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璧—— by靡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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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关系。”陈炳文教授道,“我们是来取香炉的。取到了就走,不会久留。”
“老爷,来的是哪两位稀客?”江映月穿着一条宝蓝色的天鹅绒旗袍,步履婀娜地自楼上走了下来。
屋内昏暗,她却像一团光照进人们的眼中。
同陈炳文同车的那位中年男子一时看直了眼。
孙开胜的眉心又一皱:“陈教授你见过,这位是文化局的王副局长。我已决定将那个西汉青铜香炉捐给市博物院,他们两位是来取香炉的。”
王副局长急忙添了一句:“我们本打算举办一个捐赠仪式,宣扬孙上校的无私行为。但是孙上校为人低调,只肯私下交接。”
江映月嫣然一笑:“我们家老爷就是这样谦虚。你们慢慢聊,我去给你们准备茶点。”
王副局长的目光依依不舍地追着江映月的背影。
陈炳文用力咳了咳:“老王,我们先去看看香炉吧。”
王副局长如梦初醒:“是!是!”
电力依旧没有恢复,下人将侧厅的窗帘拉起,屋内总算亮了许多。
孙开胜的藏品落入眼中,陈炳文教授震惊之余,面色愈发凝重。就连王副局长也暂时将江映月的倩影抛在脑后,贪婪地欣赏起来。
“这个就是你们要的香炉。”孙开胜让人打开玻璃柜子,取出一个灵芝造型的青铜香炉,“仔细装好,送去王副局长的车上。”
下人小心翼翼地把香炉捧了出去。
陈教授忽然在一个展柜前停下了脚步。
“这……这不是前几日在慈善酒会上拍卖的唐寅的《仕女拜月图》吗?原来是孙上校把它买下来了。”
孙开胜警惕道:“陈教授,这画可是我用正规手段买下来的,你可打不了它的主意。”
“可这画也是失窃品!”陈教授激动,“它之前被一位美国华侨以高价从私拍会上买了下来,前两年被盗了。整个古玩界和书画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宋绮年藏身壁炉之中,听到这段话,不由得用力挑了一下眉。
“什么美国华侨?姓甚名谁?报案记录在哪里?”孙开胜冷笑,“说起来,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陈教授有个名声。就是你一旦看中什么古董,就说是贼赃,然后逼着主人家捐出来。”
“荒谬!”陈教授勃然大怒,“你是在指控我敲诈勒索?”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孙开胜一脸倨傲。
陈炳文气得满脸通红:“我所追回的每一件文物,其被倒卖的环节都有记录可以查询,所有手续都遵守了法律。那些文物也全都被国家博物馆收藏,从来没有被我私人拥有过!”
“随你怎么说吧。”孙开胜还是那别有意味的口气。
“你这人……”
王副局长忙把陈教授拉住:“我们这次是来取香炉的,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老陈,你之前答应了我什么的?”
陈炳文深吸了一口气,虽还气得浑身颤抖,却咬紧牙关不再开口。
“多谢孙上校割爱。”王副局长朝孙开胜赔笑,“东西既然已经拿到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江映月带着女仆端着茶点刚刚走进门,就见王副局长和陈教授迎面走出来,神色匆忙。
“两位不留下来吃午饭吗?”江映月诧异。
“我们另有安排,就不多打搅了。”王副局长苦笑着摆手,拽着陈教授告辞。
江映月走进侧厅,问孙开胜:“怎么啦?胜哥,那陈教授是不是又说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男人的事,不用你管。”孙开胜用力合上柜门,面色阴沉。
江映月走到孙开胜身边,手轻柔地搭在他的胳膊上。
“那陈教授就是个不懂变通的书呆子,年纪又大,你别和他一般计……”
孙开胜转身挥手,一耳光将江映月打跌在地上。
这一声响亮的耳光和江映月的惊叫如针般扎在宋绮年后背,她浑身剧震。
“贱人!”孙开胜怒骂,“当着我的面就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你就非得这么骚吗?”
一旁的女仆吓得直哆嗦,茶盘叮当作响。管家对这场面已十分有经验,立刻将女仆拉走,并且顺手关上了侧厅的门。
江映月捂着脸坐在地上,惊恐道:“我……我没有……”
孙开胜如擒小鸡一般抓住江映月的脖子,粗暴地将她拎起来。
“还敢跟老子顶嘴?”他又把江映月打倒在地,“没有老子,你现在还不知道在伺候哪个男人呢!我给你弟弟还债,养你老娘,让你穿金戴银的,你就这么回报我?”
孙开胜满口污秽地叫骂着,江映月的哭叫喊冤声阵阵传入壁炉里。
宋绮年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身体因愤怒而细细颤抖。
孙家的下人早在管家的指示下远远躲开。偌大一座公馆,没有一个人能帮助女主人。
随着孙开胜的动作越发粗暴,江映月的叫声更加惨烈。那声音如锯子一般切割着宋绮年的耳膜。
宋绮年再也无法忍下去。她轻手轻脚地从壁炉里爬了出来。
江映月正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孙开胜一脚接一脚地踹着她柔弱的身躯,满口咒骂。
宋绮年绕到他们附近,掏出一袋黄豆。正要撒出去之际,她看到江映月被打落在地上的珍珠项链,心生一计。
“贱货!臭婊子!”孙开胜面孔潮红,施暴让他极度亢奋,“今天不好好教训一下你,你不知道……”
他踩在散落的珍珠上,脚底一滑,仰面跌倒。
最先着地的肩膀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显然有某一根骨头折断了。
孙开胜的惨叫声响彻整个侧厅,江映月反而吓得没了声。
守在门外管家听到声音,这才匆忙奔了进来。
“你害我!”孙开胜捂着胳膊躺在地上,嘴里依旧咒骂着江映月,“你这个杀千刀的臭婊子!看我不弄死你……”
江映月缩在一旁瑟瑟发抖,青肿的脸上挂满泪水。
“老爷!老爷您没事吧?您……”
管家也踩在了珍珠上,朝前一扑,整个人重重摔在孙开胜身上。
管家身体肥胖,如一个拳击沙袋般砸下来,手肘正中孙开胜的腹部。孙开胜的眼球几乎脱眶而出。
那一瞬,孙开胜感觉到肋骨发出咔嚓一声响,剧痛几乎让他晕了过去。
“对不起,老爷……”管家手忙脚乱,试图站起来,不料脚又一滑,再度拿男主人做了人肉垫子。
“滚开!”孙开胜惨叫得就像要被屠宰的猪,“别碰我!滚!”
管家不敢再贸然行动:“快打电话叫救护车!拿条毯子来,再把太太扶回房间去。”
这时,电灯闪了闪,重新亮了起来。电力终于恢复了。
明亮的灯光下,散落一地的珍珠项链散发着诡谲的光芒。
孙家一团混乱之际,宋绮年已恢复了来时的装扮,带着工具箱和衣服,从容地离开了闹哄哄的孙家后厨。
傅公馆的书房里。
阿宽挂上了电话,道:“江映月的伤不是很严重。但孙开胜的情况不大好。他的肩膀、肋骨和腰椎都有多处骨折,需要住院。”
“只是跌了一跤而已?”傅承勖戏谑,“看他那么精壮英武,想不到居然这么缺钙。”
“他这是缺德!”小武低骂,“就该把他全身骨头都打断,让他也尝尝被人打的滋味!”
“孙家闹得这么大,对外是怎么解释的?”傅承勖问。
阿宽道:“家中突然停电,孙开胜下楼梯时摔了一跤。江映月去拉他,也被拽倒。”
宋绮年嗤笑:“女人被男人打了,对外总说是自已不小心跌倒的。这下终于轮到男人‘跌倒’了。只是,我不觉得断了几条骨头会让孙开胜幡然悔悟。等他伤好了,恢复力气了,他还会故态复萌。江映月只要继续跟着他生活,就还会被打。”
“真可怜。”董秀琼的双目盈满同情,“外面的人都以为她嫁了高官,吃香喝辣,哪里知道她过着这种不是人过的日子。寻常人家养一条狗,都不会这么打它呢。”
“她就不能逃走吗?”小武直皱眉,“她应该有不少私房钱,又是在外头混过的。趁着孙开胜住院,她卷铺盖跑路不就行了。”
“这事没有那么容易。”傅承勖道,“首先,江映月这副模样,不论去哪里都藏不住,孙开胜很容易再把她找出来。其次,孙开胜的手里也许有江映月的什么把柄。江映月想必权衡过,才选择留下来。”
“三爷说得对。逃跑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董秀琼嘴唇颤抖,“她连个可以投奔的地方都没有……”
“是我错了。”小武忙道,“我就随口一说,没过脑子!”
董秀琼垂下头,不再开口。
宋绮年见气氛有些不对,立刻将这个话题带过:“至少这段时间里,江映月是安全的。而且孙开胜不在家里,也方便我们再次动手。我明天会去探望江映月,一会儿得去准备一份礼物。”
宋绮年起身告辞,傅承勖如往常一样,亲自送她出门。
事情已过去半日,可江映月的哭喊声依旧萦绕在宋绮年的耳边。
宋绮年自幼就目睹过社会底层妇女的诸多苦难,她自已打小也没少挨师父的打,对这类暴力其实有些麻木。
但江映月是娇柔、矜贵的,像一尊精美的玉雕或者白瓷。这样一个上流社会的贵妇,依旧逃不脱被男人施暴的命运,实在让人无奈。
思绪千回百转,无意识地朝身边的男人看去,骤然落入一汪饱含关怀的温柔眼波之中。
“你还好吗?”傅承勖轻声问,“这样亲眼撞见,和我们这些听人转述的,感受应该非常不同。”
宋绮年心头狠狠地一热。
“我替江映月感到难过。”她叹气,“可笑的是,别的女人还羡慕江映月受宠呢。那个金茉莉为什么要作弄江映月,还不是嫉妒她得宠吗?”
“受宠都是有代价的。”傅承勖轻叹,“被宠爱的前提是必须‘听话’。‘听话’便意味着放弃自我,沦为一个附庸品。附庸品的命运则不由自已做主。”
“可代价太大了。”宋绮年却有些欲言又止,“傅先生,关于江映月……”
“你想帮助她。”傅承勖似早已看透宋绮年的心思。
“是。”宋绮年摇头笑,“你有什么建议?”
“她要逃,那就走得越远越好。”傅承勖道,“我可以安排她去香港或者日本,甚至美国也行。我会给她提供庇护,但她得独立谋生,甚至还得和亲人暂时分开一段时间。这意味着她可能要吃一番苦。”
“很合理。”宋绮年点头。
经济独立才能拥有自由。
“而且,谁说得准?”傅承勖调侃,“江映月这样的女人,也许她在去美国的船上就能给自已找到一个新丈夫。”
“我不赞同你这句话。”宋绮年有些不悦,“我觉得江映月是个有能力独立的女性。”
“这我很认同。她随时能重返歌坛,再创辉煌。但我觉得找到一个能供养自已的丈夫更切合她的实际利益。”
宋绮年斜睨着傅承勖:“你是不是因为起火那件事,对江映月有点偏见。”
“这就是你对我的偏见了。”傅承勖拉开车门,“我也很想知道,宋小姐为什么对婚姻有着这么消极的看法?”
宋绮年一愣,却不知如何反驳。
傅承勖微笑着,为她关上了车门。
贝当路在这个时段十分热闹,车辆川流不息,行人穿梭。两旁的华宅都亮起了灯,照得路两侧的洋楼们愈发美轮美奂。
傅家的那辆凯迪拉克轿车载着宋绮年,从大门里驶出,汇入了傍晚的车流之中。
一辆道奇轿车不紧不慢地跟在了凯迪拉克的后方。
“师父,应该就是这辆车了。”小双自副驾回头,兴奋道,“车行的人和我说,这辆凯迪拉克是这个姓傅的老板自已从美国运来的,全上海只有这一辆。”
袁康坐在后座,戴着帽子,大半张面孔都隐在阴影里,狼一样的眼睛盯着凯迪拉克的车尾灯。
“这个傅老板是美国回来的银行家,相当有钱。”小双把印有傅承勖照片的报纸递过来,“他的公馆戒备很严,下人们都是锯嘴葫芦。”
开着车的大双忽然道:“师父,还有一辆车在跟着那个凯迪拉克!”
“宋小姐,有一辆车……不,两辆,正跟着我们。”傅家的司机训练有素,也发现了异状。
“是傅先生的仇家吗?”宋绮年回头望,“你能把他们甩开吗?”
“没问题!”
司机一脚油门,打着方向盘。车加速,灵巧地在车流中穿行。
“他们察觉了。”大双道,“师父?”
“那辆道奇车跟上去了。”小双叫。
袁康思索片刻:“也跟上!”
“他们都跟上来了。”傅家司机道。
宋绮年忍不住调侃:“你们傅老板的那些枪还放在后备箱里吗?”
“您说笑了。”司机胸有成竹,“我很快就能把他们都甩开!”
司机瞅准了机会,利落换挡,同时一脚油门。凯迪拉克的发动机发出低沉动听的咆哮声,车向前疾驰而去。
跟在后面的两辆车也同时加速。
那辆道奇轿车突然左转插道,尽管大双及时踩下了刹车,车头还是重重撞在道奇的车尾上。
本就繁忙的马路顿时被堵得水泄不通。而凯迪拉克趁机跑不见了影。
道奇车的司机下车查看车尾,朝大双骂道:“你是怎么开车的?我们这么大一辆车你都看不到?”
大双不甘示弱:“我们好端端地朝前走,是你突然插了道。赶着去投胎呀!”
道奇车司机愤怒地举起拳头。这时一个年轻女子捂着额头自车后座走了下来。
“小姐!您没事吧?”司机急忙把女子扶住。
覃凤娇的脑门只是在前座靠背上磕了一下,没什么大碍。但眼睁睁看傅家的车扬尘而去,把她气得直发晕。
“怎么让他们跑了?你看清那个女人了吗?”
司机支吾:“隔得有一点儿远……”
“真没用!”覃凤娇跺脚。
自打前些天在酒会上邂逅了傅承勖,覃凤娇睁眼闭眼全都是那个男人风度翩翩的身影。
覃凤娇的情场经验并不浅,却是第一次这样心动失控。这让她有点慌。
所以,酒会后第二日去宋绮年的店里找茬,其实是冷怀玉提议的。覃凤娇全程都有点心不在焉。
覃凤娇将她和傅承勖的情况反复分析,觉得傅承勖这样的名流富商正是自已的最佳丈夫。而自已这样的名门闺秀,也应该是傅承勖找妻子的最佳人选。
可惜傅承勖对于覃凤娇,就同他对所有女土一样,亲切有余,柔情不足。不光覃凤娇,所有对傅承勖心怀旖旎情愫的女人都为此恨得咬牙。
覃凤娇拉不下面子去倒追男人,却又实在对傅承勖朝思暮想,便借口出门透气,让司机开着车在傅公馆附近打转,以期能巧遇一回。
她转了一整天,错过了傅承勖回家,却看到傅承勖的车载着一个女人从公馆里出来。
哪个女人,竟然捷足先登?
覃凤娇立刻命令司机追上去,想一探究竟。
只可惜,一场小车祸让覃凤娇的调查破产,还给她的额头赠送了一个大包。
正恼怒着,覃凤娇听到一个很好听的男声。
“小姐,非常抱歉给您造成了不便。请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送您去看医生吧?”
见对方是个相貌英俊的公子哥儿,覃凤娇本已到嘴边的斥责又咽了回去。
“我没事。只是我需要打一个电话,叫人来接我。”
袁康立刻把覃凤娇护送到了路旁的西餐厅里。
覃凤娇也没找别人,而是一通电话把张俊生叫了过来。
在张俊生到来的这段时间里,袁康给覃凤娇点了鸡尾酒,陪她聊天打发时间。
覃凤娇的心眼虽然多,却只够用在谈恋爱上,完全不是袁康这种人的对手。
袁康略施手段,靠着几杯鸡尾酒,他不光把覃凤娇的祖宗八代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更是弄明白了她和傅承勖的关系。
“您的男友和别的女人有来往?”袁康惊讶,“什么样的男人会放着您这样的佳人,到别处去勾三搭四?”
覃凤娇有些飘飘然,仿佛自已真的就是傅承勖的女朋友了,连嫉妒的情绪也变得合理了许多。
“也许只是一个误会。”
“请恕我直言,”袁康一副知心朋友的口气,“越是一本正经的男人,越会伪装的。我的一些朋友有一些不方便见光的女伴,在婚前都瞒得严严实实的。您可得弄清楚,免得结了婚再后悔。”
覃凤娇不安起来:“不会吧……他是一个很正派的人,过去也从没同哪个女人闹过绯闻。我找人调查过他,这几天也都在他家附近转。他总是独来独往的。说起来也奇怪,我之前没见哪个女人进他家呀。难道她一直住在他家里?”
在覃凤娇近乎自言自语的念叨中,袁康确定了两件事:一,这女人绝对不是傅承勖的女朋友,而只是个狂热的爱慕者;二,她对自已没什么作用。
袁康正打算找个借口告辞之际,张俊生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酒精麻痹了覃凤娇的理智,让她展现出了真实的一面。
她一见张俊生便怒气冲冲地抱怨:“你怎么才来?以前找你,你踩风火轮似的眨眼就到了,现在等得茶都凉了还不见人影。”
张俊生灌了一肚子冷风,又闻到覃凤娇身上的酒气,心情更加恶劣。
“过去我没有工作,可以随时听你吩咐。我刚才正在学校里开会。你把接待处的那个秘书也买通了是不是?她骗我说你出了车祸,我才顶着教务主任的白眼早退了!结果,你看看你这样子。这才下午四点,你就喝醉了?”
覃凤娇打了一个酒嗝,又开始哭哭啼啼:“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没有我,你现在还不知道人在哪里呢。想我当初跪在地上求傅老板救你……”
张俊生啼笑皆非:“凤娇,够了!当时我爹和姐夫也在场,发生了什么我都知道。”
覃凤娇恼羞成怒,站起来朝张俊生扑去:“傅承勖会救你,还不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你口头说得好听,什么结草衔环来报答。现在不过是让你给我跑跑腿,你就满脸不情愿。你现在心里只有那个宋绮年。她帮了你家什么?她连一分钱都没出吧?”
“绮年自已都没多少钱……”张俊生把覃凤娇扶着,“你喝醉了。我这就送你回家。”
覃凤娇犹自嚷嚷:“没钱她还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去跳舞?没钱她还能开服装店?一个女裁缝,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爹妈都死光了,你到底看上了她什么?”
众人侧目之中,张俊生手忙脚乱地把覃凤娇扶上了一辆三轮车,逃似的离去了。
袁康从容地付了酒钱和小费,走出了餐厅。
小双无声地来到他身后。
“你都听到了?”
“是。那女裁缝……只是……”小双有些犹豫。
“怎么?”
“师父,如果真的是师叔……您打算怎么办?她肯定不想回来的。”
袁康不答,沿着长街向前而去。
孙开胜和江映月在家里双双跌倒的消息被小报传遍了上海滩。出于礼节,宋绮年也带着礼物上门慰问江映月。
本以为江映月不会见客,宋绮年递上礼物就准备告辞。
没想女仆将她留住:“太太得知宋小姐来了,请您进去说说话。”
江映月在客厅里接待了宋绮年。而且,她这一次也没有再掩饰自已的伤。
江映月精巧白皙的脸上浮现着清晰的手掌印,额角紫肿。就她迟缓的行动可以推断,她即便没有骨折,被孙开胜踢中的腹部也伤得不轻。
宋绮年的心头沉甸甸的,茶水入口苦涩无比。
江映月却十分从容:“宋小姐是个心细的人,想必早就察觉了,我也就不瞒着你了。我也憋得慌,想找人说说话。”
“可是,为什么是我?”
这么重要的隐私,却告诉了一个女裁缝。
虽说名媛太太们大都喜欢和裁缝聊天谈心。但宋绮年和江映月只见过几面,交情还没那么深。
江映月叹道:“别的太太知道了,只会当面假装同情,背地里笑我活该。但我觉得宋小姐不是这样的人。你是会一把火烧了自已作品也不让对方占便宜的人。你果断、勇敢,有侠义之气。”
江映月大概觉得自已此刻缺的正是宋绮年的这一份果决和勇气吧。
“有什么我能帮到您的吗?”宋绮年低声道。
“我都习惯了。”江映月轻笑着撩了一下耳边的碎发。纤细的手腕上,一条钻石手链熠熠生辉。
“每次都是这样,发起火来能要了我的命。打完了,又不要钱似的送我珠宝。卧室柜子里有个保险柜,里面装满了这种道歉礼物。我管它们叫作‘血泪钱’。”
那些珠宝,确实都是江映月用血泪换来的。
“您……是有什么苦衷吗?”宋绮年小心翼翼地问。
江映月拨弄着钻石手链,唇角抽了抽:“我那个弟弟,实在是不争气。不光欠了赌债,还打架闹出了人命。是孙开胜将这个案子压了下来,安排我弟弟改名换姓,逃去了外地。而我娘身体不好,中风后一直卧病在床,现在由孙开胜出钱照顾。”
傅承勖猜中了。江映月确实有把柄在孙开胜手中。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宋绮年道,“恕我直言,江小姐。你男人是绝对不会改的,只会一次比一次下手重。直到某一天闹出人命来……我不想您也落到那个下场。”
“你当我不知道?”江映月苦笑,“孙开胜对女人一贯粗暴,家里除了大太太,其他女人全都挨过他的拳头。”
“那金茉莉还嫉妒您什么?”宋绮年不解。
“嫉妒我能得到这个呀。”江映月晃了晃手腕上的钻石项链,“她被打落了胎,再也不能生了,可还没有捞回本就被我挤掉了,怎么会甘心?”
宋绮年啼笑皆非。
“那……”她试探着,“如果有机会一走了之,但是需要丢下亲人,您会走吗?”
江映月沉默,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精美的玉雕。
她的心中想必正在天人交战着。
为了那么一个不争气的弟弟,赔上性命是否值得?
江映月幽幽开口:“即便走,能走去哪里?”
宋绮年见有希望,低声道:“当然是越远越好,离开孙上校的势力范围。以你的能力,重新开始新生活并不难。”
江映月却摇了摇头:“这世道,处处都是针对女人的陷阱。我这样的女人流落到了外头,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别的豺狼虎豹。也许还不如孙开胜呢。”
“可留下来……”
“孙开胜对一个女人的兴趣一般也就一两年。”江映月抱着侥幸道,“我已经熬了一年了,现在走,前面流的血泪不就白费了?”
“谁?”宋绮年朝门外望去。
管家推门而入,毕恭毕敬道:“太太,刚才老爷来电话,打算今天提前出院。”
江映月的身体僵了一下:“知道了。把老爷的房间收拾好,让厨房煮些老爷喜欢吃的饭菜。”
宋绮年起身:“我也该告辞了。”
“多谢你过来看我。”江映月感激,“等我好些了,你再来陪我说话。”
管家送宋绮年从大门离去,一路相随,像押送一个盗窃嫌疑犯。
宋绮年自眼角仔细打量了一下这管家。
这管家便是在孙开胜殴打江映月时非但没有阻拦,还支开下人、守住门口的那个管家。资料上说自打孙开胜当年结婚后他便为孙君管家,显然是孙开胜的心腹和帮凶。
“宋小姐,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管家的潜台词其实是催宋绮年赶快走。
“都拿好了。”宋绮年一笑,走出了孙公馆的大门。
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家,宋绮年立刻给傅承勖去了一通电话。
“她一时下不了决心也是能理解的。”宋绮年担忧道,“只是孙开胜提前回家,我担心他又会打她。”
傅承勖低沉稳重的声音有一股无形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孙开胜断了那么多根骨头,起床上厕所都成问题,应该暂时不会对江映月构成什么威胁。宋小姐眼下该把重心放在另外一件事上了。我记得先施百货的服装展就在下周六,对吧?”
“我还正想提这件事呢。”宋绮年问,“傅先生会来捧场吗?你可是我的隐形投资人,也该来看看你投资的东西市场反响如何。”
“我当然会去的!”傅承勖笑道,“我早就对你的作品拭目以待了。”
宋绮年又道:“还有,我想借这个场合和你在人前认识一下。张俊生也会去,他可以为我们俩做介绍。以后我们俩在公共场所碰面交谈,就合理多了。”
“这是因为昨天被跟踪的事?”傅承勖道,“阿宽已经调查清楚了,对方是冲着我来的。”
宋绮年皱眉:“你遇到什么麻烦?”
“小事一桩,宋小姐不用担心。”傅承勖轻松道,“你就专心地为展出做准备吧。”
宋绮年放下电话,走回工作间里。
“先把江映月的订单给赶出来吧。”她吩咐缝纫女工,“我想过两天就给她送过去。”
“你就是放心不下她,是吧?”柳姨道,“真是的。这么一个水晶玉瓶似的美人,那姓孙的居然也下得了手?江映月也是。她都有法子整那个金茉莉,能烧冷小姐的衣服,怎么没办法对付孙开胜?”
“那两件事没证据说是江映月做的。”宋绮年道,“再说了,孙开胜那么一个健壮的武夫,江映月就算真生了三头六臂,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我爹就总打我娘。”四秀一边钉珠子,一边小声抱怨,“还打我们姐妹,骂我们是赔钱货。我娘一死,他就把我们卖了去换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