每一个?士兵的家里都?有?等着他的父母和妻儿,每一笔军饷都?是大梁百姓日夜劳作的汗水。
 “小娥,你爹爹是个?好人,可是北犹人是无法和他们?讲道理?的。”
 说话?间,搬着药材的北营士兵下来了。
 卓小娥还是害怕这些身材高大又带着刀剑的男人,立刻把脸埋进了亦泠怀里。
 士兵经过,腰间刀剑铮然?作响。
 亦泠捂着卓小娥的耳朵,低声说道:“道理?只在这些将士的刀锋之上。”
 这种事情她不该问,也无?须问。
 已然入冬的赤丘荒寂一片,唯有?这几年新建的驰道上车马不断,运粮的队伍浩浩荡荡,源源不竭。
 如岐黄堂这样的店铺贮备全都被购买一空,就连来往的商贾也不再上门做生意,与北营达成了协议,以商队运粮。
 沿线定点官仓的日渐充盈,反倒让赤丘陷入一股沉抑中。
 天又越来越冷,岐黄堂门可罗雀,连小鲁这样的工人也不再露面,被招去了?运粮。
 这一个多月,亦泠还是日日都去岐黄堂,即便没什么客人上门,她和秦四?娘也把店面打扫得一毫不染。
 闲下来后,秦四?娘就在后院生着炭火盘算一年的收成,亦泠则带着卓小娥在前厅里学认字。
 一开始,秦四?娘还总是和亦泠闲聊,后来也越发沉默。
 她和夫君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作为一个将士的妻子,她用不着特意去打听,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于是她手里的账单变成了?针线活,开始为她的夫君缝制衣衫。
 这点离愁,卓小娥还感觉不到。
 她蹲在炭火旁,仰着脸问秦四?娘:“四?娘,你在给谁做衣服呀?”
 “当然是我的夫君。”秦四?娘淡淡地说,“他要出远门了?,给他做些暖和的,免得在外面挨冻。”
 “那我也要做。”
 卓小娥伸手去针线框里翻了?翻,掏出一块布料,“我会做帽子里衬。”
 秦四?娘瞥了?她一眼,也没管她。
 倒是亦泠坐到了?她身旁,频频打量着她手上的动作,又不说话。
 秦四?娘知道亦泠只会缝制一些皮革制品,粗针粗线,缝结实了?就行,而这种贴身穿的衣服,她就应付不来了?。
 “你也想做啊?”她问,“给亦昀做?”
 亦昀不缺这些的。
 赤丘再远,他也能常常收到上京送来的衣物,都是亦夫人一针一线缝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