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他思春by岁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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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所有人都未提出异议,好似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崔竹喧不知该如何形容当下的感受,只觉一股寒意窜上心头,而后随着流动血涌向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开始泛凉,她声音发紧,“这是在干什么?”
金缕答不上来,只能缩着脑袋退回屏风后。
她忽地转过头,盯向身旁那个一派云淡风轻的人,“蓝青溪,我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一些罪民罢了,何须在意?”蓝青溪缓缓道,“簌簌害怕了?”
“……不过是觉得吵闹,”崔竹喧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面上却强装出一副镇定之色,“若是要受刑,放在监牢之中即可,何必拉来这里碍眼?”
“樊川郡的一些风俗而已,很快就结束了。”
崔竹喧抿着唇,心里仿佛有一只虫子在不停地蠕动,所幸,那些囚犯已四散奔逃,闯入山林,而身后持鞭的衙役只驻足原地,没有要追赶的意思,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却恍惚闻得弦响,循声望去,就见一支箭从高处俯冲而下,不偏不倚,正中罪民的脊背。
她瞳孔一缩,猛地起身越过屏风,中箭人头朝下地栽到泥里,两条腿还维持着奔逐的姿势,连同两条胳膊费力地挣扎着,如同一尾被砸上岸的鱼,一下一下地扑腾着,只是让自己离死亡愈来愈近。
一片猩红触目惊心,周遭的欢乐氛围却愈发浓重。
她怔愣地望向射箭的方向,跨着高头大马的锦衣人,正慢悠悠地将长弓背回背上,分明日前还在道上吹曲博她一顾,现今却呼朋引伴地夸耀着自己的“百步穿人”。
没有人觉得这当众杀人的行为有何不对,也没有人觉得靠所杀人数的多寡去评判射术的高下有何问题,又或者说,在座的诸位贵人,压根儿没把低下慌忙逃窜的罪人,当作是人。
“樊川的秋猎,猎的是人?”崔竹喧艰难地出声,她从未想过,世上竟会有如此荒唐之事,更遑论,她还是这荒唐事的见证者与参与者。
蓝青溪微微颔首,“物尽其用。”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恶心与厌恶,但那股情绪却如同野草般疯长,难以遏制,“这秋猎,你自己待着吧!”
崔竹喧甩袖欲走,金缕忙低眉敛目地跟上,奈何身后温和到令人作呕的声音再度响起,“这里头,兴许有你的熟人也说不定,毕竟被活捉的恶匪,也是罪人。”
她猛地转过身,眸光里是那人嘴角清浅的笑意。
盛放着杯盏的几案被一脚踹翻,一只纤白的手紧攥住他的领口,他被重重地抵在椅背上,椅边是零碎的残骸。
“把人放了!”
金缕惊呼一声,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周遭的侍从更是急匆匆跪伏在地,膝肘并用,一步步撤离,生怕多留一刻,便成被殃及的池鱼。
“以什么理由?”
“我管你什么理由!”
蓝青溪低低地笑出了声,手顺着她的往上,扼住她的后颈,将人硬拉下来,“这可不是靠你使小性子就能解决的事。”
“寇骞烧杀抢掠、为非作歹,还曾劫掳县令,此等穷凶极恶之徒,合该判处死刑,你不会想光明正大地宣告天下,虞阳崔氏,徇私枉法吧?”
崔竹喧眸色森冷,“此贼窃走了我崔氏重宝,宝物尚未寻回,贼人自是不能死,当交由崔氏,严加审问。”
蓝青溪唇角的笑意渐收,落在她后颈的手不自觉收紧,声音带着几分怒意,“他就这么重要,值得你如此待我?罔顾蓝、崔两氏的婚约,罔顾我们之间多年的情谊?”
“情谊?可笑!”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瞥向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讽刺,“蓝青溪,我与你,何曾有过情谊?”
“信笺,贺礼,还有……”
崔竹喧不耐烦地打断道:“丫鬟代笔的信稿,管家挑选的礼单,和我有什么关系?至于你,诗集里现成的诗,下人跑腿买的簪子,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为了两家颜面而维持的虚情假意罢了,怎么,你还当真了?”
“就算如此,我也是和你门当户对的未婚夫。”
“不,你不是,”她缓缓道,“能和我门当户对的,是琅琊蓝氏的下任家主,你现在瞎了一双眼睛,几乎同仕途无缘,就算没有他,我也不可能屈就自己,和你有什么牵扯。”
“你不是蓝氏唯一的候选人,但我是崔氏唯一的女公子,哪怕是非和蓝氏联姻不可,那个对象也不是必须是你,就如同当初一样,我选谁,谁才会是蓝氏最有价值的人。”
蓝青溪指尖微僵,无力地垂下来,他想再说些,可他清楚地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簌簌,你甘愿为他这么一个见不得光的卑贱草寇,自折身价?”
“我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放人!”
蓝青溪倏然勾起唇角,摇摇头,“不放。”
“你!”
崔竹喧攥着他领口的手又收紧了些,意图威慑,却被他捏着手腕,轻易扯开。
“如你所见,人都被驱赶进山了,我就是想将人放出来,也寻不到,他既然这么重要,那簌簌不如亲自去寻,”他意有所指道,“倘若去晚了,他已被当成猎物,遭人射杀,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崔竹喧剜他一眼,将他的手甩开,快步走下高台。
“牵马来!”
边上的侍从慌忙起身去找马,可约莫是跪得久了,步子踉跄,慢得叫人心焦。
她忍不住想要再催促一番,目光却落在了道旁一个侍从牵着的马上,来不及多思,当即抢过缰绳,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马腹,马儿便悠悠地迈开腿。
蔡玟玉望见马眼中的红色,“等等,那匹马——”
第61章 061 薄情寡义 她迟早要将他捆起来……
某处官署之中, 灯油添了一遍又一遍,下方的小吏强睁着惺忪的眼,把泛黄的纸页凑到灯光底下,字字仔细地看过去, 大差不差的人名扎堆涌进脑中, 惹得瞌睡虫漫天飞舞,浑身松软得像棉花一般, 眼皮一耷拉, 鼾声就起, 规律得如同草堆里鸣叫的蛐蛐。
“笃笃”
叩桌的几声轻响在寂寥的长夜里,显得格外明晰, 小吏霎时间惊醒, 双目大睁着,用袖口胡乱抹去嘴角的涎液,两股战战中, 慌乱地在脑中搜刮着求饶的说辞, 可目光小心翼翼地往上瞟去,上座之人却是连头也不抬,只专注地翻着手中的卷宗。
心上的惶恐消退大半, 取而代之的, 是一股深深的无力。
小吏透过半开的窗棂, 望见几颗零碎的星子散落在天上, 已是丑时末了,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不外如是。
可偏偏这般辛劳,却是连半分蛛丝马迹都未能寻到, 小吏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崔公子,这样找有用吗?”
“……一时也没有更快的法子了,”崔淮卿低垂着眼睫,将手中书册往后再翻一页,“借着施粥的名义,已将城内的流民一一登记造册,又派了衙役去各个村子走访,所有非本籍者皆要询问清楚来历,但凡可能有关联的,我都去亲自见过,可……”
他顿了下,分出一只手去揉捏眉心,“你不知道,我那妹妹从未出过虞阳,眼下没有仆从随侍身旁,她又不是什么肯退让的性子,指不定受了多少委屈。”
小吏正愁着筹措词句好宽慰一二,“吱呀”一声,门板被推开,青年脚步匆匆地近前,“汝绩县那的卷宗我已去清查完毕,并无女公子踪迹。”
崔淮卿眉头皱得更深,指节不自觉收紧,将纸页抓揉出一道不规则的褶皱,青年却再度开口:“还有一事。”
“说。”
青年面上带了几分愠色,愤愤不平道:“蓝氏那个不是说去下游寻人吗?结果他自打入了樊川,便一步未出过平淅阁,要不是我从过路的行商口中得知,我们怕是还要被他蒙在鼓里!”
“许是派侍从去找了也不一定,他毕竟有疾在身,不良于行。”
“可他行事这般敷衍,要是女公子就在樊川,却被他漏过去该怎么办?”青年咬牙道,“我听闻樊川的秋猎就要开始了,蓝氏年年都参加,今年肯定也不例外,他怕不是表面答应我们帮忙寻人,实际却是奔着秋猎玩乐去的!还有金缕,这么长时间了,连封信也不知道写,公子你当初就不该把她放过去!”
崔淮卿沉默片刻,道:“自明,那你觉得应如何?”
“我去樊川亲自盯着那姓蓝的,把金缕换回来!”
参与狩猎的郎君早已整装待发,连身下的马都耐不住性子,前蹄在泥地里一下一下地刨着,只等着一声令下,便跃入林间,来一个先发制人。
可左等令不来,右等令也不来,日头从正中踱步到了西山,眼见着就要落下,众人焦急地朝高台之上望去,台上人却神色自若地饮着茶水,直到有官员上前小心试探,他这才恍然想起般,温声吩咐道:“前几日刚有人狩猎过,新补充的人猎才刚放进去,此时不宜进山。”
“啊?那、那今日?”
“通知诸位公子,夜间赴宴,”茶盏落于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另外,封山三日,任何人,不得进出。”
官员领了命,步履匆匆地下了高台,狩猎的人四散离开,把守山林的兵卒却愈加严密。
蓝青溪静静地坐着,有风穿林打叶,发出簌簌的响声,他下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珏——这本是一对,一块在他这,另一块早早地便送了出去,但收礼的那人,应是从未佩过。
一串脚步声突兀地闯进来,他眉心轻蹙,声音少有地带着些不耐,“你来做什么?还未到施针的时辰。”
“为何封山?崔女公子还没出来。”
“就是要她出不来才好。”
蔡玟玉心头一惊,想起方才瞧见的那匹异样的马,一股寒意顿时渗入骨髓,声音有些发紧,道:“所以,那匹马也是你是先准备好的?你是故意把她骗入山林?”
蓝青溪抚摸着玉珏的指尖一顿,低低地出声:“……我给了她选择的,只要她选我,不去管那个低贱的草寇,这一切自然不会发生。”
“可她,最是喜新厌旧,薄情寡义。”
他把玉珏从腰间扯下,悬于半空,将手指一根根松开。
“我不曾低伏做小、费尽心思讨她欢心么?自婚约定下的那一日起,我时时刻刻谨记着她的全部喜好,所有该做的,能做的事情,我都做了,但结果呢?她明知我身患眼疾,处境尴尬,却仍要一意孤行地退婚,丝毫未顾念我半分。”
“她在相看下任郎君的途中落水遇难,我不计前嫌,用我所能动用的全部关系去搜救,将她迎回来后,她发间钗环,身上绫罗,哪样不是我准备的?我对她还不够好么?可她呢,认真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要同我划清界限,让我同旁人一般,称她崔女公子。”
蓝青溪倏然勾唇,自嘲地笑了笑,“她明明也曾把我当成唯一的依靠,可一旦有了新的依靠,便立刻把我弃如敝履——倘若,她别无所依了呢?”
蔡玟玉微微蹙眉,“山中野兽颇多,她却丝毫不会武功,你是想靠这个逼她就范?”
“不过是烂俗的英雄救美的戏码,那个卑贱的草寇做得,我也做得,”他缓缓道,“只要她愿意和我成亲,我可以不在乎她这段时日与那些贱民的牵扯,我会帮她把一切遮掩过去,她永远永远做那朵高高在上的花,不是很好么?”
“若她不愿呢?”
“……死也不愿么?”
骏马飞扬,石榴色的披帛在空中翻飞,在一片半青半黄的叶中显得尤为耀眼。
崔竹喧左手紧紧攥着缰绳,右手的长鞭挥了一下又一下,马儿的嘶鸣一声连着一声,呼啸的风拉扯着她的裙裾,又顺着裙裾往上,想将她一并从马背上掀落下去,可她策马的动作分毫没有减缓,把缰绳缠绕在掌心,直直地迎着风刃往前。
马蹄跃动,颠簸得一颗心砰砰直跳,那是她的人,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罚他,他怎么能出事?怎么敢出事?
她不禁又想起了那夜,他满身是血的躺在水瓮的边上,从敞开的衣领往下,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伤疤胡乱交叠着,那个笨贼,一贯被人欺负,只是从她身边离开一会儿,便被人欺负得连家都回不去了!
她迟早要将他捆起来,栓在身边,叫他哪都去不了!
目光触及林间一处,瞳孔一缩,崔竹喧猛然勒马,马蹄高高地扬起,方才落地,她就从马背上翻了下去,踉跄地奔到树旁,两腿却开始发软。
枯枝烂叶织成的被褥到底破败了些,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窟窿尚未来得及缝补,而窟窿里,露出一块灰黑色的布料,再根据边上微微凸起的弧度可判断,这是个人,更准确地说,是个死人。
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试图从这一小片衣料中寻出证据,证明这只是一具寻常的尸首,而非她要寻的人,该去看质地,去看样式,去看针脚,可她的眼前倏然模糊起来,目光无法聚焦,连脑中都只留下一片空白,证明不出,判断不了。偏偏一闭上眼,眼前就出现那个被一箭夺取性命的罪民,罪民濒死时绝望地挣扎着,那他会不会也——
一颗泪珠倏然跌落。
她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拂去那层枯朽的叶,指尖再往下,不同她记忆中的温热,冷而僵的触感更叫人心惊胆战,她咬着牙,费力将其翻过来,望见正脸的那一刻,呼吸一窒,泪水淌满了脸颊。
还好、还好不是他。
她哽咽着,艰难地呼气,用袖口胡乱擦了把脸,这才稍稍寻回了些理智。
地上的人已死了好些时候了,裸露在外的皮肉尽是暗紫色的尸斑,衣料上干涸的血迹,刀割的、箭划的豁口,足可知其是遭受了何等的虐待在痛苦之中死去的,崔竹喧低眉再看,却见他只有一只右耳,左边是溃烂发黑的伤口,想来是被利刃割了去。
是,要用左耳计数?
这是打仗时,士卒计算军功的做法,现今却被这帮纨绔用作记录所狩活人数量的多少。
她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可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钻入腹中,肆意搅弄着五脏六腑,她面色煞白,忙撑着另一棵树,俯身呕吐,可怎么呕,也只是吐出一滩酸水,那股恶心感未减弱分毫。
但她不能就这样停在这,她要去找他,把他带出去,她不能把他扔在这个吃人的地方。
崔竹喧转头去拉缰绳,爬了三次,才终于攀上马背,两腿夹紧马腹,催着马儿快些往里跑。
眼前深不见底的山林宛若一张凶兽的巨口,周遭横生的枝叶,犹如正在张牙舞爪的厉鬼,头顶分明是青天白日,可阳光被参天的树一层层分割得支离破碎,侥幸逃生的光落下来,竟只能照清自己面前的五根手指。
马步不由得慢了下来,每个马蹄踩断枯枝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连她的呼吸,她的心跳都被放得无限大。
手心不知何时冒出了冷汗,她无瑕去管,只是将缰绳攥得更紧些。
偏于此刻,身下的马凄厉地嘶鸣一声,猛地向前冲去。
第62章 062 猎山重逢 一寸寸亲着脸颊,含……
前方是——树!
崔竹喧双手并用, 咬牙拉拽着缰绳,终于迫得马头偏移少许,与粗粝的树干擦肩而过,可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柔软的草叶自不必说, 被马蹄践踏成零碎的几段, 半截陷进泥里,半截瘫在土上, 半空中横生出的粗枝, 不算密集, 尚能挨个闪躲,可粗枝上再横生出的尖细枝条便实在避无可避, 这根拉扯着裙裾, 那根牵拽着袖角,甚至越过单薄的衣料,直接划开皮肉。
疼吗?自然是疼的。
可她已然无瑕顾及这点微末的伤口, 夹马腹, 勒马头,缰绳几乎是已嵌进手心了,可身下的马全然不听使唤, 甚至被她逼出了些凶性, 不再一味奔逐, 反倒将矛头对准她, 挥舞着四只蹄子颠簸着, 企图将她从马背上甩到马蹄下。
只靠缰绳已然不够,她本能的去拽马的鬃毛,又顺着鬃毛,死死地攀着马脖子, 五脏六腑在皮肉里颠来倒去,好似被架在一口不断翻炒的铁锅之中,头脑变得昏昏沉沉,眼前愈发模糊,耳中却忽然传来一声更加凄厉的嘶鸣。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喷涌而出的鲜红,她尚还没辨清发生什么,整个人已然被抛至半空。
山道粗砺,细碎的砂石不计其数,其中还掺着落下的大小枯枝,出血定是免不了的,兴许还要被扎出几个窟窿,撞断几根骨头,她忍不住闭上眼,几乎是做好了头破血流的准备,可随之而来的疼意却远远低于她的想象。
她被小心地拢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耳侧,是平稳有力的心跳。
“……寇骞?”
“在呢。”
崔竹喧缓缓睁开眼,这才看清那片红色的来源,那匹马匍匐在地上,马腿被刀刃生生砍断,汩汩往外流着血,喉间发出痛苦的呻吟,竭力地伸展着马蹄,却怎么也站不起身。
她不由得瑟缩一下,分明是极小的弧度,一双手却将她拥得更紧,轻抚着她的脊背。
“不是回家了么?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来了?”
她回过神,转头望向那双熟悉的眉眼,在理智赶到之前,泪水已淌了满脸。
寇骞顿时慌了神,抱着她坐起身,小心地检查她身上各处,衣裳沾了泥,破了口,手上也沾了泥,破了口,他低下眉,捧着她的手,轻轻地吹拂过去,“忍一会儿,等寻到水源就给你上药。”
不过是被缰绳磨破了些皮罢了,放着不管也能顺利结痂,便是她浑身上下的伤口加在一起,也抵不过那马所受的十分之一,分明出刀斩马的动作未有分毫犹豫,今却为她这点微末的伤口大惊小怪。
崔竹喧盯着他,并不应声,只是抽出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而后顺着脸颊往后,指尖落在他的左耳上,无意识地揉捏着。
耳朵还在,没有被割下来,人也还在,没有成一具新尸。
一点痒意顺着耳垂流向心口,寇骞本能地往她手的方向偏了少许,俯首低眉,好让她的动作更方便些,“怎么了?”
他抬手想去擦擦她面上的泪痕,可唇上却忽然贴上一片柔软,悬于半空的手僵了一瞬,转而落在她的后颈,不动声色地将这个吻加深一些。
她攀着他的脖颈,将他往下拉,亲过唇瓣,又一寸寸亲着脸颊,含住他的耳垂,向来只用来泄愤的尖牙利齿,如今只轻轻的磨蹭着,除了吻痕,再留不下其它。
“……簌簌?”寇骞低垂着眼睫,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哑得一塌糊涂,“等等,先别……”
察觉到他的抗拒,温柔小意的舔舐立时变成了警告的啃咬,他吃痛闷哼一声,再抬眸时,便对上一道质问的目光,“谁允许你偷偷逃跑的?”
寇骞目光闪躲,干巴巴地解释道:“约定是赶到郡城,联系上崔氏的人。”
“你又拿这种话来搪塞我!”女郎眸中氤氲,眼尾的红晕尚未散去,饶是现在摆出副横眉竖目的凶厉模样,也让人生不出半分惧意,“什么约定,那都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编出来的,我才不管!给我解释,立刻!”
“某还没有挣到一个正经的身份,若是被旁人发现了,对你的影响不好,”他曲着指节,小心翼翼地接住那颗滚落的泪珠,扯动唇角,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道,“小祖宗不是给某安排了一个新上司么?等帮她做完事,领了酬劳,某就带上全部家当,去虞阳投奔你,好不好?”
“呸,谁稀罕你那点家当?”崔竹喧哽咽一声,瞪向他,“你这个笨贼,都被人抓来扔到这里了,命都不一定保得住,还好意思跟我提家当!”
寇骞倏然皱起眉,语调微沉,“谁跟你说,某是被抓到这里的?”
“蓝青溪啊,”她茫然地回答,忽而反应过来,“……他是,骗我的?”
寇骞熟门熟路地牵着她在山林里穿行,弯来绕去,走过一堆在崔竹喧眼中看起来大差不差的花、草、树,风声萧萧,叶声簌簌,流水潺潺渐入耳中,面前便现出了一条清澈的小溪。
她被安置在一块平坦的巨石上坐着,寇骞捡了她的披帛在溪中洗净,将她肌肤上沾染的泥灰一点点拭去,采了山黄荆的叶片揉碎敷上掌心,再用披帛充当纱布,缠绕几圈,系好结,正欲把多余的一大段割断时,她却先一步抢过披帛,拽着他手腕,也绑上了一个结。
寇骞疑惑地看向她,“干什么?”
崔竹喧将下巴扬得高高的,冷哼一声,“免得哪个讨厌鬼又趁我不备,偷偷逃跑!”
“……行,小祖宗想怎么样都行,”他颇有几分无奈,低眉,衔着披帛的末端,将那个松散的绳结扯到最紧,这才挨着她坐下,“好了,现在说说,你怎么不回虞阳?”
“还不是那个惹人烦的蓝青溪!”提到这个,崔竹喧便憋着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仗着我身边无人使唤,便敢蹬鼻子上脸,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不仅不肯派人送我回虞阳,还逼我参加宴席,我写给堂兄的信多半也被他拦下来了。”
“这些小事也就算了,他竟然还骗我说派兵清剿了白原洲,把我诓进来!”
寇骞眸色微暗,两手不自觉收紧,“这个,不是骗,确实有官兵去剿匪。”
崔竹喧愕然地抬眸,一股莫大的恐慌涌上心头,声音有些发紧,“那,那大家都平安吗?阿鲤怎么样?还有范云、范娘子呢?阿树他们……”
“……不知道,”他的声音更低了些,“某和楚葹离开时,白原洲还一切安好,某混入猎山时,才探听到白原洲被剿的消息,就算抽身赶回去也来不及了。但依照以往惯例,只要他们不抵抗,一般不会被当场斩杀,只是会被关押起来。”
“关押之后呢?会被送来这,当成那群不学无术的纨绔骑马狩猎的玩物?”
寇骞轻点下头,沉默片刻,道:“秋猎才开始不久,若是躲得好些,也不一定——”
“这要怎么才能躲得好?”她目中泛红,一字一顿地开口,“那些纨绔都骑着马,背着长弓,马身上配了四五个箭袋,个个都是满的,挽弓搭箭要多久,惊惶逃窜又要多久?我今日看见了,被赶进来的人尽是些面黄肌瘦的,指不定饿了几天,还挨了鞭子,就是单纯把他们扔进林子里,也难保能寻到吃喝,顺利活下来,更遑论还有无时无刻从暗处射来的冷箭!”
她忽而停住,好半晌才出声:“你,你先前说,你被抓住时,挨过鞭子?”
“有么?兴许是你记错了。”
崔竹喧抿着嘴唇,猛地扑过去,将人压在石上,伸手就要去扯开他腰间系带,“我记得的!好像是在——”
肆意妄为的手头一回被制止住,寇骞攥着她的手腕,将其一点点挪开,脸色已寂然一片,“……不重要,不要看。”
他避开她灼灼的目光,将话题也从他身上绕开,“某这回潜进来已有数日,新被送进的人猎某都去看过,没有白原洲的人,蓝青溪故意把你骗进来,是为什么?”
“可能想杀了我吧,”崔竹喧垂着眼睛,状若不经意地去勾缠他的尾指,轻轻揉捏,“他不满我要跟他退婚,还养了一个水匪头子当外室,尽会使这些下作手段!”
“没了同我的婚约,他下任家主之位岌岌可危,但我又不肯受他摆布,他只能另辟蹊径。他平日在人前刻意装出一副与我关系极好的模样,要是我在这里出了事,半死不活的被他带回去,正好能用来衬托他的一往情深,他再顺势提出要迎我过门,或是再大胆些,自愿与我的尸首冥婚。叔父和堂兄难保不会被这一套唬过去,承认他崔门婿的身份,届时,他既不用费尽心机来防备我,还能顺利地接管蓝氏,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抱歉,某没想到他会这么对你,把你一个人留在他身边那么久,”寇骞眼睫颤了颤,小心翼翼地回握住她的手,斟酌半天,才试探着开口,“他身边待不了,那,要和某待在一起吗?”
“楚葹猜测,被抓走的人只有小部分摆在明面上充当人猎,剩余的,被秘密藏在猎山的某处,白原洲的人可能也在那,”他顿了下,“不管是为了白原洲,还是为了正经的身份,某都不得不去那。”
“应当会很危险,你若是不愿,某就先——”
“我愿意。”
第63章 063 百愿百灵 想起指腹曾一寸寸摸……
夜色渐浓, 山间草木的枝桠皆被裹挟其中,装扮成张牙舞爪的鬼影,风已是寒凉,天上又下起了稠密的雨, 将本就难行的山道变得更加泥泞, 每踩上一脚,便要沾上一鞋底甩不脱的烂泥。
所幸崇山峻岭间, 尚有避雨之处可供落脚。
干柴枯枝堆叠在一起, 被大张着嘴巴的火嚼得咯吱作响, 火舌翻搅,惹得墙壁上的人影也摇摇晃晃。
“开始不知道你会来, 就, 没准备什么东西。”
寇骞用几截树枝捆在一起,制成一把简陋的扫帚,拨开散落的稻草, 勉力将尘灰扫除, 原本用来装东西的包袱皮被展开铺到地上,总算在这间破败的山庙中,收拾出来一小块像样的位置。即便如此, 让金为榻、玉作枕的女公子在此处歇息, 也是千万分的委屈。
他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指, 目光隐晦地打量着坐在那的女郎, 墨发凌乱, 绸衫已经湿透,根本遮掩不住什么,在火光的映衬下,隐约能瞧见瓷白的肌肤, 他不敢再看,怕牵扯出些不该有的心思,低垂下眼睫,“把湿衣裳换了吧,免得受寒。”
崔竹喧闻言,摸了摸自己几乎能拧出水的衣料,皱皱巴巴地黏在身上,难受得紧,正欲点头,忽而想起什么,犹豫道:“我没带衣裳。”
“先穿某的,等你的衣裳烤干之后,再换下来?”寇骞眼神闪躲地将备用的衣服递过去,她方一接过,他便急急地往外走,行至半途,却觉手被什么扯动,这才想起腕上捆了一天的披帛,顺着披帛回头望去,试探地开口,“这个,先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