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璧—— by靡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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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店员小姑娘在厨房里帮着柳姨摆桌子,一边低声议论。
 德芳替宋绮年打抱不平:“谁想到曹先生是这样的人?好在傅先生发现了,不然宋小姐还被蒙在鼓里呢!”
 另外一个店员贤文也是从济慈院里来的,也姓李。她性子要绵软一些,低声道:“可他太太已经去世了,他是单身……”
 “那他怎么一开始不说清楚?”德芳冷哼,“头婚的小伙子,和鳏夫,可是两种人!我们宋小姐差一点就吃了大亏。”
 “宋小姐和他不是认识还不久嘛。”贤文道,“曹先生将来肯定会说的。”
 “将来是多久的将来?”德芳不高兴,“等把宋小姐骗到手了,再问她是否乐意嫁个鳏夫?还有,贤文你怎么老替曹立群说话?你屁股坐哪儿的?”
 “我没有。”贤文忙道,“我是说公道话……”
 “公道个屁!”德芳怒道,“你是在替曹立群说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喜欢他。每次他过来,你都争着给他倒茶,还故意找机会和他说话。”
 贤文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手抖得差点将碗跌在地上。
 “你……你胡说!”
 德芳高声道:“我眼睛看到什么就说什么,从不瞎掰。我告诉你,贤文,我早看你不顺眼了!你吃着宋小姐的饭,穿着她给的衣服,睡着她给的床,却还勾搭她的男人。你真是不要脸!”
 贤文的嘴要笨拙许多,一时不知如何辩解,只得哇一声大哭起来。
 “我没有……”
 “你少狡辩!”德芳骂,“外面马路上那么多男人,你干吗要去招惹宋小姐的?求你知点廉耻,别给咱们济慈院的姐妹们丢脸!”
 贤文大哭,却翻来覆去地只会嚷“我没有”“你胡说”。
 宋绮年在工作间里听到骚动,正要过去瞧瞧,就听到四秀一声大喝传来:“你们两个,给我打住!”
 贤文的哭声和德芳的叫骂立刻停歇了。
 这下又换成了四秀的训斥声。
 “我看你们两个都丢脸!一个曹立群就值得你们俩吵成这样?你们是才从尼姑庵里出来的,从没见过男人?”
 德芳小声辩解:“我对他可没意思……”
 “还不是你拿他找事儿!”四秀大喝。
 宋绮年还是头一次听四秀语气这么严厉,隐隐吃惊。
 四秀道:“我才不管你们是不是为一个男人吵架,宋小姐也不会在乎这点儿破事。我气的是,你们是从济慈院里出来的,应该知道世道对我们这些孤女有多坏。我们本应该团结起来,互相扶持。可你们却居然为了个男人反目成仇!”
 德芳和贤文都鹌鹑似的缩着脑袋。
 四秀继续训斥:“曹立群这样的公子哥儿,上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们宋小姐的追求者多着呢。他算个啥?你们既然被宋小姐从那么多孩子里选出来,可见是觉得你们是可造之材的。你们要跟着宋小姐多学本事,多长见识,别整天只盯着眼前半米这点儿地方!”
 德芳和贤文都啜泣着点头。
 宋绮年朝柳姨看去,欣慰道:“四秀长大了。”
 “你一手教出来的,当然好。”柳姨笑。
 谁能想得出来,里面那个气势威严,说话有理有据的女孩,几个月前还是个畏畏缩缩的小女仆?
 在四秀走上了服装展的展台时,她也迈入了新的人生阶段,彻底蜕变。
 柳姨局促道:“绮年,我也不是想干涉你。只是你对这个曹先生……”
 “我和他恐怕只能做朋友。”宋绮年道,“不过,他确实很讨我喜欢。他的热情让我很满足,让我充满自信。”
 她就和千千万万的普通女人一样,渴望被爱。
 不过宋绮年也明白,真正让她有安全感的,不是被一个男人爱着,而是自已爱自已。
第四十二章 消息泄露
 宋绮年把曹立群足足晾了三天,任由他打电话,送鲜花糖果,都不回应半个字。
 这期间,宋绮年也没闲着。她终于将模特和设计方案定了下来。
 模特是灯泡大王钟家的小姐,年方二十,生得明眸皓齿,削肩柳腰,是个标准的东方美人。人也温婉斯文,教养很好,不爱摆名媛架子。
 根据钟小姐的特色,宋绮年以《白蛇传》为主题,设计了一套青白二色的茶歇裙。
 试穿的时候,衣服上身效果很好,钟小姐也很喜欢。
 “那就定了吧。”宋绮年这么说着,却并没有完成创作的喜悦和兴奋。
 不是不好,只是这一切都不是她所追求的。这大概是艺术创作者最常见的遗憾了。
 直到第四日,正好是曹立群之前约好了在家里开派对,请宋绮年上门玩那一日,宋绮年才终于接了曹立群的电话。
 电话打完不过半个小时,曹立群就捧着一大束黄玫瑰走进了“绮年衣舍”的大门。
 宋绮年似笑非笑地问:“你家的派对还办吗?”
 “办!”曹立群立刻道,“当然办!我就是来请你过去的。”
 宋绮年提起手袋:“那走吧。”
 曹立群欣喜若狂,摇着尾巴跟在宋绮年身后,把她请上了车。
 曹公馆富丽堂皇,沙龙里铺着波斯的地毯,摆着法式家具。客人们用着英式的水晶杯,喝着大西洋鸡尾酒。
 这里乐声震耳,空气有些浑浊,充斥着一股香烟、水烟、酒和香水混合气息。
 客人们都十分年轻,衣着时髦,细皮嫩肉。
 甚至还有两个女客还是宋绮年的客人,穿着的正是她设计的裙子。
 才午后三点,许多客人都已喝得酩酊大醉。大胆奔放的更是双双躲到了花园深处,谈情说爱去了。
 宋绮年不喜欢这种乌烟瘴气的环境,但初夏确实是个聚会的好季节。
 天气足够暖和,女土们可以穿上轻薄漂亮的夏季茶舞裙,可又不太热,脂粉不会被汗水弄花。
 有一个摩登女郎,剪着波波头,脂粉极浓。
 她手持长杆烟,幽幽吐出一口气,目光挑剔地打量着宋绮年。
 “就是那个总上报纸的、所谓的服装设计师?看起来挺一般的嘛。”
 “喂,dd。”曹立群立刻嚷起来,“对我的朋友礼貌点!”
 时下摩登女郎都有个洋名,且喜欢用头一个字母的叠字来称呼,什么cc,dd,JJ。
 但也不全是如此。比如宋绮年。她的洋名根据La belle époque而来,就叫bella(贝拉)。
 如果叫bb,就不大好听。
 “这里谁不是你的朋友?”那个叫dd的女郎不屑笑道,“反正你过阵子就又换一个了。得罪了这位又如何?”
 “别乱说!”曹立群急道,又对宋绮年解释,“她喝多了,说的话你别当真。”
 女郎道:“酒后吐真言。”
 “去你的!”曹立群骂道。
 宋绮年抬手扇了扇风,语气含嗔:“我闻不惯烟味。我们去别处,好不好?”
 曹立群立刻把宋绮年带出了沙龙。
 “真对不住。那姑娘平时看着挺有谱的,没想喝醉了说胡话。”
 短短几分钟,曹立群就出一头一脸的热汗。他的愧疚是真心的。
 宋绮年不打算充大方。无端端遭了讥讽,她当然要摆脸色。
 “你的朋友……看起来和你有些不一样。”她冷淡道。
 曹立群讪笑。
 “朋友分很多种。有的用来谈心,有的用来打牌喝酒,有的,就是里面这一群,是用来吃吃喝喝的。其实里面一半的人我都叫不出名字,可有了他们,派对就特别热闹。”
 就和古代一样,有钱人家摆宴席,怕场子冷清,就找一拨食客过来喝酒划拳,营造气氛。
 “难怪那个dd看我不顺眼。”宋绮年讥讽,“人家不知道爱慕你多久了,你却只当她是个酒肉朋友。”
 “我又不喜欢她。”曹立群无所谓。
 他纵横情场,女孩爱慕他是常态。不爱他,才教他发愁。
 “不过她对你太没礼貌了,我替她向你道歉。”
 男方低声下气,再三赔不是,宋绮年的脸色也渐渐好转。
 “也不怪她。”她自嘲道,“我给太太小姐们做衣服,都得跪下来给她们量身改衣。她们当然不会瞧得起一个跪在自已面前的女人。”
 “千万别这么说!”曹立群道,“我们活了这么大,从没创造过什么社会财富,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劳动人民?”
 这个曹立群,活了这把年纪也许从未劳动过,却居然懂得用“劳动人民”这个词!
 宋绮年拿乔够了,不再为难曹立群。她将话题朝着她下一个目的转去。
 “贵府还真是富丽堂皇。”宋绮年环视四周,“这几幅名画,虽然是仿的,但是仿得极好,怕也价值不菲吧?”
 曹立群对她再度刮目相看。
 “是。家父在欧洲找了一位专门仿制名画的画家,一口气画了十来张。老实说,我是不大喜欢的……”
 底蕴浅薄的暴发户最容易出这种洋相。
 买不起名画,那就买不那么有名的好了,万一将来升值了呢。
 挂一堆假货在屋里,不伦不类,生怕客人不知道主人家没文化。
 “这些都是令尊的收藏?”宋绮年问。
 “仿作罢了,哪里算得上藏品。”曹立群嗤笑,“不过家里也有一些真品,都放在专门的展览室里。”
 “居然还有专门的展览室?”宋绮年叹道,“你家这气派,才是真正的豪门大户。”
 “有钱,谁都能置办得起这些家当。”曹立群哂笑,“真正被世人尊敬的,比如家风,比如德行,比如善举。我家的就……完全不值得一提。”
 “新贵也要用点时间来沉淀和升华。”宋绮年又将话题扭了回去,“你家都有专门的展览室了,底蕴会渐渐积累起来的。”
 “展览室里的藏品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曹立群终于收到了宋绮年的信号,“你想去看看吗?只是看了后别笑话我。”
 “都是你收集的?”
 “那倒不。我对古董一窍不通。”
 “那我笑你做什么?”
 曹立群松了一口气,带着宋绮年沿着走廊而去。
 傅承勖的办公室里,两名经理正坐在傅承勖的办公桌对面,和他商讨着公务。
 厚重的大门突然被打开,秘书焦急的声音伴随着一道人影进了办公室。
 “您不能进去!请等一下……”
 袁康压根儿不搭理秘书。
 他手里挥着警员证,对傅承勖道:“警察办案。傅老板,我这里有一个案子要询问你,还请配合一下。”
 傅承勖双手按在桌子上,缓缓起身,笑容一如既往的随和。
 “方警官,好久不见。”
 他朝下属和秘书点了点头,又招呼袁康:“来,请坐下来聊。”
 袁康却站着不动。
 只等闲杂人等离去,办公室的大门一合上,袁康便问:“阿狸人在哪里?”
 傅承勖正亲自给袁康倒茶,闻声挑眉:“你急着找她,是有什么事吗?”
 “回答我的问题!”袁康不客气,“我在她家还有铺子里都没有找到她。”
 傅承勖看了看钟:“这个时候,如果没有意外,她应该在一位朋友家做客。”
 “曹家?”
 傅承勖向袁康望去。
 “果真!”袁康讥笑,“你还不知道?你成天装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原来只是个空架子。”
 傅承勖很有耐心地说:“还请袁先生把宋小姐的事说清楚,再讽刺我也不迟。”
 袁康冷着脸:“我刚刚得知,道上传出了消息,说阿狸没有死,重操旧业了。”
 傅承勖不以为然:“就我所知,道上类似的传闻一直没有断过。”
 “是吗?”袁康道,“传闻也说阿狸从曹光宗家里盗了一件古董,并且挂出来卖?”
 笑容自傅承勖的脸上消失。
 “什么古董?”
 “一个清代的浑天仪……”
 说到这里,袁康一看傅承勖肃杀的脸色,便推测出了一些情况。
 “她今天动手?”
 “不。”傅承勖道,“她只是去踩点。”
 袁康松了一口气。
 “那个浑天仪已经挂出来了?”傅承勖问,“可没听说曹家最近失窃过。”
 “这就归你打听了。我要说的都说了,将来出了什么事,别怪我没提醒过。”
 袁康从茶几上的糖果碗里抓了一大把进口的巧克力,往嘴里丢了一块,又大摇大摆地走了。
 曹府的管事收起钥匙,推开了一扇厚重的门。
 门内是一间三十来平方米的屋子,没有窗。这种密室用来存放值钱的东西倒是再适合不过。
 满屋的古玩在灯光下亮了相。
 各朝代的瓷器、秦尊汉玉、名家的字画、康乾的御宝……
 曹立群说家中只有“一些”古董,实在是谦虚。
 宋绮年觉得这屋子里的玩意儿足够办一次小型展览会了。
 “这都是我爷爷和我爹的收藏。”曹立群道,“我爹很喜欢捯饬古玩,我倒是没什么兴趣。不过打小看他摆弄这些东西,多少知道些典故。比如这青花瓶,不论造型还是花样,都很秀气,一定是雍正年间的。还有这幅飞天仙女,笔画线条流畅优美,像春风中的柳条,正是吴道子的风格……”
 宋绮年逐一看过去,不住惊叹。
 “以往想看这些宝贝,只能去博物馆。今日在贵府,可是大开眼界了。中华文明真是璀璨绚烂……咦,这个是……”
 宋绮年走到一个黄铜器前。
 “这个是浑天仪!”曹立群道,“康熙爷下旨让工匠制作的,钦天监里流传出来的宝贝。它其实是个天文仪器。”
 “你一说我就想起了。”宋绮年笑,“我以前在科学书上看到过浑天仪的插图和介绍,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品。两千年前,老祖宗就创造出了这么精密的仪器。先人们的智慧真是令人赞叹。那时候的西方人,都还在茹毛饮血呢。”
 曹立群用帕子垫着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浑天仪。
 康熙年至今两百多年,仪器又是黄铜制成,看得出保养得十分好。一拨,就很流畅地转动了起来,关节十分灵活。
 “你看,这根是轴。”曹立群解说道,“它指向的地方,就是北极。可见在西汉年间,祖先就已经能精准地测量出地球自转的角度了。多神奇!”
 宋绮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只可惜,再辉煌的文明遇到封锁闭塞,都会无以为继。西方文明气势汹汹地崛起,又有祖上传下来的强盗血统,对其他文明烧杀掳掠……”
 曹立群低声道:“这都是暂时的。没有什么能打倒华夏文明。我们有文化底蕴,有勤劳的人民,再次崛起指日可待!”
 宋绮年不禁认真地打量了曹立群一眼。
 她第一次觉得曹立群虽然成日嬉皮笑脸的,可眉正目清,比寻常纨绔子弟要顺眼许多。
 曹立群却是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低声问:“现在这样,你算是原谅我了吗?”
 宋绮年知道他在问什么,反问:“原谅你什么?”
 曹立群苦笑:“我的妻子确实已经去世了。我之所以没告诉你,一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时候。二是……”
 他的笑声里带着点无奈和感慨。
 “我也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会朝哪个方向发展。”
 宋绮年其实并没为这个事生气。
 正如傅承勖所说,她和曹立群来往,动机不纯,前途也不明。
 她也没有向曹立群交代自已的过往,不是吗?
 再说,曹立群是有过一个妻子,而不是有一个妻子。这里面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宋绮年并不是那种看着罗曼史小说长大,将爱情看得无比圣洁,要求对方身心都在遇到自已前保持贞洁的天真小姑娘。
 别说她对曹立群的感情还没到那份上。即便她喜欢曹立群,成熟理智如她,也只重视眼下和将来。
 “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吧。”宋绮年心平气和地问。
 少年夫妻,又不顾父母反对结婚,那必定是很相爱的。
 曹立群见宋绮年神色平和,目光包容,十分感动。
 “是。”他点头,“我们一见如故,志同道合,曾经也对未来,对这个国家,有过很多梦想。可惜她命不假年。”
 “她走了多久了?”宋绮年轻声问。
 “一年多了。”曹立群揉了揉脸,“有时候觉得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我说实话,我会永远怀念她。她在我心里永远有一席之地。”
 心眼儿小的姑娘听到这话定然不痛快。但宋绮年不是小心眼的人。
 “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宋绮年感慨,“重情重义之人,也必然博爱。这也是我很欣赏的品质。”
 曹立群动容。
 “她已经不在了,但我会好好地过下去。”他对宋绮年说着,又像在对自已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多理想要实现。我要把人生活得多姿多彩,充满意义。”
 “我相信你会的。”宋绮年柔声道。
 管家忽然走了进来:“六少,有一通电话找一位宋绮年小姐,说《良友》杂志的一位主编到店里找她,还请她尽早回去。”
 宋绮年有些意外。
 曹立群立刻道:“肯定是找你谈特辑的事。这事可耽搁不得。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宋绮年回到了店里,没有见到刘英兰,却见到了等着她的阿宽。
 “电话是三爷让我打的,就是为了让您尽快离开曹家。至于原因,等您见了三爷,他会和您详说的。请——”
 夜幕四合,灯火再无阻挡,在夜色里皑皑生辉。
 傅公馆的厨房里弥漫着食物的浓香。
 人们围在餐桌边吃着餐前的开胃小菜。傅承勖则如往常一样,带着两个厨子在灶前忙碌着。
 “不可能是我们的人。”小武喀嚓喀嚓地嚼着卤猪耳朵,“三爷治下,不会出叛徒。”
 “也许是不慎走漏了风声?”宋绮年道。
 “三爷不会有这种蠢货手下。”小武朝她翻白眼,“倒是你,消息有可能是从你这儿走漏出去的。”
 “我干吗坑我自已?”宋绮年回敬了他一个白眼。
 “好啦。”董秀琼警告地瞪了小武一眼,又给宋绮年夹了一块凉拌鱼皮,“三爷不是已经派人去打听了吗?顺藤摸瓜,总能找到消息的来源。现在这样瞎猜,又没用,又伤感情。”
 “董小姐说得是。”傅承勖端着一个大砂锅走了过来。
 众人纷纷起身,帮他摆菜。
 傅承勖揭开了锅盖,大伙儿不约而同地发出真诚的赞叹。
 砂锅里是香喷喷的海鲜大杂烩,当中一对大龙虾,底下还有蛤蜊、青口贝、对虾和鱿鱼等海鲜,配以洋葱、西芹、胡萝卜和土豆。
 香料和海鲜互相激发出浓烈的香气,随着热腾腾的蒸汽扑向食客,引得大伙儿齐齐咽口水。
 同所有厨师一样,傅承勖看到客人们这个表情,露出满足的笑。
 “三爷,”阿宽走进了厨房,“袁掌门来了……”
 话音未落,袁康就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真是浪费老子的……”
 他怎么都没想到里面居然是一间厨房,灯光温暖,饭菜飘香。
 袁康一个急刹站住,眉头皱作一团。
 以他如今的身份,上门做客,不是被请到正堂,就是被请去书房。被带到厨房还是破天荒第一回 。
 看这场,哪里有个谈正事的样子?倒像是一群朋友来傅家聚餐。
 客人们坐在餐桌边嗑牙闲聊,主人家正在灶台前忙碌——傅承勖居然亲自下厨?
 “你倒是会选时间上门。”宋绮年起身。
 “拿两副碗筷来。让厨子再添两个菜。”傅承勖笑着吩咐下人,“袁掌门来得正巧,和我们一道吃晚饭吧?”
 眼看下人已经把碗筷拿过来,袁康也就“勉为其难”地坐了下来。
 下人又用一个木托盘端来了一份刚出炉的烤乳猪,金黄酥脆的猪皮还在滋滋作响。
 袁康脱口道:“你这儿的伙食倒是好。难怪阿狸……”
 “今天是聚餐!”宋绮年凶巴巴地瞪他,“我是那种没事跑别人家蹭饭的人吗?”
 袁康不用请,已提着筷子夹了一块烤猪吃起来了。
 傅承勖又问:“袁掌门喝红的还是白的?”
 “给他白的吧。”宋绮年道,“他喝不来红酒。猪八戒吃人参果。”
 “给我红的!”袁康非和宋绮年对着干,“谁说我喝不来?葡萄美酒夜光杯,红酒也不是什么西洋独有的玩意儿,装什么高贵?”
 宋绮年翻白眼。
 傅承勖倒了一杯红酒,笑呵呵地递过去:“玛歌庄园,四年份的,正适合小酌。”
 该知道的西餐礼节,袁康其实都清楚。他喝红酒一晃二闻三细品,做得也像模像样。
 玛歌庄园的酒,即便不懂红酒的人,也品得出点不同。
 袁康唔了一声,认真道:“是好酒!”
 宋绮年又道:“给你介绍一下吧,都是和我一起做事的朋友。宽哥,你上次见过的,这两位是董小姐武先生。各位,这个上门蹭饭的,就是我师兄火狼,姓袁。”
 董秀琼友善地朝袁康点头:“袁掌门,久仰了。”
 小武正抓着一个泡椒鸡爪在啃,只朝袁康看一眼点了点头。
 傅承勖问:“袁掌门,您刚才进来的时候说,浪费了您什么?”
 袁康道:“替阿狸这丫头打听消息,浪费了我大半天的时间。”
 “什么都没打听到?”宋绮年问。
 “没打听到我还来找你?”
 “既然打听到了,那怎么又是浪费时间?”
 “你……”
 傅承勖咳了咳,阻止这对师兄妹继续吵下去。
 袁康顺了一口气,言归正传:“发布消息的是道上专门销赃的杜老头。但是不论我怎么威逼利诱,杜老头都咬死了不知道上家是谁。但有一点:货还没到,消息先放了出去,让想买的先竞价。”
 “那我今天在曹家看到的那个浑天仪八成是真的了。”宋绮年道,“看来还有别的贼也看上了这个浑天仪。”
 她瞅着袁康。
 “看我干嘛?”袁康没好气,“这次可和我没关系。”
 “你那个‘新光会’连着和咱们抢了两次货了,再抢一次也不奇怪。”
 “首先,不是我的‘新光会’!”袁康气道,“我那儿叫‘千影门’,是你长大的地方。走了才几天就忘了?其次,那个帮派主营的又不是倒卖古董。人家走私矿产、搞金融诈骗,那才是赚钱的大头。傅老板应该也清楚。”
 “我只搞金融,不搞诈骗。”傅承勖涵养极好,保持着微笑,“我不需要诈骗就能赚大钱。”
 宋绮年扶额。
 小武对董秀琼嘀咕:“这姓袁的,脾气是真火爆,就是一点儿都不像个做掌门的。”
 董秀琼强忍着笑。
 “话说回来,可见这个贼很有信心。”傅承勖道,“他显然有把握能把那个浑天仪偷到。”
 “这浑天仪怎么突然这么抢手?”宋绮年问。
 “它一直都很抢手。钦天监里的浑天仪有好几个,但这一个,身上有乾隆爷御笔所提的文字,世间仅此一座。”
 唯一之物,自然珍贵。
 “可为什么要借宋小姐的名义去卖?”小武问。
 “因为我在道上名声大,口碑好。”宋绮年道,“说东西是我偷的,可信度高,卖得起价!”
 “赃物就是赃物,还分是哪个贼偷的?”小武讥笑。
 袁康冷声道:“因为她自打出道,就只偷最难偷、又最值钱的东西。她的名号,就是个金字招牌。”
 宋绮年不由朝袁康投去柔软的一瞥。
 到底是师兄。不论平日怎么拌嘴,面对外人的质疑,他还是会不由分说地为她辩护。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董秀琼问宋绮年。
 “在没有确定安全以前,我建议宋小姐暂停和曹立群接触。”傅承勖道,“虽然还不确定你的身份是否曝光,但我会派人保护你。你想去外地避一下吗?”
 宋绮年立刻摇头:“首先,店里不能没有我。况且越是这种时候,我越不能躲。其次,我反而觉得我们该先下手为强。趁着对方还没有得手,先把浑天仪偷出来,免得这国宝又流落到黑市里。”
 “太冒险了!”傅承勖摇头,“曹家自已就是走私大户,很有可能已经从道上听到了风声,家里戒严了。”
 “那对方得手的概率也降低了,不是吗?”宋绮年道,“我和曹立群如平常一样来往,无凭无据的,谁也不会怀疑到我身上。”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小白脸?”袁康不悦,“不是我想说,阿狸,你选男人的眼光也太坏了。之前那个姓张的,除了皮相就没可取之处。现在这个也没好到哪里去。”
 “你既然不想说就闭嘴。”宋绮年喝道,“我就爱小白脸!他们乖巧懂事,又崇拜我。不像有些人,就爱假装成我爹,成天对我指手画脚的!”
 “你当我爱管你?”袁康冷笑,“我这叫有责任心!说到这事,我也不赞同你总跟着这个男人鬼混。”
 袁康朝一旁的傅承勖抬了抬下巴。
 “你既然有了一门正经生意,何必重操旧业?收手吧,回去安安分分地缝衣服,早点找个靠谱的男人嫁了。”
 宋绮年拍案而起,傅承勖眼疾手快将她拦腰一抱,摁了回去。
 “不论怎样,现在我们能做的,都是静观其变。”傅承勖扣着宋绮年的双手,不让她去挠袁康,“好啦,菜都要凉了,赶紧动筷子吧。袁掌门,请——”
 酒足饭饱后,袁康咂巴了一下嘴,对傅承勖道:“聊一聊?”
 他们俩早就该坐下来好生谈一下了。傅承勖对此也有共识。
 “请来书房吧。”傅承勖作出请的姿势,“我新得了一盒湘湖龙井。”
 虽然很好奇这两个男人要聊些什么,但宋绮年没有凑过去。
 她去了董秀琼的工作室,看了董秀琼仿制好的那个浑天仪。她如今见过真品,正好可以看看仿制品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