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孝悌仁义汉太子也by木兰竹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2-12
吴臣虽刚遭遇父丧,也在边境迎接刘盈。
“兄长,我来迟了。”刘盈身穿素服,没有佩戴任何珠宝。
他握住吴臣的双手,称呼吴臣为“兄长”时,吴臣的眼眶立刻红了。
“太子怎么来了?”吴臣哽咽,“路途遥远,若父亲知道了,定会担忧太子的身体。”
“还需要问我为什么来?抱歉,我来晚了。”刘盈道,“不多说了,我先去拜祭伯父。”
吴臣哽咽着点头。
路上,刘盈询问吴臣,南越王和淮南王可有为难他。
“长沙国恐怕也在担忧,淮南王若反,大汉会不会对长沙国动手。”刘盈十分直截了当地对吴臣道,“兄长不用担心。因大汉现在无力对南越国动手,大汉和南越国之间需要长沙国这个缓冲。且大汉现在无力管理长江以南。长沙国自己不反,大汉就会保留长沙国。”
吴臣听着刘盈全是利益的话,竟不觉被冒犯。
他苦笑道:“我知道。其实若是大汉找个理由削了长沙国,我也无怨。”
刘盈道:“伯父是大秦的县令,见识与旁人不同。我知道你们无所谓这长沙王的爵位,是大汉非要把你们按在王座上。若无你们,大汉要稳住闽越和南越,就十分困难了。我和阿父都知道你们是大汉的功臣。阿父会封你的兄弟为彻侯。待我为帝,也会封你不能袭王爵的儿子为侯。”
刘盈这话半真半假。
谁不想当诸侯王?刘盈知道吴芮肯定想当长沙王,不是无所谓这诸侯王的位置。
但保留长沙国的理由,和封吴臣的兄弟、儿子为侯的考虑是真的。
不过吴芮是深受大秦官僚教育的县令,见识、思想确实与英布等人不同。且吴芮深知刘盈的本事,明白大汉会越来越强大。
所以他死前叮嘱儿子,一定要忠于大汉。若英布谋反,不仅要主动出兵帮助大汉,还要寻到机会交还诸侯王之位。
吴臣虽舍不得诸侯王的位置,也知道自己的斤两。
若说他之前心中还有憋屈,得知父亲去世,不仅皇后多停留了一月,太子竟也匆匆赶来。
现在太子向他推心置腹,不仅看出了他们的苦楚,还为吴家找好了退路,吴臣深受感动,心中不甘便淡了。
用纯粹的利益安抚好吴臣后,刘盈又和吴臣拉起家常,说起了自己在匈奴的“趣事”。
吴臣听刘盈得意地炫耀自己与韩王孙信、冒顿那殊死一战,吓得脸色都白了。
“太子竟然只带着五百人,亲自身赴险境,截杀冒顿和韩信?!”吴臣的声音都变尖锐了,“太子!你怎能如此冒险!”
刘盈一愣。
(“太子,我知你纯孝,但你怎能孤身进入彭城?太冒险了!”
“唉,太子,你既然从彭城逃出来,怎么还在楚国?太冒险了!”
“咦?太子,攻打九江国的事交给我与彭越便是,你怎么……唉,你怎么能如此冒险。”)
刘盈嘴角下撇,神情不悦道:“你和你阿父一样啰嗦。”
他将脸撇向车窗外。
车架已经进入长沙国的都城临湘。
这里不是番县,沿路景色与刘盈记忆中的番县大不相同。
但街道两旁行人脸上平和满足的神色,与刘盈当日所见番县无二。
他竟真有些想念吴芮了。
长沙国的腹地,便是在云梦平原。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楼”。此刻的云梦泽比诗文里还要震撼。
“云梦泽”的称呼源自楚语,但楚人自己是不称呼其为“云梦泽”, 而是为“云梦”。因为在楚语中, “梦”就是“泽”。哪怕经历了大秦, 这里还是老楚人的聚集地。
吴臣是个和父亲一样务实的人。在吴芮还任番县县令时, 按照此时的规矩, 吴臣常帮父亲处理公务, 算是半个县令。
他见刘盈因自己的劝诫, 像个孩童一样闹别扭, 心中没有因“得罪”太子担忧,反倒与刘盈更亲近了。
吴臣体贴地转移话题, 说起了长沙国的治理。
长江之北为“云”,长江之南为“梦”。
战国后期, 因人口增加, 云梦的面积便已经缩小,后世产粮重地“洞庭湖平原”的雏形出现。
而冲积平原的雏形, 就是一片一望无垠的沼泽地。
如何将沼泽变成平原?
吴芮病逝前, 还在腿脖子上裹着皮革,双手拄着拐杖, 每日行走在能没入小腿的淤泥中。
他需要修许多渠道水坝水车,将沼泽的水排干, 才能把沼泽地变成水稻田。
吴芮原本的领地番县, 现在已经划给了淮南国,这一片地方的人对吴芮十分陌生。
失去了民众基础,吴芮的工作很难开展。
云梦泽这片区域民众构成非常复杂。楚人、秦人和土著野人混杂。
吴起变法时, 曾将大量旧贵族迁来,促进了云梦泽的开发。但吴起死后,楚王便弃用了新法,云梦泽的开发也中止了。
秦始皇也曾迁徙民众开发云梦泽。但秦朝统一的时间太短了,且徭役过多,让当地人感到畏惧。
吴芮想动员他们修水利,他们只以为吴芮又要害他们,十分抵触,往山里逃。
吴臣道:“阿父无奈,便停止了计划,承诺不会兴徭役,才安抚住他们。虽然临湘看着平和,实际上……唉。”
吴臣和吴芮身为秦臣,是有点看不得地方“野蛮生长”的。
但如后世太史公《货殖列传》所言,因水热条件好,楚人饭稻羹鱼,火耕水耨,果隋蠃蛤,很难饿死,所以生活十分懒散,得过且过,几乎没有富裕之家。
吴芮在番县当县令时,依托秦国的强大威势,番县人不敢懒惰。吴芮是能吏,在他的带领下,番县人很快就富裕了。
将领地换到长沙国,吴芮虽然是长沙国的王,长沙国给当地人的威慑远远不如大秦。
吴芮又不是一个暴虐的人,见当地人不想干活,便也懒得催了。
吴臣提起此事,颇有些憋屈。
刘盈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捏着下巴沉思。
南方和北方不一样。北方水热条件不好,人手不足的时候,光是种出果腹和纳税的粮食,庶民便已经拼尽全力;南方则在种地之余,还能有空闲劳动力。
但人只要饿不死,就难免懒惰。当地土生土长的楚人别说主动修水利,连耕地都懒得细致伺候,一把火烧了就算耕了。
后世南方好几次大开发的开端,都是北人逃荒南下,来南边“卷”出来的。
现在北方自己种粮食的人都不够,不能迁徙北人来“卷”南人,就只能靠强制的行政命令来让南人努力。
哈,确实难。
吴芮在番县,即后世鄱阳待的时间,远没有吴家在长沙国经营的时间长。但后世对吴家的纪念,却集中在鄱阳。岳阳几乎没有吴家人的传说。
由此可见,吴家人在长沙国当王的时候,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政绩。
刘盈来长沙国之前,还以为是吴芮年纪大了,所以懒得动了。而后世子孙又沉溺享乐,不想做事。
听完吴臣抱怨,原来吴家人没变,只是环境变了。
刘盈道:“想回番县吗?等灭了淮南王,我和阿父说说,给你们换一块领土。番人也一定很想念你们。”
吴臣笑着摇头:“我们家在番县声势过重,还是算了,就留在这里吧。什么都不做也挺好。”
他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但神情很坚定。
刘盈便不劝了。
云梦多洪水。几乎长江汛期一来,云梦平原就要被淹一次。楚国、秦国都曾修建堤坝和水渠。
吴芮也想修缮在战乱中荒废的堤坝和水渠,顺带改良更多的沼泽。既然当地人不愿意,那就只能暂时放着这里不管。
刘盈不惧怕吴家的声势。吴家人有改良沼泽地的经验,他便会把吴家人派到南方各地开垦田地。
番县,也会迎来新的吴家人。
庶民无远见,这是无奈之事。
只是能吏有限,朝廷能支援的力量也有限,让能支持能吏工作的地方先发展,也是无奈之事。
洞庭湖平原现在无法立刻开发,就先开发鄱阳湖平原。反正湖南江西都是后世重要产粮地,哪边先开发出来,对大汉来说都一样。
嗯?你问刘盈既然想让吴家人回番县,为何不继续劝吴臣?
我堂堂汉太子作决定,何须他人同意?下命令便是!
吴臣以为刘盈没有继续劝他,是理解了他的苦衷。
刘盈确实理解了吴臣的苦衷,但没打算顺着他的苦衷。
这误会,吴臣现在还不知道。
他只以为,刘盈确实还是当初那个很乖巧、很体贴的好孩子。
两人一路聊天,终于到了吴芮的陵墓。
吴芮早已经下葬。
吴芮的墓葬就在长沙国境内。这个墓葬,在后世早就失去踪影。
不过鄱阳给吴芮立了多处衣冠冢,直到现代还香火旺盛。
吴臣本想让刘盈休息几日再来拜祭父亲。刘盈不同意。
他来到吴芮的墓碑前,非常不客气,也不礼貌地拍拍石碑,抱怨道:“伯父还说下次见面,带我去湖上捕鱼。捕的鱼不给驺无诸吃。伯父骗我。”
驺无诸和驺摇就在长沙国。
他们送别了吴芮后,听闻刘盈要来,便留下等刘盈。
驺无诸和驺摇与长沙国的相国利苍同来,本正打算给刘盈行礼,就听到了刘盈的抱怨。
驺无诸见刘盈虽然长高了、长壮了,性情还是当初模样,便懒得装了。
他很随意地对刘盈拱了一下手,道:“那老贼居然说过这样的话?他不给我吃鱼,我不会抢吗?”
刘盈回头:“伯父说你打不过他。”
驺无诸往旁边啐了一口:“呸!”
驺摇手足无措,不仅恭恭敬敬地向刘盈行礼,还为驺无诸的无礼道歉。
驺无诸嫌弃道:“你何必紧张?太子自己都不在乎。”
驺摇严肃道:“太子与我等亲近,你就更该注重礼节!”
“没错!你不尊重我,等明日我休息够了,我们打一架。”刘盈阻止二人吵架,“你可以自己上,也可以派壮士上。你赢了,以后再不需要向我行礼;我赢了,你跪下叫我老大!”
驺无诸:“……你是顽童吗?”
刘盈笑道:“我是啊。怎么,看见我已壮,不敢?”
驺无诸懒懒地抬了抬眼皮,道:“你是以太子的身份来约战,还是以刘盈的身份?”
刘盈道:“是以吴伯父侄儿的身份。你居然在吴伯父墓前称呼吴伯父为老贼,还污蔑吴伯父打不过你。我定要为伯父出口气!”
驺无诸嘴角抽搐:“行。”
驺摇冷汗都冒出来了,试图阻止。
利苍微笑着道:“太子与闽越王玩闹,这是私交甚笃的表现,齐信侯不用担忧。齐信侯应当了解太子的性格。”
驺摇苦笑:“但……唉,好吧。”
利苍和吴臣交换了一个眼色,将话题转移到叙旧上。
利苍是大汉朝廷派到长沙国的相国。
刘姓的诸侯王,最初的相国都由中央派遣。许多相国最终都会回中央任职。
诸侯国实际的行政大权掌握在相国手中,所以中央并没有对诸侯国失去控制。
原本历史中的汉文帝时期,因汉文帝是被推举上位,前期权势一度较弱,诸侯国能自行任命相国。到了景帝、武帝两度打击诸侯王之后,诸侯国的相国任命权回到了中央。
汉高祖时期,刘姓诸侯王的相国是由中央任命,异姓王的诸侯国官职任命,中央名义上不管。
但吴芮被封长沙王时,便以自己身边无能人为由,向刘邦请求从朝廷派遣相国。所以利苍是汉臣,很熟悉刘盈。
利苍以为自己单方面认识刘盈,却不知刘盈对他久仰了。
刘盈前世还逛过利苍的墓呢。
长沙没有吴芮的墓,但有利苍的墓——著名的马王堆汉墓,就是利苍和其妻辛追夫人的墓葬。
利苍看见太子对他很热情,但热情的笑容总觉得怪怪的,一定是错觉吧。
“和伯父打过招呼了,先回去吧。我又累又饿。”刘盈散漫地与吴臣的重臣和兄弟、儿子打过招呼后,掩着嘴打哈欠。
吴臣和利苍遣散了众人,只有刘盈的旧识驺无诸、驺摇和梅鋗继续陪同刘盈。
因刘盈喊困,吴臣撤去了歌舞,只让刘盈吃了顿饱饭,好好洗了个澡。
半夜,利苍来访。
刘盈揉着眼睛道:“明日说也一样,我真的好困。”
利苍无奈道:“太子,是你同意今夜见面。若你不同意,我自会明日来。”
刘盈伸懒腰:“我同意了,就不能抱怨吗?”
利苍:“……”能,当然能,你是太子,你说了算。
大汉老臣都知道太子连对皇帝都不客气,不指望太子对自己客气。
“说吧,驺无诸是不是对大汉不满?”刘盈揉了揉脸,说正事。
利苍没有直接回答:“他不会背离大汉,只是有一些诸侯王的傲气。”
刘盈笑道:“他需要重建闽越国,年纪又大了,短时间看来不用管他。”
利苍忧虑道:“要坐视他变强大吗?”
“嗯。”刘盈道,“他不在闽越建城,大汉怎么攻城?他不发展闽越的人口,将来大汉从哪找人开垦长江之南?放任他去吧。”
利苍眉间忧愁淡了些:“驺摇对大汉很忠心,或许可以让驺摇牵制他。”
刘盈道:“阿父已经决定,等我继位,再封驺摇为王。”
利苍见朝廷已有打算,彻底松了口气。
利苍又对刘盈禀报了长沙国的现状。
如刘盈所猜测的那样,吴家在长沙国难以施展本事,便也被迫黄老了。
刘盈笑道:“中原需要黄老,才用黄老之策。这里的人不需要黄老,待淮南王死了,我会给吴家改封国,换回庐江郡去。”
番县虽然在后世江西省,但现在属于庐江郡,而不是豫章郡。庐江郡现在属于淮南国。
利苍又皱起眉头:“吴家在庐江郡声势过重,不是好事。”
刘盈道:“比起吴家的声势,尽早开发南方,产出更多的粮食,才对大汉更重要。而且,我相信吴家的忠诚。”
他在心里道,吴臣的曾孙辈就绝嗣了,都不需要大汉动手撤藩。
就算没有绝嗣,大汉也会越来越强盛,难道还惧怕吴家人谋反?
谋反好啊,能再分配一次土地资源。
利苍很感动。
他对刘盈拱手作揖:“长沙王必感激陛下和太子对他的信任,为陛下和太子肝脑涂地。”
刘盈扶起利苍:“我不需要他们肝脑涂地,我只需要他们赶紧修水利,开垦出更多水稻田,上交更多粮食。”
利苍看着刘盈那一副市侩的嘴脸,忍俊不禁。
“不过我心善,在给吴家换封地之前,还是先再给长沙郡的人一次机会。”刘盈嘴角浮现坏笑。
当萧何等人看到刘盈嘴边的坏笑时,就该警觉,准备起身逃走了。
利苍对刘盈还是了解少了,竟然问道:“什么机会?”
刘盈按住利苍的肩膀。
利苍动了动……嗯?动不了?
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却已经太晚。
刘盈露齿笑:“你让人传播消息,番君乃能吏,他离开庐江郡时,庐江郡的黎民夹道挽留。因长沙郡的庶民太穷,又多次遭遇水患,皇帝才让番君来治理长沙郡。但长沙郡的人不信任番君,番君难以施展才华。太子此番来,便是准备让长沙郡和庐江郡交换。以后长沙郡归淮南王,番君继续治理庐江郡。”
利苍张嘴:“啊?”这、这能换?不是说等淮南王死了,长沙王再回庐江郡吗?
刘盈嘴咧得更开,眼睛眯得更小:“你去传便是了。记得把这个消息传去庐江郡。”
利苍倒吸一口气,他想挣脱刘盈的手,却被刘盈死死按住,不得脱身:“太子!萧相国和皇后都特意叮嘱臣,让臣稳住淮南王,至少两年内不能起兵事!”
刘盈眨了眨眼睛,神情无辜又困惑:“我只是为吴伯父扬名,和淮南王有什么关系?相国尽管做,你若不做也没关系,反正我会做。”
利苍再次倒吸一口气,差点被空气呛到。
跟随在陛下身边的老人谁不知道,太子一出手,那声势就是天崩地裂。
绝对不能让太子动手!
“臣做,臣做,太子,请放手!”利苍的汗毛都倒竖了。
刘盈的手从利苍的肩膀上滑下,死死挽住利苍的胳膊:“来,我已经写好诏令,你先签个字。”
利苍被刘盈拖到了桌前,看着刘盈已经写好的皇帝诏书,眼露绝望。
太子竟然早有准备!
利苍握着毛笔的手在颤抖:“这、这诏令是真的?这是陛下做的决定?”
刘盈实话实说道:“阿父不知道。但诏令是真的。你难道不知道,我可以自己写诏令?”
知道啊!就是知道才绝望啊!
陛下,你是不是太纵容太子了?!以前太子就拿着汉王小印乱发诏令,现在怎么能连汉帝的小印都乱给?!
给大汉当臣子,真是太难了。利苍老泪纵横。
利苍虽然同意干活, 但希望刘盈能告诉他这件事背后的理由。
刘盈笑道:“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大秦虐民,黎民不相信还有真正为他们着想的官吏。无论我们如何费尽口舌告诉他们大汉的官吏不会虐民,都不如隔壁郡的人来抢他们的父母官更有说服力。”
“父母官……”利苍咀嚼着这个词。
他没有继续询问这件事,问了另一个问题:“陛下有一日醉后言, 太子曾想通过蒙少府向秦始皇进谏?”
刘盈惊讶:“我?”
利苍失笑:“果然是醉言……”
利苍话未说完, 刘盈便打断道:“他只说了我?不对啊, 是我和阿父一起让蒙毅给秦始皇带个话。你是不是记错了?阿父怎么可能是那种会把功劳都让给我的人?别给他脸上贴金了。”
利苍:“……”啊?虽然“给秦始皇带个话”这句话怪怪的, 但太子这句怪话的含义, 应该是他和陛下真的向始皇帝进谏过?
刘盈继续嘲笑利苍谄媚阿父。明明阿父远在栎阳, 根本听不见利苍的谄媚, 利苍在干白工。
利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
他问这句话, 本来是心存“太子是不是自幼就爱惜庶民,是个天生的仁爱太子”的念头。刘盈这一打岔, 把他本来想的都给打没了。
他只能结结巴巴不断辩解,自己没有给陛下脸上贴金, 陛下真的是这么说的。
刘盈一个字都不信, 并把打扰他睡觉还谄媚阿父的佞臣赶出门。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继续睡觉。
利苍气冲冲回到家, 吹了夜风后, 才想起自己原来所想的事。
辛追夫人好奇道:“良人,太子说了何事, 让你如此开心?”
利苍笑着摇摇头:“太子说的事,可一点都不让我开心。只是天下有如此太子, 确实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无论太子再招人头疼, 他都是一个好太子。
大汉的未来,很有希望啊。
利苍本来是这么想的,第二日就不这么想了。
刘盈前几日和驺无诸约斗, 利苍本来以为刘盈要和驺无诸比角抵。
角抵不仅是中原人热爱的比斗项目,也风靡蛮夷。越人也很喜欢角抵。
角抵是没有危险的。
驺无诸也这么以为,所以亲自上阵。
别人不相信刘盈的战功,驺无诸亲眼见过刘盈如何戏耍项羽,不会轻视刘盈。
他知道自己已经年老体衰,比不得已经能在匈奴战场独立领军的刘盈,所以他没想赢,只是想和刘盈玩玩,顺便给大汉的皇帝陛下一个“我真心臣服”的讯号。
驺无诸脾气洒脱,说话很随意,说不来那等谨小慎微的话,所以他干脆用实际(丢脸)行动来证明自己对大汉的忠心。
当然,驺无诸知道闽越内部,特别是他的继任者,一个个心高气傲,迟早和大汉有一战。
儿孙的事儿孙管,至少在他在任闽越王期间,没打算和大汉翻脸。
驺无诸以为刘盈和他一样的心思。
刘盈自幼聪慧,肯定能看透他所想,才主动顺他的心意,演这一出戏。
驺无诸都打算牺牲自己的武勇之名给刘盈扬名了,刘盈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扬名不需要驺无诸牺牲自己。
刘盈指着身后:“来,我们来比举鼎!”
吴臣眨了眨眼睛,揉了揉耳朵。
利苍眉头紧皱,脑海里闪现什么,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驺无诸看着一人高的鼎,倒吸一口气:“盈儿,你开什么玩笑?”
驺越完全哑了,都忘记纠正驺无诸对太子的不尊重称呼。
刘盈举起一个鼎:“看,多轻松。”
他放下鼎:“来来来,咱们从小到大,一个个地举,看谁举不起来。”
驺无诸倒吸一口气:“你怎么不说看谁先被鼎砸死?!你当我没听过秦武王的典故吗!”
刘盈立刻露出不悦的眼神:“怎么你也念秦武王啊。你不是越人吗?越人在乎什么秦武王?蒙恬蒙毅那群老秦人哭天抢地就罢了,你怎么也阻止我的爱好?”
吴臣捂着胸口,准备晕倒。
利苍脑海里闪现的画面终于清晰。
而刘盈,他继续催促驺无诸陪他举鼎。
他现在力气特别大,急需炫耀。
举其他东西,别人都不会露出震撼的神色,还是举鼎最能展现出他的力气。
而且举鼎的寓意多好啊。看,我举起了天下!
哇咔咔咔!吴臣晕了!
刘盈最初尝试举鼎的时候,就想过吴芮。
吴芮曾经是大秦县令,又很啰嗦,若是看见他举鼎,一定情绪比蒙恬蒙毅还激动。
可惜吴芮看不到他举鼎了。
还好,吴臣颇有其父之风。
“算了算了,不比,我认输。”驺无诸见吴臣都晕了,什么心思都没了。
汉太子在敲打他?还是纯粹顽皮?
驺无诸不想猜,懒得猜。
因为无论哪种理由,他第一个小鼎都举不起来,汉太子的目的已经达到。
刘盈不依不饶,非要驺无诸试试。
他还希望驺无诸把越人壮士都叫来试试,举一个鼎,他就赏一次钱。
刘盈还让自己的侍卫表演了一下举鼎。
你看,我的侍卫多厉害!
驺无诸无奈,只能先表演一下,自己确实连第一个小鼎都举不起来,然后让身后壮士,与刘盈身后的侍卫比举鼎。
而刘盈,自然是被跪下的利苍死死锁住双腿,不准他往鼎靠近一步。
刘盈十分遗憾。
你们这群人,怎么都不让我发展爱好呢?
只是爱好而已!
刘盈对自己的力气真的很自信,绝不可能失手好吗!
利苍不仅死死锁住了刘盈的双腿,还给宋昌等人发射死亡眼神。
你们究竟是什么太子官吏啊?!如赵高那样的官吏吗!!
我真想一剑戳死尔等!
宋昌表面上装得云淡风轻,内心已经快哭了。
这件事他根本不知道啊。
当他阻止了刘盈多次爱好之后,刘盈就绕开他自己下令了。
太子下令,难道有人敢不听吗?
看看太子手中的皇帝小印和皇后小印,你再回答一遍,谁敢不听?
救命!!
宋昌知道利苍肯定会向宫中写信骂自己。
皇后已经回宫。他会不会被皇后下狱?
宋昌想起吕后那冷飕飕的眼神,就双股战战。
刘盈乐呵呵地把一桩严肃的“政治切磋”,变成了一场“笑谈”。
嗯,真的挺好笑的。
驺无诸和驺越都忘记自己是越人首领了,一个个化身大汉忠臣谏臣,追着刘盈谏言,
太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鼎举不得啊,不吉利!
驺无诸都要对着刘盈的耳朵咆哮了:“你幼时就爱乱来,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乱来!”
驺越哽咽道:“要是番君在,肯定会气得骂你。”
刘盈:“嘿。”
驺无诸和驺越都快被这个熊孩子噎死了。
什么政治目的啊,这人就是来搞他们心态。
刘盈摇头叹气:“你们真奇怪。还比不比?不比就认输,快叫我一声老大。”
驺无诸宁愿叫刘盈一声“老大”,也不敢让刘盈再举鼎。
见驺无诸如此能屈能伸,刘盈感到十分无趣。
不开心啊,你再挣扎一下啊。
驺无诸面无表情道:“我不想作为佞臣被写进大汉的史书里。”
刘盈鼓起腮帮子,故意“噗嘟噗嘟”吐气,以表示驺无诸沽名钓誉的不屑。
驺无诸歪着头,单手捂着额头:“我服了。你说吧,想让我做什么?帮你打英布?我不信你只是单纯来拜祭吴芮。”
刘盈道:“我还真是单纯来拜祭吴伯父。我家老丈人有令,这两年谁敢主动挑起兵事,就自己负责后勤。”
驺无诸疑惑:“你老丈人是谁?”
刘盈竖起大拇指:“大汉所有将领的老母亲,萧何萧相国!”
驺无诸:“……”他当然知道萧相国是谁。但他相信萧相国一定不知道“大汉所有将领的老母亲”是谁。
可怜的萧相国,这是多倒霉,才会被刘盈叼走女儿?
驺无诸抓住了刘盈话中的漏洞:“大汉不主动挑起兵事,而是英布主动动手,萧相国也无话可说。”
刘盈笑了笑,不说话。
驺无诸道:“越人先动手,也不是大汉先动手。我也不需要萧相国支援粮草。”
刘盈继续微笑不语。
驺无诸道:“只要你点头,我就制造出和淮南国的摩擦,让大汉有出兵的理由。你放心,此事只有你我知道。”
刘盈问道:“那么闽越王想要什么?”
有着一双枭雄眼睛的驺无诸,桀骜的双眼中露出一丝老态。
他讥笑了一声,道:“我的后继者都太狂妄,待我死后,不一定会服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