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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朝by晏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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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奚未穿朝服,就着一身常服与三位见过,行的是文人揖礼。
何羡特意往他面上看了一眼,分明是落落大气,行礼如仪嘛。
这边胤奚出宫,那厢三人在通传后走进议阁,向谢澜安回报军饷抚恤发放与官吏考功等事。
谢澜安换了个放松的坐姿,耳中听着,口里应着,笔下写着给崔刺史的信,心中琢磨芝麻镇之事,完全不同的四事,做起来却丝毫不乱。
待臣工退,她去了崇文馆。
崇文馆的守值文掾正百无聊赖地靠着廊柱数枫叶,忽见谢相在四名女卫的扈从下到来,连忙立直了身子,随即又躬下去见礼。
谢澜安进馆,命文掾找出标注最细致的中原舆图,铺陈案上,不假他人之手,在那密密麻麻标记着尉国地名的羊皮卷上寻找。
终于,在秦州武阶郡治下,她找到了那个芝麻粒大小的黑点。
原来在秦州……这也说得通。北尉皇室行此逆天之举,也要避忌些,不可能放在繁华中心城镇,引发争议。武阶郡在边远的西南边,再往南,便是大玄巴郡的嘉陵江了。
嘉陵……
谢澜安指尖落在那条纵向蜿蜒的江河线上。她可以遣一支精锐,由此江溯流而上,潜入北尉边境,待芝麻镇起乱,便现身救人,捅破拓跋氏的残暴面目,再由谢丰年带兵在丹渊口接应会师。
至于人选,肤光胜雪的女郎弹了下袖,眼前浮现方才才在她这儿开过一回屏的家伙。
各地的常驻守备军不能擅调,唯有凤翚营宜守宜袭,机动性最强。
可是仍有些细节需要考量,比如这一世北尉的六镇兵提前造反,皇室为泄愤,也可能将生祭的地点放在怀朔、柔玄等六镇中选择,若是那样,潜入芝麻镇的营队便会扑空。
还有救人的时机把握,倘若玄军露面太早,尉人的铡刀还未落下,那些镇民自然不信朝廷会屠戮同胞,说不定会反戈击敌。可若等尉人开刀见血,罪恶是无从抵赖了,却要用无辜生命做注脚。
北尉平民的性命,不也是性命吗?
再进一步,就算玄军顺利救下了镇民,不将他们带离当地,等待他们的犹是灭口的屠刀。若要带离,军队行速,妇孺行缓,如何将这一万人全部带回江左?一个接应不及,那些精锐将士的命,不更是性命吗?
再想想。
谢澜安慢慢卷起图轴,透过复道望向挂在当空的金乌。谢含灵,再仔细想想。
她坐拥江左,调动八方,看似比两年前依附庾太后的时候运用权力自由得多,她可以在一国之内大刀阔斧,但想要涉江而行,翻覆风云,接下来的每一步,却必须走得更小心。
治大国如烹小鲜,身在其中,才越发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秋婵等四名女卫候在庭中,仰望着那道临窗沉思的身影,不敢高声语。
拨云校场的枫叶仿佛一夜之间落了霜,白马寺外的白梅竞相开放。其后两月无事,边关暂且平稳,与西域的互市有序地推进着,朝内初仕的进士吏员处理公务渐入佳境,数名女官在阁臣的冷眼中也渐渐敢于发声,磨合日见圆融。
期间谢澜安让胤奚带兵往广陵道与江湘道分别跑了一趟,提出昼伏夜行,裹甲衔枚,一日至少行三百里,不惊当地守备的要求。
胤奚以为女郎有意练兵,领命前往,山水兼程地砥砺,赶在腊祭之前回到金陵复命。
腊月初八的腊祭,是一年到头重要的岁终之祀。天子还在“养病”,这个重大的责任,自然便落到了摄政相国的身上。
初八这日清早,谢澜安朝服明肃,外罩日月星辰十二章纹氅衣,乘宫辇来到太庙前。
她代天子入太庙,拈香敬祝,腊祭百神。
几名阁老叉手恭立在后,偶尔交换个眼色,见证着立朝以来第一位走进大庙的女人,却是无人提出异议。
新年已经翘首可望,老百姓会在这一日酿酒生火,煮腊八粥,人们用烟熏走老鼠,清扫灶台,向神仙祈祷来年的丰收与福气。
宫里则在祭祀过后,在乾元殿设宴,群臣咸集。
华灯与簇锦相辉,谢澜安毋庸置疑地坐在首位上。北府褚盘、褚犀也参加了这场宫宴,这是褚盘接任大司马以来,第一次参与如此高规格的朝宴。
虽说至今在许多人眼里,不管褚啸崖身后功过几何,唯有他才是“大司马”的代名词,但褚盘在淝水战中的出色表现,还是不免让许多人对这个承袭北府衣钵的年轻人刮目相看。
胤奚避让北府,没有出席。
同样缺席的,还有入冬体弱的百里归月。
不过此二人尽管低调,群臣却不会等闲视之。郗符就曾当众说,此二人一个有将星之兆,一个有隐相之资,左辅右弼,皆非池中物。
好事者听闻,同好脾气的郗家老爷戏谑,说令郎的拍马之术旁人真是拍马难及。
何则?既然这二人是王佐之才,那么他们襄辅之人,自然便是帝王之姿。
灯燎华彩,不及座首女君俊眉星目的璀璨;珠玉锦绣,不及她袍上钩龙镂凤的流纹。谢澜安含笑举杯:“丰年多黍多稌,高廪为酒为醴。今晚不论秩序,大家且满饮此杯。”
她的光采令人不敢久视,众臣称诺,起身同饮一觥。
“微臣等敬祝女君!”
一觥罢,筵席西侧响起一片清婉悦耳的女子祝酒声,原是来自女官的席位。
这些娘子们也是今晚筵席的亮点,只因她们身上的服饰别出心裁,既非平日里沉闷的朝服,也不是襦裙飞髾,而是采用了谢晏冬的提议,用精致的彩玉带束出圆领裾袍的腰身,下头的膝襕又分出裙褶,头上戴着莲冠与闹蛾,刚柔并美,材貌兼备,行走之间便成一道风景。
用谢四小姐的话说:“女儿家做了官也不必舍弃闺阁的美丽,为何非要像那些男人整日灰扑扑的?”
半殿老臣半殿新。
谢澜安含着笑容放目望去,满殿气象,青蓝冰水。
宴到后半晌,殿外突然燃放起烟火,一簇簇流光旖彩,次第不绝,却非内庭提前准备的节目。
僚臣们好奇观望,未见其人,先听一道意气风发的声音传进大殿:“称彼兕觥,万寿无疆!阿姊万福金安,丰年来迟了!”
从荆州大营赶回来和父兄与阿姊过节的谢丰年,得知宫宴还未散,直接策马入宫,为阿姊准备的烟花也索性命宫人们就地燃放,大家同乐。
他还给谢澜安带了两只自己猎的香獐,分炙就酒最是味美。
谢澜安佯怒,数落他纵性无礼。谢丰年嘿嘿地摸着鼻子告罪,不以为意。
自然有那打圆场的、赞谢小将军玉树临风的、殷勤让座的,将宫宴的氛围推向了高潮。
这且不算完,筵散后回府的路上,精力旺盛的谢丰年挤进谢澜安马车,商量着回去后要拉着全家再吃一席,再喝一轮。
他拿出一套说辞来:“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可不尽兴?”
胤奚等在阀阅下,待谢澜安一下马车,便将手中镶了风领的大衣披拢在她薄氅外面。
呼吸相近,他闻到一片暧暧的梅子酒香。
“女郎饮得尽兴。”他轻捏了下谢澜安的手指,关照她脚底下的路,夜下呵出一口浅淡的白气,倒是清爽。
谢澜安眸中泛着赩赩水光,转眸轻睇,笑笑说:“可惜看不着小郎君喝醉了。”
胤奚眉宇无奈一剔,听这话音,倒似真有些醉了。“小心门槛。”
谢丰年在阿姊后头下车,看见胤奚,用眼睛比量了一下他的身高,挫败地撇撇嘴,面朝谢澜安倒行进门:“上次送阿姊的夜明珠可还喜欢?这次匆忙,没物色到什么好东西,等过年,过年时小弟一定给姐姐送些新鲜玩意儿。”
胤奚眼波曼转,说道:“很是喜欢,多谢你了。”
谢澜安步履微顿,在大氅下狠掐了他手背一下,而后回头,正色叮嘱又长高一截的少年:“别当我不知道,你在军营里众星捧月一般,二叔麾下的那些老将都纵着你。领兵临战需戒臊气,切不可搜奇罗珍,靡费受赂。”
“阿姊,你想哪去啦!这些都是我用自己私房钱、咳……”
想起胤奚还在边上听着,谢丰年不好揭自己的短,转头撒气,“我和我阿姊说话,你……”
话说半句,还是不大对,他如今也不好太撅这个人的面子了。只好转而派亲从去大兄、姑母院里请安,并请山伯点亮灯火,置办酒席。
谢策得知弟弟回来了,一边拢着外氅沿月洞门过来,一边笑骂:“属你最能起高调,你阿姊天刚亮时便去宫里主持腊祭,操劳了一大天,你倒让她歇歇,一回来却让全家宠着你玩!”
说虽如此,他也未阻止山伯乐呵呵的在暖厅里支上锅子,忙活着摆肉传菜,预备羌煮。
谢逸夏还在石头城,得年根底下才回来。谢晏冬不参与小辈们的玩乐,命使女给他们添了两道下酒菜。
折兰音,谢五娘,文良玉闻讯皆至,连倚枕温兵书,还未歇下的百里归月被谢澜安邀了一回,也穿裘姗姗而来。
女子入厅,颔首见过大小谢郎君,被让到最靠近薰鼎的坐席落座了。
于是一桌八人,围着两口翻滚着鱼眼一样白汤的铜锅。其余大大小小的管家使女,另在屏风那头摆了两方食几,分了肉肴一同过节。
换过常服的谢澜安接过胤奚递来的清水,漱了口,慵懒支颐,漫笑着拿扇尖轻点幼弟:“有酒不能无令,今日是谢丰年起的兴,你仔细了,接不上来,我们七个灌你。”
其余的人难得见她如此松弛闲洒之态,一齐笑了。
谢丰年拍胸脯保证他一人力战群雄,不过前提是,阿姊不能上场。
折兰音双眼璨璨地轻弯着,感叹真好,“还有半个多月才是年,咱们家却先有围炉守岁的味道了。”
谢澜安听到这话,眉宇凝寂一息,转瞬消散。
那边谢丰年已经盯上胤奚,与他拼起酒令来。
百里归月熬不住,吃了两片烫熟的菰菜,饮了半盅酒,便告辞而去。迈出膳厅时,还听谢小公子催着众人说出自己最爱的诗经句子,他打了头,是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轮到胤奚,他却不语,含笑自罚一杯酒。
百里归月在檐灯底下回头,看了眼胤郎君身上的旧襕衣,微微作笑。
他纵使不说,屋里又有几人不知是那句“与子同袍,岂曰无衣”?
谢澜安见胤奚自己罚酒,也笑,她吃不下什么肉了,素酒又喝三五杯,拈箸敲盏:“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一道笛声应歌而起,文良玉在对座吹奏柯亭笛助兴。
悠婉的竹管之声宛若天籁,一扫膻腥酒气。座中宾容色触动,各生感怀。
谢策在桌下轻轻握住妻子的手,心想这样团聚无忧的良辰,当真难能可贵,可惜父亲今日不在,未能一道相聚。
谢丰年回想着方才谢澜安口中的那首周王视朝的诗句,遐想他日龙庭上景象,不觉胸怀激荡。
谢瑶池整个晚上陪着兄姐笑乐,却有一半心神不在其位,走神想着之前在宫宴上,她中途出殿透气,遇见一个不认得的锦衣男子凑上前来夸美搭讪,走脱不开。幸有一个披挂薄甲的人摇晃走来,撞开那登徒子,昂眉喷他一脸酒气,也不知是不是刻意替她解围。
五娘在暗淡的灯影里未看清那人正脸,是个将军总不会错了,这件事,也不知该不该告诉阿姐一声……
胤奚一直看着谢澜安。
他见她醉意三分,在灯火旁敲箸漫笑,发丝如水,面容也似蒙上一层光晕。便想起那年初次相见,也是这样星河乍泄的夜晚,她裙袂飘飘,仿佛他自幼所学的问仙歌中凌波御风的仙人,降凡在他眼前。
“诶,鸾君兄轮到你了。”
谢丰年酒晕上脸,把盏催促,“说自己最爱之花,配四六诗一首,别耍赖拖时,快些!”
胤奚垂下柔软的睫宇,恰谢澜安这时扬目看来。
他望着她的目光一笑,说:“昙花。”
嗬,昙花一现,谁会喜欢这种意头啊?不过谢丰年也不评判他人喜恶,嘟嘟囔囔的,醉倒在大兄臂上了。
“女郎。”胤奚在谢澜安面前蹲下,看着她也有些迷朦的眼睛,低声道,“今日算我逾越,我抱你回房吧。”
直到谢澜安被胤奚拦腰拢进怀里时也没分辨明白,他说的到底是“逾越”,还是“愉悦”?
“你真的喜欢昙花?”
谢澜安觉得天上星子转,眼皮不想睁开,困倦地问。
“原来女郎没醉。”
胤奚笑,脚下走得稳当。他抱着谢澜安走进主屋,对等候的束梦摇摇头,回身以脚尖将房门拨上。
当然喜欢。
昙花只有一现,正是在他们相遇之日,世间所有的昙花已在他眼中开尽了。那种猝不及防的美是命运的恩赐,一刹即是永恒。
“你当然希望我醉了,”谢澜安声音越来越小,“我醉了……你好做坏事。”
胤奚轻柔地将女子放在床榻上,探探她酒热的脸颊,回身拧来温热帕子帮她拭面。“今天不做坏事,我陪女郎好好睡一觉。”
家宴结束时月已西移,同一时间,甘棠苑的屋子里灯光零星。
谢晏冬沐浴出来,身着曳地素色襦衣,指尖淡淡抚上青崖的脸畔。
长相平凡无奇的男人睫毛轻动,从桌上的檀盒中取出一只鳔衣。
他低头认真地戴好,而后反手用布帕绑住眼睛,轻轻抱起四小姐,走向即便不看他也不可能会迷路的那张香榻。
这样一个宁静的夜晚,对谢府的每个人来说,如果能一觉到天明,都会是一个完美的冬节。
然而当梆鼓敲过四声,一名快马驿卒敲响谢府的大门。
门房、二庭、内院的石燎依次亮起,铁妞儿接信后匆匆在女君门外叩首:“女君,边关急信!”
半刻钟后,谢澜安屋里,谢策院里,百里归月的跨院,还有甘棠苑陆续点亮灯烛。
“哪儿?哪儿?”谢丰年酒也没醒透,睡也没睡透,凭着行伍本能从漆黑的屋里破门跑到当院,闭着眼睛往身上套甲衣,喊亲随备马,“哪打仗了?”
屋门吱呀一声开,谢澜安一边掖襟领一边迈出来。光线从她身后涌出,在那双剔亮的眼周衬出一层深影。
紧随跟出的胤奚禅衣宽荡,往她肩头披氅。谢澜安摆手拨开,吸进一口冰冷空气保持清醒,接过密信,利落地豁开封口。
只见上书:六镇军受困于碻磝,断缺粮草,冰雪大作。高世军派心腹向巨野泽求援。阮伏鲸带五千兵马应援。

第131章
谢澜安先确认盖在信尾的两方朱印。见一枚是青州刺史官印, 一枚是崔膺的私印,那字迹也是韩火寓的笔迹无疑,确定信件不伪。
如果她已入主宫闱, 今夜这封急报就会送进宫, 再由谢澜安在早朝上与内阁详议。不过谢澜安人在何处, 何处才是朝堂, 此刻离天亮也不剩一个时辰了, 上朝之前, 谢府的一干智囊先随谢澜安来到文杏馆,围拢沙盘前。
烛焰曳曳,地龙一烧,厅子里很快温暖起来。谢澜安将披到腰身的头发随手绾起,命允霜将军报誊抄一份,立即送到石头城叔父处。
再令玄白去召楚堂和贺宝姿,速来府上。
“此为转机啊……”
百里归月方才在冷风里受了冻,低嗽了几声,两颊浮起不正常的潮红。她哑着声音说:“之前六镇兵拒不合盟, 只因未到绝境,而今偏军入险, 兵少粮悬, 果然就遭不住了。对他们而言, 敌已定, 力已殆, 朋友是谁也该看分明了。”
谢策给使劲揉脸的弟弟要了碗醒酒汤,谢丰年眼前还有些发晃,捏着生疼的太阳穴说:“我看那信上……呕……”
谢策抚着少年的背,让他闭嘴先喝汤。
胤奚并指将沙盘中一面小旗推至济州碻磝城的位置, 接着话说:“那信上只言‘求援’,未道‘联盟’,崔刺史行事严谨,若是高世军有合作意愿,崔先生定会在军报上注明。”
他看向谢澜安,“军报上没有,要么是六镇兵想耍滑头,要么便是战况紧急,很多细则还来不及谈。”
谢澜安目光掠过那句“阮伏鲸带五千兵马援”,心知战况紧急是肯定的。
青州与金陵相隔千里,遇突发战事,崔膺有先行决策之权。先生和表兄都知晓她有意招揽六镇军,所以明知有几分风险,也会第一时间出兵。
这封军报至少是四五天以前发出的,军情有滞后,还不知此刻青州军是否已渡黄河,战况如何。
谢澜安沉沉吐了口气。
“现下那些鲜卑人是冻饿受伤的狼,一旦吃饱了,确实可能掉头而去。可我也不是冤大头,白白的出人出力。”
百里归月问:“那之前备留出来的粮饷……”
“运。”谢澜安掷地有声,“稍后我进宫召议,知会梦仙,就按之前拟定的运粮线,先将五万石输至青州,届时视前线情况交由崔先生调拨。”
“济粮归济粮,话得说在前头,吃我大玄粮,便是大玄将,那帮胡子若敢放下筷子骂娘,怎么吃进去的,我就有法子叫他们怎么吐出来!”
这话谢策信。
北尉能在黄河边上围剿叛兵,玄朝就不能吗?到那时六镇军才是真正的腹背受敌求告无门,只能往柔然逃奔了。
这位天性温敦复礼的谢大郎君时常觉得,他阿妹的报复手段,作为她的敌人,能不了解还是尽量不了解为好。
不过要将女君的宽威并济准确传达给异邦族类,还需要一位能言善辞的使者。
夤夜赶来的楚堂带进一身霜寒,听闻始末,当即请缨:“子构愿当这个运粮使,前往北地与镇兵交涉。”
百里归月却摇头,向谢澜安举荐自己的叔父百里荻。
“家叔、咳……家叔便在青州崔刺史帐下谋事,近水楼台,又熟军务,对鲜卑人的习性战术研究更是家学,女君不妨考虑任用家叔。至于楚郎君,这半年来在太学中的清名愈发凸显,留在金陵,对女君更有益处。”
楚堂怕她咳得急,没与她抢话,自荐之心却毫不动摇。
谢澜安想了想,“广固还有韩火寓,他的口舌机锋我知道,你们师兄弟里单出一人足矣了。至于是派韩诵和还是百里先生去谈,回书给崔刺史决定吧。”
许久没说话的胤奚,眼里忽掠过一抹极为浓郁又深晦敛藏的不舍,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终于,他后退一步,向谢澜安抱拳。
“女郎,凤翚营请战!”
谢澜安转头看向他。
“世兄转战死生之地,女郎必是担心。”
胤奚迎着她的眼笑了一笑,“况且,传六镇叛走之徒五万,哪怕在围剿中有所折损,有了兵援粮草,蓄力拿下济州也不是问题。胤奚愿北上与阮将军合兵,为君再下一城。”
檐外挂着的竹骨灯笼轻轻摇晃,忽便晃下一片飘转的雪花。
晶莹的六瓣冰花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落在比它还要冰冷的铁马铃铛上,不待融化,更多的雪飘扬落下。
金陵今冬的第一场雪里,谢澜安对着胤奚寂静片刻。
谢丰年指甲磕着空碗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得守着荆州,还真没法和他争。
“不。”
谢澜安开口,同时心里一叹,原本她想等好好过完这个节再说的。
“鸾君不去青州,我对你另有指派。”谢澜安指腹在沙盘的木沿敲了两下,须臾摒除杂念,看着胤奚的脸道,“我收到线报,北尉边南有一镇将乱,你要带你的人潜伏过去,替我完成一件事。”
“今年,是不能在家过年了。”
胤奚只一怔,便应诺。
两人身上带着相同的暖帐薰香,男人颔首间,未挡住眸锋泄出的锐芒。
“我的刀,随时准备好了为女郎而战。”
无声雪霰落入秦淮,越过江北,漫天大雪转为凄迷。
紫微宫飞檐上的铁马也未逃过雪花的包围,在彻骨的寒冷下愈显肃穆。宫灯朦胧,将纷扬大雪映出撒盐扯絮的形状,连同整座沉睡在夜色里的洛阳城,共同浸在一片银装素裹的琉璃世界中。
尉帝的寝殿中加了炭鼎,一只指纤如葱的素手小心翼翼地从黄底绸盒中取出一枚丹药。浑圆的丹皮在灯光映照下,泛出幽红的光泽。
宫女将尉帝扶起,另一名宫装婢女配合着捧盏送水,给拓跋珣喂服下丹药。
而后,二婢再将体虚的陛下重新扶躺回金丝绣枕上。
看着皇帝呼吸平稳,气色也比之前病发时柔润了许多,尉迟太后轻轻松了口气。
这身着墨绿地摩羯纹氅衣的老妇人挥挥手,命宫婢放下垂帷,走到外殿。
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方士随后走出来,尉迟太后对他微微点头,目含赞赏。
“你献的丹药很管用,来人,赏马道人百金。若能让陛下完全康复,还有重赏。”
年初之时,尉帝吐血,宫中的御医束手无策,太后只得贴皇榜悬重赏召名医。当时应召的郎医来了一批又一批,百个里头也寻不出一个中用的。尉迟太后因此,不得不推迟与南国的对战。
纵使在中秋后因抵不住主战派的压力,她同意挥锋一战,无功而返后也未加码再攻,怕的就是尉帝在大战中途驾崩,影响士气。
还有一点,便是那句皇太子非陛下骨肉的谣言。
有尉迟太后坐镇,还不至于因这一句话动摇国本,但也不能置之不理。她一连杖毙内庭嚼舌者近百人,却无法开解皇帝的心疑。也就在这时,这位马道人谒见,献上两枚丹药,帮尉帝止住了吐血症状。
马道人一派仙风道骨,作揖谢赏。
尉迟太后又道:“陛下看重你,今年的却霜礼,道长便随同国师一同登坛吧。”
在大尉最隆重的祀礼上登坛,即便不是主赞官,那也是无上的荣光了。气度澹泊的马道人听到此言,也免不了大喜过望。
他眼珠一转,忽计上心来,甩拂尘向太后娘娘打个扦儿:“启禀太后娘娘,小道有一法子,有望助陛下加快复原龙体,只不过……不知当不当讲。”
尉迟太后听有此法,忙道:“但说无妨。”
马道人道:“陛下乃真龙天子,命贵无极,这是毋庸多言的。然陛下常年体弱,缘由便在于这是天神对身负至贵命格的人皇的考验。我朝往年的却霜祭,都是向天神敬献猎禽、牲牢,心虽诚而物微芥。小人以为……可向天神生祭,以证诚心,尔后陛下圣体自愈!”
尉迟太后心神一震,目光倏地射向马道人。
确定他所说的意思便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尉迟太后凝眉沉吟。“生祭……要祭几人,何等条件的人?”
“只要大尉之民皆可,至于人数……”马道人微微一顿,“陛下统驭百万生民,泽被下邑,至少以虚数一万代之,才足以飨神庇佑。”
生祭一万人。
雪下得越发大,鎏金树灯上的烛花震颤掉落。
“这万万不可!”
次日,拿不定主意的尉迟太后唤来国师私底下商议,拓跋昉才听个开头便反对。
“臣自幼广览书籍,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献祭法。此举太伤阴鸷,娘娘不可误听旁人一面之词。”
“国师此言差矣。”太后宫中此时只有三人,马道人悠悠解释,“天之道,与人之道本就不同,天下万民都是靠陛下福泽恩赐方能安身立命,损有余以奉不足,又何足怪哉?”
拓跋昉愠怒地注视马道人,本要反驳,忽记起后宫先前的谣言风波,一部分风言直接将与皇后娘娘私通的那个人指向他,甚还猜测太子乃是他的私子……以他而今的立场,无法再激烈反对,否则,传到陛下耳中,便成了他有心阻碍陛下大愈,居心叵测。
“何不问问陛下自己的意思?”马道人含笑提议。
恰在这时,尉帝也派内侍来请太后过去叙话。
经过一夜大雪,宫庭的积雪已经足有半尺。太后乘辇到得紫微宫时,皇后正与太子在旁侍疾。
楼皇后一袭淡紫色葡纹窄袖宫裙,外罩同色锦绫裼袍,见太后过来,忙款款下拜。
北尉皇后天生一张雪白鹅蛋脸庞,流波多情眼目,不似草原部落的后裔,倒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风姿。只不过此刻,她眼圈下青影绰绰,显是多日没睡一个好觉了。
尉迟太后走近,先往榻上看了一眼,抬掌让皇后起身,和颜悦色道:“阿步衣不解带照顾皇帝的身体,你自己打理着后宫,也要多加保养。哀家瞧着近日清减了不少,历儿,还不陪你母后去歇息一下?”
太后并未因那些混账话给她的儿媳脸色看,拓跋亭历听了,忙应一声,与父皇告退,随母后一同出殿。
跨出殿门口,这个双瞳异色的尊贵少年牵住母亲冰冷的手,扬脸对她灿烂一笑。
眉锁愁容的美貌妇人轻抚他的发顶,勉强露出一个笑。
尉帝由始至终未侧目看那对母子一眼,待闲杂人等屏退,他虚弱地抬起手臂,“母后,朕有一事相求……”
尉迟太后接住尉帝的掌心,看见他滑下去的寝袖下,露出的小臂上布着几块青褐泛黑的斑块。
这在皇帝服丹之前,似乎没有。
可是皇帝之前已见油尽灯枯之兆,只要能留住他的性命,无论什么法子,尉迟太后也只能一试。
知子莫若母,她一看尉帝的眼神,登时明白过来,“昨日,原来你听见那些话了……皇帝,你……当真想吗?”
“外头,是不是下雪了?”尉帝嘴角噙笑,一句三喘。
尉迟太后沉默。
尉帝唇角弧度变大,笑容却带着无尽的苦涩,“母后,孩儿是如何苟延残喘到今日的,您最清楚不过。朕……不能拉弓骑马,不能痛快地在雪地上行走,也从未感受过盛夏的骄阳。那孩子……是母后亲自教养的,要承袭大统也罢。朕别无所求,只想活着,母后,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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