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璧—— by靡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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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姐,你误会我了。”傅承勖也站了起来,“我绝对没有操控你的意思……”
“因为你根本意识不到你做的这些事在操控别人。”宋绮年冷声道,“你想和我合作,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来找我?只因为你怕被我拒绝吗?不,因为你俯视我,没有把我放在和你平等的地位上。就像小孩子玩蚂蚁,一会儿放一块石头堵住它们的去路,一会儿放一根树枝给它们搭桥,只为了让它们照着自已规划的路线走。归根结底,是你不够尊重我!”
傅承勖沉默了。
宋绮年摇了摇头:“傅承勖,你知道什么更让我无法接受吗——我们是合伙人,是搭档!我把你当作可以把后背放心交付的人。我一直认为我们是平等且互相尊重的。但你不这样想。你不光试图操控我,还严重损害了我朋友的利益。我没有办法和这样的人继续合作下去!”
傅承勖的脸颊重重抽了一下,仿佛挨了一记无形的耳光,眼眸霎时沉得骇人。
“从现在起,我们俩再无关系!”宋绮年毫无畏惧,果决道,“过去所有约定都作废。我给你弄回了两件宝贝,足以报答你给我弄到服装展名额的人情了。剩下的活儿你另请高明吧,我的生意也由我自已负责!”
傅承勖叹气,语气一时放得很软:“宋小姐,请不要冲动。让我们慢慢……”
“傅承勖,让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宋绮年怒喝,“不要认为女人发火就是冲动。我们女人也完全能做出理智的决定!”
宋绮年不再多看傅承勖一眼,自他身边走过,推门而出。
阿宽就守在门口,见宋绮年满脸盛怒,也不敢挽留。
宋绮年快步远去,卧室里却没动静。
阿宽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内,只见傅承勖站在屋子中间,阴云满面,一言不发,高大的身躯宛如雕像。
阿宽跟了傅承勖近二十年,陪着他风风雨雨一路走来,熟悉他的各种状态。
傅承勖素来稳重内敛,绝大部分的时候都面带笑容,气度从容。只是他不同心情下的笑各有区别罢了。
可这种沉默中带着一点沮丧的样子,阿宽记得只有老先生去世那段时间在傅承勖身上看到过。
阿宽有些担忧,正想出声询问,傅承勖突然抬手用力一挥。
桌上一个水晶摆件飞了出去,砸在墙上,亮晶晶的碎片散落一地。
末班电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城区里,稀疏地自窗外缓缓掠过。
宋绮年素来干脆利落,有话就一口气说完,有气就痛痛快快发泄。完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可此刻,胸膛里却空荡荡的。仿佛精气神也随着那一股怒火泄了出去,整个人无精打采。
宋绮年觉得自已就像一个战土,正热血沸腾地在战场上冲刺杀敌,憧憬着即将取得的重大胜利。突然之间,发现自已投错了军,一场仗不用再打下去了。
那曾经付出的热血和汗水,都变成冰冷的雨水淋回自已脸上。
终究是傅承勖当初太会忽悠,还是自已退出江湖后变得迟钝,容易上当了?
宋绮年想,也许因为自已骨子里还是很怀念江湖生活的。??
良民的生活必然是循规蹈矩的,宋绮年想重温那种游走在黑夜与白昼之间、畅快自由的生活,所以才会轻易被傅承勖打动。
又该怎么去和张俊生解释呢?宋绮年苦恼。
她可以什么都不说,毕竟她不是罪魁祸首。可伯仁却是因她而死的。宋绮年十分愧疚。
宋绮年欣赏张俊生的单纯朴质,但也清楚,以他的资质能力,能把债还清就已不错,不用奢想重振家业的事了。张老先生已老,再创辉煌的可能性也不大。
如果没有傅承勖插这一脚,张家至少不会败得这么早,张俊生还能多做几年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儿。
愁绪绵绵之际,车到了站,一个醉醺醺的洋人走了上来。
男人黄绿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转,定在了车厢后方的宋绮年身上。
女郎穿着深色大衣,坐在车厢角落里,幽暗之中,一张秀美的脸庞散发着莹莹光芒。
落单的支那女?
洋人色胆大壮,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车厢里不少乘客都已发现不对劲,目光在洋人和那个美貌女郎之间来回转。
那女郎似乎一点儿都没发觉危险靠近,还一直望着窗外发呆。
有个男青年想阻止,刚起身就被同伴摁了下来。
洋人越走越近。
这时,电车减速转弯,车厢大幅度晃动。
女郎回过了神,抓起手袋站了起来,朝后门走去。
“嗨!小妞儿……”洋人伸手去抓她。
男青年唰然起身。
可女郎灵巧的身影像是穿梭在林间的小鹿,瞬间和洋人错身而过,躲过了那只毛手。
司机踩下刹车,后门打开。
女郎施施然下了车,优美的身影转眼没入夜色之中。
“喂——”洋人不甘心,试图追上去。
突然,皮带无声断裂,裤子哗啦一声滑落在地,两条毛茸茸的大腿一览无余。
洋人被裤子绊住了脚,咚的一声重重跌倒在电车地板上。
车厢里一静,紧接着响彻哄然大笑。
宋绮年冒着细雨回到了家中,赵明诚已经离去了。
“赵先生本来还要等你的。我费了一番力气才把人劝走。”柳姨抱怨,“他这人,性子不如张先生,怪执拗的。”
宋绮年脱下大衣,试探着问:“有我的电话吗?”
“没有。”
心头隐隐失落,又不免自嘲。
她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傅承勖又是个面重架子大的人,不会屈尊降贵来挽回。
今日爽快地断干净了也好。
日后在社交场合里,大家难免会再碰面。到时候就当初认识,反而可以大大方方打招呼。
宋绮年脸色苍白,布满疲惫之色,没有吃晚饭的她早已饿得身子瑟瑟发抖。
柳姨心疼道:“赶紧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出来吃晚饭。哎哟,你这手就和冰疙瘩一样……”
宋绮年朝工作间走:“我今晚还得赶点活儿。”
“又要加班。”柳姨嘟囔着朝厨房走去,“那我再给你炖个鲍鱼蛋羹补一补。真是的,乡下耕田的牛都没你这么辛苦……”
冬雨绵细,沙沙声如蚕啃噬桑叶。空气异常冷冽。
居民区的灯火渐渐熄灭,霞飞路上的霓虹灯却正光芒四射。
劳作一天的百姓们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入眠,寻欢作乐的人们才刚刚开始一日之中最精彩的时刻。
大华饭店的客房,江映月打开门,从客房经理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盒子。
回到屋内,打开盒子的一刹那,她露出惊愕之色。
盒子里装满了熟悉的珠宝,正是她落在小公馆里的那些首饰!
傅公馆的书房里,阿宽和小武将装在玻璃画框里的《仕女拜月图》抬进了保险库,小心翼翼地放在架子上。
傅承勖端着酒杯,沉默地看着手下们干活,面容一片晦涩,丝毫没有成功找回一件珍宝的喜悦。
宋绮年走进工作间,刚刚打开灯,突然猛地转过身去。
她全神戒备,耸起双肩,如一只遇到劲敌的猫。
工作间的另一头,袁康坐在缝纫机边的椅子里,一身黑衣,跷着腿。斜落下的灯光让他的面容轮廓格外硬朗分明。
干!原来这就是被人在家里埋伏的感觉!
宋绮年一脸晦气。
袁康却是露出复杂的笑意。??l
“阿狸,别来无恙。”
1913年,初冬。
这是一个阴沉沉的早上,上海火车站前人头攒动,空气里充斥呛人的烟火和食物的香气。
袁康穿着半新的棉袄棉裤,挎着包袱,跟着师父和师叔走在月台上。
今年十岁的他打小就比同龄人高半头,自打进了师门,吃得饱穿得暖,不光个头猛窜,身架子也壮实了许多,看着就像十二三岁的少年。
袁康一双星目精光湛湛,似有火苗跳跃。他跟在师长们身后,一路左右观察,机警灵敏,如一头忠心的狼犬。
难怪千影门的掌门曹震云一下就把他从一群孤儿里选了出来,还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火狼”。
今年是袁康入师门的第四个年头,在师门里的排名已从最初的末尾爬进了前十。排在他前面的师兄,年纪都比他大一截,更衬得他前途无量。
所以曹震云这次和师弟出门办事,没选其他年长的徒弟,只带了袁康这个半大的孩子跟着。
近日华东地区全面降温,人人都呼着一口白烟。早餐摊子,缓缓驶进站的列车,全都在冒白气,视野里一片模糊。
对于贼来说,这是个十分适合行动的时候。
只是不说盗门魁首曹震云,或者他师弟马西江,就连小小的袁康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近身的。
可这一日,偏偏有一只瘦弱的小手伸了出来,摸走了马西江挂在腰间的一块玉。
小手的主人见没有被发觉,又将目光放在曹震云身上。
只是她这次没那么走运,手刚靠近,就被男人一把擒住。
“咦?”曹震云发现自已拽着的是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孩,见多识广的他也不禁睁大了眼。
这个年纪的小孩,即便学会了行窃,光是靠近就会被发现,绝不可能摸到衣角了才被抓到。
“你师父是谁?”曹震云问。
小孩紧抿着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倔强和敌意。他的衣服不算破旧,可从头到脚都脏得不像样,瘦得像只没断奶就死了娘的小猫。
帮派里的孩子,哪怕假扮成乞儿去行窃,也不会狼狈成这样。这孩子的来路有点蹊跷。
“怎么撞到祖师爷手里了?”马西江笑呵呵,“这么小的娃娃,身手倒是不错。”
袁康从小孩身上搜出了马西江的玉佩,捧到他跟前:“师叔,这是您的。”
被这么小的娃娃偷了,马西江这下笑不出来了。他嘴角那一颗标志性的黑痣上,几根长毛抖了抖。
“这小东西,有两下子。”曹震云冷笑,“要不是他不懂得收手,偷到我这里,早就得手跑掉了。问你呢!你是哪家的?从哪儿学来的手艺?”
曹震云把小孩拎了起来。
孩子如被拎起后颈的野猫,拼命挣扎,一口咬在了曹震云的手上。
袁康见状暗道不好。师父脾气不好,最讨厌别人反抗他。
可这时已迟。曹震云勃然大怒,将小孩重重丢开。
几岁的孩子怎么能和一个成年男子对抗?孩子小小的身躯像个破布娃娃一样飞了出去,落在台阶上,霎时没了动静。
“哎呀!”马西江不禁跺脚,“师兄,你这脾气……康儿,你快去看看!”
袁康匆忙跑了过去,把那小孩抱起来。
孩子双目紧闭,一道血迹从额角的发际线里流了出来。
袁康探了探孩子的鼻息,松了一口气,把孩子抱了回来。
“师父,他受伤了。”
马西江心疼:“这么好的苗子,可别摔坏了。”
“死不了的。”曹震云用帕子擦着手上的牙齿印,“带上吧。待会儿找列车员要一点药。”
列车员正吹着口哨,催促乘客上车。
浓浓白烟中,袁康抱着轻飘飘的孩子,跟在师长们的身后上了车,进了包厢里。
他打开包袱,取出自已的棉衣给这孩子换上。
“啊……是个女孩儿!”
“多好呀!”马西江顿时笑着打趣,“老天爷给康儿送来一个小师妹,将来没准还会成为你的小媳妇儿。”
袁康用棉衣裹着那小孩,把她瘦弱的身躯搂进臂弯里,眼底流露出一丝欣喜和腼腆。
曹震云摸了摸小女孩的手和胳膊,满意地唔了一声。
“回去后,就说她是我的侄女。”
他回想着女孩先前的表现,和她那双猫儿似的双眼,补充了一句。
“就叫她……玉狸吧。”
1929年,1月。
宋绮年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天空由墨黑转为深蓝。邻居家的灯次第亮起,卧室门外也传来柳姨和四秀走路的声音。
闹钟走到整点,刚刚发出“嘀”一声铃声,便被按了下去。
宋绮年起身,在床沿坐了片刻,这才站起来。
柳姨正把早餐端上桌,就见宋绮年打着呵欠走下楼。
这姑娘两眼浮肿,面色苍白,走路像在梦游。
“昨晚又忙到几点才睡的?”柳姨一见她这样子就来气,“我早就说了,要不少接点活儿,要不就再请个工人。”
“不是说了年底不好请人吗?”宋绮年喝着豆浆,“明天就是服装展了。要是反响好,过完年我一定再请两个人,没准还会找个正经铺面呢。”
“心思都在生意上。”柳姨把两个生煎包子夹进宋绮年的碗里,“我只是你的管家,照理没资格催你的。可是你眼看着一年比一年大,张家又指望不上了,总得抓紧时间找下家。衣服过季了都没人买,女人年纪大了也不好找合适的对象。”
宋绮年倒也不厌烦,好声好气地问:“柳姨,女人嫁人是为了什么?”
“为了有个家呀。”柳姨道,“有个男人给你遮风挡雨,嘘寒问暖,有事没事两人都能互相做个伴儿。”
“行。”宋绮年点头,“我相信这世上肯定有这样的好男人。可我现在有你们呀。你们可以给我嘘寒问暖,给我做伴,我自已又能给自已遮风挡雨。”
“我这把年纪了,还能陪你一辈子?”柳姨唾道,“四秀难道也不嫁人?”
“我不嫁人!”四秀忙叫道,“我要陪着小姐一辈子!”
“胡闹!”柳姨瞪了四秀一眼,又对宋绮年说,“你也别信她的鬼话。回头她春心动了,屁股一拍就跟那小子跑了。你怎么办?再找一群丫鬟老妈子,然后做个老姑娘?”
“走一步算一步呗。”宋绮年从来不把话说死,“我想找的不光是一个丈夫,更是一个人生伴侣。我们的思想能凑到一块儿,理想得一致,情趣也得对得上。这样,几十年的日子才有可能一起走下去。我不凑合!”
“那更得抓紧了!”柳姨语重心长,“世人的眼睛都不瞎。好男人就像那刚出锅的大肉包子,大伙儿排队等着抢。别等你终于找到那个人,人家早就做了别人的丈夫,孩子都生了一窝了。”
“那就是没缘分。”宋绮年一派淡然,抖开了报纸,“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少扯这些。”柳姨抱怨,“你现在年轻,身强力壮,朋友多,只想着玩。回头朋友们都成了家,就你一个人,你就知道什么是孤单了。”
宋绮年笑:“我认为最可怕的孤单,不是一个人生活,而是和满屋子的人在一起,却没一个人懂你。”
柳姨想反驳一句“你很难懂吗?”,可转念一想,宋绮年特立独行,寻常人确实难懂她。
人生在世,知已最难寻。宋绮年偏偏要以知已做伴侣,可不是给自已找难题?
“谁能懂你呢?”柳姨嘀咕。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柳姨的愁绪。
“谁呀?这大清早的。”
宋绮年眉心微皱,心里隐约有数。
果真,四秀接听电话,扭头对宋绮年道:“小姐,是傅先生的电话。”
宋绮年正想寻个由头拒接,四秀道:“傅先生说有急事,一定要您来接听。”
宋绮年做了一个深呼吸,不得不接过了话筒。
傅承勖的语气如平时一般稳重:“宋小姐,我知道你现在最不想听到我的声音。我来电是想告诉你,孙开胜的案子有重大进展。就在刚才,郭仲恺派人把孙开胜的管家逮捕了!”
孙开胜的葬礼在两日后,此刻棺木还停放在家中,每日都有宾客上门祭拜。
孙开胜的那个管家在男主人死后迅速向孙大太太效忠,做了她的走狗,在孙大太太洗劫小公馆时贡献卓越。
只是前一日才立功,次日天还没亮,就被巡捕抓走了。
孙大太太起初以为是孙开阳那边搞了什么鬼,立刻拨了一通电话把小叔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孙开阳很有耐心地等大嫂骂完,才慢悠悠道:“大嫂,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绝对不是我做的。我对付一个奴才有什么意思?我估计,这事和大哥的案子有关。”
孙大太太有些不安,约束下人们不准讨论此事。
没想还不到中午,巡捕房的人又上门了。
这一次,郭仲恺竟然亲自来了,十分客气地表示想和孙大太太谈一谈。
孙家此时的客人不少,纷纷侧目,交头接耳。
孙大太太说是长房长媳,可毕竟是个字都不识几个的小脚妇人,遇到大事就慌了神。
她由长子和儿媳陪着,又请来了一位孙家老叔公,再加上一个硬来凑热闹的孙开阳,一行人在书房里招待郭仲恺。
郭仲恺开门见山:“孙夫人,您的管家刘福东已向我们坦白,是他指使他的女儿刘氏从药贩子丁某处购买了一瓶甲基安非他命,用于给孙开胜上校投毒。药贩子也已指认出了刘氏。”
话一说完,满堂皆惊。
“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孙大太太拍着沙发扶手,“他一定是受了江映月那个贱人的指示!郭总长,我正想告诉您。前些日子,我们老爷又想改遗嘱,要把江映月的名字从遗嘱里划出去。江映月一定是为了钱才杀了我们老爷。您可以找律师求证!”
郭仲恺点头道:“我已经取得了孙上校的律师的供词。但是律师说,孙上校修改遗嘱是为了补充一份文件:孙上校打算把小公馆和十万元钱赠送给江映月。律师说这事,孙夫人是知道的。”
“我知道呀!”孙大太太还没听明白就得意洋洋地嚷起来,“那狐狸精就是为了钱才害死了老爷……”
“娘!”孙大少爷用力拽了母亲一把,“郭总长不是那个意思!”
见孙大太太还不明白,孙开阳讥笑道:“大嫂,大哥本是想把房子和钱给江映月的,但是事情还没有办成就被害了。郭总长,是吧?”
郭仲恺点头:“新遗嘱已经拟定好了,但孙上校还没来得及签字就已过世。”
“太好了!”孙大太太喜不自禁,“小贱人这下可什么都捞不到了!”
“娘!”孙大少爷哀叫,“求您别说话了!”
孙开阳更是扑哧笑出了声——他显然也已经猜出郭仲恺上门的真正目的。
郭仲恺道:“孙夫人,管家刘福东已向我们坦白,他是受您的指示给孙开胜上校投毒……”
孙大太太瞠目结舌,面孔飞速变成青紫色。
“胡扯!”她声嘶力竭地喊起来,“我才没有!他污蔑我!他一定和江映月那个贱人勾结了来害我!”
孙开胜的长子和儿媳一边把母亲拉住,一边帮着母亲说话。
“郭总长,家母是家父的原配夫人,素来德高望重。她没有害家父的动机!”
“动机就是新遗嘱。”孙开阳冷笑,“大嫂刚才不是说了吗,江映月这下什么都捞不到了。受益的正是大房。”
孙大少爷朝孙开阳怒道:“五叔,家父还未入土,相煎何太急?”
“我没有!我没有!你们冤枉我!”孙大太太词穷,只有翻来覆去地喊着这句话。
“孙夫人不要太激动。”郭仲恺道,“我这次来,就是请孙夫人去巡捕房一趟,接受我们的调查的,并不是逮捕您。”
不论是不是逮捕,往巡捕房走这一趟,外面的流言就会满天飞。之前报纸是怎么编排江映月的,接下来就会怎么编排自已。
孙大太太想到这里,死活不肯去巡捕房。
亲娘在父亲的葬礼上被带走成何体统?孙大少爷也竭力反对。
可孙家老叔公和孙开阳却是站在巡捕房这一头,认为配合巡捕房查案乃是正当事。
孙开阳直接问:“大嫂不想接受调查,莫非真有什么隐情?”
孙大太太一口朝他唾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看上江映月了!你们没准早就勾搭成奸,害死你大哥,然后栽赃到我头上!我要有个三长两短,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孙开阳镇定自若:“大嫂想撇清嫌疑,与其抓着别人一通攀咬,还不如去巡捕房好好解释一番。大侄子也好生劝劝你娘。外头还有那么多客人。闹大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郭总长名声在外,真不是大嫂干的,还能冤枉她不成?”
孙大太太故技重施,撒泼打滚,那只绣花鞋又随着她的踢打飞了出去,朝着孙开阳和郭仲恺而去。
两人早有准备,不约而同各朝一边挪了一步。绣花鞋自两人之中飞了过去。
最后还是老叔公觉得闹下去不像话,对郭仲恺作揖:“我们孙家也盼着案件早日侦破,让开胜可以瞑目。只是郭总长可否看在我的老脸上,宽限两日,等人出殡后再说?”
其实郭仲恺这次过来也不觉得能顺利带走孙大太太。如今得了孙家人的口头担保,见好就收。
只是,既然傅承勖能得到线报,别的报纸也能。
孙家毒杀案查到了孙大太太头上的消息,中午的时候就被电台播报了出来,飞速传遍全城。
“我看,八成还真是大房干的。”柳姨打着毛线衣,“眼看那么大一笔家产就要落到江映月头上,大房能不急吗?”
“可干吗不直接杀了江映月?”四秀问。
“孙开胜还活着,还可以再找别的女人。”宋绮年正蹲在人台前给一条裙子缝边,“不过,都到了要把男人干掉的份上,夫妻俩往日的矛盾应该很深才是。看着不像呀……”
“你没看到江映月的伤之前,也不知道孙开胜打女人,不是吗?”柳姨道,“越是那种豪门大户,越要维持体面。墙内的日子过得如何,外头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四秀很认真地说:“我觉得,不管是谁做的,不管是为了什么,这人都算救了很多女人。”
“这倒是。”宋绮年笑。
早春二月,寒风消退,暖阳晒得行人昏昏欲睡。
先施百货的外墙悬挂起了各色彩幅。鲜花自门口一直顺着红毯摆到大堂里,印着“中华国货时装会”的横匾高悬在舞台上方。
工作人员忙如工蚁。报社记者和电影公司的员工扛着器材前来,争相占领着最佳位置。
四秀自帘子后伸出头,好奇地打量着场内的一切,稚嫩的双眼里充满惊艳。
距离时装会开始还有十来分钟,客人们大都已经到场,正彼此寒暄。
举办方的负责人是一位优雅的中年女土,正在接受记者采访。
“这一场时装会由美亚绸厂和丽华纱厂两大国内织布业顶尖的工厂提供衣料,鸿翔服装公司、凤鸣服装公司、佳美制衣厂三大制衣公司领头,再加上几位由我们委员会选出来的优秀服装设计师,一道设计和制作参展的服装。我们会展出晨服、常服、茶舞服、晚服、婚服……”
“能说说那几位新选出来的服装设计师吗?”
“组委会觉得,应该给那些年轻设计师们提供一个展示的机会,于是面向社会发布了招贤书。我们收到了近百份投稿,从中精心选出了四位设计师。他们平均年龄只有二十五岁,有男有女,都是组委会公认的有才之土……”
“一百多人只选出四个?”覃凤娇和冷怀玉自一旁经过,听到了这番话,“宋绮年倒是有点本事。”
“谁知道是不是她自已的本事?”冷怀玉哼哼,“我听说她之前错过了终选,展出没她的份的。不知道她后来怎么钻营了一番,居然又上了名单。”
“你是说她背后有靠山?”覃凤娇诧异,“看不出来呀。她那个小店你也去过,就是个寒酸的小作坊。有靠山的怎么也该开一个正经的铺子不是?”
“宋绮年一向心思深沉,手段多端,也许用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呢。”冷怀玉对宋绮年一向报以最恶意的猜测。
覃凤娇讥笑:“一个无亲无故的女人,不趁着年轻早点嫁人,却整天满大街招摇地做生意,还和江映月那种蛇蝎女人来往密切。坐实了这个名声,我看她以后能嫁个什么样的男人!”
冷怀玉忽然叫了一声:“俊生。”
覃凤娇好似被针扎了一下,没好气道:“瞎说什么呢?”
“不是!”冷怀玉忙朝远处指了指,“是俊生。他在那头。”
张俊生远远站在人群里,正和赵明诚在说话。
张俊生的西装是旧的,人也比过去清瘦了许多。但头发理过,神采奕奕的,那张精致的俊脸依旧十分招女孩子们侧目。
覃凤娇如今对张俊生的感情十分复杂。
虽不爱,可到底是青梅竹马,又曾是自已裙下的不贰之臣。旧情和新耻交织在一起,让覃凤娇更把张俊生放在心上。
而且有一件事,覃凤娇连冷怀玉都没有说。
当初张家一出事,覃凤娇就打算和张家断开来往的。要不是覃副司长逼着,她第二天压根儿就不会再上张家的门。
而覃副司长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女儿的名声着想:他当时很想给女儿攀一门高亲,可男方家得知覃凤娇在前未婚夫家破产后立刻退婚的事,对覃家印象不大好。
张家出事前,圈子里都传两人好事将近。要是张家一没落,覃家就和人家断了来往,那覃家这“嫌贫爱富”“凉薄无情”的口碑就坐实了。
虽然那男方也不是什么良人,可想攀高门,覃家总得有所牺牲。
为了给自已塑造好名声,又为了膈应宋绮年,覃凤娇这才又和张家来往了一段时间。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已还不曾把张俊生抛弃,反倒先被他拒绝了。
“男人都是贱货!”覃凤娇冷笑,“谁对他越不好,他反而越稀罕人家。说工作忙,没时间陪我,却有空跑来给宋绮年捧场。”
冷怀玉也咬牙切齿:“宋绮年八成跟着江映月那种女人学了不少笼络男人的招数。俊生单纯,被她忽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