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遍地修罗场by锦葵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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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期沉重的河役,致使百姓无暇顾及农耕,大害农事,民不聊生,问如何减轻损害农事?
 诸如此类的问题,如要答好,不仅要通书中?理论,更要善于体察身边民情,善感百姓之苦,不盲目遵从书本立于实际。
 也不知这位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从天亮到日暮,殿试结束,贡士们从大殿出来,或愁容满面,或迷惑不解,面色各异。
 朝臣们对此次殿试颇有微词。
 殿试过后数日,夜间宫宴,国君宴请众臣。
 麟德殿内,灯火煌煌。赵锦繁在众人探索、不解的目光中?前?来赴宴。
 她对底下?众官员道:“朕知诸位疑惑朕为何要出那些考题,今日朕想让诸位看一份答卷。”
 她命福贵将这位考生的姓名籍贯尽数遮掩,随后传给众臣观阅。
 众臣自上首接过答卷,一一传阅。看过这份答卷,众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此子?所?答句句在理,字句详实,言之有物,妙哉!”
 “知世故而不世故,见其文知其人,志向高?远,赤子?之心,可叹也。”
 “此子?可堪为状元之才?。”
 底下?众臣对此卷赞誉纷纷,其中?也有人问道:“陛下?将此子?姓名籍贯遮掩是为何意?”
 赵锦繁抬眼注视着众臣,答道:“因为诸位手上这份答卷,出自一位寒士。”
 宴上霎时一静,满堂无言。
 对此,赵锦繁并不意外,对着满堂静默的臣子?笑了?声,道:“诸位都坐了?有一会儿?了?,朕为诸位备了?份佳肴,还请诸位一品。”
 “您猜猜您那位陛下?给那帮大臣们备了?什么佳肴?”
 宴后,沈谏坐在长阳殿正堂内,向荀子?微复述今日宴上之事。
 “我那位……”荀子?微顿了?顿道,“她备了?什么?”
 沈谏道:“一碗糙饭。”
 她说这碗糙饭于在坐众臣而言粗糙扎嘴,寡淡无味,绝对算不上什么美味佳肴,但却?是不少百姓一天的食粮。
 在坐众臣立于朝堂多年,皆是心怀天下?,志存高?远之辈,都曾竭力谋求治世庇佑苍生之道。
 朕亦然。
 她说她想见天下?百姓不为五谷所?苦,不为温饱而忧。治国有常,利民为本,这是她出那十道民生简问的原因。
 锦绣文章常有,远大志向多见,然仁义向民之心难得?。
 方才?那份答卷不光文词俱佳,字字句句皆不理民,更是落实于常人难察之小事。这份答卷的主
 人同在坐诸位一样,都怀有一颗兼济天下?之心。
 在坐诸位有人能说他一句,不配状元之位?不配同诸位一样站在朝堂之上吗?
 底下?一片寂静,她这一问无人答否。
 宴会散席,众臣三三两两离开麟德殿。
 赵锦繁从麟德殿出来,碰上了?朱启。自主考春闱以来,朱启一向是最?反对她所?作所?为的那一位。
 “朕还是一意孤行了?。”赵锦繁对他道。
 朱启没?说什么,出乎意料朝她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赵锦繁愣了?愣,她总觉得?朱启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一个令他怀念敬重又深感愧疚之人。
 回去的路上,赵锦繁去了?趟长阳殿。长阳殿内,明?灯高?悬,荀子?微站在廊前?似乎等她很久了?。
 赵锦繁告诉他:“我做成了?一件事。”
 荀子?微说:“我知道。”
 此刻他是看不见光的,但她走到他眼前?,他不知怎么的,只觉明?灯黯然。
 心脏陡然间跳动得?厉害,血流猛然加速,他知道那是自己在疯狂兴奋。因为她站在高?处,因为她那么耀眼夺目,那么棘手,让人想要与之胜负并战胜她。
 月中,科举放榜之日。
 天?刚蒙蒙亮,贡院门前?布告栏前?人头攒动,细雨淅淅沥沥飘在?空中,浇不灭人们围堵在?布告栏前?热切等候的?心。
 不多时,放榜的?官差骑马而?来,马蹄声渐近,今科士子们或激动或忐忑,踮脚探头上前?张望,除了关?心自己的?成绩外,还免不了好奇,今科状元会是哪位?
 记得四年前?放榜那会儿,因?为出了位寒门状元,京城所?有?平民或寒门子弟振奋不已。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好的?开端,然而?四年过去,这位寒门状元并未如众人所?期待的?那般有?所?成就,这几年恍如销声匿迹一般。
 寒士们心里都明白,那位状元郎不是冲破黑暗的?曙光,仅仅只是昙花一现。放榜前?还有?不少人调笑:“今科状元又是哪位贵家公子啊?”
 然而?金榜放出来后,众士子望见位于头名那人的?名字,皆是一怔。
 城西长?街尽头,江亦行如约坐在?长?桌前?替百姓们写信看?信,正被人群团团围着,虞秀才匆匆从?长?街那头跑来,老远就喊着江亦行。
 “先生,先生!”
 江亦行闻声自人群中抬头,见虞秀才比自己儿子一年长?高一寸还高兴,冲他连声喊:“中了!”
 围在?长?桌前?的?穷乡百姓们面面相觑。
 “中什么了?”
 “今日科考放榜,先生定是高中了。”
 “那实在?太好了!第几名啊?”
 虞秀才使出吃奶地力高喊:“是第一名,是状元!”
 人群轰动,不知是谁带头拍起了手,江亦行被掌声和恭贺声包围,呆愣在?当场。
 人群久久不散,乡民们奔走相告,都为他高兴不已。
 很快报喜的?吉乐随马蹄声而?至,附近百姓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阵仗。
 江亦行见报捷的?官员身着正服,手捧金书帖子朝他走来,回过神来,不知何?时热泪自眼中而?落,积在?他凹陷青黑的?眼窝。
 所?有?人都在?笑,只他一人放声哭得不能自已。
 百姓们忙劝道:“这么好的?事,先生你哭什么?”
 “先生这是太高兴了。”
 江亦行不说话,只是流泪,眼中不是高中后的?喜悦,而?是无尽遗憾。
 荀子微的?眼睛在?多日休养,以及诸位医术高超的?御医精心医治下逐渐好转。
 晌午,赵锦繁依约前?来替他诵读公文,正逢御医替坐在?长?椅上的?他取下眼前?罩着的?白色纱布条和药膏。
 赵锦繁走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能看?见了吗?”
 荀子微睁眼,一簇簇光照进瞳仁,他的?视线停留在?赵锦繁身上,道:“看?不太清楚,你走近点。”
 赵锦繁依言上前?几步,来到他面前?:“这样呢?看?清了吗?”
 荀子微对?她道:“再近些。”
 赵锦繁低头对?上他的?眼睛:“现在?呢?”
 荀子微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顿了许久,对?她道:“看?见了,但仍有?些模糊,你再近些……可以吗?”
 他略略加快的?呼吸打在?她脸侧,赵锦繁眼睫颤了颤,没有?动作,笑道:“这不好吧,再近些,我可就要撞上您了。”
 荀子微道:“哦。”
 赵锦繁起身挪开几步,道:“看?来您的?眼睛,仍需好好休养。”
 荀子微道:“嗯。”
 赵锦繁坐到对?面藤椅上,低头处理?公文。一整天?,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等处理?完所?有?公务已近掌灯时分,赵锦繁回到紫宸殿,如意同她说:“尚衣局裁了新衣刚送来。”
 “回头我替您把腰腹处的?针脚拆了,稍稍改大些。”如意看?了眼她此刻尚平坦的?小腹,“再过些日子,肚子就该大起来了。”
 赵锦繁低头去看?自己的?小腹,轻叹了一声:“是啊。”
 再过不久肚子就要显怀了,她得想想办法才行。
 夜里,赵锦繁靠在?榻上,抬手抚摸小腹用心感受,似乎是比从?前?稍稍隆起了一点,但又好像没有?。
 江清说肚子里的?孩子眼下都还没有?拳头大。
 赵锦繁摇头笑了笑,吹熄了一旁灯火,闭眼入眠。
 大约是殿试过后紧绷的?心弦有?所?松懈,亦或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想了太多关?于孩子的?事,夜里梦见了孩子的?父亲。
 在?那个?孩子诞生的?夜晚,他低头凑近她,见她眼睫颤动得厉害,轻声问:“我研习了如何?交吻,你要试试吗?”
 她整颗心麻麻的?,等回过神来,他的唇贴了上来。起初只是轻轻描摹,生涩的?试探,不知怎么的?越吻越深,到后来变成了一场缠斗,你来我往谁也不肯放过谁,好像谁先放手就认了输。
 他迷了眼,呼吸凌乱,赵锦繁听见他无法克制的?心跳声,又急又快。吻到后来,他开始不甘心只停留在?她口中,顺着她的?唇角一路吻下。她被激得一阵瑟缩,察觉到自己被他吻得越来越不对?劲,拉回来一丝游离的?理?智。
 他依旧沉浸其中,没有?打算停下来,问她:“我亲这个?地方,这里,还有?这里,可以吗?”
 他察觉到她忽然不动了,一瞬清醒,没有?再继续下一步,克制着从?她身上挪开。
 他们彼此都清楚,继续下去会失控。
 赵锦繁也不知那天晚上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可以选择不再继续,如果没有?继续,现在?肚子里也不会多出一个?将他和她紧紧牵绊在一起的小人。但她没让他走,明知他已箭在?弦上,受不得撩拨,她还上前扯住他的衣领,仰头用力贴上了他的?唇,问:“喜欢吗?”
 翌日,晨曦撒在?屋檐,落进纱窗。昨夜不知何?时又下过一场雨,庭院树梢上结了一粒粒晶莹水串,迎春花瓣上滴滴露珠滑落。
 赵锦繁顶着一张红润泛潮的?脸庞自梦中醒来,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刚从?云端下来。如意掀帘进来,替她穿戴好冕服和冠冕。
 殿试结果公布后次日,新科进士们进宫谢恩。
 皇城南面丹凤门前?,擂鼓声响,朱红宫门缓缓开启,身穿红袍公服的?新科进士们一步一步跨入巍峨宫城。
 旌旗猎猎,百官注目,无限风光在?身。
 鸿胪寺官员引众进士入殿觐见,一甲前?三名依次上前?。
 状元毫无疑问是江亦行。
 他站在?最前?列,看?上去又比前?阵子消瘦了不少,想必是担心考试成绩忧思?过甚所?致,这也在?所?难免。如今他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此次他高中,天?下寒士振奋,但也不乏有?人诋毁看?扁,赵锦繁顶着各方压力执意选他为第一,朝中对?此争议颇大。
 期间有?不少臣子上书公文,请荀子微出面阻止。
 荀子微再听她念过殿试卷子之后,只是告诉那群臣子:“我亦认同陛下所?选。”
 他就是这样的?人,论迹
 不论心,论事不论人,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只要是他认为对?的?东西,无论如何?有?多少人反对?都会坚持到底。
 今科榜眼是当初在?千帆楼斗文会花大幅笔墨赞她才德兼备的?吴慎。不过她选吴慎为一甲,并非出自私心,而?是因?为他的?答卷确实出色。
 吴慎看?上去很是敦厚腼腆,那位探花郎就与他正相反了。
 赵锦繁望着那位探花郎,嘴角一抽。
 放榜那日楚昂兴高采烈地来找她,告诉她说考中探花那位是他的?小外甥。
 楚昂那位小外甥,赵锦繁小时候见过一面,印象中是个?身形瘦小,如小奶狗一般粘人的?男孩子,总是喜欢跟在?楚昂屁股后,舅舅舅舅地叫。
 怎么也没想到,多年过去他长?“大”了。
 说来也巧,前?几日他们刚刚在?斗文会见过,正是写出《无德》那位凶神恶煞的?壮汉。前?些日子,楚昂去陵州,一为探望外祖,二就是为了接这位小外甥上京赶考。白云山围猎那阵子,这位大块头小外甥正住在?楚昂府中备考。
 斗文会那晚赵锦繁没留意他叫什么,现在?知道了,他名叫陆斐。
 斯文的?名字,粗犷的?身材,又凶又丧的?脸。
 他殿试时的?答卷,答得很工整平和,并没有?像斗文会那时锋芒毕露。不过也是,殿试与斗文会不同。斗文会那会儿,别人为了魁首之位,争得头破血流,然他身为定国公世子的?外甥,并不缺少机会,参加斗文会自是毫无顾忌挥洒自如,想写什么便写什么了。
 众进士在?行礼谢恩,接受传胪唱名礼赞过后,由鸿胪寺官员引着一一出殿。
 赵锦繁单独留下了江亦行。
 大殿内空荡荡的?,赵锦繁的?声音回荡在?空阔殿中。
 “朕想你会是最好的?开始。”她对?江亦行道,“会吗?”
 江亦行顿住了,默了很久之后,他凹陷的?眼窝下唇角高高扬起,肯定地告诉她:“会,当然会。”
 赵锦繁笑道:“过阵子可以回乡见你母亲了。哦,对?了,记得告诉那位带你求学的?先生,你来高处瞧过了。”
 江亦行说:“好。”
 出宫之时,为江亦行引路的?官员指着含元殿高耸的?殿顶告诉他,再过几日他将和其他进士一起在?那里被授官,自此青云高飞,提前?先恭贺了他。
 暮色低垂,江亦行望着远处威严矗立的?含元殿,久久沉默,沉默过后释怀地笑了声,朝着夕光满地的?宫道走去,没有?再回头。
 “您说该给江亦行授个?什么官?”夜里,赵锦繁坐在?长?阳殿院中那张藤椅上问荀子微道。
 荀子微眼睛情况大好,正站在?灶前?切菜,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你选的?人,你决定吧。”
 赵锦繁就等他这句话,笑道:“这样啊,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金榜题名天?下知。如今关?于江亦行这位寒门状元的?励志故事传得天?下皆知,天?下士子都以他为榜样,风头正盛,比当年的?沈谏有?过之而?无不及。天?下寒士都等着看?他被授官。
 不多时,荀子微做好了鲜味杂炒端到她跟前?。
 赵锦繁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甚为满足,还是原来的?味道。
 她叹了口气,望向静谧祥和的?夜空。
 荀子微问:“怎么了?”
 赵锦繁道:“总觉得最近日子过得太好太顺了些。”
 荀子微笑她:“这样不好吗?”
 赵锦繁道:“好是好……”但她心里隐隐有?些发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新科进士谢恩过后,天子为庆贺他们及第设下琼林宴。
 宴上?觥筹交错,笙歌不断。朝中重臣,皇亲国戚,公侯伯爵一一到场,但?今晚的主角新科状元江亦行却缺席了这?场盛宴。
 席间不免有?人对此议论纷纷。
 “这?位状元郎方才冒尖不久,就这?么不给面子,未免太过傲慢。”
 “听说?是突发风寒,这?才不得已缺席。”
 “如今这?位状元郎风头正盛,我?今日路过街头,还听有?不少人在?传唱他的事迹,什么多?年风雨不改坐街头替来京务工的穷苦百姓写信看信,什么不计前嫌替人教子,什么风餐露宿万里求学啊……他都尚未授官呢,就已经成了百姓心中爱民如子的大老爷。”
 “那又如何,过去不也?有?位和他差不多?的状元,你再看看那位现在?如何?”
 “说?的是,哈哈哈哈哈哈。”
 那群人正笑得起?劲,忽听不远处有?人拿酒盏往桌上?狠狠一砸,发出“啪”一声巨响:“很好笑?”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见一面目凶悍的壮汉正放眼扫视他们,显然?对他们的言行十分不满。方才正是这?人朝桌上?砸的酒杯。
 “这?谁啊,竟如此无礼?”
 “听说?是定国公府楚世子最疼爱的小外?甥,今科探花郎,陵州陆家的六郎陆斐。”
 “哦,这?样啊。”
 那群人方才还欲出言讨伐壮汉,听见这?人来历后,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够仗义!
 今科榜眼吴慎站在?一旁暗暗叫好,再看彪壮的陆斐,忽然?觉得他面相没那么凶了。腼腆的他鼓起?勇气想上?前敬酒,没走几?步对上?陆斐门神一样煞气外?漏的脸,心想:还是算了。
 席间最得意的莫过于张永,今年他儿子也?榜上?有?名,位列二甲前十。算上?他爹和他本人可谓一门三进士,那叫一个光宗耀祖,门庭显耀。
 同为权臣派中坚力量的翰林学士朱启嫉妒地瞥他一眼:“张永,祖坟冒青烟啊!”
 张永忙道:“哪里哪里,多?亏了你这?位主考官关照。”
 朱启急忙摆手:“诶呦,我?可不敢居功,是陛下坚持要选的。”
 张永笑容满面:“陛下英明!”
 “说?起?来陛下到哪去了,都开宴了也?不见她人影?”张永四处张望了一番后道。
 沈谏正举着酒盏小啜,凉凉笑了几?声:“你们难道没发觉,还有?个人也?不在?这?里吗?”
 张永又四处张望了一番后,恍然?道:“对对对,君上?也?不在?。”
 朱启问:“奇怪,他去哪了?”
 沈谏哼笑了声道:“我?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便有?内官来报说?:“陛下在?赴宴途中不小心受了点轻伤,眼下摄政王正替他处理。陛下吩咐说?,不是什么大问题,请诸位安心饮宴,不必担心。”
 这?听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对,但?有?位臣子提出疑问:“陛下受了伤为何不请御医?与摄政王有?何关系?他医术很高明吗?”
 寻常人是不敢如此质疑摄政王的,只不过说?这?话的刚好是摄政王的长兄。虽然?生辰没差几?天,但?长兄毕竟是长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楚昂不以?为意,“肯定是当时他们刚巧碰上?了,摄政王在?外?一向逢乱必平,见人有?难必定出手相助。”
 倒也?的确如此。
 楚昂话毕,顺便瞪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言怀真。确认了,真正有?问题的人在?此!
 那晚他看见言怀真红着脸从赵锦繁殿中出来,他还看见赵锦繁她……
 言怀真察觉背后凉飕飕的,一转身对上?了正狠瞪着他的楚昂:“……”
 紫宸殿外?,赵锦繁坐在?长阶上?,低头去看自己的脚踝。
 怀孕日子渐长,偶尔会觉腿脚抽筋。方才她穿戴好衣冠,正要上?御辇,小腿一阵抽筋,没留神撞在?辇车板上?,一阵钻心的疼过后,那只脚一时动不了了,抬也?不是迈也?不是。
 荀子微见状,忙扶她暂在?一旁长阶上?坐了下来。
 他俯身跪坐了下来,低头盯着她的脚踝,道:“脱鞋我?看看。”
 赵锦繁抿了抿唇:“不用,朕已请如意去御医局请人过来了。”
 荀子微道
 :“我?在?外?从军多?年,对这?种伤很了解,从你的情状看伤势并不算太严重。我?保证在?御医来之前,我?能让你舒缓许多?。有?我?帮你,你的伤也?会好得更快。”
 他重点补了一句:“都是治伤,御医和我?没分别。”
 赵锦繁:“……嗯。”
 荀子微抬手捉住她的脚,脱下穿在?她脚上?的鞋履,轻扯下她的白色罗袜。
 白皙的脚踝露了出来,赵锦繁瑟缩了一下。
 “别动。”荀子微五指握紧了她的脚踝,见她目光闪躲,淡然?道了一句,“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赵锦繁深深看了他一眼,干笑几?声:“也?对。”
 她轻轻拧眉,总觉得这?句话别样的耳熟。
 荀子微的指头在?脚踝附近反复轻摁,赵锦繁侧过头去不看他,蓦地脚踝处传来“咯噔”一声,她皱眉闷哼一声。
 荀子微问:“你看看现在?能动了吗?”
 赵锦繁抬脚晃了晃,对他道:“好多?了!”
 荀子微道:“过后江御医来了,请她替你看看有?哪些舒缓去瘀的药膏可用,不出两日便能完全好。”
 赵锦繁“嗯”了声,垂眸看着眼前这?个正低头仔细替她将鞋袜重新穿上?的男人,才想起?方才忘了问:“您怎么忽然?来了我?这??”
 荀子微平静回道:“赴宴途中经过,顺道来看一眼兔子。”
 琼林宴到了后半程,荀赵二人才结伴前来,为众位及第士子道贺。
 众进士见当今陛下带伤前来,感怀于心。
 酒过三巡,士气高涨。
 众进士满怀憧憬,望向高耸在?月色下威严的含元殿,想象着自己一步一步登上?高台,站在?殿中挥斥方遒的模样,心中燃起?一团烈焰。
 授官那日,春光明媚,风和日丽。似乎连老天也?在?为这?群即将步入官场,朝气蓬勃的年轻进士们庆贺。
 身穿红色进士袍的进士们侯在?含元殿外?广场上?,等候宣召。
 今日是这?群进士们人生至高峰,亦或是攀向更高峰的开始,意义非凡。
 久未露面的江亦行站在?队伍最上?首,他脸上?毫无血色,看上?去有?些疲倦,似乎还未从风寒中痊愈。
 吴慎见他脸色不好,关心问:“江兄,你还好吧?”
 江亦行温声回道:“多?谢关怀,我?还好。”
 话虽如此,可他看上?去着实有?些摇摇欲坠。
 这?时,身后不知是哪位官员出声道:“我?看他需要休息。”
 礼部?负责此次授官事宜,见离授官仪式尚有?段时间,张永也?怕江亦行撑不住,派人去请示了荀子微后,将江亦行带去了附近空殿稍作休息。
 含元殿内,赵锦繁坐在?高台中央龙椅上?,侧头看向身旁之人:“仲父,一会儿为一甲进士授官赐诏书是您上?,还是我?上??”
 荀子微道:“你上?。”
 他不忘不服输地补一句:“但?下次只会是我?上?。”
 赵锦繁笑道:“是吗?”
 最近他们之间相处过于平和默契,她差点忘了眼前此人一直在?等待时机将她取而代之。
 大周每逢大型典礼,都讲究一个吉时,今日授官仪式也?不例外?。
 司天监估算的吉时,是今日辰时三刻。
 赵锦繁朝大殿外?望去。
 她记得自己和荀子微到含元殿时,已经是辰时二刻左右,等了好一阵还不见外?头有?动静,总觉得这?剩下的一刻钟过得格外?漫长。
 静待片刻后,还是觉得不对劲,转头与荀子微对望了一眼。
 她正要说?什么,张永踉跄着跑进大殿。他惯来圆滑,习惯笑脸迎人,此刻脸上?说?不出的惊惧:“出、出事了!”
 荀子微道:“说?。”
 “死、死了……”张永道。
 荀子微问:“谁?”
 春日艳阳在?皇城大道上?洒下一层粼粼金光,万物复苏的时节,四处生机盎然?。
 赵锦繁迎着风,快步踏在?宫道上?,越过重重宫门高墙,来到那所?空殿前。
 空殿前人头攒动,新科进士们静默围在?大门前,个个神色凝重。
 众官员见赵锦繁赶来,纷纷屈膝跪地,低头静默。
 赵锦繁朝那扇开启的大门走去。
 日光透过淡黄纱窗照进屋内,里头一片亮堂。房梁上?挂着一条白绫,高高悬在?其上?之人已没有?了一丝生息,衣摆随风轻晃,藏在?衣摆下的手却一动不动僵在?半空。
 他死了有?好一段时辰了,救不回来了。
 张永低着头道:“当时见他似乎风寒未愈,身体难以?支撑,又见时辰尚早,微臣请示过君上?后便派人送他到此处暂歇。他说?想到今日要被授官,昨夜太过激动没睡好,想小睡一会儿,我?等便也?未上?前打扰,只留他在?此独自休息。”
 原本想着这?人未来可期,可得好生待着,卖他一个情面也?好,谁知却是好心办了坏事,如今想来后悔万分。
 “等时辰差不多?了,微臣请人过去叫他,却发现怎么叫都叫不应。来请他的人察觉不对劲,立刻推门进去,就发现他竟被人吊死在?房梁上?。”
 赵锦繁木然?望着那张瘦削苍白的脸。
 他的先生还在?等他实现抱负,他的同乡盼他光耀乡里,他那些寒窗苦读的友人将夙愿托付给了他……
 长街尽头那些百姓们还等着他回去。
 她想他走之前,大概还没来得及回乡再见他思念已久的母亲一面。
 故乡山上?的日出是怎么样的?不知他还记得吗?
 他很肯定地答应过她,他会是最好的开始。
 可现在?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荀子微从人群中走来,抬手遮住了她的双眼。
 “别看了。”
 赵锦繁回了声:“嗯。”
 京城西市长街尽头,平日受过江亦行关?照的百姓们结伴站在街头。
 他?们没有很多银两为江亦行摆酒设宴庆贺,也不认得多少字能写文作诗赞美他?感?谢他?。
 知道今天是江亦行被授官的日子,一群人一大早就拉着横幅站在街头,等着为江亦行壮大声势,风风光光迎他?回来。
 百姓们站在街头等啊等,怎么?也不见江亦行回来。
 早上还是春光明媚的好天,到了午后天莫名阴沉了下来,空中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丝。
 众人打?着伞站在原地?,或带着孩子在一旁屋檐下躲雨,谁也没走开?,生?怕这一刻走开?了,下一刻江先生?就回来了。
 雨水打?湿了横幅,横幅上“青云高飞”几个字沾了水,糊作一团,已经看不清楚字样了。
 天暗沉得厉害,空气又闷又湿,堵得人喘不过气来。
 久久不见江亦行归来,众人心中升起隐隐不安。
 人群中世?面最灵的虞秀才,已经赶去了城内最有名的几家酒楼,那些酒楼常有官员贵戚往来,或许能在那打?听到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虞秀才回来了。
 众人围了上去问:“先生?呢?”
 虞秀才望着众人沉默,末了只说了一句:“先生?不会再回来了。”
 为什么??什么?叫不会再回来了?
 百姓们不停追问。很快有人悟道:“你们真笨,先生?当?然不会回来了,先生?要做大官去了呀!”
 “对对,我怎么?没想到呢?”
 “这可是大好事?啊!我就知道好人有好报。”
 虞秀才闷声低头,听见人们开?怀的笑声,终于忍不住道:“先生?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看着虞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