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涯—— by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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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卫们也知道当下情况紧急,可他们拿着刀挡在谢衡之面前时,谢衡之仿佛没看见他们,步伐不曾有一刻停顿,这些侍卫也只能被他逼得步步后退。
 钰安公主见状如此,简直快要气昏过去了。
 她拿着鞭子打算自己动手时,谢衡之突然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亦泠在他怀中奄奄一息,看着就跟刚受了非人折磨似的。
 明晃晃的灯光下,谢衡之的侧脸凛若冰霜。
 “公主今日折磨我妻,谢某必当如数奉还。”
 钰安公主:“?”
 我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不是,这两口子有戏瘾吧?!
 已是漏夜,整座皇宫都似凝固在了寒风里,灯火熸灭,人声消歇。
 马车里没有一丝动静,死寂如无人。
 谢衡之就坐在一侧,冷面不语,身旁的软垫上躺着脸色苍白的亦泠。
 她一动不动,连呼吸都透着几分小心谨慎。
 其实在被抱上马车后,亦泠便已经好多了。
 但同时,她也听到了车轮辘辘碾过金砖的声音。
 ——谢衡之竟然在皇宫里明目张胆坐马车?!
 亦泠吓得不敢睁眼。
 尽管她知道谢衡之敢这么做,定是成竹在胸。
 连公主的宫殿都闯了,坐个马车又算什么?
 直到马车顺顺利利驶出神武门,亦泠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也是这时候,冷不丁听到了谢衡之的声音。
 “公主打你了?”
 亦泠又倏然呆住,浑身都紧绷着。
 同样的装晕被戳穿,与今日下午的讪讪尴尬截然不同。
 此时的亦泠有些害怕,老实巴交地坐起来,低声道:“没有。”
 谢衡之侧头看她。
 幽暗漆黑的车厢里,他无形的眼神却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寥寥一眼,亦泠便感觉到了一股肃杀之气。
 今日之事,亦泠能料想到谢衡之必定动了怒。
 钰安公主行事确实挺下谢衡之的面子的,但他的行事,难道就不是弥天大罪吗?
 亦泠心知事情的起因是自己,又怕这两位神仙打架会殃及她这条小鱼,便下意识地想息事宁人。
 “公主真没有动我一根头发,只是将我绑进了……”
 话没说完,亦泠自己都觉得离谱。
 她闭了嘴,不再说什么,只拿余光去观察谢衡之的神色。
 因着是深夜,马车驾得极平稳,没有一丝颠簸的感觉。
 这样静谧又稳当的狭小空间,亦泠却摸不清谢衡之的情绪,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虽想独善其身,不愿意陷入风浪中,但谢衡之今日夜闯皇宫的行为,亦泠是怎么都脱不了干系的。
 于是亦泠试探着问:“今日之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我自有打算。”
 这是何意?
 他说得平心静气,可亦泠总觉得凉飕飕的。
 “她可是公主,你不会又想杀人吧?”
 “又?”
 谢衡之转头看她,“我何时杀人了?”
 亦泠:“……”
 她别开脸,嘴角扯了个冷笑。
 这般坦荡,若不是真忘记了自己作过的恶,就是骨子里坏得理直气壮。
 另一头。
 自谢衡之带走了亦泠,钰安公主在合欢殿发了好一阵子火。
 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折辱,岂有此理!
 再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们,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都是些废物东西,到了关键时刻,竟没一个人敢上前拦住谢衡之。
 但稍微一复盘,钰安公主也知道今日是她理亏在先。
 父皇又向来偏信谢衡之这个小人,若等明日谢衡之上了朝料理此事,到底谁占上风还不好说。
 思及此,钰安公主觉得自己必须要恶人先告状……啊不,要先下手为强……啊不是,要先发制人!
 于是她一提裙摆,在宫人们的惊呼中冲出了合欢殿。
 天凝地闭,风厉霜飞。
 钰安公主的目的地是圣上居住的太一宫,距离她的合欢殿并不远。
 不似皇宫里其他宫殿那般肃穆雄伟,太一宫庄是一派超逸高雅。
 殿外移植了参天古木,又引了活水,造出甘泉假山。
 花木山石之间,还饲养着鹿、鹤、龟等活物,俨然是皇宫里的幽然之境。
 白日里来此处,只觉颇有自然野趣。
 到了夜里,却处处都透着阴森诡谲。
 钰安公主一进来便被吓住,浑身打了个寒战,愣了半晌才冲向殿前。
 “公主?公主?!你不能进去!”
 钰安公主推开了阻拦她的太监,一下又一下拍着殿门。
 “父皇!父皇!女儿有要事相告!”
 “父皇!您快出来吧!谢衡之他今日犯下了弥天大罪!”
 太监一听,连忙上前拉开了钰安公主。
 “公主!这话可不兴瞎说呀!”
 “本宫没有瞎说!”钰安公主挣扎着大喊,“父皇!父皇呢!”
 太监:“公主您就别喊了,圣上他今日闭关入定,涵养胎元,您若是扰到了圣上,那才是弥天大罪啊!”
 钰安公主闻言果然冷静了下来。
 难道要等父皇出关再处置谢衡之?那到时候黑的都被谢衡之说成白的了。
 她拎着裙摆退了两步,往西边一看,浓稠的云层里藏着半轮灰白的月亮,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面。
 她这才恍然想起来——
 除了父皇,如今皇宫里还有一位说得上话的太后!
 被钰安公主这么一通折腾,再回到谢府,亦泠浑身已经快散架。
 曹嬷嬷嗓门虽然大,嚷得人闹心,却有条不紊地安排人给亦泠沐浴更衣,还早早准备了安神的汤药。
 但这一夜,亦泠依旧睡得不安稳,梦断魂劳。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钰安公主的行为太超出亦泠的认知,她一闭上眼,耳边就是钰安公主尖锐又偏执的声音。
 一遍又一遍问着她,楚仁到底在哪里,不说就杀了她。
 不一会儿,梦境又变成了谢衡之夜闯合欢殿的画面重现,与公主的侍卫短兵相接。
 也不知是谁的血溅了出来,吓得亦泠尖叫着惊醒,也吵醒了一旁的谢衡之。
 后来他说了什么,亦泠已经完全不记得,只知道自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清晨苏醒,看到大亮的天光,亦泠才算从合欢殿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只是她的眼下浮起了一层淡淡的青黑,少不得要装扮一番。
 坐到镜台前,亦泠细细地描眉,锦葵在一旁轻柔地为她篦头。
 整个谢府一如往常般平静,连曹嬷嬷都没有往日聒噪,生怕吵到了亦泠。
 用胭脂水粉遮掩了疲惫的痕迹,亦泠心情好了些,准备再挑件亮色的衣裳。
 可她一回头,竟看见屋子里的衣架上,整整齐齐地挂放着谢衡之的朝服和乌纱帽。
 亦泠愣了下,叫来曹嬷嬷问道:“大人今日没去上朝?”
 “是啊,大人在书房呢。”
 曹嬷嬷问,“夫人要找大人吗?”
 亦泠没说话,只是拧眉盯着那套朝服。
 今日既不是休沐,他为何不去上朝?
 思及此,亦泠不由得再次为昨夜的事情惴惴不安起来。
 一边是公主绑架臣妻,一边又是臣子夜闯公主寝宫。
 到底孰轻孰重?
 谢衡之不去上朝,是在给天家甩脸子,还是在躲避祸事?
 无论哪一种可能,亦泠觉得自己都无法独善其身。
 她再也坐不住,其实就往谢衡之的书房去。
 几名护卫却远远将她拦了下来,说谢衡之在处理要事,她不能进去。
 亦泠望着书房那紧闭的门,心中越发担忧。
 到了傍晚。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谢衡之依旧没从书房出来,其他人也进不去。亦泠没办法从谢衡之那里知道情况,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焦急地等着他出来。
 等啊等的,亦泠没等到谢衡之,倒是门房那边,通传太子妃沈舒方来了。
 亦泠一听就心知不妙。
 堂堂太子妃夜里上门,能有什么好事?
 果然,沈舒方愁容满面,急匆匆地进来就问:“谢夫人,谢衡之人呢?”
 亦泠说:“他在书房。”
 沈舒方沉吟片刻,才抬眼道:“谢夫人,大事不妙了!”
 亦泠:“……”
 她就知道!
 心中一着急,亦泠连忙问道:“可是因为昨夜的事情?”
 “当然!”
 沈舒方说完这句就闭了嘴,等屏退了下人,屋子里只剩她们二人时,她才焦急地继续说道:“其实我清晨便听闻了昨夜的事情,可毕竟人多口杂,我只能等到夜里才敢偷偷过来找你商议。”
 她又压低了声音,握住亦泠的双手。
 “谢衡之也太大胆了些,虽说都是为了救你,但这番行事的后果反而是害了你!如今整个朝野都知道了,今日参谢衡之的折子快堆上了天,说他欺辱公主,蔑视天家,要治他死罪!”
 亦泠一听这话,便知道事情大了。
 她焦灼地问:“圣上那边是什么态度?明日可会降罪?”
 “倒是没有这么快。”
 沈舒方说,“好在圣上昨日闭关了,没个十天半月出不了。”
 在亦泠稍稍松一口气时,她又说:“可不巧的是那老虔婆昨日回了宫,她向来不喜太子,一心想让她偏爱的大皇子重登储位,谢衡之又是明确的太子拥护者,她怎会放过这次的机会?今日有这么多折子参谢衡之,就是她在背后搞的鬼!”
 亦泠听了半晌,迷茫道:“臣妇冒昧问一句,那老虔婆是……?”
 沈舒方急得直想跺脚:“太后啊!”
 亦泠:“!!!”
 她这嘴,跟着叫什么老虔婆。
 沈舒方急得上头,完全不顾礼法,还咬牙切齿地念叨道:“这老虔婆,嘴上说着阿弥陀佛,爪子却时时伸出来搅弄是非煽风点火。这才一夜时间,她就煽动了这么多人,可真是好手段呢。”
 亦泠也着急道:“公主又是皇后娘娘的女儿,太子殿下的同胞妹妹,这回果然是踢到铁板了。”
 若早知钰安公主和谢衡之的恩怨会发酵至牵连自己,亦泠说什么也不会在那日煽风点火。
 沈舒方闻言却道:“即便母后和太子殿下想帮忙,如今也是无能为力啊!”
 亦泠:“为何?”
 “你竟然不知道吗?”沈舒方惊诧道,“彭三趟原是太子部下,一朝造反,虽已平定,却让母后和太子居于风口浪尖。为此母后主动幽居国寺祈福,立誓不问世事。太子也特意揽下了蜀地栈道的苦差,又斩杀了不少与之有过旧交的部下,这才稍稍平息了外界的猜疑。”
 “太子殿下鞭长莫及,母后也囿于国寺,如何帮忙?”
 亦泠竟不知道,当初庆阳一战竟然还有这事儿。
 难怪当初谢衡之打了胜仗却未居功,封赏全让她一人得了。
 可这会儿不是回想往事的时候,亦泠也全然忘了自己以前有多害怕沈舒方,完全把她视作唯一的救命稻草。
 反握着她的双手,问道:“那娘娘觉得臣妇该如何是好呢?”
 沈舒方想也不想,斩钉截铁道:“赶紧和谢衡之和离!”
 亦泠:“啊?”
 沈舒方:“你先和离将自己摘出来,赶紧修书一封送去江州。商老先生桃李满天下,朝中不少大员都出自你们江州书院,到时集体上书为你求情,想来应该能暂时保住你。”
 亦泠被沈舒方说得越来越紧张,但还留了一丝理智。
 “不行,我绝不能和谢衡之合离!”
 沈舒方:“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跟他合离了我也活不了命。
 亦泠自然不能告诉她实情,她只是紧紧拧着眉,愁得说不出话。
 沈舒方望着亦泠这般神情,恍然大悟。
 “原以为你只是才气傲人,没想到对爱情也是如此生死不渝,世间怎会有你这么好的女子?”
 亦泠:“?”
 还没反应过来沈舒方在说什么,她的眼神已经从崇拜变成了决绝,握着亦泠的手说道:“你放心,我这就回去求我祖父,以他的威望想必也能斡旋一二。”
 说完,她转身就走。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一定要守护全世界最好的商大才女!
 沈舒方一走,曹嬷嬷借着送安神药的功夫走进来,好奇地问道:“夫人,太子妃娘娘大晚上来做什么了?”
 亦泠没有回答曹嬷嬷,只拧着眉头来回踱步。
 如今圣上推崇焚修,信奉道教,追寻长生之法,宫里养了一群“真人”作伴,已经两年不上朝。
 朝政全由谢衡之把持着,党同伐异的事情干了不少,背后想要拉他下马的人更多。
 首当其冲的便要属太后和大皇子一党。
 但若要在他的权势之下抓住他的大错,也是不易。
 毕竟谢衡之甘愿居于人下,把不管事的周阁老推到了内阁首辅的位置,挡在了他的身前做传声筒,万事要抨击也轮不到他头上。
 而群臣们虽然心知每日的奏折都是由谢衡之批阅,但那一本本折子又确实是从太一宫里送出来的,明面上又是周阁老决策机务、执笔票拟批答,谁也无法直接指责谢衡之僭越。
 昨夜的事情,却算是谢衡之主动把自己脑子伸出去给人砍。
 太后和大皇子说不定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一旦抓住了谢衡之这条辫子,怎会不往死里搞他?
 等圣上出关,想必就是降罪之日了。
 难怪日理万机的谢衡之今日竟然没去上朝,躲在家里不露面……
 亦泠绝不能坐以待毙,给谢衡之这厮陪葬。
 她不再犹豫,再一次去了谢衡之的书房。
 护卫依然拦住了亦泠。
 而这一回,她不再听令,沉声道:“都给我让开!”
 护卫们自然没有动,像雕塑一般稳稳挡在亦泠面前。
 直到书房里传来了谢衡之的声音。
 “让她进来。”
 四个护卫立刻利落往旁边一退,给亦泠放了行。
 冬天的风吹得隐秘,不见树梢颤动,脸上却犹有刀子在割。
 推开书房的门,亦泠垂着眼,深吸了一口气。
 待她平复了心情,看向书房内时,却见谢衡之穿着一身宽松常服,正站在书案前……端详一幅字画?
 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有这等闲情逸致?
 不等谢衡之开口,亦泠开门见山道:“你知不知道参你的奏折已经堆成了小山?”
 谢衡之回过头,轻飘飘看了亦泠一眼。
 “知道。”
 “那你还在这里看什么字画?”
 亦泠急切地说,“你在书房里待了一天,可想出什么应对的法子了?”
 谢衡之和亦泠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墙,他丝毫没被她的焦灼感染到,连目光都只是落在面前的字画上。
 “急什么,我自会处理妥当。”
 语气如此从容自若,却又不容置喙。
 他说完后,便自顾自拿着字画走向了博古架,没有再看亦泠一眼。
 亦泠久久不动,盯着他的背影。
 半刻钟后,终是无声地退出了书房。
 不得不承认,谢衡之这个人,行事虽狂目空一切,可他想做的事情,几乎没有做不到的。
 此刻他既然如此淡定,一定是有了自救的法子。
 但他不愿意说,亦泠知道自己是问不出来的。
 既然如此,便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
 自此之后,亦泠依旧日日待在林枫院,惶恐不安地度日。
 等着头顶上那把刀的落下,抑或危机彻底解除。
 可宫里却没传来任何风声,就连沈舒方也没传什么消息过来。
 这并不能让亦泠安心,反而越发恐惧。
 众所周知,自古朝堂大事,都是动静越小事儿越大。
 何况亦泠还发现,谢衡之也一直没再离开过谢府。
 他这几天日日清晨起床后便去了书房,一待就是一整天。
 忙起来的时候,连送进他书房里的餐食也一口不动地送了出来。
 他何时有过分明日理万机却又三天不上朝的先例?
 一定是躲在家里密谋着什么……
 亦泠总觉得必有大事发生,却又不敢多问。
 这天傍晚,锦葵见亦泠情绪低落,便劝她去院子里走走散心。
 亦泠心不在焉,人走在小径上,心里却还在担心着自己的小命。
 到了后院时,锦葵悄悄说:“夫人,您有没有发现府里最近有些奇怪?”
 亦泠:“……你才发现吗?”
 锦葵羞赧地挠挠头,又说:“这几日总有人来府里,一个个都黑着脸,看起来可吓人了。”
 可不是嘛。
 亦泠也碰见好几回了,那些人虽然没有穿官服,行事也低调,但一看就是不是平头百姓。
 往谢衡之书房里一待便是几个时辰,一点儿响动都没有,不知道在干什么。
 越发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了。
 想到这些,亦泠又陷入惶悚不安中。
 盯着地上的花花草草,脑子里突然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
 这时候,锦葵忽然惊呼起来:“你们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亦泠猛地抬起头,见两个穿着黑衣的陌生男子,手里端着落了锁的木盒子,正从后院小门里悄声进来。
 他们听到锦葵的惊呼也不慌张,反而朝亦泠恭恭敬敬鞠躬行礼,随后便径直越过她们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全程一言不发,和谢衡之是如出一辙的淡定。
 锦葵还在慌乱地碎碎念,亦泠却瞪大眼睛盯着他们的背影……
 啊!她明白了!
 原来谢衡之的自救法子竟是……
 亦泠忽然捂住了嘴,以防自己惊呼出声。
 虽、虽着实疯狂了些,但仔细一想,这似乎确实是他唯一可以保命的法子了。
 谢衡之忙了一天,回到寝居时,亦泠已经安然躺在了床上。
 她好像不似前几日那般担惊受怕了,似乎已经缓了过来。
 于是谢衡之也脱了外衫躺了下来。
 他闭上眼,屋子里静谧温暖,身旁的女人也不再翻来覆去。
 这几日因为亦泠食欲不振,府里厨房便变着法儿地给她做好吃的。
 不是山珍海味,就是齁甜的点心。
 没一样是谢衡之爱吃的。
 如今看她已经好了许多,那便是该让厨房做些合他胃口的东西了。
 清炒藕片,还是文思豆腐……
 正想着明日要安排吃什么的时候,谢衡之赶紧亦泠忽然翻身凑到了他耳边。
 用极低的气音,神神秘秘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造反?”
 谢衡之:“?”
 亦泠活了两辈子,都没遇到过如此安静的时刻。
 黑漆漆的夜里,夜灯亮在?远处,只够看见枕边人的大致轮廓。
 但亦泠能?感觉到谢衡之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扫过她的脸,却没有说?一个字。
 他每沉默一分,亦泠就更紧张一分。
 许久许久,久到亦泠觉得谢衡之已经?想好?了如何杀人灭口?时,他才?问道:“谁跟你说?我?要造反?”
 和亦泠设想中的杀气腾腾不同,谢衡之的声音里也?压根儿没有质问的意思。
 他只是纯粹地对亦泠的想法表示疑惑,连总是挂着?笑的嘴角都变得僵硬。
 “难、难道不是吗?”亦泠结结巴巴地说?,“你这几日一直留在?府里没去上朝……难道不是在?密谋造反?”
 又是许久的沉默。
 谢衡之像是憋着?一股火气,沉声问:“你不知道我?这几日为何留在?府里?”
 亦泠眨眨眼:“不知道啊。”
 谢衡之:“……”
 他这一回是发?自内心地笑了。
 气笑的。
 当然,亦泠是不知道谢衡之是气笑的。
 她还愣愣地睁着?大眼睛,等谢衡之给她一个解释。
 谁知他就闭了嘴,径直翻过身去,只留给亦泠一个背影。
 亦泠就只好?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发?呆。
 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反到底造不造啊?
 第二日清晨,谢衡之终于没再留在?谢府,天不亮就进了宫。
 不过他以前?起床时动静很小,亦泠浑然不知,往往是睡到了自然醒时,才?发?现身旁的被褥已经?没了温度。
 今日倒是动作粗了些,掀被子时就吵醒了亦泠。
 只是她昨夜里依然没睡好?,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便又倒头睡了过去。
 再清醒过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谢衡之已经?走了许久,府里的下人不像前?几天那般拘谨,干活儿的时候有说?有笑,一切恢复如常。
 只有亦泠迷茫地跪坐在?床上,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恰巧曹嬷嬷听见了亦泠起床的动静,端了盆清水进来,问道:“夫人醒了?是先喝点粥还是直接准备午膳?”
 亦泠不答反问:“谢衡之呢?”
 曹嬷嬷说?:“大人去上朝了呀。”
 亦泠:“那他有留下什么话吗?”
 曹嬷嬷想了想,说?道:“哦,倒是有。”
 亦泠立刻坐直了身子,伸长?脖子去听。
 曹嬷嬷却不紧不慢地揉了毛巾,捧在?手里过来给亦泠擦脸。
 “大人说?夫人近几日在?府里许是闷得慌,今日暖和,最好?出去走走,看?看?风景也?好?。”
 直白一些,就是说?她太?闲了出去给自己找点事儿做吧。
 亦泠又问:“没别的了吗?”
 曹嬷嬷努力想了想,最后摇头道:“没有。”
 话音落下,外头又响起锦葵的声音。
 她不知跟在?跟谁说?话,银铃一般笑了会儿,随即推开门,带着?谢萱走了进来。
 “夫人,小姐她早起做了点心,专程给您送了些来!”
 两个女孩儿年龄差不多,虽然一个是婢女一个是小姐,但笑起来都是如出一辙的灵动活泼。
 亦泠怔怔望着?她们,心中慢慢浮起一个念头——
 整个谢府就只有她一个人在?担忧吗?
 每年立冬后,大梁皇帝御门听政的地点便移到了干清宫的西暖阁。
 晨曦初开之时,以周阁老为首的内阁学士们及六部?尚书站在?殿内最前?端,对着?空空如也?的龙椅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倒是他们身后那四十余官员分作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矛头无非便是谢衡之夜闯合欢殿一事。
 太?后那一派的人指责谢衡之行事无视天家尊严,他踹的是公主的寝殿吗?踹的是天家的颜面!
 如此狂妄,已然不把圣上放在?眼里,指不定就包藏祸心,意图谋反。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谢衡之一派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立刻以公主绑架臣妻的理由?进行反击。
 众所周知,商氏与谢衡之可是圣上亲自赐的婚,公主如此行事,难道不是打了圣上的脸吗?
 何况事发?当天,所有人都知道商氏在?周府因身子虚弱而?晕了过去,公主又向来刁蛮,若不是谢衡之及时赶到,谁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
 再者若纵容公主随意欺凌臣妻,岂不是叫满朝文武寒了心!
 偏偏谢衡之又在?事发?之后便没来上朝,百官争执没个结果。
 找那周阁老断案,他却只会打太?极说?等圣上出关自会有所评断。
 谁不知道他是谢衡之养着?的傀儡,自此也?就不再与他废话,只管继续唇枪舌剑。
 他们已经?吵了好?几日,今天也?打算着?继续吵,反正真正主持朝政的人也?没来。
 结果这厢督察院右都御史正挽起袖子和别人干架干得热火朝天时,整个西暖阁忽然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都齐齐转头看?向聚于殿门,各怀心思,目光比盛夏的烈日还灼人。
 无故旷工多日的谢衡之就在?这几十道目光中踏进门来,走得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踩到了某些人的尾巴上。
 先前?还沸反盈天的西暖阁,忽然安静得落针可辨。
 官员分列而?立,谢衡之所到之处,自动让开一条道。
 他脸上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平和神情?,目光徐徐扫过,那些叫嚷着?要治他罪的人都埋下了头,甚至不动声色地往后退。
 最后,他停在?刚刚战斗力最强的察院右都御史面前?,看?了他半晌。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谢衡之这人最可怕的时候,便是他看?着?你不说?话的时候。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后手又将如何对付你。
 是以谢衡之还没开口?说?一个字,察院右都御史额头上就已经?流下了豆大的汗。
 再然后——
 当谢衡之嘴角噙起笑,抬手帮他扶正乌纱帽时,察院右都御史的腿一软,忽然就弯下腰来,鞠躬道:“下官失言!下官失言!”
 持续五日的争吵,忽然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直到散朝,满朝官员再无人提过合欢殿一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几日的争吵也?像硝烟一般消散得无声无息。
 只是当谢衡之离开西暖阁往文华殿去时,一个翰林院侍读学士黄先林忽然站出来,大声问道:“那敢问谢大人这几日无故不来上朝是为何意?”
 话音落下,几乎所有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这黄先林倒也?不是哪一派,纯粹就是个书呆子,不通人情?世故。
 他这么问,或许就真的只是认为谢衡之这么做有违制度。
 不过这话落在?谢衡之耳里,或许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只见谢衡之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侧目看?着?他。
 “陪伴安抚我?那娇弱不堪的妻子,黄大人有何指教吗?”
 黄先林:“……”
 此时此刻,谢衡之那娇弱不堪的妻子正准备在?家里大快朵颐。
 她已经?食欲不振好?几天,再焦虑,也?该好?好?进补一番了。
 不然到时候降罪的旨意没下来,她先把自己给饿死才?不划算。
 谁知她刚坐到了八仙桌前?,就听门房来报,太?子妃又登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