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禁廷—— by芋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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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等了盏茶时间,崔厉还没见霍谡过来,抬步打算走人。
 吕成已经知道周媱是何身份,这牢狱里的人不会再对她如何,而霍谡等回来一趟知道了周媱竟然来了岐江府,也肯定会赶过来。
 他最后看一眼倒于稻草堆上的周媱,招人来正要随口交代一句让他留在这等霍谡,便听外面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跑来。
 眉心的波动停住,瞥向声音来处。
 不出意外,是霍谡赶来了。
 霍谡大步急走,待走近了,发现周媱闭眼倒于稻草之上,面色一裂,走得更快,快步过来拥她入怀。
 他摸摸她的脸,声音又急又绷,“你如何了?是疼了还是伤着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说着,已经抱她起来,焦急要带她出去。
 周媱这时睁眼,轻轻冲他摇了摇头。
 “没事。”说话的嘴角苦涩。
 同时,泪不受控制的往下落。
 说不清是因为他的关心,还是因为心里的难过才落泪。
 周媱只知道自己很难受。
 霍谡见她哭了,心中更急,还怒着眸狠狠瞪了眼吴岭。
 吴岭心中一缩,肩膀抖了两下。
 “莫哭莫哭,你受欺负了不是?我一定与你做主!”霍谡咬牙切齿。
 周媱不语,只埋到他肩上一个劲的哭。
 她想,就哭这一回了,从今往后,她再不对那人有所妄想。
 脑袋埋得更紧,她哭得哀恸。
 连梨听她哭得实在伤心,眸光稍抬望了过来。
 她被一男子疼惜的抱着,对方又是紧绷又是低声安抚她,被她哭得心疼。
 连梨看了一会儿,之后便还是移开眼神。脑袋抵在黄土墙上,他们的事与她无关。
 一刻钟后,连梨听到耳边的哭声停了,低哄声也停了,她听到周媱嗓子发哑的说:“我想回去。”
 这句话里,还残留着少许抽噎。
 “嗯,我这便带你回去。”
 话落,耳边便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周媱被霍谡抱了起来,霍谡看向崔厉,“大人,她伤的重,我先带她去寻医。”
 崔厉淡淡点头。
 霍谡得到首肯,大步一迈,便搂紧周媱往外走。
 周媱已经死心,可此时,被霍谡抱得越走越远,在即将转角之际彻底看不见那位陛下时,还是忍不住偏过霍谡的肩,往他那看了一眼。
 果然,他没有在看她。
 甚至,他不知何时变成背对着这边的方向,她想看看他的神情,也瞧不见。
 他一向是心冷的。
 失落闭眼,彻底不再看他。
 崔厉是听到稻草之下忽然有窸窣动静,这才在要抬步离开之时,又停住回头望过去。
 短短几声窸窣之音后,一只半个拳头大的黑毛耗子从稻草中穿出,但它似乎瞧见了人,又嗖地一下缩回去,消失的地方,正是连梨一尺之外的稻草堆。
 而她,见此竟然纹丝不动。
 崔厉掀眸,看了她一眼。
 这回,再次望进她眼睛里。
 连梨也是同样第二回 ,与他再次对视。
 他因周媱而来,是个一看就有权势的男人,如今周媱出去了,她其实也很想出去,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可她与他们并不相识,就算是举手之劳,一句话的事,他也未必会肯。
 她黯淡的收回视线,垂眸依旧看自己的膝盖。
 崔厉在她垂下眼帘时,黑眸不动声色眯了眯。
 不得不说,她确实还算特别。那日看她站在雨中素雅到极致,一双眼睛跟笼烟似的像会说话,他以为只是下雨才让她容貌看着胜了几分,倒让他觉着还算不错,但刚刚望过来的那一眼,她的眼睛还是同样,即使此时身处牢狱,周边的烛火也昏黄,可她瞳孔中那种笼烟低雾似的感觉,依旧蛊而灵,是很美的一双眼睛。
 崔厉负手,看了眼吴岭,“她是什么罪。”
 自从进了这牢里,他难得再次开了口。
 心想这位大人与里头这个也认识?
 摸把手心里的汗,嗓子有点颤的答:“回大人,此人疑是凶案嫌犯,是以关押在此,尚未定罪。”
 连梨早已经抬头。
 听他说完,嗓子发干的驳他,“我没有杀人,自从进了岐江府,除了找客栈,我没去过任何地方,更从来没有见过吴严。”
 说着时,她的目光望了眼崔厉。手臂圈紧了膝头,一眨不眨看他。
 他愿意过问她的冤案是吗?
 连梨嘴唇紧绷,极度迫切。
 她在这里面已经待了好几天了,阴暗的环境和压抑的气氛,快要压没了她的心智。
 她只想出去。
 崔厉瞧出她的迫切。
 他不紧不慢问吴岭,“吴严,便是你那个庶子?”
 吴岭被问得背上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如此问他……这位大人是不满了?
 也是,之前才有一个被指认就是她与孩儿生前撞见过的,刚捕进来就被告知对方是周侍郎家的女儿,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还害得这位大人亲自来一趟。
 而今,里面这个已经关了几日的,看着好像也不太像凶手。接二连三他都没找对人,对方好像确实应该不满。
 吴岭满脑门的大汗,心里不由得怪了声属下办事不力!不仅没抓到杀害他儿子的凶手,还抓进来的一个个似乎都与这位大人物有牵扯!
 他嘴皮发抖,颤不成声的点头,“是,正正是小儿。”
 “她关了几天了?”
 “三,三天。”喉咙紧张的像在刮刀片,越答心里越颤怕。
 “三天。那可找出证据证明吴严之死与她有关?”
 吴岭脑袋已经压的极低。
 “无。”
 崔厉听到这一声倒也没什么表情,只看他一眼,无波无澜,“那你还想再关着她?”
 吴岭:“臣万万不敢!”
 他赶紧认错,“是臣因孩儿身死过于紧张,这才糊涂过了头。这位姑娘早该放出去了,臣这便命人送她出去!”
 崔厉淡淡的嗯一声。
 连梨眨眨眼睛,有点愣还有点懵,她这就能出去了!
 懵愣过后,便是滔天的喜悦,她扬起笑,弯眼冲崔厉道谢,“谢大人多言,民女感激不尽。”
 崔厉点点头,淡看她一眼,“走吧。”
 抬步,高大的身影已经往外去。
 连梨扶墙起来,跟上。
 往外走时,不小心踉跄了几下,她坐得太久了,腿脚不由自主发僵。
 她连忙调整步伐,继续快步跟上。
 她生怕慢上一步那位姓吴的大人就会反悔,将她又关起来。
 她受够了这个地方了。
 脚上略有些急,连梨紧紧跟着前面那位大人的步伐,不敢拖沓被落下了。
 走了一阵,终于,出了牢狱。
 刺眼的阳光唰的出现,照刺而下,连梨的眼睛不受控制眯起,眼角涌出生理性泪花。
 抬手遮了遮眼帘,挡住刺的晃眼的光线,她太久没见过太阳了,在阳光下一时不太能适应。
 眯了好一会儿,眼睛里的干涩好了些时,她正要撤了遮挡光线的手,忽然,听到一道声音,“上来。”
 连梨手微微顿住,眼睛也愣上片刻。
 这道声音她当然是熟悉的,也清清楚楚知道是那位大人在和她说话。
 但,他让她上去。
 她以为他顺手帮了她,之后她便能回客栈了。眼帘慢慢抬起,望向他出声的方向。
 矜贵而清俊的男人已经上了马车,此时正从车窗边看她,点点下巴,目光平淡。
 他在叫她上去,连梨驻足原地没动。
 她看着他,心中在忖度。
 他才救了她出来,便要他上她的马车,接下来……
 连梨心中隐隐有种预感。
 可她又觉得不大可能,以对方的身份,还有他的样貌,又岂会看得上她。
 但不是这个,又是因为什么。
 连梨定定看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还是看她,这么会儿眼中并没有不耐烦,而且里面,早已不复第一次见时远远隔着的陌生与冷淡。
 他也在看她的眼睛,与她对视着。
 连梨沉默想了想,又看了看他身边那重重围着的十几人,抬步过去。
 连牢里几位官大人都对他惧怕极甚,面对他,自然还是识相些的好,更何况他才帮了她。
 连梨走到马车跟前,踩着凳子上去。
 上了马车后,她在角落里坐着。
 崔厉抬眼看她一下,倒是没让她坐过来。
 扬声冲外吩咐:“回去。”
 “是。”
 应恂催马,驾着马车离开府衙。
 半个多时辰后,到达一处府邸。
 崔厉先下了马车,之后示意连梨跟上。
 而这时,霍谡正出来,见到他,他拱手行礼,“大人。”
 崔厉颔首,顺口问了句,“周媱如何了?”
 霍谡:“只是膝上出了些血,大夫说无事。”
 崔厉嗯一声,不再过问,抬步往里去。
 霍谡却是有话要说,他一个皱眉,声音绷着跟来,“大人,那吴岭仗势欺人,您看?”
 崔厉知他意思。
 他偏头看了眼因为霍谡跟来,慢了几步的连梨。看了她两眼,冷淡点头,“你去查查,若是他行事有差,收了罪证,按律而罚。”
 霍谡:“是!”
 崔厉点头,同时冲又落了两步的连梨颔一下,“跟上来些。”
 连梨眨眨眼睛。
 她默默把步子迈大些,往前来。
 霍谡也是到这时才注意到她。他暗暗挑了下眉,目光打量。
 倒是生的眉清目秀,颇有几分姿色,只是这衣裳……有点脏了。
 陛下为何领她回来?
 还想细看,但她已经越过了他,他倒是不好盯着一直瞧,别惹得陛下不快。
 收回目光,不再打量。
 连梨跟着崔厉进了绿柳垂依,小道交错的北院,一进来,她便被婢女们领着去了浴房,洗净一身灰尘,换了一身软襟裙。
 换好后,这些人还细致往她身上抹露,又轻柔的为她梳发。之后,便小心请着她往一处房里去。
 连梨手心捏了捏,走得有点心不在焉。
 到了这等地步,她如何还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她身上这身和侍女们所穿的完全不一样,她鬓上的钗环,也比她们头上几点珠花富丽许多,那位大人领她回来,显然不是要她做婢女服侍他。
 而不是要她做婢女,那领她回来的意思,连梨多想想,也明白了点。
 既然明白了,其实她该拔腿就跑的。她虽感激他,却也没到如此地步。
 可思前想后,连梨又迟迟没有动作,这么短短的时间,她想了许多许多。
 “姑娘,到了,您进去吧。”又走一会儿,婢女止步,在她耳边轻声提醒。
 连梨跟着止步,望着眼前这道门。
 默默看了一会儿,她轻轻推门进去。
 进去后,就看见了抬眼的崔厉。
 她下意识顿住。
 崔厉沉凝的眸淡淡看她。
 洗去一身尘杂后,她身上恢复了那日雨天一般的干净气质,眼睛被打湿过后,更加顾盼流转,在她身上点缀的恰到好处。
 崔厉看人喜欢看眼睛。
 而她生了一对极好的眼睛,几次看见他,未痴,也未怯,眼神很清透。
 指尖点一点桌面,嗓音清冽,“过来。”
 连梨顿了顿。
 顿了几息,她走过去。
 她以为她一过去便会被他拉住,但没想到他并没有,他朝砚台点了点,“伺候磨墨。”
 连梨看了眼砚台,她是会的。
 李伯宗在家中读书时,磨墨添香,她也侍弄过。
 靠近两步,拾起墨锭,垂目转圈磨着。
 但这墨块和李伯宗曾经用的似乎不太一样,她磨着磨着,倒是不怎么出墨。
 她觑了两眼。
 心想难道富贵人家的墨都和普通人家的墨不同的?
 凝了两眼过后,继续磨着。
 磨了好半晌,终于出磨了,她看他一眼,“大人,这些可够了?”
 崔厉望了眼砚台,继而,看她。
 长臂一卷,忽地卷了她腰身靠过来。
 连梨一惊,未料到他会突然拉她过去。
 她有些绷有些僵的看他,还难以适应。
 虽然心里想着能与他结识,以后上了京他或许能帮帮她,可真要动真的了,心里便是不受控制的瑟缩。
 手脚都僵硬起来。
 崔厉感受着她身体的不自在,他眯了眯眼。
 忽而,他又松了她。
 他平平淡淡起身,“磨满了这砚台,会有人带你出去。”
 话落,身影已消失在内室。
 连梨拾起墨锭,继续磨。
 两刻钟后,果然,有人进来请她出去,还是之前赶马车的应恂。
 应恂冲她颔一下首,领她出了府宅。
 送她出去后,他转身就要回去,但没想到碰见了服过药散心的周媱。
 应恂一顿,点头冲她致意。
 周媱望着连梨刚刚离开的方向发愣。
 他把同在牢中的那个女子带回来了,为什么?
 嘴巴抿了抿,忍不住问:“她为何会出现在府中?”
 应恂面无表情不答,陛下的事,不是她能过问的。
 可他不答周媱也能猜出来。
 她死死皱眉,连牢里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引起他的兴趣,偏偏,他从来就是不喜欢她。
 她有些生气,还有点悲哀,心想果然她之前想的是对的,她是该放弃了,得他一眼,太难太难了。她望一眼连梨离开的方向,冷漠回头。
 她不必嫉妒,也没什么好嫉妒,细细想来,对方也不过是因为身形有些像岐江府东郊那位罢了。
 再多的人,又哪里越的过东郊的白兮去。
 而她,起码还有霍谡。
 应恂见她转身后,提步回了北院。
 他到陛下跟前答复,“陛下,已经送那位姑娘回去了。”
 崔厉点点头,“吴岭那边,你也去查一查。”
 应恂微愣。
 陛下是真要查吴岭?而且让霍谡去查还不够,还要他也去查?
 为什么?陛下真的铁了心要办吴岭?
 “是。”愣过后,他认真点头应下。
 崔厉:“下去罢。过会儿备马,去百嵩书院一趟。”
 应恂道好,下去置备。
 百嵩书院在东郊,一来一回要花些时辰。
 曾经一位教过他的先生,现在正在百嵩书院,此次过去探望他。
 夕阳彻底落山之时,崔厉到了百嵩书院。
 他和昔日先生下了两局棋,又用了晚膳,之后便起身离开。
 他没打算在这边夜宿。
 程楮起身亲自来送。
 送至书院门口,他拱手拜别。
 崔厉抬眸看他,“先生真不想再回京城?”
 程楮摸须一笑,“母亲年迈,跟前无人,某不放心。”
 崔厉点头笑笑,也就不再说,上马车回城。
 应恂挽起缰绳,催马往前。
 马车前的竹牌在风中晃荡,渐渐的,离百嵩书院越来越远。
 行了大半距离,途经一处庄宅之时,正见其门前一马车停下,一女子从里面出来。
 应恂认出了那下马车的女子。
 他眼力极好,如今马车里坐着的又正是陛下,自然眼观八方,时时警惕,所以那庄宅虽然距离道边尚有半里之距,他也把那人看得清清楚楚。
 此人便是白兮。
 应恂脸上表情未变,也未向里禀报。
 他知道陛下不会特地停下马车见此人,所以没必要报。
 曾经刚到岐江府时,也有没摸清陛下意思的人,试探和陛下说了白兮落脚岐江府,住在东郊的事,对方以为陛下应该是会想过来看看的。
 但他知道,陛下哪里会特意来见这个人。
 之后,也确如他猜测,那人被陛下打发了,从此再未能在陛下跟前听差。
 而今天陛下会来东郊,也确确实实只是因为百嵩书院正好在东郊而已,陛下对程先生是比较敬重的。
 应恂不再留意那个人,一心催马往前赶。
 白兮听到马车轱辘声看过来时,只见应恂一个侧脸。可只是一个侧脸,也足够她认出他了。
 那位殿下身边的人,她怎么会认不出。
 她瞬间看向那辆马车,心跳如雷。
 他来岐江府了。
 往前跑了两步,立即要追上去。
 但跑了两步才意识她区区两条腿哪里是能赶上马车的,便连忙又上了身后马车,紧张催人,“快,快跟上去!”
 他来了岐江府,可是不计前嫌,她能见他了?
 心中又欢喜又忐忑,恨不得现在就能拦到那马车前,好好看一看他。
 车夫被催的急,便不断扬鞭加速。
 不过,才驶出去几里地,才赶上个马车尾巴,便见前面一辆马车停下,挡住他们的去路。
 车夫赶紧勒马停下。
 白兮不悦,正要怒斥,便听车厢外一阵声音,“何人追赶?”
 白兮撩窗看去,一看马车,见是跟在崔厉身后的那几辆,便探出脑袋道,“我与你家主人相识,是想前去叙旧,并未心存不轨。”
 来人当然知道,问这一句,只是奉命要拦住她罢了。
 应大人说了,陛下不见此人。
 “大人事忙,无暇叙旧,姑娘且回罢。”
 白兮着急了。
 这仅仅只是他们的意思,还是崔厉的意思?他都来东郊一趟了,又恰好能与她碰见,可见是有缘,怎的不见她!
 “劳烦你再去通禀一声,就说白兮请见。”
 奉命拦她的人不动如山,他们只知道,应大人是要他们把人拦住的。
 “暮色将暗,我家大人赶着回去,实在无空叙旧,姑娘回罢。”
 白兮见他丝毫不肯容情,而最前头的马车已经几乎要看不见了,心里不由得发堵。
 他便如此狠心,不见她不说,还命人拦着她。当初的事,不是已经过去了?
 她给他酒中下药,也是实在是没了办法,才使那样的昏招的。
 他总是不碰她,她能怎么办。
 心里又苦又酸,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没有丝毫办法。
 一盏茶过去,马车彻底在眼中消失,白兮握紧手心,看了看还在拦着她马车的几名护卫,无法,只得命马车调头,回去。
 她知道,她是真的没机会再见他了。
 与她割开了界限的他,便再不容她有任何遐想。
 白兮苦闷埋头。
 当初,当初若是她没情急,没在发现那事后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是否此时还是能在他身边的。
 起码,能在宫里有一席之地不是。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只能灰溜溜待在岐江府,住在这小小一处庄宅里。
 京里头哪个,不比她现在风光。
 应恂一路疾驰,在入夜之时进入城中。
 进城之后,便直奔府宅。
 但正疾驰着,忽然,听到马车里传来一道喊停的声音。
 应恂赶紧勒马,止住疾驰的车轮。
 “大人?”
 崔厉没回他,他正看着街头此时正站着,抬头望着一座客栈的连梨。
 又碰见她了。
 她眼尾有点发红,嘴巴抿紧,是受了委屈的模样。
 连梨不是受了委屈,她是气的眼睛发红。
 今日从他那府宅出来,她就一路打听着方向回客栈来。
 倒是巧了,回来的路不算波折,一直直走,再右转便能回到这座客栈所在的街巷。
 就是路挺长,她走走停停花了不少时间,回到这客栈时时间已经不早。
 她一心惦记着想拿回在客栈里的东西,进了客栈后便想上二楼。但不想,被客栈里的小二拦住了。
 他问她要干什么。
 连梨便把前些日子的事说了,说她回来取东西。那日被衙差带走,房里的包袱压根不可能带在身上,这些日子,她的包袱一直都在这客栈中。今日出来了,她自然要把包袱取回来。
 虽大头的银钱都被她缝在衣服里,被她紧紧掖在身上,可包袱里也还有二十几文小钱,还有她换洗的衣物和一些针线,这些都是她赶路必须要用的东西,她得拿回来。
 可小二听了她说得,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那日其他人都回来了,只你不回来,你屋里的东西已经被清了。”
 连梨:“!!”
 清了?他们把她的东西清了?
 她震惊又愤怒,绷着声音,“你们问也未问过我,便擅自动我的东西?”
 小二撇嘴,那不然呢?
 她只付了一天的银钱,难道还容她的东西一直在房里放着,影响掌柜的招揽客人?
 更何况,就算她多交了钱,她一个得罪了县太爷的,掌柜的也不可能让她再回来住。
 这不是给客栈惹事吗。
 “你也没交三天的钱,屋里的东西自然得清干净。”小二哼声。
 连梨见他态度理所当然,心里气的要死。她平白无故被抓到牢里关了三天已经够倒霉了,结果回来东西还被人扔了。
 他们还丝毫不当回事。
 他们随随便便扔了的东西,是她的行李啊!却说得如此轻飘飘。
 “行了行了你赶紧走吧,这里没你的东西。”小二不想再和她应付,挥手赶人。
 连梨:“我的东西你们清到哪去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连梨一路北上,已经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忍了忍,退而求其次只想找回自己的东西。
 “这哪里能记得,当初随手就扔了。”
 连梨不信,她包的完完整整的一个包袱,他们会连翻也不翻就扔了?
 只怕里面的二十几文钱,已经进了他们的兜。她也不奢求还能要到那些钱,只要能把衣服要回来就是,再买,她还得花银子。
 “包袱里的衣服是我阿娘亲手制的,意义非凡,我需得找回来,”尽量心平气和,让对方知道她并不是要找茬。
 小二歪了下嘴,心想她没完没了。
 挥手不耐,越过她去做事,“说了已经全清干净了,谁还记得几件衣裳。”
 连梨心里闷的慌,她也不再和他纠缠,直接去找掌柜的。但掌柜的更是不耐烦,与前些日子相比,全然换了一副面貌。
 “谁会留个囚犯的东西,不嫌晦气。”
 “赶紧走赶紧走,别碍着我做事!”
 说完,甚至不给连梨说话的机会,直接凶脸喊了客栈里最壮实的一个小二,“王三,把人请出去!”
 这种得罪县太爷的,不能让她再在客栈里。
 连梨气的眼红。
 可她没有办法,对方一整个客栈的人,说话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不想讲道理她有什么办法?
 她只得先出来。
 之后就站在不远处,闷闷的想该怎么办。
 她不信任官府,再去一趟,没准她又要被关进去。
 想来想去,最后好像只能吃了这个闷头亏。
 东西没了,还受他们话里甩冷刀子,话里话外都是她的不是。
 连梨抿唇,心里闷闷的不好受。
 过了些会儿,她深吸几口气,在夜色都黑了不得不考虑找今夜的落脚点时,最后看一眼仍然是让她毫无办法的客栈,扭头打算走人。
 这一扭头,便一眼看见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连梨认出了这辆马车。
 也隔着三三两两的行人,看见了在窗户边看她的崔厉。
 他被她看见了,没有收回眼神,倒仍是闲淡看她。
 连梨手心掐了掐。
 她一直看他,四目相对。
 半晌,她向他走去。
 她心中还是有迟疑的,而且看着他的眼神,迟疑更甚。
 寥寥三次见他,他眼中自然没有什么深情不悔非她不可,就算有,她也不信。可他这样看着她,带着冷色调的眼底,和凝睇过来的视线,没有深情,却在他一边不动声色,一边眼神越过人群看她的眼睛里,让她明白他还记得她。
 连梨心想,他至少应该是对她有点兴趣的,这就够了。
 在这小小的岐江府,她仅仅因为一场没头没尾的嫌疑,就被县官和客栈弄得灰头土脸。来日到了京城,她又要怎么找一个已经是状元郎,入朝做了官的李伯宗要说法。
 离开家门时,她天真的以为只要到了京城就好,可走了这段时日下来,她已经不敢如此以为了。
 当然,她也可以就此放弃,灰溜溜回家便是。可她不想,当初出门就是凭着一口气,她忍不了看李伯宗来日衣锦还乡。
 新人旧人多年以后重逢天差地别的戏码,她不想做那个可能被李伯宗踩进泥里的人。
 所以她怎么也要想法子先进京,戳破他狼心狗肺的一面,就算是在泥里面,她也要对方一样处在烂泥堆里。
 连梨心里鼓鼓气,更加往崔厉这边迈。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一步步靠近。
 短短的距离,走不了多久。
 她到了他的窗户边。
 崔厉见她近了,并未启唇说话,清俊中显出一丝硬朗的下颌微微抬了抬,看她想做什么。
 连梨抬脸,“大人可还需要人磨墨?”
 崔厉眼风微凝,垂下半分扫她,不言不语。
 连梨舔舔紧张的有些发干的唇,心里再鼓鼓气,压下似擂鼓般敲动的心跳。
 她轻轻的道:“我愿为大人侍墨,大人身边可还缺这么个人?”
 这话说得稚嫩却大胆。
 崔厉看着这个白日被他揽上了腰还会僵硬,此时却敢主动向他提愿意侍墨的女人。
 她眼睛里的红意已经消了,不假粉白不做修饰的脸上,此时更多的是柔韧,还有一种夜色灯光下眼里未能看清全貌的隐约。
 垂眼看了她一会儿,神色不动,他移开眸。
 “走。”
 这个字显然不是对连梨说得。
 连梨心里一阵失落,他不要吗?
 应恂听到命令,提缰催马继续往府邸走。
 车轮滚动,男人的侧脸渐渐在连梨视线中消失。连梨久久望着车厢的方向。
 半晌,她提步跟来。
 车轮走得慢,她很容易就能跟上。
 但她又有点怕跟的太近会惹人烦,便又只是仅仅跟在他身后两步,他眼风余光能看见她。
 应恂往后瞄了两眼,见她跟了一阵,陛下却不催他加快速度也不叫他驱赶,心里不由得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