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掌娇by画堂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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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就这么些年过去了,故地重游还真是颇有感慨。
 “可惜如今是春日,朕记得你当年爱吃这庄子上做的酸辣藕梢,现如今是吃不到的,等夏天了,叫人送些进宫。”裴曜道。
 方玧坐起身来,牵住他的手,笑道,“这些琐碎事情,皇上竟还记得,臣妾当真要感动坏了。”
 “贫嘴。”裴曜捏捏她的手,“好了,收拾收拾,要下车了。”(本章完)
 “来都来了,进去瞧瞧吧。”方玧点头。
 庄子管事已经换了,如今是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这会子立刻殷勤在前面带路。
 “这些年庄子上的布置都没变呢,还是原来的样子,就是房屋少不得老旧了些,又多养了些家禽牲畜,皇上和娘娘一瞧啊,保证还是旧时的模样!”
 想来这人也早就打听过了,知晓皇上和皇贵妃此次前来就是为着故地重游的,所以专门提了一嘴。
 裴曜和方玧自然没与他搭话了,不过面上神色却是温和,叫人晓得他们是满意的。
 确实和那管事说的一样,布置都没变。
 走到当年住过一段时间的那间房,方玧尤觉得昨日就在眼前,心里不由生出些感慨。
 不过庄子上逛来逛去也就那些,所以并未耽误很久,晃了一圈儿就出来了。
 “还是走着上去?”
 看一眼蜿蜒向上的山林,裴曜低声问道。
 方玧随之抬眸,就见青石板路已经磨损的很严重了,不过像是有人扫过的,很是干净,显得古朴幽静。
 “嗯,走着上去吧,难得来一回。”
 显然裴曜也是这心思,故而牵了方玧的手,便慢慢往上走去。
 行至一处岔路口,方玧忽而停住。
 “怎么了?”裴曜问。
 方玧的目光正往那边瞧,“臣妾记得,从这路口走过去,有一方水池和凉亭,没记错吧?”
 她说起,裴曜便也往那边看了看,旋即笑着点头。
 “是,还是多年前,朕特意叫人建造的,待会儿下山来,想去看看就再去吧。”
 方玧勾唇,点了点头。
 两人是散步来的,走的不快,慢慢晃悠到山顶时,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大概是心情好,倒也没觉得累。
 当黄墙红柱的寺庙映入眼帘之时,两人不约而同的长呼了一口气。
 上回来的时候,住持一念大师正在带领庙里的僧人修补院墙,这回来,寺院倒是齐整。
 想来这些年还是好好大修过一回的。
 “贫僧道缘,参见皇上,皇贵妃娘娘。”一身形清瘦,年约六十出头的和尚双手合十行礼。
 站在他身后的是十来个普通僧人,其中有两个孩童,看起来才八九岁的模样,想来是好奇的紧,这会子虽同师兄弟们一起行礼,但却偷偷的在观察裴曜和方玧。
 “道缘大师免礼。”裴曜摆手,旋即道,“细数一番,朕已经二十年没来小隐寺了,不知曾经的一念大师,是何时圆寂的?”
 “一念师叔于八年前故去。”道缘大师答道。
 方玧微惊,“八年前,那一念大师圆寂时,当是高龄了。”
 “娘娘说的是,师叔圆寂时,已是鲐背之年。”道缘点头。
 鲐背之年,也就是九十岁了,在如今这时代确实是高龄。
 闲话这么几句,道缘大师便领着二人进寺院里去了。
 还是和过去一样,不过一个两进小院,但香火倒是比过去多了些,但和山下那些香客络绎不绝的寺庙还是不能比。
 裴曜随口问了一句,道缘大师表示,从裴曜登基以后,下头庄子上的人,还有山脚下的村民,也常来敬香祈福了。
 方玧估么这,想来是百姓们见裴曜成功登基了,想来沾沾福气吧。
 求神告佛,也就是求个心理安慰的。
 招待他们的茶,和当年一样,不是什么好茶,但口感却是独特。
 但道缘大师毕竟不是一念大师,三人对坐相谈,和当年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一念大师叫人觉得慈蔼温和,乐意亲近,几句话便能不经意间叫人耳目一新,心中清明透彻起来,道缘大师则是让人觉得淡漠持重,有股超脱凡尘,全然遁入空门,与红尘间的人和事,都了断了似的。
 不过两人有一点是一样的,身上都有一股浓浓的禅意,叫人与之接近后,便有心静安然之感。
 因为来的时间有些晚,加上裴曜和道缘大师也并无什么旧交,所以这喝茶谈话的时间也就大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小沙弥前来传话,说斋饭已经备好,道缘大师便就主动起身离开了,将用膳的空间留给两人。
 斋饭的味道确实没有变,和当年一样好吃。
 尤其这些年在宫里吃多了山珍海味,倒是更能体味到这一碗普通斋饭里的清甜。
 两人都吃了不少。
 看着彼此空空的碗,方玧不由轻笑了一声。
 裴曜不解,“怎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许久没这样同皇上用膳了,从前哪有吃完了,桌上空空的时候。”方玧笑道。
 可不是么,宫里头,两个人用膳那就是一大桌子菜,根本是吃不完的,一顿饭吃完,有些菜可能都没被碰过。
 裴曜闻言也笑了笑,旋即道,“是啊,日后还是要节俭些的好,等回去了,还得再让膳房少弄些花样。”
 方玧点头,随后表示想去上一炷香,为孩子们求几个平安符,裴曜想再喝一盏消食茶,就没同她一道。
 到了敬香的地方,就见道缘大师也在,上完香后,方玧便向他求了平安符。
 “阿弥陀佛,所谓平安符,不过是抚慰人心罢了,娘娘本是有福之人,实在不必求这些。”道缘大师双手合十。
 方玧笑了笑,“本宫是为孩子们求的。”
 她这么说,道缘大师便抬眸看了她一眼,旋即低声道。
 “于娘娘而言,守住本心,便能有福泽可享,端看娘娘如今,想来当年师叔的话,娘娘是记在心里了,今日贫僧再将此话送给娘娘,娘娘亦可告知后嗣。”
 方玧微微愣住,眼前似乎浮现出当年和一念大师说话的场景。
 二十年前,她究竟有没有将这话记住,她自己也不清楚,但这些年,她确实也算守住自己的本心了。
 现如今再听到这话,忽然有种心灵深处被猛然敲击之感,像是顿悟一般。
 良久,方玧欠身向道缘大师郑重行了一礼。
 道缘大师亦是双手合十回礼。
 待得她走出来,裴曜已经等在外头。
 “和大师说什么了?”裴曜随口问道。
 方玧笑了笑,“没什么,提起一些旧事。”
 闻言,裴曜没再多问,只牵了她的手,又慢慢的下山去。
 春日午后的暖阳透过层层枝叶,细细碎碎的洒在二人身上,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夏日的午后。
 裴曜的身体开始差起来,是七十四岁那年的冬天。
 其实早都是有预兆的,从那年春天起,裴曜就常觉得身子不舒服,精神不济,太医就已经在着重调养了,可年纪大了,人终归是有个极限的,身体再不会像年轻时候一样,调养调养就会好。
 入冬的第一场雪,裴曜说想围炉煮茶,廊下观雪,即便是奴才们已经做好了保暖措施,可入夜,裴曜还是咳嗽起来。
 夜里咳得厉害了,怕打扰方玧休息,便起身来自己一杯一杯的喝热茶,还是方玧发现了,叫人请太医过来。
 听闻太上皇这里请了太医,宫人们自然不敢不告诉四皇子,哦不,如今皇帝了,要不是方玧专门又派人去传了话,说是小事,不必半夜跑一趟,否则肯定又是兴师动众的,来一大批人探望。
 算来,如今已经登基多年的四皇子,也是年近五十的人了。
 半夜折腾一趟的,也是辛苦。
 不过次日,四皇子下了朝,还是立即就过来了。
 “父皇,母后。”四皇子行礼,旋即便问起昨晚的情况,“父皇的身子可好些了?”
 登基之后,四皇子按祖宗规矩,立方玧为圣母皇太后,从前的皇后则是母后皇太后,两人并尊,所以如今便也以母后称呼。
 裴曜摆手,“没什么大碍,是那群奴才们太大惊小怪了,朕只是有些咳嗽罢了,无咳咳咳咳无妨咳咳咳!”
 一句话没说完,便是剧烈的咳嗽。
 见状,四皇子赶紧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好端端的,怎么咳嗽起来,莫不是昨日赏雪,染了风寒了。”
 “可不就是昨日染了风寒。”方玧叹气,面露担忧,“让他多喝两盏姜茶暖暖身子也不听,忽而咳嗽的厉害了,昨儿夜里都没睡好。”
 裴曜喝了些热茶,嗓子舒服了些,才道。
 “别听你母后说的,她就是担心了,原本是没什么大碍的,吃几天药就好了。”
 “父皇如今还是要多保重些身子才是,儿子今儿过来,带来些上好的温补润肺的药丸子,待会儿叫太医看过了,若能服用,父皇就吃些吧。”四皇子道。
 裴曜点了点头,又是一阵咳嗽。
 一家三口坐了没一会儿,就听外头禀报说皇后过来了。
 身为儿媳妇,这时候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不过裴曜昨晚没睡好,所以皇后只坐了片刻,就告退了,四皇子也同她一道离开,方玧这才扶着裴曜进去歇息。
 “睡会儿吧,多休息总是好的。”方玧柔声安慰。
 裴曜躺下,由着她给自己掖被角,笑道,“年轻时候,你身子原比我要弱许多,如今倒是照顾起我来了。”
 “我可比你小着七八岁呢,年轻了不知多少。”方玧也半开玩笑。
 可不是么,她入东宫的时候是十七岁半,裴曜那会子刚满二十五,可不是七八岁么。
 裴曜听她这么一说,微愣了愣,半晌才低声道了句。
 “你不提这些,我都快忘了。”
 “多少年前的事儿了,睡吧,午膳我再叫你。”方玧安抚般的拍了拍被子。
 一晃这些年,两人之间倒也和寻常夫妻一样,不再皇上、臣妾的自称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打裴曜退位以后吧。
 裴曜说,不做皇帝了,就不再自称朕了,显得严肃,依旧累的慌,他都以我自称了,方玧便也没再自称臣妾。
 这多年了,又是已经习惯了。
 见裴曜睡着,方玧才起身出去。
 本以为这就会是一场小病,很快就过去,但是没想到,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裴曜的咳嗽之症,竟不见什么好转。
 太医说要注意保暖,所以一个冬天,方玧都不许他出门去,最多就是站在廊下透透气。
 裴曜觉得太闷,但也不得不听话,毕竟生病的是他呢。
 好在,孩子们会常进宫来看他,还带着孙辈儿,乃至重孙,倒也热闹。
 太医也说,过了冬天,等天气暖和了,应该会好起来。
 开春,入夏,的确是好起来,几乎是不怎么咳嗽了,只是裴曜常觉得胸闷气短,太医说,是去年冬天咳嗽太狠,伤着肺腑了,还得细细调养。
 就这么用药温养着,但没想到天气一冷,还是又复发了。
 往往旧疾复发会更为严重,裴曜也是这般,最厉害的时候竟是咳出了血。
 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太医来看,也是面色凝重。
 人老了,就如机械到了使用年限,再怎么保养,还是会继续老化,一年不如一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而且,虚不受补,裴曜的身体如今只能温和调养,不能和年轻人一样下重药,否则更是伤身。
 相当于是,没办法,只能尽力保养。
 到了这时候,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清楚,裴曜也是隐隐觉得,自己差不多就是这一两年了。
 所以过了那冬天后,天气暖和起来,病情稍有好转,他便拉着方玧出去转悠。
 哪怕是不出宫,只在宫里头赏花、喂鱼、逗鸟儿,或是下棋、品茗,这都是好的,总之是消遣。
 方玧只当他是精神好了,闲不住,也是同他一起消磨时光。
 年纪大了,也没什么乐子。
 哪儿像年轻的时候,说出门南下或是北上,就去了呢。
 可裴曜做这些却不止是消遣,他是舍不得。
 一想到自己不知哪一天就会离开,他便想要同方玧在一起待的更久些,多留下些共同的回忆。
 到如今,二人也算是相守一辈子了,怎么会舍得呢。
 方玧察觉他不对劲的时候,是夜半醒来之时,发现裴曜坐在旁边看她。
 “怎么不睡?”
 “睡不着。”裴曜笑了笑,伸手摸摸方玧的脸,“你也长了这么些皱纹了。”
 方玧无奈,“老太太一个了,怎么不长皱纹,又不是老妖精呢。”
 “怎么会是妖精,你老了也好看。”裴曜温和道。
 “夜半说起这些腻歪的话。”方玧故意嗔他一眼,不过也隐隐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便也坐了起来,柔声道,“好了,睡吧,我一直都在呢。”
 裴曜没接话,半晌才低声道。
 “我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胡说什么,不吉利的很!”
 方玧立即就打断他。
 可裴曜却摇头,“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不过你放心,我喜欢暖和的天气,定然不会如今外头冷冰冰的就走。”
 如今,又是秋末冬初了。
 听得这话,方玧只觉得心底一阵钝痛,半晌才又道。
 “睡觉,不准胡说,也不准胡思乱想!”
 语罢,不由分说的就按着裴曜躺了下去,固执里带着些许逃避。
 可有些事情不是想逃避便能避过去的。
 真正入冬后,再怎么精细照顾,裴曜还是再度旧疾复发了。
 这一回,病的除夕宫宴都没参加,也就是十五的时候,撑着身子出来家宴,吃了碗汤圆,等正月一过,人也越来越虚弱。
 整日的咳嗽,咳血是常事,不咳嗽的时候,几乎也都是昏睡着。
 方玧日夜守着,哪怕有孩子们侍疾也不肯离开。
 这几年,年轻时候相识的人都慢慢去了,裴曜这个伴她多年的枕边人也即将离去,届时便真的只剩她孤零零一人了。
 裴曜大约也是知道方玧害怕,所以醒着的时候,必定要尽力陪着她多说会子话。
 这种昏昏沉沉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四月中旬,忽然,裴曜的精神就好了不少。
 其实这样的情况是方玧更不愿看见的。
 回光返照。
 这四个字虽不愿说出口,可大家也都意识到,八成就是了。
 那日天气极好,阳光明媚,裴曜说想去御花园散步,两人一道去了,还喂了锦鲤,走走歇歇的,晃悠了快一个时辰才回宫。
 午膳后,两人坐在一起喝消食茶,裴曜忽然道。
 “我这一辈子,是亏欠你的。”
 “说这个做什么。”方玧敛眸。
 裴曜只看着她,“我知道,你小心翼翼了大半生,什么守规矩,懂事,不过是你害怕,不敢任性罢了。”
 “那都是年轻时候了,现如今也都放肆了。”方玧笑道。
 老来还真是比年轻时候更肆意。
 裴曜闻言,旋即也笑着点了点头,但过了一会儿,还是又重复道。
 “还是我亏欠了你。”
 这回,方玧就没接话,只默默的给他杯中又添了些茶。
 两人就这么坐了小半个时辰,裴曜说想午睡一会儿,方玧便扶着他进去躺下了。
 方玧睡不着,便在外间抄写佛经。
 可没想到这佛经抄完,一个时辰过去了,屋里还是没有动静,方玧的心便不由提了起来。
 快步进了内室。
 片刻,外头的宫人们便听得了屋里传来太后的带着哭腔的惊呼声。
 整个宫里顿时乱做一团。
 太上皇去了。
 走的安详,是在睡梦中去的。
 四皇子赶来时,方玧只红着眼睛坐在那里,整个人显得空洞无措,如灵魂缺了一半似的。
 直到皇后主动提出扶她去别处歇着,她才有了几分反应,机械的点头,由着皇后扶了出去。
 走到门口时,脚步忽然又顿住,转头看向躺在榻上的裴曜。
 就那么一眼,人就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等方玧从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走出来时,已经是裴曜过世三个月后了。
 又是中秋。
 因为太上皇过世,举国哀悼,并未办宴,所以这团圆佳节也显得清冷起来。
 晚上四皇子还是同皇后,还有几位皇子公主,来陪着方玧用了顿晚膳,不过方玧兴致不高,精神不好,所以也是很快就散了。
 等到孩子们都走了,方玧才后知后觉,又冷清起来。
 望着窗外圆月,忽然就想起那一天,裴曜问她的话。
 亏欠吗?
 大概还是有的。
 为何小心翼翼了大半生,终究还是因为两人的地位,从来不平等啊。
 但倘若问她后悔不后悔,却是答不上来。
 毕竟裴曜待她,确实已经够好了,和旁人在一起,未必会有这样的日子。
 但终究是有遗憾。
 方玧想,如果还有来世,如果还有未尽的缘分,那她希望,那个时候,两人之间能是平等且圆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