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羽倾舟by破折号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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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道两旁的草木不知何时已经?被吸干了生?气,凋零成光秃秃的枝桠,于一团黑气中张牙舞爪地凸出来。
千颉外溢的妖气实在太重,几乎到了失控的地步。她们在来的路上虽然已经?感受到了不适,但身上绣有真言,又有灵力支撑,勉强还能净化。
可越往里走,鼻腔感觉到的空气越稀薄,几乎到了喘不过气来的地步。
盘踞在奉妖殿宫的这团黑气,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生?命体,完完全全地在拒绝所有活物的侵入。
“怨气深重的大妖处在寂灭边缘时,反倒是最危险的,”苏浅说,“因为他们几乎是已经?神智不清,身负的妖力造成的空洞会吞噬掉一切,若是不慎掉进去,就出不来了。”
这件事情,元汐桐知道。
大妖们也?会死,若是寿终正寝,自然对周遭的事物不会产生?影响。怕的是修行?时走火入魔,或是修行?法门本就是“恶”为根基,那么这些大妖们的寂灭之地,便?会形成天然的恶沼,会吞噬所有试图接近的生?物,几百年内都无?法消散。
听上去好?像和时空裂缝一个原理。
宫道上的冰层朝着她们脚下迅速延伸,元汐桐三人被逼退至安全距离。但冰封的范围一直在扩大,她需要抓紧时间。
“有生?命的物体不可以侵入,但神识可以。”元汐桐突然说。
虽然很危险,但这种吞噬能力,怎么都不会比游尸九野那次更危险。
她在游尸九野内赢过千颉一次,这次,在千颉同样虚弱的情况下,若是拼神识的话,她不一定会输。
况且被千颉搅乱的天象一刻不恢复,哥哥的身体就要一直遭受折磨。
不能再慢吞吞地想所谓的“万全之策”了。
“我的神识可以去到很远的地方,我要进去找他,”元汐桐接着说,“你们就,替我看着点?。”
“你放心,”罗青桑点?头道,“我们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她和苏浅并不是犹犹豫豫之人,闻言她们迅速同意了元汐桐的办法——由她们二人留在原地,看好?元汐桐的肉身,应对不断扩大的冰封和有可能出现的伏击。
事不宜迟,几乎是在决定好?这一切的瞬间,元汐桐便?将神识散开,顺着宫道往前奔去。
谢天谢地,元汐桐的判断是正确的。
她的神?识的确很强大,在妖力尚未恢复的情况下,几乎是没有受到任何阻挡,便一头扎进了奉妖殿的殿门。
这样的举动其实很鲁莽,倘若娘亲在这里,一定不会赞同她这样做。因为没有人能预料到,妖力濒临崩溃的大妖们,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举动。
正如她在进入奉妖殿之前,根本想象不到自己会遭遇什么一样。
也许她的神?识在跨入这扇大门的瞬间,就会被撕碎。
但出乎意料的是,门后竟然没有浓稠到化不开的妖力,没有寒气,也没有可怖的冰棱和一切看起来能伤人的怪物。
只有一望无尽的朦胧的雾气。
她应该是踏进了千颉的妖境当?中。
越厉害的妖,拥有的妖境便越庞大。有些大妖寂灭后,骸骨能化为一座山。
千颉的妖境明显大得看不到边界。
这里除了雾气,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偶有阳光照过来,不多?时便开始转阴。浓云在天际翻滚,此?刻的千颉应当?处在极为强烈的情绪波动中。
这样激荡的情绪令元汐桐感觉不太舒服,为避免神?魂受损,她在心里默念了几段清心咒,才?屏住呼吸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远,浓雾稍稍散去。但横在眼前的,却全是记忆碎片。
山呼海啸一般,走几步便看到一段,没什么规律,纷乱不堪,似乎连记忆的主人自己都不清楚该回忆哪一段才?好。
他被这些记忆魇住了,怎么走都走不出来,也根本就不想走出来。
这些记忆,无一例外,都和炎葵有关。
元汐桐不知道千颉是不是故意要?让她看到这些,以此?来激起她对?娘亲的不满——毕竟她是娘亲和爹爹所出,亲眼目睹自己娘亲和别的男子的过往,对?于一些人来说或许无法接受。
但元汐桐却并未产生任何抵触情绪。
她已经长?大了,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去纠结爹娘之间究竟爱与?不爱。
她甚至觉得这很正常。
娘亲是南荒之主,是至尊至贵的羽皇,在爹爹之前,她就算经历了十段八段感情,那也是无可厚非。更何况,即便是站在千颉的角度来看,几千年来,娘亲换人的速度也不算快。
娘亲已经很专情了。
所以说到底,是爹爹占了大便宜。
可这毕竟是千颉的记忆,所有的一切都是站在他的视角来发生的。
元汐桐本就是个?拧巴敏感的姑娘,在这样沓杂不堪的记忆碎片的冲击下,去直面他内心深处最?阴暗、最?克制和最?委屈的情绪,她竟然微妙地产生了一丝共情。
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她和哥哥身上呢?
如果哥哥有一天要?扔下她,一个?人去渡劫,而她再也见不到他……她真的能坦然面对?吗?她真的不会做出和千颉一样可怕的举动吗?
丧心病狂地就算是毁掉哥哥的一切,也要?将他留下来,永远陪着她。
她会……这样吗?
这样的念头刚一产生,奉妖殿外的元汐桐便顿时吐出一口血。
苏浅皱着眉头看向她,发现?她不仅嘴角开始吐血,就连紧闭着的双眼,不知何时也开始泪流不止,身子更是抖得厉害。
“糟了,她的神?魂一直在波动,看来是受到了什么冲击,”苏浅问,“要?强行唤醒她吗?”
罗青桑盘腿坐在元汐桐身后,伸手在她太阳穴处注入灵力。
暖融融的清光融进元汐桐的头皮后,她的颤栗渐渐弱了下去。罗青桑说:“暂时先不要?,强行将她唤回来,对?她的伤害更大,再给她一点时间吧。”
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已经吐血的元汐桐,仍在千颉的妖境内游荡。
她陷入了“会与?不会”的困境中,想不明白,思绪越来越混乱,甚至连眼皮都在不自觉地一开一阖。
好困,这个?夜晚实在太漫长?了,从落星神?宫到南荒的狩月宫,她一直在强打着精神?来应付一切。
她好想打个?盹休息一下,就一下。
可理智却在告诉她,不行,不能就这样睡过去。
一旦睡着了,她就会永远出不去了。
娘亲,哥哥,爹爹都在等着她,她怎么能被这点把戏给魇住。
假设性问题她想不明白,干脆甩了甩头不去思考。她敲了敲脑袋强行振奋精神?,扯着嗓子喊道:“不要?再装神?弄鬼了,千颉!”
空洞的回声传进她耳朵里,奇怪,这样喊出声之后,她的思绪竟然清明了不少?。
她往前疾走几步,突然想到了什么,在原地停下,抬起头对着虚空环视了一圈,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跟你不一样,千颉。我的哥哥,他不会像我娘抛下你一样抛下我。”
世界静止了,横亘在眼前的记忆碎片被一股大力拨开。白雾骤然散去,奉妖殿终于在她面前显现?出原貌。
跟娘亲描述的一样,几乎没什么变动。
而千颉就这样坐在通往羽皇之位的台阶上,面貌虽然看起来仍旧漂亮锋利,周身却透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颓然。一双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由于使用妖力过度还?是什么。
“呵呵……”他一只手肘撑着脑袋,发出一声情绪不明的低笑,“真是伤人呐,小姑娘。”
因为这道声音太过清晰,元汐桐甚至能辨认出他的声线中带着一丝无可抑制的颤。
“你很懂怎么气人,”他眨眨眼,“因为会抛下对?方的,是你自己才?对?吧。”
元汐桐没回话?。
千颉的话?语蛊惑性太强,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又被他绕进去,还?是不要?和他说话?为好。
见她紧闭着嘴一脸防备,千颉牵起嘴角笑了笑:“怎么,你在害怕跟我交流吗?还?是被我说中了?元虚舟此?刻正在被呼风印反噬,而你将他抛在了那里,选择继续来杀我,是因为他的安危对?你来说没有复仇重要?吧?”
他怡然自得的语气简直在告诉她:你看吧,你和你娘一样无情。
可他的表情却并不如他的语气一般开心,他只是平静地在目睹一场亲身经历过的悲剧而已,并且试图从中拆解出能取悦自己的部分。
已经看过他记忆的元汐桐,在这一刻其实是理解他的。他的许多?阴暗自私的想法在某种时刻简直与?她不谋而合。
但正因为如此?,她才?决定再不要?和他废话?,一扬手蓄起妖力,招呼也没打地朝他冲过去。
情势紧急,他好不容易才?肯现?身,再没时间可以耽搁,所以她一出手便是杀招。
千颉抬起手,正面接下她这一击。
强烈的光波在伫立着七十二根大柱的殿内碰撞,陈列在四周的摆件几乎被掀了一地。
元汐桐纵身后退,没等光芒黯下来,便打算再次上前。脚步刚起,她便看到被冰封住的妖境中,不知何时竟然飘进来几颗光球。
光球当?中熟悉的灵力令她生生顿在原地,与?此?同时,千颉的目光亦是一凛。
怎么回事?
这股灵力……
元汐桐抬起头,看到奉妖殿的圆形尖顶上,有雪花般的灵力穿透冰封的妖境,恣意妄为地落下,纷纷扬扬,闪烁明灭,几乎让她的双眼感到眩惑。
她没有经历过修士散尽修为的场景,一时间不敢确认。还?是千颉先反应过来,喃喃道:“选择了散尽修为,让一切归零吗?真是……”
真是,任性之极啊。
很突然地,他竟然捧着腹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阴森森的奉妖殿内,听起来竟然透露着一丝惨淡。
元汐桐站在原地,一时想起游尸九野内哥哥被斩断灵脉后,爆发出的那阵修罗之力,一时又记起自己来之前,哥哥说要?她相信他,他会很快追上来……
所以这便是,他追上来的代价吗?
完完全全放弃神?官长?的大好前途和前二十年的人生,从此?踏入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世界,从零开始。
那哥哥,还?是哥哥吗?
他会不会又变得不认识她了?
她的心里乱糟糟的,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强行令自己打起精神?看向千颉。
他还?在捂着眼睛笑,看起来状态很不好,疯疯癫癫的像是了什么刺激。
但这份刺激还?不够击溃他的神?魂。
需要?再添一把火。
元汐桐操纵着神?识靠近千颉,在他头顶问道:“你在笑什么?很羡慕他是吗?”
刺耳的笑声突然停了,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论断,千颉张开指缝,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她,因为盯得太用力,那双眼迅速涨红,乍一看仿佛要?落下几滴血泪。
“我?我羡慕他?”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反问道:“你倒是说说!我到底羡慕他什么?”
元虚舟的人生,在外人看来,招人羡慕的地方有很多?。就连元汐桐自己,也对?他表示过嫉恨。但那些说到底,都是表面的荣耀——她并不觉得令千颉受刺激的是这么肤浅的东西?。
她想了想,平静地说道:“你羡慕的是,他放弃一切后,仍旧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这句话?刚说出口,她便察觉到脚下踩着的地板晃动了几下,耳畔远远地捕捉到了冰柱砸落的声音。
这座妖境,有什么地方已经开始坍塌。
她抓住机会,再次开口:“你遵守了承诺,没有把他的身世说出去,一码归一码,至少?这件事,我很感激你。”
顿了顿,她才?控制住表情,轻声叫了他一句:“舅舅。”
千颉的肩膀猛然震动了一下,他缓缓放下双手,再次直面她。喜怒无常惯了的那张面孔,头一次在她面前显露出堪称呆楞的情绪。
为她这个?包含着亲近意味的称呼。
元汐桐攥住拳头,强逼着自己与?他对?视:“很意外吗?可是,娘亲提起你时,向来都是用‘舅舅’这个?称呼的,只是会加个?疯子来形容你罢了。”
“疯子……”千颉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声线中竟然透着一股诡异的缱绻。
他们身下的台阶在剧烈晃动,整座妖境由于塌陷得太快,传来此?起彼伏的轰然巨响。瓦砾和灰尘一同扬起,将他们周围包裹得朦胧一片,但他并未在意。
她快要?成功了。
元汐桐定了定神?,一句追着一句,几乎是不给千颉思考机会地问道:“你知道吗?我娘在我面前,并没有展现?过对?你很强烈的恨意。你们明明都那么珍视对?方,为什么会弄成现?在这样?娘亲渡劫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才?她所看到的记忆碎片里,并没有娘亲渡劫的那一段,似乎那段记忆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惨痛,所以要?完完全全地尘封起来,一刻都不愿意再记起。
记起来的话?,会崩溃致死吗?
元汐桐后退一步,静静地等待着答案。
听到这句话?的千颉却突然站起身来,像是识破了她的把戏,就连眼神?也恢复了一丝清明。
被触碰到绝对?不能提及的领域令他防御心大起,好不容易散开的妖雾竟然再次开始聚拢。
他将身子背过去,有些焦躁地原地踱了几步,才?咬了咬嘴唇,按着眉头说道:“记不清了,说不定,我只是不甘心她老?是在耍我,所以一定要?找个?机会报复她。”
“是吗?小颉。”
一道熟悉的,不管经过多?少?年,他都绝对?不会忘记的声音骤然在他耳边响起——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是娘亲来了吗?
发?动突袭前,她的确有用特殊的方式联系过娘亲,知道娘亲一直潜伏在妖都附近。
但?她不知道娘亲身边都有谁,是不是能顺利抵达。
可还没?等元汐桐搞清楚状况,她的神?识就突然感觉一阵剧痛,像是在被这座妖境强行驱赶。
怎么?会?
千颉分明已经毫无抵抗的意志了,妖境也坍塌了一大半,为何在这一刻突然回光返照,像是找回了一丝生机?
遮挡住视线的白雾像潮水一般重新朝她聚拢,一齐拢过来的还有繁杂冗长的记忆碎片。失重的感觉不可抑制地袭来,她的意识像风筝一般被吹起,只能眼看着千颉的身影在她的视线中越来越模糊。
她这就要被赶出去?了?
可是千颉还没?死,而她仅剩的妖力并不足以支撑她再散一次神?识进来对付他。
不行,不能就这样放弃。
奋力挣扎间,她看到如春日般温润和煦的大量记忆碎片中,突然出现了一小块灰色的碎片。很突兀,像苍翠繁茂的枝头上悬挂着的坏果。
明明这么?显眼,为什么?刚刚她没?有发?现?
必然不是因为她刚才那段明确的请求,而是……
而是已经没?有必要再封尘了。
她操控着意识飘过去?,只是没?想到刚把那段记忆攫取进脑海,眼前就冒出了一大片刺眼的白光。
滞后的痛觉在此刻悉数回到她的身体,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方才散开?神?识的地方。
鬼蜮般阴森的黑气?不知何时已经被驱散,取而代之是是头顶上翻卷着的火云,将黑夜照得像白昼。一列列装备精良的羽族妖兵正越过她身旁,井然有序地将整个奉妖殿团团围住。
另有一队后勤兵正在处理宫道上断裂的冰柱,一瞬间,这座原本充满了死气?的妖宫竟然充满了活物的气?息。
更诡异的是,他们并没?有攻击她,方才的厮杀仿佛变成了一场梦。
现在,他们处在同一个阵营。
而那座被封冰住的庞大妖境,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奉妖殿又?恢复了原貌。
就连周围穿透骨髓的寒意也渐渐被化开?,元汐桐暖和了过来。
随即她才意识到,感到暖和是因为有暖流在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心口。她一低头,就看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正悬在她胸前,掌心有紫光缓缓朝她流淌。
被冻得僵直的脊椎亦被一只臂膀揽住,这让她多少觉得骨头没?那么?疼了。
空气?中弥漫着大火过后被雨浇湿的味道,很杂乱,也很陌生,唯一令人安心的是来人身上好闻的香味。
是哥哥。
他信守了对她的承诺,他没?事,他真的追上了她。
但?元汐桐只安心了一瞬,便?像想起了什么?,猛地扭过头看向他。
结果她这副透支妖力过度的身子实在是有些不济,扭个头而已,她都疼得差点惊叫出声?——没?叫出声?是因为她一张嘴便?感觉喉头有血气?在上涌,直接就这么?爆出了一连串的咳嗽。
“别乱动,你身上伤口很多,”揽住她的那只臂膀在此时收紧,收得她动弹不得后,这人才低声?说道,“要花一会儿功夫才能全部?弄好。”
天幕上洒下的光芒收敛在他脸上,他却?并未和她对视,眼睛只盯着她破损的衣料,颦着眉去?查看她交错纵横的伤口。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乱来成这样的,经脉都亏成这样了,还不怕死地散出神?识进入了那座妖境。
方才元虚舟从她袖口搜出了几个空药瓶,才意识到到在宫墙外她那么?快恢复过来是因为连磕了几大瓶药。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责怪自?己没?保护好她,紧要关头将她推出去?往前走,还是该责怪她走得太过激进冒险。
有心疼的情绪梗在喉头,他只能尽量放轻动作。
元虚舟这边不再说话,元汐桐却?无端开?始紧张起来。
因为她发?现他的眼睛,并未恢复成她熟悉的黑瞳,还是冷冰冰的金色。
每次他的瞳孔变成金色,他都会变成另一个人。
“你……”她犹豫着开?口,“你……认得我吗?”
“……”
元虚舟终于抬眼,看着她堪称是灰头土脸的面庞,皱着眉头发?笑:“不认得了,要不姑娘你自?报下家?门??”
这话说得……
元汐桐撇撇嘴,信口胡诌道:“我乃南荒少主,你是我小时候捡回来的奴隶,专门?伺候我的。以前我走到哪里,你就得跟到哪里,以后也是一样,一步都不能离开?我。”
“脑子转得这么?快,看来神?魂没?有受损,”元虚舟伸出手,用指腹轻轻蹭掉她唇瓣上的血痂,“奴隶?挺好。多谢你这么快就给了我一个新身份。”
被这样不痛不痒地刺了一句,元汐桐才敢确认,他还是原来那个元虚舟。
但?不管怎么?样,他仍旧全须全尾地在她身边,甚至比之前看着还要精神?,元汐桐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轻舒一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是什么?事呢?
她再次环顾四周,看见罗青桑和苏浅正坐在不远处,接受着羽族医官的治疗。浅浅的交谈声?落进她耳朵里,一人在说自己想吃牛肉面,一人说自?己要吃烤全羊。
她的目光转向奉妖殿,高高的廊柱下耸峙着的妖兵们,看起来仍在严阵以待。而原本跟着元虚舟的几个星官们也守在那里,似乎殿内除了千颉,还有别的重要人物驾临,所以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哥哥!”她急急揪住元虚舟的衣襟,语无伦次地开?口,“我娘!我刚刚听到,我娘她——”
“别急,”元虚舟捉住她的手,以防她乱动之下又?牵动伤口。他看着她,快速交待道,“你娘来了,单独进入了奉妖殿,她请我们不要跟着。但?你若是想进去?找她,我现在就带你去?。”
这么?说来,她果然没?有听错。
娘亲的确是毫无阻碍地出现在了那座妖境,以至于千颉需要把所有无关人等全部?都清空。
在这一刻,元汐桐想起了自己被驱逐出那座妖境之前,看到的那段记忆。
那或许不能被称之为“真相”,因为千颉的确是造成娘亲妖脉尽断的罪魁祸首,这其中并没?有什么?隐情。
少年时期遭受的际遇令他成为了一个非黑即白的妖,没?有任何中间地带可言。在他看来,既然他的阿姐赐予了他新生,那么?他生命中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炎葵是他在这个世上活下去?的唯一寄托,如若炎葵不在了,他也就不在了。
所以她必须留在他身边,被他蚕食。
这样的畸形的恶念盘踞在他心头,即便?是明白自?己一旦阻止她渡劫,便?绝对无法获得她的原谅,他也再没?有别的路可走。
第一道雷劫来临之际,原本需要为炎葵护法的千颉突然倒戈,一掌直击她的后胸。
他用了九成的功力,为的就是一击必中,令她再扛不住天雷。劫数若无法落在她身上,渡劫便?算失败。她只能继续留在人间,与他痛苦的纠缠。
炎葵在命门?大开?之下,当即便?吐出一口鲜血。
她转过头来看向千颉的眼神?,是他此后所有噩梦的来源。
但?当下他顾不了那么?多了,雷劫一动,天雷一定会降下。若降在此时的炎葵身上,她说不定会就此丧命。于是他飞身显出妖相,张开?翅膀,替她生生扛下两道天雷,几乎被劈掉了半条命。
第三道却?是炎葵自?己扛的。
她以残血之躯冲上天际,带着被信任之人背叛后,永不原谅的决绝,被第三道天雷劈散了修为,妖脉尽断。世间最后一只纯血鹓雏庞大的鸟身在赤水之畔消散,天上飘落下来的羽毛几乎要铺满赤水两岸。
目睹这一幕的千颉急血攻心,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他一连昏迷了数日,才在狩月宫内醒过来,因此错过了去?赤水之畔寻找炎葵的最佳时机。
人人都说她已经魂飞魄散,但?他不信。
他会找到她,即便?是被她亲手杀死,他也要将她找回来。
可在此之前,他需要先苟活下去?。
既然他已经做了最忘恩负义的事,将自?己和外界连接的桥梁彻底摧毁,将光明和美好尽数背弃,那他只能做恶到底,成为完完全全的恶人,才能获得短暂的力量。
因为对阿姐的愧疚已经不允许他再好起来了。
他也没?有资格去?祈求她的原谅。
看完这段记忆,元汐桐这才明白,她被千颉驱赶时所感受到的那丝生机,只不过是一种欣然赴死的快乐而已。
在期盼着死在娘亲手上的那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久违的快乐。
“我……”元汐桐眼神?黯了黯,低声?说道:“我不进去?了,既然娘亲不希望我们去?打搅,那就让她安心送他最后一程吧。”
也许是,再艰难的路,只要跋涉到了终点,就会变得宽容。
在这一刻,她忽略了千颉给她带来的伤害,决定在这最后一刻,让他死得其所。
大妖处在寂灭边缘时,妖境内通常会充斥着大量的记忆碎片,迷宫一样,腐蚀着擅闯者的心境。
元虚舟大概明白元汐桐应当是在妖境里看到了什么?,但?受到影响并不大。她只是偶尔喜欢犯傻而已,实际上比谁都勇敢结实。
所以他没?有多问,就这样轻轻将下巴磕在她头顶上,说道:“嗯,那就不去?。你娘不会有危险的,你放心。”
要她放心,元汐桐却?还有一桩事情实在放心不下。
她拉开?和他的距离,盯着他那双眼睛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你……你的眼睛,就一直是这样了吗?”
怎么?还是金色?
这大概是什么?修罗族的特征吧,元虚舟也不清楚:“也许要等我弄清楚自?己的来历才能知道。”
顿了顿,他才问:“很吓人吗?”
元汐桐摇摇头。
瞳孔里有情绪了,就不吓人了。而且,还……
怪好看的。
已经糟到了极点的结局,还可以更糟吗?
在听到阿姐质问的那一刻,千颉才明白,对于他来说,是可以更糟的。
他不想和那么一个?牙尖嘴利,试图摧毁他神识的小姑娘解释那么多,因而下?意识嘴硬说出的托词,却恰恰好落进了阿姐的耳中。
这样凑巧的误会,令他感到无比绝望。
——不,他不是这样想的,他从来不曾这样想过。
想要仓惶解释几句,可无力?和羞耻却将?他袭卷。他也很意外,在实实在在地做了那么多恶之后,自己还能?拥有羞耻这种情感,但在这一刻,他的确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已经没?有意义了,这点无关紧要的误会即便是解释清楚了,对他已经犯下?的罪行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所以他在将?元汐桐驱逐出妖境后,只是静静地转过身,站在原地,看着阿姐,不发一言。
其?实,这么多年未见,他有很多话想问的。
但在完完全?全?感受不到阿姐任何妖力?的情况下?,他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需要问了。
因为在她妖脉尽断之后,她一切的苦难,都是拜他所赐。
已经麻木到极点的心在一钝一钝地跳,原本跳散了,不知去了哪里,这一刻却重新聚拢在阿姐那张和渡劫前没?什么变化的脸上?。而她正在朝他走近,一步一步走得很轻,也很稳。
他在这样的脚步声里,竟然品尝到了幸福感。
眼眶没?来由?地开始发热,原本他以为已经被他抛弃掉的泪腺又奇迹般地长了回来,阿姐的身影在他眼里变成模糊的色块。
在眼泪滑落下?来之前,他再次背过身,不再看她。
已经够了,临死之前,能?看到这一眼就足够了。
“原本我还只是想试试能?不能?直接踏进来,没?想到真的成功了,”炎葵在他身后停下?,转着脑袋四下?打量了一番,才轻轻巧巧地说道,“是特地等着我来,所以毫不设防的吗?”
“……”喉头哽住了,所以千颉使劲吞咽了几下?,才稳住声线回她,“嗯,因为一直盼着你来。”
“阿羽的神识被你赶出去了?你有没?有为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