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的素养by漠小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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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我说得没错罢,就是她了。”貔貅的声音极低地响起,近在耳畔蛊惑道,“这桐城之内,就此一处阴气至胜。殿下动手吧,趁着如今甩开了其余二人,取下灵胎放入灵台滋养,假以时日,殿下定能重回大罗天。”
 “如何取灵胎?”
 “杀了她自可取下灵胎。”
 木离冷笑一声,再不理它,随风扬起,细碎的叶片钻过格子窗缝,出了楼阁,往先前落脚的地方飘去。
 貔貅声音着急:“怎么就走了,殿下机不可失!”
 叶片愈升愈高,它旋即悟道:“殿下,不愿杀那个凡人!可她身养灵胎,早就不是人了,杀了她,重入轮回,才是解脱。”
 木离恼怒道:“闭嘴!”
第55章 祭器
 木离后悔了, 她不该心软,这个貔貅本性邪气得很, 动不动就要诛道杀人。她本就不该把这个貔貅带出绝情谷底,来到凡界,她暗暗叹气。
 穿过几重厚厚的云雾,叶片悄无声息地落到了林地之中。木离化作人形,伸手紧紧捏住红玉手环,手中灵力骤聚。
 貔貅察觉到她的意图,大叫道:“殿下是想要捏碎我!”话音未落, 一团浓浓的黑雾从手环上跳跃而出。一个球一样的兽类旋即滚到地上,四肢伸展,兽首高扬, 一双通红的兽目滴溜溜转了一圈,眉毛卷了又舒,一动不动地瞪着她。
 “殿下!”貔貅又委屈巴巴地唤了一声。
 木离叹气道:“我既带了你来到此界, 你不要动不动就想着吃人,杀道, 若你真杀了人, 我决计不能饶你!”
 貔貅的前肢交叠, 往下伏去, 一颗圆脑袋搁到了前爪上, 也幽幽地叹了一声:“殿下果真忘了, 诸道也好,天下人也罢, 都是他们负了殿下,殿下如今还顾念他们。”
 木离手中一扬,一股青火自她指尖窜了起来, 貔貅晃了晃脑袋:“好好好,我不伤人,也不想着杀人。”
 木离终究不放心,正要说话,却见貔貅的脑袋立了起来:“有人来了。”说罢,就跳进了红玉手环上。
 木离回头一看,是木叽从林中走了出来。
 “师尊,方才是在同谁说话?”
 木离朝他不自在地笑了笑,“偶然遇见了一个道人,已经走远了。”她转而问道,“清音呢?还在闭目打坐吗?”
 他点点头,手中的玄光剑芒半明半暗地闪了闪。
 木离的视线从他脸上慢慢扫过,笑道:“这把剑从来脾气都很坏,如今却你被你握住,倒是稀奇。”
 木叽握剑的两指动了动:“的确很难驾驭,剑气四溢,徒儿其实并不能完全驱策此剑。”他又问,“不知这是何人之剑?”
 木离冷笑了一声:“愚人的剑。”说罢,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木叽的脸。
 见他神色未变,只轻轻叹道:“原来如此。”
 木离笑了笑,转开了眼睛,朝清音所处而去。清音果真还在原地打坐,仍旧是她先前离开时的模样。
 夜色愈浓,桐城内打更的声音传来,次第响过三声之后,清音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问木离道:“你去了定西侯府?”
 木离颔首,据实以告:“定西侯府确有些古怪,先前我和几个凡道去过,那个侯府夫人背后有一张人面。”
 清音点点头:“没错了,应该就是她,方才我传音于灵泉派的长老,官道在南面建城捉到的邪胎也是寄身于凡人之身,后背留有人面。”
 木离闻言惊诧道:“这么快就找到了邪胎?如何寻到得?”停顿须臾,复又问道,“又……如何取胎?”
 “官道近年来耳目众多,既然有本事打通幻境,必定也在暗中窥探到了邪胎的下落。”
 木离皱眉道:“官道寻得邪胎也要取胎?”
 清音嘲讽道:“有本事寻,自然有本事取。为了苍生,凡人性命自然舍得,常言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木离心中一沉,貔貅的声音适时在脑中回响:“殿下现在知道了罢,凡道正是这般虚伪,口口声声说苍生,到头来要杀要剐,还不是干净利落……”
 木离狠狠捏了一把袖中红玉手环上的貔貅,掐断了它的话音。
 见木离不言不语,清音又道:“我也让人传音于梓芜派的道人,见到谢烬渊的话,必要转达于我。”她凝视着木离,却未见她的脸上再起任何波澜,笑道:“说起来,我也有许久没见过他了。”
 谢烬渊修为化神之后,诸道皆以为他会飞升成神,可迟迟等不到。木离去后,清音只见过他数面,上一次匆匆一瞥,竟还是在玄天峰中,谢烬渊也未曾与她说话,印象中他本就寡言少语,她在山间石洞外窥见他时,他浑身如罩冰霜,石洞里躺着木离,可谢烬渊却只是站在洞外。可等到清音飞至洞外时,谢烬渊却早已飞身而去。清音彼时才知石洞外立着结界,就连她也无法破解。
 可木离听罢,只是淡淡道:“多谢,见到谢烬渊,兴许便能寻到千魂引的下落。”
 清音思索片刻:“你非要寻这魂引究竟是为何?”
 木离抬头,直视清音道:“自是为了师尊。”
 为了李孟寒!果然!
 “荒唐!”清音冷斥道,“你寻了魂引是为了李孟寒,可他死了就是死了,他绝无可能起死回生!”
 “清音!”木离声音也冷了下来。
 清音毫不留情道:“若非李孟寒扮作灵山道人,弑君炼器,执意炼化什么定心珠,这世间何至于如斯荒唐……”
 “师尊不是灵山道人!”木离打断她道。
 清音声色俱厉:“李孟寒久未成神,疑道,弃道,堕魔,只有你不肯信,昔年灵泉派李桂如何死的,你知道么,她就是被李孟寒吸干的!”
 “胡说!”木离厉声道。
 “此乃灵泉派诸道亲眼所见,李桂当年身上带着的护身铃跌落于千春谷中,找到之后,当日景象历历在目,李孟寒以道人为器,吸食灵气,早已堕魔!”
 “这又如何!”木离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师尊是为我而死,无论如何,我也要找到魂引,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寻魂引魄。”
 “李孟寒若是邪神托世呢?”清音走到她面前,神色柔和了些许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你难道未曾想过,李孟寒之所以能炼化定心珠,是因何缘故?李孟寒若真是邪神托世,你用千魂引,引他回魂,此一世魂飞魄散,你引回来得便是邪神残魂,邪神降临,两界都将生灵涂炭。”
 木离冷声道:“师尊不是邪神托世。”
 清音惊讶于她的语调,挑眉道:“你如何知他不是?”木离只是定定地看她,清音又道,“好,即便他不是,那么你晓得么,若无祭器,千魂引只是废纸一张?”
 木离眉心登时一跳,刘紫鹜确也说过魂引是张废纸。
 “祭器?此是何意?”
 清音敛眉,徐徐道:“以身祭器,是为祭器,千魂引需道术为引,更要以身祭器,用引者修为尽散,身随形灭,若是一时寻不到合适的魂器,更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以身祭器,身随形灭,才能寻魂引魄。
 “这又有何难。”木离答道。
 她本来也人不人,鬼不鬼了,还是什么邪神托世。
 舍了修为,舍了身躯,又有何难。
 “你……”清音叹气,食指大力地点了点她的眉心,“冥顽不灵!”
 “只要师尊能够回来。”就像是回到无忧无虑的从前一般。
 耳畔忽听‘叮’一声响,木离侧目一看,玄光剑在木叽手中猛烈地震颤起来。
 只见木叽面色微白道:“此剑魂似乎有所异动。”
 玄光剑芒流转,青玉剑柄流光。
 谢烬渊?
 木离四下而望,风中吹拂来各色陌生的道人气息,却唯独没有她熟悉的那一道。
 清音一跃而起:“是官道。”
 破空之音自头顶穿过,木离默默数了数,不下百人,皆朝定西侯府的方向而去。
 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不是一路人?”她侧目问清音道。
 清音仰头而望:“皇帝体弱,勋贵门第,诸侯王府各自招兵买马,官道各奉其主,想来是收到了风声,齐齐赶来定西侯府。”
第56章 道观
 木离侧目看玄光剑芒未歇:“跟上去瞧瞧。”木叽闻言, 紧握住青玉剑柄,紧跟其后。
 清音扬手, 一道云雾似的屏障如盖顷刻遮挡住了三人,往半空而去。隔了几重街巷乌瓦,官道在侯府上空盘旋,却无法落进侯府之中,此刻云下的定西侯府已是紫光冲天,宅院中央庭院曲水蜿蜒,四周绿树相抱, 当中精光流转,已成八卦之势。
 木离探头一看,府中人头攒动, 竟也有不少道人。
 夜色茫茫,半空之中忽而剑光大亮,却是另一群道人自反方向匆匆赶来, 皆着雪白道袍,内衬青衫, 手持长剑, 是梓芜派的道众!
 下一刻, 铁器铮然相撞, 两伙道众不置一词, 便打得不可开交, 显然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了。
 “又是你们!”空中为首官道怒道,“梓芜派又来多管闲事!”
 “剑阵, 起阵!”
 梓芜派的道人却不答话,只立阵,数十长剑悬空而上, 银亮的剑光点亮了漆黑夜空。
 倏忽之间,齐齐下坠,穿过半空中的官道,直插入定西侯府的八卦阵心。
 噗嗤几声巨响,脚下的侯府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阵中紫光涌泉一般往八方流溢,木离定睛一看,阵中五花大绑捆着的正是定西侯李夫人。
 她的面目短短半刻未见,像是苍老了数十岁,头发稀稀落落地洒在肩头,又疏又白。再看她的后背上,胸前密密麻麻地,贴满了驱邪的金黄符咒。
 她的表情却平静至极,双眼微合,半睡半醒一般。
 四个道人围着她,皆双手四指交缠,口诵诀式。
 “他们在取胎!”清音喝道。
 话音将落,梓芜剑阵冲破紫光落到四个道人身后,齐齐插入青石板中,叮叮几声大响。剑气掀起一阵狂风,吹得四个道人东倒西歪,两个梓芜派道人趁此时机落地,一左一右地抓过李夫人的两臂,将她提了起来,御剑直上云端。
 “站住!”漫天剑光下,定西侯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暴喝道。
 官道立时齐上云端,朝梓芜派追去。
 “起阵!”临空又是一声巨响。
 数十剑何为圆环,将梓芜派道众围在当中,奄奄一息的李夫人被道人擒住,由诸道围在其中。脚下御剑更急,往远处飞去,身后的官道随之调转方向,穷追不舍。
 清音冷哼一声道:“分明只守不攻,只能跑了。”
 木离侧目看了一眼木叽,他神色微变,握剑的右手轻轻一动:“师尊?”
 木离颔首道:“你祭出玄光剑,替他们挡上一挡。”
 木叽闻言一怔,五指虚握了握,口中念了一道水诀,玄光剑凛凛作响,一道雪光似得剑芒穿破屏障,横扫而出,是一道中规中矩的剑式,剑光非是大盛,可玄光剑魂却发出几声龙吟凤啸。
 四周遽然静了静,梓芜派道众大喜道:“是道君!”
 官道道众踟蹰了一瞬,躲避过剑光。
 “随我再念剑诀!”木离一字一句,压低声道,“念去去,不离,不离,归去。”
 木叽眼中光芒若流星划过,一双长眉微微垂下,嘴角一扬,竟露出个微笑。
 木离呆了呆,才催促道:“还不快念!”
 木叽依言而行,掷地有声道:“念去去,不离,不离,归去。”
 手中玄光剑光顿时亮如白昼。
 不远处的梓芜派道众,一看,立刻沸腾:“果是掌门!道君来了!”
 流云似的剑芒飞转,玄光剑冲破屏障,化作百剑,剑气迸发,卷起一阵狂猛的罡风,逼得官道连退数百步。
 “走!到前面引路。”木离问清音道,“凡界的梓芜派在何处落脚。”
 清音愕然地看着玄光剑任由他驱策,眸色渐深,目不转睛地看着木叽道:“梓芜派在桐城背面有一道观。”
 “好!就引去那里!”说着,木离先是拽下木叽腰上的‘玄天’腰牌,再伸手重重地推了一把他的背心,木叽回头,面露不解:“师尊……”话刚出口,尚不及说完,便被她推到了屏障外。他身上的道袍被翻涌的剑气吹鼓,猎猎作响,脸上的神色只怔忡了半刻,身后的一众官道在剑光之中甫一窥见他的面目,顿时鸦雀无声,纷纷顿住了追逐的脚步。
 凛然当空的玄光剑似有所觉,剑尖回旋,百剑归一,稳稳地落回了他的手中。
 梓芜派的道众高声道:“玉楼道君!真是玉楼道君!道君出关了!”
 木离口念一声玄变诀,化作叶片轻飘飘地落到他的肩上,在他耳边道:“你现在就是玉楼道君了,速速往前去,将剑端压在手臂之后,收置于背后,两指压住剑柄。”
 “是,师尊。”他缓缓地侧头看了叶片一眼,手中却依言捏稳了玄光剑,轻轻一转,用两指压住了青玉剑柄,将长剑藏于背后。
 木离玄变化作的叶片,藏到了他的发间,流溢碧光灵力游走于他的全身,在寻常凡道看来,此时的木叽灵力乍泄,深不可测,与玉楼道君谢烬渊无异。
 身后的清音先是面露惊愕,旋即回过神来,自屏障跃出,开口唤道:“谢道友,多亏道友出手!”
 他却只微微颔首,径直飞身朝梓芜派道众而去。
 道众们脸上又惊又喜,闪到两侧,容他通过。
 正中守着李夫人的一个道人,身量不高,年岁三旬左右,却是个金丹修为,朝他抱拳揖身道:“道君,终于肯露面了,多年不见,道君一切可还安好!”
 这人是谁?
 木离自然不认识,却听木叽短暂地“嗯”了一声,却不答话。
 那道人脸上渐渐露出了犹疑之色,继而笑道:“道君不记得我了,在下李魁!是桐城梓芜派的长老。”
 木离心头猛地一跳,低声说:“先行去道观。”
 只听木叽重复道:“先行去道观。”
 李魁应下,催促众人加快御剑,回头一望,喜道:“见了道君,那群官道果然不敢再追了。”又叹了一口气,“道君料事如神,去岁发来的信笺,便已算准了邪胎的下落,只可惜建城一脉,败予官道,邪胎落入了他人之手。”
 算准了邪胎的下落?如此看来,谢烬渊果然也知道了邪神托世。
 可既然算准了,他为何不亲自来?
 木离凝神再次细细辨识周遭风里的气味,道人气息交杂,可确确实实没有谢烬渊的气息。
 南面建城梓芜凡道不敌官道,料想谢烬渊先前也没有出面,难道这天底下还有别的事情,于他而言,竟比邪神托世更重要么?谢烬渊连苍生都不顾了?
 莫非是今日的宗门大比?可今日昆仑山上,分明先有万剑阵异动,后有梓芜乌金宝匣是个空匣,凡道、官道经由秘境通道卷入绝情谷底,烈火深渊不在,凡此种种皆在谢烬渊眼皮底下,可他为何无动于衷,除却先前稳坐昆仑山巅,一直不肯露面,就连玄光剑都在刘紫鹜手中?
 实在古怪至极。
 虽然弹指一挥间已是一百年未见,谢烬渊纵然变了,作了什么天师,又兴凡道,可在她看来更像是压制官道的制衡之术,可眼下两界已是大乱,为何紧要关头,谢烬渊真就不见了踪影?
 木离想得入神,好半刻后才察觉到耳畔的风停了,诸道御剑拂起的疾风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了,四周静悄悄得。她探出叶片边缘,越过木叽乌漆漆的发顶张望,眼前赫然是一个黑瓦白墙的三层道观,红门上悬了一块金匾,刻着梓芜二字。
 面前的李魁已是转过身,手持长剑,领着一众道徒跪拜道:“恭迎玉楼道君。”
 “你们不必跪拜, 起来罢。”只听木叽语调平淡道,她停在发间看不到他的神情。
 诸道闻言, 李魁问道:“道君如何处置邪胎?”
 木离望向道人中间围着的李夫人,她的脸色苍白,身上的金纸符箓文字依旧流光,可细看去,光芒渐弱,符箓边缘爬满了星星点点的黑斑。
 紧随身后的清音忽道:“谢道友,此邪胎已有挣脱寄主之兆, 还请道友早作决断!”
 话音将落,一股阴风忽至,刮得符纸一绺一绺地往上掀, 似乎将要硬生生地从她身上扒去。
 风声越吹越响,咝咝地响着,一片又一片符纸也被吹得啪啪而响。
 “先往道观中去!”木离低声道。
 “往道观中去。”木叽依言道, 说着便往道观而去,众人将李夫人送入观门。
 门外的风声便停了, 木离随木叽登上石阶, 回头再看, 观外是一大片低矮的蒿草, 荒荒疏疏, 看似纷杂, 其中却隐有章法。
 是个剑阵,银亮的剑光埋在蒿草之中, 闪闪烁烁。
 夜静了,天上的云也淡了,可风吹得无声, 吹得雾一样的云飘得愈疾。
 邪祟的气息越来越近了。
 木离低声嘱咐道:“入观以后,不可着急取胎,待我细细瞧瞧。”
 木叽沉默了须臾,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木离正欲飘到他的肩上,身上却突然一轻,浑身一凉,却是他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捏住了她。
 翠绿的叶片微微卷起,叶缘紧紧贴着他的指腹,颤巍巍地抖了抖,他垂眸望过半刻,无声地笑了笑。
 “人人都要来这世间一回,我也好不容易才来一回,可若不能舒我心,畅我意,管它洪水滔天!”他犹记得她彼时气呼呼地说。
 “你可知世间枯骨,苍生流离,便是无道。存生守道,方能长存不亡。”
 她一跃而起,扬声道:“谢烬渊,我才不管什么大道,什么无道,我只管你,你以为你做了什么梓芜派的掌门就了不起了么!道宗想要除魔卫道,为何自己不出马,非要让你去,你刚渡大乘不久,岂能冒险!刘壁身死,遇到妖邪,是他时运不济,各有命数罢了!”
 他抱臂看她,并不说话,眼见她急得团团转,在石阶前,树底下踱步,清风吹鼓她的衣裙,灵力流溢,隐隐泛光,而她的双颊因为薄怒而略略发红,眼睛却看也不愿看她,最后走了数百步,才终于停在他面前,横眉冷眼,微扬起下颔道:“那你再与我说说那是个什么怪物!”
 纵然木离嘴上说得再冷冰冰,可终究心是软得。
 三百年来皆是如此。
 三百年日月相望,三百年宛转不离。
 原以为他日日练剑,求道问道,是为剑宗,是为以剑立道。不生爱憎,不染烦恼。
 可用情者,尽是烦恼,流浪生死,永失于道。
 “你做什么!”叶片挣脱他的指尖,飘到他的衣领边上,在他耳边道:“虽有玄变诀在身,可你也千万不能露出破绽。”
 他笑了一声,前面的李魁回头问他道:“道君?”
 他收敛神色道:“将她放下。”
 几个道人将李夫人放在了道观殿中央,只见她后背的衣衫鼓起,像是驼了背,布帛之下起伏不定,像有活物。
 “邪胎!”李魁骇然叫道,“是邪胎!”
 “失礼了。”清音说罢,快步走上前去,半蹲下去,伸手一把按住李夫人的背心,剑尖一挑,将她背后的衣衫划开。
 众人一看,倒抽了口凉气。
 李夫人原来的皮肤再也看不见,青黑的鳞片覆盖了她的整个背心,泛着冷光,黑鳞之中露出一张人脸,五官露在背外,仿佛马上就要脱离后背挣脱而出,铜铃似得眼睛咕噜噜地转着,嘴巴一张一合,却像无法人言,只发出嚯嚯声响。
 “殿下动手罢!取下此胎放入灵台滋养,殿下定能重回大罗天!”貔貅的声音再次响在耳畔,“殿下不要再犹豫了!若是被道人取胎,就来不及了!”
 李魁回过神来,惊道:“道君,这可如何是好,这邪胎用道术压制,分明已是压制不住了!”他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要不,要不,只能动手了……”
 官道取邪胎的法子,他晓得,剖出这个邪胎,只是,只是这个李夫人就活不成了。
 李魁抬眼端详面前玉楼道君的神色,他的表情却无波无澜,黑漆的瞳仁倒映着背心的黑鳞,却并不表态。
 一旁的清音起身道:“谢道友,你若是不便动手,便由我动手罢。若是时机过了,邪胎脱离寄主,就再也来不及了。”
 “殿下!”
 “不要杀她。”木离开口道,“不要动手,不要杀她。用阵法先尽力封印此胎。”
 “清音道友,助我起阵,封印此胎。”
 清音古怪地望了他一眼,这是木离的意思?
 “可……此非长久之计!”
 “起阵!”他却吩咐其余诸道。
 诸道结诀,半空中浮现八道符箓,围绕李夫人旋转起来,金色的符光笼罩。
 李夫人背后的人面嘴巴大张,发出尖利的嚎叫:“啊啊啊……”震耳欲聋。
 哀嚎声传出观外数里,万籁俱寂之中格外刺耳。蒿草之中,剑光陡然点亮,风声呼啸起来,间或夹杂着振翅的沙沙声。
 尖利的声音传到耳边,太一真人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黑色的苍穹如墨,不见明月,不见星子。
 这是什么鬼地方?
 太一真人翻身坐起,见到周围的蒿草随风摇摇摆摆。
 哀嚎声不绝,这是谁在叫?
 太一真人四下一看,一个鬼影也没有。
 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先前他……先前他不是在绝情谷么?对啊,他跟着官道进了幻境,去了绝情谷,遇上了妖魔,凡道,还遇上了孔寒。
 孔寒……他当时的神色,他的眼睛……孔寒要杀他!
 这个念头一起,顿时吓得太一真人脖后的汗毛竖了起来,人也跳了起来,先是警觉地扫视一圈,不见孔寒,又赶紧弯腰,在及膝的草丛慌慌忙忙地摸索了一番,终于摸到了一把长剑。可捡起来一看,这并不是自己的法器,是一柄寻常的铁剑,剑光幽亮,剑柄处挂着一串红丝剑穗。
 不知是谁落在这里的法器?他此时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只得将这一柄长剑,牢牢地握在掌中。
 有了法器傍身,太一真人才缓缓地长舒了一口气。他再次左右张望了一番,依旧不见半个人影,又等了几息,才壮了壮胆迈步往前走,走了小半刻,前方依稀可见一座道观,观门之上赫然挂着‘梓芜’金匾。
 这……他这是回到了凡界?难道是幻境中的密道通向了此处?那他是怎么出来的,莫非是由凡道所救?
 太一真人一面想,一面不知不觉地加快了步伐,背靠大树好乘凉,这荒草野地理也再没有比梓芜派更好的去处了。
 他脸上的笑意还不及眼底,背后忽然传来几声有些熟悉的响动。
 沙沙沙。
 他回头一看,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他于是扭回了头,脚下步伐更快。
 沙沙沙。
 他的耳边突地一痒,像是轻薄的羽翼擦过了他的耳垂。
 他伸手挠了挠。
 沙沙沙。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手背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他眼疾手快地身后一抓,一个小东西被他抓进了手掌。
 他手掌虚拢着,探头去看,是一只黑色的虫子,它轻轻地振翅,昆翅单薄,是一只黑蝉。
 太一真人心头顿凉了半截,又是黑蝉!
 造孽啊!
 他伸手紧紧一捏,这一只不过指甲盖大小的黑蝉就被他捏碎了。
 “哎……好在是个小东西……”他一口气还没叹完,身后却响起了更大的振翅声响。
 沙沙沙。
 沙沙沙。
 沙沙沙。
 黑夜之后,密密麻麻的黑点自草丛中飞出。
 振翅的声音排山倒海般而来,一股又一股黑色的涡流仿佛平地而起,遮天蔽日一般得,使得黑夜愈发深沉。
 荒草丛中的残存剑光遽然点亮,数剑齐发,直冲天际,削去了一群黑蝉的羽翼,黑点扑簌簌地坠地。
 可经由银亮的剑光一照,太一真人适才看清眼前之景,他的手足俱软,险些跪到地上。
 在他面前的,是密不透风的黑蝉,草丛之上聚集着数不清的黑蝉,像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海,朝前涌来,而剑阵削去的黑蝉不过百中有一,一只蝉或许不起眼,可万千汇聚而来,分明是,分明是可怖的摄人的黑潮。
 “救命啊!”太一真人发足狂奔道。
第58章 百邪
 无数黑蝉昆翅婆娑振动, 声音由远及近,嗡鸣声响随之席卷而来, 宛如黑色巨浪密密地遮盖住整个道观。千千万万的纤薄蝉翼带起的狂风呼啸,无孔不入,钻入瓦砾细缝间,吹得观中供奉的烛火明明灭灭,噗噗作响。
 “救命啊!救命啊!”观门被大力地砸响,人声惶急道,“梓芜派道友!某是青城派太一!道友救命!道友救命!”
 木离望去, 观门上的铁索被拍得大动,观外的剑阵殆尽,不知外面究竟是有多少蝉, 这个时候跑来的真是太一?
 他不是还在绝情谷底,如何出来得?
 “道友,道友, 莫要见死不救啊!外面,这外面的邪物太多了, 再晚些, 某就要没命了!”太一真人大叫道。
 离门最近的几个道人面面相觑, 不知如何是好, 此刻梓芜派中道法高强者皆围作一团, 当中的李夫人被金色的道符圈住, 背后的人面叫得愈发凄厉,滚滚黑雾自它口中喷涌而出, 符箓的金光被黑烟冲淡。
 李魁手心早已出汗:“道君这可如何是好!”抬头一看,只见玉楼道君手中银光一闪,玄光剑化作八剑, 如同牢笼一般齐齐下掼,将李夫人困在当中。
 “将观门打开。”他道。
 两个梓芜道人一听,连忙解开铁索,太一真人脸色青白地扑了进门,身后一群黑蝉随之涌入。
 两个道众慌忙地又将观门合上,可黑蝉群涌而来,观门合到一半,又被冲得大开。
 清音抬手,剑光横扫而过,罡风骤起,刮得两扇观门‘啪’一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