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禁廷—— by芋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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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名字她甚至都不敢开口问他,哪怕是提一提……谁没有过去呢?她有,他当然也可以有。所以那回说不喜场中跳舞之人,也只是在他跟前似吃味般提一嘴,甚至连沈欣的名字也没说出口。
 这时从柳芽说起的归期不由得再次想起上回听到的白兮,难以避免有一瞬恍惚愣怔,但也只是那么一瞬。因为心中自上回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起就早已决定好了,此时又何必多加在意。
 连梨笑了笑,朝柳芽道她知道了。
 柳芽却敏锐的察觉姑娘口中好像有丝叹气。
 为什么叹气呢?她不解。
 连梨没给她继续深想的机会,她笑了笑,这回的笑意已经一如平常,也确实笑得发自真心,“既然已经快要回了,那如你刚刚说得,领我再四处走走吧。我家里从前就在山边,这个季节山里有许多东西。”
 柳芽听她这么一说,点头,“好!”
 不过眼睛却是暗暗继续审视姑娘情绪,但这回任她如何再看,也看不出任何苗头了,便最终也仍然是一头雾水,怀疑刚刚那一瞬是她察觉错了,姑娘并没有叹气。
 连梨在山里心不在焉的走了一段,最后,她站在一块平整宽大的大石头上,放空心神看着远处秋黄如海的山景。
 看了也不知多久,回神,她笑了笑,道:“回罢。”
 “哎。”
 回去途中顺顺利利,到达天子大帐时,正好夜色将至。这夜她睡得很晚,在榻里辗转反侧一阵,目光再次不知道第几回,落在崔厉脸上。
 屋里远处点着一盏很暗的照明烛光,备着她或他起夜。曾经帐里是没有这盏烛光的,是有一夜她实在口渴,模模糊糊起来倒水喝差点摔着,后来崔厉才让宫人们在帐里夜夜留一盏灯。
 那时脑袋还困着呢,潜意识竟以为这还是在王府,所以这张榻她也当成了王府拿张宽阔的至少能容六人躺下的榻。
 这让她遭了殃,都踩到榻沿了竟还不觉,直接结结实实当成平地又踩过去。她踩了个空,整个人往下扑。
 她惊呼了一声,也好在崔厉反应快,听到她的声音手臂条件反射伸来,把她一抱,她撞跌回他胸膛。那次踩空最终幸运的只是小腿和膝盖撞了下,其他地方没有碰到。
 崔厉皱眉摸了摸她的膝盖,见她只是磕碰了一块,便没有大惊小怪深夜去叫辛貔。
 不过自那之后帐里就再没彻底暗下过,即使夜深,角落里也总会有一盏昏黄的烛光,让人不至于什么都看不清。
 连梨现在便借着这一点光线一直看他,一直一直看他,两人只剩这么些日子了。
 看着看着,忽然发现他眼睛竟睁着。她吓了一下,心跳都漏了一拍,心想他怎么无声无息的吓人。
 他不是睡着了?他又何时睁的眼?更关键的是……她怎么一点也没发现?惊吓过后,脑中接连闪过好几个念头,最后那一个念头出现时,她已经掩耳盗铃先闭了目,假装刚刚无事发生,她其实一直都是睡着的。
 刚闭上,便听他轻轻一声哼,旋即脸上重了,是他的手过了来。
 “深夜不睡,一直看我干什么?”
 他是被她看醒的,是,没说错,就是看醒的。他本就敏锐,她又一直盯着他看,他不醒才怪了。
 说完,目光定定看着她。
 但被他问的这个却闭着目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崔厉眯了下眼,手指蓄势待发摩挲了下她脸颊,似乎打算做些什么。而连梨也感觉到了,她睁开了眼,看了看他。
 而后往他怀里一窝,脸埋进他怀中。
 她低声,“好了好了,我认便是——”
 “是一直在看你,因为睡不着。”
 说着,下巴在他怀中蹭了蹭,手掌则抓拢了他的手,轻轻拽着他手掌扯了扯。
 小心思在这一扯中轻轻表露——他快睡,她真的只是睡不着刚刚才入神瞧他。
 崔厉却没打算就此打住,把她脸捧起来,淡淡看着她,“只是睡不着?”
 只是睡不着,他睁眼时她却跟失了魂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还是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她慢慢回神了,才似好像突然发现他怎么醒了一般吓一大跳,脸上很明显的惊吓了下。惊吓之后不是说他怪他,倒是先闭目,崔厉觉得她不大对劲。
 摩挲摩挲她下颌骨,哼声,“没说实话是不是?”
 连梨心里叹气,明面上则把下巴在他手掌里蹭一蹭,望他一眼,搂住他脖子。
 低声,“没有。”
 崔厉挑眉,手掌在她背后拍一拍,还是觉得她没说实话。可什么才是实话……他也不知道,毕竟也没什么事是会让她那样愣神的,她或许又是做了什么惊梦被吓到了,才那样瞧他。
 估计怕说了让他担心才没如实说。
 崔厉瞄了眼她已靠到他肩上的侧脸,最终没有再继续追问,只又拍拍她的背,“睡吧。”
 “嗯。”连梨闭眼轻轻嗯一声。
 崔厉之后不敢睡得太熟,时刻留个神注意她是否又做了惊梦。好在后来她睡得安安稳稳,也没再如先前那样不睡却失神瞧他。
 之后几天连梨格外珍惜这仅剩的时间,但凡崔厉不忙了,她总是和他待在一处的。
 应恂在几次有事要报都发现陛下身边总有连梨,而陛下总是一副他来的不是时候的黑脸模样时,也渐渐摸出规律了,之后若非极重要的事,他一律等陛下传召他,他再过去。
 否则再来几次,别回头陛下直接打他几大板子。
 八月二十三。
 离回京只剩最后两天,这夜将有一场盛宴,为庆猎场尾声。
 也巧的是,这天正好是周媱的生辰,这是连梨无意中得知的,从霍谡口中知道的,因为他为周媱准备生辰礼时她恰好就在旁边。
 崔厉也在旁边,那时她和他同乘一骑,看霍谡百般心思活捉猎物。
 霍谡说周媱喜欢兔子,他捉只肥肥的兔子给她养。
 连梨听到时笑了笑,甚至,眼里流露出一丝她自己完全没有发现的羡慕。她自己没发现,崔厉却发现了,他把她往怀中搂了搂,低眸看进她眼里,“也喜欢兔子?”
 连梨抬眸看他的眼睛,也是这时后知后觉自己在听到霍谡那一声时,眼里有点异样,这异样被他看见了。她喜欢兔子吗?没有特别喜欢,当然,她也不讨厌兔子。
 之所以异样,仅仅是在那一刻想到她的生辰,她的生辰是在十月份。
 那时她肯定已不在他身边了,这个生辰又是要一个人过,甚至可能那时还得一人在陌生的地方过,依来时脚程,十月份她可能还没到家里。
 连梨摇头,“没有。”
 崔厉看她一眼,倒也没再继续追问她。
 可之后在霍谡成功捉到一只毛色极正,又肥肥可爱的兔子时,他从那些兔子中竟也挑了一只小毛团,还特地放于笼中,确保它伤不着人了才给她。
 “这东西能生,你拿只公的,以后不用担心一只兔子变成一窝兔子。”
 连梨被他这话逗的笑了下。
 同时,手掌已经小心翼翼捧了那精致小巧的笼子。她想这东西她或许可以一起带走,好歹有个想念。
 这般想着,眼底流露了笑,不自觉抬头看了看他。这一看,发现他目光一直在看她,心窝一暖,原本的喜意忽然变成想流泪的冲动。现在越美好,想到之后的离别,心中便是难以抑制的发酸。
 好在她忍住了,眼中笑意还变得更大。
 她把脑袋往他怀中靠了靠,道:“谢谢大人。”
 崔厉嘴角勾了勾,下颌抵上她发顶,“嗯。”
 霍谡在旁边眨了眨眼睛,随后他拎起自己选的这只兔子看了看,唔,是母的。
 要不换一只?陛下那句话没错,兔子确实能生,周媱养着养着别最后从一只兔子变成一窝兔子。眼神便又看向其他兔子,但看来看去,没有一只比的上他手上这只的。
 小兔子里面最好的已经被陛下选了,这些大兔子除了他手上的,毛色都各有参差。便又算了,能生就能生吧,反正没把它和公兔子一起给周媱养,它想生也生不出来。
 回到营地,连梨把小兔子洗了洗,接着便拿吃食时不时逗它,和它慢慢熟悉。
 入夜,营地里灯火通明。
 连梨被寰叶好好打扮了一番,和崔厉一起去了今晚的夜宴。她的座位被安置在崔厉的左下方,和他靠的很近。她坐下时,明显发现那些朝臣脸色都微妙的变了变。
 连梨挪开眼,没在意。
 她不在意,所有在场之人却是忍不住把她那个位置看了又看。如此座次,就是皇后也差不离了!
 这是陛下在暗示什么?这人便有如此得宠?
 几家欢喜几家愁,众人心中无不沉重。他们当然都是想中宫皇后出自自家的,那代表的是正统,是一国之母啊!如今,看着好像是要花落辛家了。
 这般想着,有几人的目光已经若有若无看了好几回辛貔,心里酸的冒泡,辛家到底从哪冒出来这么个人!
 辛貔面不改色,甚至还举杯,朝那些人隔空举了举。被他隔空碰杯的几人脸色僵了僵,而后不情不愿也举了举杯,回应他。
 辛貔看得心里乐呵,心想这些人人人酸他,殊不知他和连梨压根没关系啊,就算来日她真封后,辛家也不过得个虚职荣宠。
 当然,白得的没有不要的道理,他心里当然是乐意给陛下做这个掩护的。嘴角弯了弯,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连梨也喝了两杯,她的酒不同于那些大臣们的酒,这是膳食营特地备的酒饮,滋味好,但不醉人,喝起来也就比寻常饮子多些酒味。
 她又喝了两杯,同时吃些东西填肚子,觉得腹中饱了,便不怎么动筷了。但也是这时,全福从崔厉的长案上端了两小碟东西来,全福堆着笑,低声,“姑娘,陛下说这两道菜味道好,您尝尝。”
 连梨看向崔厉。
 正看见他正执杯饮一口酒,目光似也在看她。嘴角忍不住弯了弯,点头道好。
 这小小一出,看的在座之人脸色又变了回,心想陛下还真是极喜欢她,连觉得好吃的菜肴也要分给这位一起品一品。
 他们还是头一回见有人有这样的待遇,心里好像更不是滋味了,同时眼神已不知悄悄打量了连梨几回,心想陛下喜欢这样的?
 酒过两巡,连梨先离了席。
 崔厉看到她动作,目光轻飘飘扫了眼全福,让他过去看看。全福心领神会,小步追上已经走出场地的连梨,“姑娘,您去哪?”
 连梨听到他的声音,停住脚步。
 “吃得多了,我走走散散心。”
 说着,还往后看了眼高坐最上的那位天子,她朝全福嘱咐一句,“你劝他少喝些,酒多伤身。”
 但全福哪有那个胆子啊,而且……真劝估计也就这位劝的动,其他人哪有那个本事。
 “好了,你去伺候陛下罢。我不会走远的,之后我会去周媱那看看,她今日生辰,我去凑凑热闹。”
 全福笑着道好,驻足原地看她走远。
 过了一会儿,他跑回陛下跟前,小声说了连梨刚刚的话。
 他还着重说了连梨嘱他的那句,“姑娘说让您少喝些酒,说酒多伤身。”
 崔厉笑了笑,淡淡嗯了一声。
 之后也确实少有碰酒,他本就不是个贪杯的,这晚之所以饮的多,也不过是因为这是场庆宴。
 肩膀往后靠了靠,懒懒放松着,目光静静扫视着这些大臣的推杯换盏。
 其中,也能看出些趣味。他笑了笑,手指轻轻一敲,瞥着这些人在喝酒后放松的反应。
 连梨没有直接去周媱那,而是先在空旷处走了走。走着走着看见一个人,是王衡东。
 他的脸喝的有点红,正迎风似乎在散酒气,他也看到她了,接着,忽然结结实实一跪,“参见娘娘!”
 连梨:“……”
 她被他的反应弄得有点愣。
 他忽然跪什么?就算是要给她行礼,那弯腰拱个手就行了啊。而且……她还觉得他好像有点怕她?
 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连梨不解的看他一眼,抬手示意他起吧。
 王衡东紧张的起来,接着脑袋便一直盯着地上,连瞧也不敢瞧这位娘娘。
 他害怕啊,毕竟他知道了一件秘辛。
 连梨也没等他有机会抬头,在说了让他起后她就直接走了。连梨这回直接去了周媱那,到那时霍谡已经走了,周媱正独自喝着酒,兴致勃勃在逗霍谡给她的兔子。
 她好像极喜欢,把它的毛摸了又摸。
 连梨笑一笑,“周媱。”
 周媱听到声音,抬头来看,见是她,分外惊喜,“您怎有空过来。”
 连梨走进来,边走边说:“我吃饱了,听说你今日生辰,顺道来看看。”
 周媱高兴,过来牵她,“那可好,霍谡已经走了,我正觉一人无趣呢。”
 “你喝不喝酒?我们一起饮一杯?”
 连梨想了想,点头,“好。”
 周媱给她倒上酒。
 这时她已经喝了小半壶酒了,也已经有些晕乎乎觉得醉。看连梨喝下了,她高兴的又饮了几杯,这么多酒下肚,她醉意更浓,甚至挽起了连梨手臂,把她当小姐妹一般。
 “你过来我好高兴。”说实话,当初在岐江府那阵她挺愧疚的,一直把她往坏了想。这是她不好,连梨从始至终没做过什么惹她的事,她那时却对她一直有敌意。
 想着想着,便是歉疚,“当初,对不起。”
 连梨不明白她为什么说对不起,不过算了,也没必要深究。反正这也是她最后几次见她,以后几人是再没机会见面了。
 周媱说完,絮絮叨叨又说了一句对不起,她还嘟嘟囔囔自己愧疚说起了当初的态度,说当初见到她转头给她脸色是她不好,那时小虎仔受血气刺激狂吼她,她却心里迁怒于她也是她不好。
 还有……
 “其实你和白兮的背影远远不如那个沈欣像,是我当时心眼小看什么都不顺眼,你别在意。”
 就只有那么一分罢了,现在想想好像一分都非常勉强,都是她当初生气,先入为主偏偏要往那想。
 连梨真是完完全全的呆愣住, 甚至短时间内有那么瞬间反应不过来。
 是足足过了快半盏茶时间,她愣愣的看了周媱许久,好像才终于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
 目光变得有丝僵, 还有钝重,眼睛好像突然变得仅仅是眨动一丝也费心费力,她僵硬着再也动不了分毫。
 她久久呆愣于周媱话中所说的话。
 她说她的背影也有些像那个叫白兮的女人,不过她不如那个叫沈欣的像。
 但连梨一点也不开心,她不想像, 她一点也不想像!甚至仅仅是想到他对她的所有好和亲密里面哪怕有一丝是因为那个像字,心里都一瞬间像是被刀割一样, 顷刻间已是鲜血淋漓。
 而等她终于回过神来时, 脸上斑驳,早已泪流满面。她不断拿手去擦,可眼泪却越擦越多, 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她这副模样好像把周媱吓着了,她脸上一唬, 手脚无措,似乎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连梨想挤出一个笑告诉她她没事,她只是这一瞬间有点难过而已,对,仅仅是这一瞬间, 她在心中反复如此强调,终于对周媱挤出了一个笑。
 但这个笑在周媱看来只有万般的灰败和失魂, 今日是她生辰, 之前霍谡还特地来看她, 她原本心里是极其高兴的,可这一刻看到她这样的笑, 她心里不由得也缩了一分,为她这份硬撑而难过。
 她还在醉中,不由自主伸手摸摸她的脸,轻声,“你别难过。”
 连梨弯眼。
 眼中却是一层泪水碎了又碎,从好看的眼睛里无声滑出,她顾之不及,只依旧笑着,轻声道:“嗯,我不难过。”
 可周媱觉得她好哀伤,她眼睛是弯着的,但那层薄雾般的眼睛没有任何笑意,只像掩盖了雨天的阴霾,照不进任何阳光。
 周媱鼻头一酸,差点也想哭了。连梨这时则已移了眼睛,她失神的看着一个方向,忽而闭眼,任由眼泪冲刷着眼睛。
 心里是真的不好受啊,一点也不好受,仿佛有人在抓着她的心脏残忍的在一寸又一寸收紧,让她喘不过气,继而甚至窒息。
 她和他的种种,这些日子的一切切,她的怦然心动,她与他相处时的高兴和愉快……这些都在那一个像字中,差点被摧毁殆尽。
 连梨无声哽咽,她失神睁着眼,渐渐屈膝埋于膝头。周媱是真的手足无措了,同时潜意识里一种懊恼,知道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可她现在还醉蒙蒙的,也只勉强能意识到是说错了话,至于到底说错的是哪一句,却还没能反应过来。
 她咬唇看着连梨蹲下肩头颤动的身影,歪头想了想,抓着手上还在的酒杯踉跄着打算出去找寰叶她们,让她们来安慰安慰连梨。
 但连梨在她才走出两步时却揪紧了她的下摆,她依然是垂着脑袋的,只抓着裙裾的手很紧很紧,一道几乎失声的声音哑然,“别去,你别去。”
 周媱皱眉,“可你好难过。”
 连梨揩一下眼睛,强颜欢笑,“嗯,就难过这么一会儿,我过会儿就不难过了。”
 “真的?”
 “真的。”可说话的这道声音,却几乎已泣不成声。连梨心想她不想这样的,她真的不想,但心里忍不住,一点也忍不住。
 她把抓着周媱裙裾的手抓得更紧了,她不想她出去,不想让寰叶她们知道。
 这件事便这样吧,原本她想的是在离开他之前她每一天都要高高兴兴的,她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息每一刻,但现在她恨不得立刻就走,她怕再见他,会比在周媱跟前哭得还要难看。
 连梨伸手掩住了眼睛,掩住眼里汹涌的泪光。
 心里真的好难受好难受。
 又忽然后悔,她为什么要来这一趟呢?要是她之前没有过来就好了。没过来她就不会知道这件事,没过来她现在便不会脸色皲裂的连再拼凑出一丝笑意也难,那样,最后这几天她依然会开开心心的,回到家中后虽然也有遗憾,却也至少想起这段时间心里便是高兴。
 但现在……
 连梨心想时光能倒流就好了,如果可以,如果可以!那她一定不会来周媱这。
 就算这般被瞒一辈子,也好过现在仅仅是维持正常脸色也难。
 她深深闭了闭眼,脸色迅速苍白。
 过了好一会儿,两手揩了揩脸上,她终于能挤出一个笑,抬头看周媱,“我没事了。”
 周媱沉默,担忧看着她的眼睛。
 她眼睛那样红,一层朦胧的泪水也在这短短瞬间里好像又要破碎,这样的她却在这时和她说她无事。抿了抿嘴角,周媱忽然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酒杯,看了好几眼,迟疑开口,“那……你要不要喝酒?”
 听说酒能忘事,或许喝上一些,她也就不难过了。
 连梨在她这句话中看向她的酒杯。
 沉默一会儿,她点头道好。
 周媱给她倒上酒。
 连梨一口饮完,饮着时,心想这酒的味道怎么变了呢。她一直觉得酒苦,不爱喝,这会儿倒是好像失了味觉一样了,竟没尝出它有丁点苦味,它就好像变得跟水一样。
 连梨视线朦胧凝了两眼杯子,之后也确实好像跟喝水一样,不断往肚中灌酒。
 最初还是周媱一杯杯给她倒,后面她似乎嫌她慢了,自己抱起酒壶一杯杯饮,饮的很快。
 原本周媱见她不哭了,还松一口气。可后来见她饮酒竟跟饮水似的,不由得再次担心起来,她拦住她的手,担心,“你喝了好多,歇歇吧。”
 连梨的视线已经变得晃。
 她抿了抿唇,轻笑,“不多啊。”
 这笑笑的一点也不好看,几乎一眼,便叫人看出苦涩与灰败。
 周媱又狠不下心不让她喝了。
 她叹一口气,干脆陪她一起喝起来,两人身边的酒壶一壶壶清空,有几个酒壶还因为放置不当,在地上滚了几滚,横七竖八。
 两人无知无觉,一个木然,一个歉疚,竟是喝了许多许多。后来还是周媱身边的贴身侍女进来送吃食,看到一地好几个空酒壶,才赶紧来制止。
 老天啊,姑娘怎么和陛下身边的娘娘喝了这么多!
 丫鬟吓一大跳,第一反应也是赶紧去看连梨。不是她不担心自家姑娘,而是天庾山猎场里无人不知天子对这位的疼宠,若是这位娘娘在姑娘这喝出了什么事,那周家完了,她身为周家丫鬟肯定也完了。
 “娘娘,您可还好?”她心焦的碰了碰连梨,紧张看她情况。
 连梨头有点疼,除此之外还有点晕。
 她眨了眨疼涩的眼睛,“没事。”
 说完,顶着晕乎乎的脑袋环视一圈,轻声,“你再去拿些酒来,这里的都没了。”
 丫鬟哪里敢啊。
 之前姑娘让拿的几壶酒竟然全喝光了,她哪里还敢让她们再喝!
 小心翼翼又看了这位娘娘一眼,她赶紧跑出去去喊外面伺候连梨的几个宫婢。才到外面她就着急高声喊,“几位姐姐快进去看看罢,我家姑娘和娘娘喝多了,里面的酒壶全都喝空了。”
 寰叶几个:“!!”
 瞪大了眼睛,下一息,已经快步往里去了。
 “真的??”三人全是难以置信,连姑娘不是不爱喝酒,怎么会和周媱把里面的酒喝空了?
 丫鬟跟在后面点头,“真的,我看娘娘已经醉的不轻了。”
 寰叶几个脚步走得更快了,进了帐里,见地上横了不少酒壶,而自家姑娘正垂眸盯着酒杯,都张嘴惊讶了下。
 接着纷纷往连梨这跑来,不约而同担心,“姑娘,您觉得如何?喝了这么些酒难不难受?”
 连梨不难受,她只是觉得身体里有点难受。而且,她现在不想看见她们。
 关于那位天子身边的一切,她现在都不想看见。闭了闭眼,她撑着额头,“你们都出去。”
 三人:“……”
 不由得皱眉,姑娘喝成这样,她们怎么敢安心出去。
 “姑娘……”
 连梨紧闭着眼,揉了揉不知是晕还是疼的额头,再次轻轻一声,“出去。”
 三人为难,站在原地犹豫。
 连梨深呼一口气,这回睁了眼,看着她们三个。
 “出去。”还是那一声。
 寰叶察觉了不对。
 姑娘从来没有这样生硬的和她说过话,而且……姑娘的眼睛怎么那么红呢,眼睫也几乎湿的根根分明。
 她和柳芽柳衣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接着见姑娘好像直接皱眉了,还是让她们出去,三人无奈。没办法,只得看一眼周媱身边那个丫鬟,让她先好好照顾自家姑娘。
 丫鬟重重点头,“几位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照看娘娘。”
 但才说完,她的脸就僵了,因为连梨让她也出去,除了周媱,她不想这帐子里再多任何一个人。
 丫鬟:“……”
 寰叶三人更忧心了,但只得听令往外走。
 往外走时,几人走一步停一步,很不放心喝醉的连梨。
 但再不放心,在自家主子的坚持下也只得继续往外走。
 出了帐子,柳芽沉默一会儿,道:“我去前面一趟,把这事告诉陛下。”
 柳衣点头,“嗯,你去吧,我们就在这里守着。”
 柳芽飞快走了。
 夜宴场地。
 崔厉起身,宴已过三巡,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应恂跟到陛下身边。
 刚出外围,正好看到柳芽匆匆忙忙跑来,应恂皱了下眉,心想不会出事了吧?
 崔厉也皱了眉,因为他也看到了匆匆跑来的柳芽,这般似乎有急事的姿态让他眼睛眯了眯。
 背在身后的手握了下,步子快了一分,沉脸走过去。
 很快,见这个丫头跑近了,她咚的一下跪在他跟前,声音迅速,“陛下,连姑娘在周姑娘那喝了许多的酒,已经醉了。奴几个要进去伺候,可连姑娘不许,现在只她和周姑娘两人待在营帐里。”
 “只是醉了?”崔厉不动声色挑了下眉。
 只是醉了这丫头这般匆匆忙忙做什么?刚刚看她着急忙慌的姿态,他还以为连梨是出了什么事。
 柳芽:“连姑娘眼睛还有点红,脸色也不大好。”
 这一句话成功让崔厉沉下了脸,他已经迈步往前走。
 边走声音淡淡的问,“因何而如此?”
 柳芽讪讪摇头,她不知。
 “奴几个一直守在帐外,并不知连姑娘因何而脸色不好。”
 崔厉不满意这个回答,眼风冷冷扫了她一下。
 柳芽被扫的一僵,垂了垂头。但好在陛下的眼风并没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只那么一瞬她身上的压力又撤了,因为陛下已经大步往前。
 走了好一会儿,崔厉看到了周媱帐子。他面无表情,直接快步过去。
 守在帐外的寰叶几个才矮身行礼呢,便发觉陛下身影一闪,再抬头,原地哪还有陛下身影。
 几人没敢乱瞄乱看,规规矩矩眼睛只盯远处。
 崔厉一眼看见了正失神般看着一处的连梨,刚刚外面那样大的行礼声音,她却好像没发觉一样,此时仍是跟失了魂一般。
 甚至周媱这时都知摇摇晃晃起身打算与他行礼,她却仿佛已被隔绝世外,什么也没听见,更不曾发觉他已经过来。
 崔厉皱眉。
 他不喜欢她这样仿佛随时轻飘飘像烟雾会散了一样的模样,这让他心里莫名不踏实。眉头皱紧了,直接朝她那去。
 这时她好像也终于反应过来帐子里有了别人,她眨了眨眼睛,目光望过来。
 也是这一刻,崔厉的脸更沉了。因为连梨在望过来的那一瞬,仅仅是那么几息的时间,眼睛却已顷刻模糊,很明显的一层泪爬上了她的眼角,摇摇欲坠。
 崔厉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喝了这么多的酒不说,见到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流泪。
 他沉沉盯着她,两三步,已到她跟前。
 手臂探出,便要把她抱过来。她却在这时眼睛一眨,眼里缀满了的泪水坠落,条件反射往后退缩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