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优雅杀猪by青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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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无所谓道。
这时候的她只是坚信他们父女再重逢并不用等到冬天那么久。
她的坚信是有来由的。
要怪就怪护送圣女入祥庆城的侍卫们并没有形象中严谨,当圣仪式开始前都不能揭下的长纱从头盖下……
他们质疑的只有为何前些日子百般不愿的圣女大人今日步伐如此轻快配合,如同她等待已久,她腰间挂着的匕首又是什么,古旧老土的模样和圣女的着装并不搭配。
但他们没有过多追究询问。
他们的任务只是把人送达祥庆城罢了。
一切是那么顺利。
与小婉交换使命的少女如愿进入祥庆城,可惜来不及一睹盛世繁华的都城便被送入圣殿,净体,更衣,学习充满了祝福赞词的吟唱曲调。
等啊等终于等来了仪式举办的那一天——
前一夜少女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一会儿想象即将见到的君王面容 ,他是否还年轻又或者中年意气风发?
一会儿想到之后父亲或许会对她如此任性行为暴跳如雷?
啊对了,母亲如何了?
知道她代替小婉前往祥庆城肯定生气又无语。
第二日,圣殿中,充满着期待,十六岁的少女掀开了盖在头上数日的盖头。
她看到了什么呢?
她看到圣殿之上没有想象中的黄金铺地,汉白玉石柱与金碧辉煌,只有不同材料的雕塑佛像,狰狞怒目从上而下冰冷俯视着她;
失去了光泽与弹性、盖着不同程度灰烬的大块皮质被制作成佛祖的袈裟加身;
高堂之上,身披帝王明色龙袍的生物没有头颅,脖子上像是鲛油之灯的芯火橙黄摇曳,周遭笼罩一层,身体如腐朽的古藤枯木,手腕处又有羚羊一般的犄角……
胳膊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道一把死死钳握,少女原本就紧绷至几乎跳停的心脏猛然一颤,她回过头去,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只是那张昔日熟悉的脸已经不那么熟悉了。
整张脸此时此刻变作了被扭曲潦草的一副作画,神情纠结扭曲——
诧异,愤怒,难以置信的惊慌……
以及显而易见的恐惧。
第107章 伶
尽管这并不应该, 但少女还是在一瞬间认出那端坐于高位之上的便是被十二封地子民心心念念的帝王,尽管他一言不发。
他只是抬起手,修长尖锐的过分的手指相比起人的手更像是树枝,它的手腕内侧也长满了倒刺一样的瘤状组织, 一整排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他在向她招手。
少女觉得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原本是应该诧异或者震惊, 但是从脚底冒起来的凉意直观地给予她第一反馈是恐惧。
可能是因为整个所谓的“圣殿”都漂浮着腐朽的气息。
她开始思考头顶那些神圣的雕刻所批的皮囊为什么生物的皮囊, 但光思考这件事都会让她觉得恶心与反胃。
她看见父亲的面容扭曲,尽管记忆中他永远在慈爱微笑着、替她带回都城最美丽的衣裳与带着露水的鲜绿植物,那张脸此时此刻却是完全陌生的模样——
可是想象中的质问并没有到来。
她看见父亲卑微地匍匐着,颤抖着跪下, 亲吻那怪物的脚面请求它再三思, 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其中出现了一些差错。”
好像有什么人开始大笑起来, 那笑声从一开始骚动的窃窃私语逐渐变得大声,所有人的面容都扭曲了, 露出鲜红的牙龈。
少女一辈子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画面, 除了父亲或许还有一些曾经笑容满面抱过她的几位世伯, 一张张脸扭曲而陌生——
她被吓得连连后腿几步。
这时候有平日里照顾她的侍女捧着一把雪亮的弯刀走了进来——
那是一把一眼就知道上了年纪的屠刀,刀刃在月色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与少女曾经在月色下观察自己的匕首几乎一模一样。
一见此物,父亲的哭声变得更大了,像个婴儿一样泣不成声, 话语逐渐变成了祈求的话,就好像如果他不这样做今日就会有人死在这里。
空气里很快弥漫了尿液的臊味, 奇怪的是压根没有人对此表示鄙夷或者嘲笑, 他们只是很开心的笑着,眼睁睁看着少女的父亲回过头发疯似的牵起她夺门而出——
他们跑的很快。
途中甚至没有士兵或者其他的什么人上前来拦住他们,他们飞奔到了一个开阔的花园, 在浓郁的花香中少女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少女发现自己正身处于原本属于圣女的寝殿之中,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侍女们依然和善地围绕着她,道她因为过于紧张在圣殿昏了过去,但君主仁慈,赦免了她的罪。
少女问她们,你们知道君主是怪物吗?
她描述的怪物没有五感,一切都是模糊的,身体如长着荆棘嫁接的刺槐,安静地盘伏于王座之上等待着鸟的自投罗网……
少女如同张开双翼的飞鸟。
远道而来,一生不曾落地的双足为其停留,再高歌着对美好祥庆城的向往,赞美着黄金的地砖与甘甜的井水,最后于尖锐的刺槐之上结束自己的生命。
侍女们面面相觑,像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怪奇故事。
一名稍微年轻一些的侍女经不住笑了起来,“您在说什么胡话呀,哪里有怪物?陛下是我见过有史以来最英俊、英勇的君主。”
一切好似过于真实的梦境,什么也没有发生,颤抖匍匐于怪物脚下、甚至当众失禁的父亲泯灭于荒诞的梦境中——
他完整且从容地出现在了她的寝殿外,指着少女的鼻尖骂她任性。
依旧生龙活虎,意气风发。
与那圣殿之中,死死拽着她的手臂要求饶的男人判若两人——
那满头白霜、泪如雨下,颤抖如筛之人,与“父亲”二字相离甚远。
因为殿前失仪所以失去了圣女的资格,为家族蒙羞的后果却也不了了之,没过多久新的圣女被送入了都城,大家似乎都忘记了上一任圣女曾经反抗激烈至当场晕倒。
没有被赶出都城,少女最终见到了君王,正如侍女所言,高位之上的男人英俊沉稳,胜过历史上任何一代君王。
只惊鸿一瞥,心生悸动,她再也没有离开都城。
就像天底下所有慕强的年轻女孩一般她迅速坠入爱河,贪图君王宽阔的胸膛与有力的臂膀,她看着一年又一年新的圣女被送入都城,她们于高台之上祝福与吟唱,之后在都城住下来——
君王的爱如此专一。
少女再也没有见过其他的圣女留在宫殿。
她再也没有见过她们。
年轻时于圣殿所见的恐怖一幕真正的遥远而模糊,少女孕育了新的生命,几乎就要忘记那夜月光下噩梦里发生的一切。
直到又一个同样月色昏黄的夜晚,她于帝王怀中艰难的翻身,想要下床喝水。
小心翼翼将搭在腰间的手臂拿起,不小心那衣袖从其手臂滑落,昏暗的室内,她看见了于君王手腕内侧的七颗圆印,犹如北斗七星状一字排开。
帝国之后陷入了疯狂。
她时而禁止一切的人靠近自己,时而梦魇中惊醒扑入君王的怀抱,嘴巴里念念有词着“圣女的职责”,像个精神不正常的疯癫之辈。
她孜孜不倦地描述着那个噩梦中所见的一切,强势地要求见圣女,过往任何一任曾经恭敬亲吻她手背的圣女都可以。
可大家投来的不过是怜悯的目光,他们说:“您只是需要多多休息。”
他们坚定地认为她疯了。
君王依旧仁慈,尽管在她的噩梦中他残忍而可怕地剥去少女之皮为袈裟;吞噬少女血骨与众封地之臣分食换取长寿永昌……
君王不厌其烦拥抱着王后,抚摸着她的头发或者隆起的肚子,他窃窃私语地在她耳边回忆两人之间从相遇开始的一切,笑话她的鲁莽,赞美她的勇敢,陶侃她如此多年未忘记圣女的职责……
一切都好。
如果不是每一次他都用“你得对得起你父亲付出的一切”作为结尾。
每当这时候,已经是王后而不是少女的她会抬起头,这时候她总能看见少女时期打扮的自己坐在床尾一脸平静地望着自己……
悲伤得像是要破碎,以沉默发出最大的悲鸣。
再一眨眼,那儿什么都没有。
只有那把父亲曾经赠予自己的古老匕首。
最后这把匕首插入了君王的胸口。
王后浑身浴血,跌跌撞撞闯出君王的寝宫,怀中的婴儿在疯狂的闹腾,她几乎就要走不动。
一回头,却总能看见身着圣女礼袍的少女时期的自己如影般跟随在身边。
当她凝望她时,她也会凝望自己。
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王后闯入圣殿,那一瞬间,昔日流淌着甜蜜的井水变黑,永远翠绿的草地枯萎,土地散发着泥土的腥臭,那些仙女飞天的雕像又变作异神怒目。
父亲依旧是许多年前的模样,他哭着问她对现在拥有的一切有什么不满意,以至于追根究底造成今日的乱象——
是没有什么不满的。
王后望着父亲怀中陌生少女刚刚冰冷的尸体,圣女的衣服被鲜血染红,她睁着无神的双眼瞪着天空,眉眼定格在死前惊恐的模样,她的胸膛敞开,皮囊挂在胳膊上刚刚被完整而小心地剥下一半。
当王后握紧手中的匕首,那把父亲赠送给她时笑着道“得之者得妙殊界”的匕首,她听见耳边传来叹息的声音。
王后看见少女模样的自己,向前与她擦肩而过……
而后无论她如何哭着抗拒,大喊“不要”,她看见她手起刀落,手刃帝国君王之后再弑杀十二封地藩王,飞起的鲜血飞溅在那张曾经属于少女时期的她的脸上。
当父亲倒在血泊中,她想起了那年他几乎掏空家底、夜不归宿地与那些负责圣女选拔的官员来往;
他愁眉不展,直到圣女定下小婉那日才犹如雨过天晴;
他乘着马车自远处哒哒而来,拥抱他唯一的女儿;
他半身踏上马车,笑着承诺下一次会带给她归途上马车轱辘碰到的第一朵鲜花……
痛感侵蚀五脏六腑,这种痛或许将伴随她的余生。
战争结束的第三百四十七年,冬,历史上最伟大、在位最久的君王毙于一场毫无征兆的宫变。
人们口口相传那一日,圣殿中的血溢出门槛如同河流流淌至台阶之上,大雪纷飞而下时,王后自门槛后踏雪走向王座。
她端坐于王位之上,揭发百年圣女残忍真相,一把火将埋葬千百少女圣殿化为灰烬。
她递给记录历史的文官一把破旧几乎要断裂损毁的匕首,从始至终只言一句:“得‘伶契‘者,终得天下。”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微笑着看着文官身后不远处的某个地方,仿佛那里站着一个什么人。
文官毛骨悚然转身,毫无意外地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它沉浮于世间数以千载,无貌无形,无自主意识亦无所求,记不得自己来自哪里也记不得自己要去哪里。
为镰为刀,为剑为杖,只得一名,‘伶契’。
取于戏台之上伶人戏子,落入他人之手那一刻,曲响,结契成,又一出好戏开场——
无论那戏本写的是苦是涩,是喜是悲,是贵是贱,全堂满座时,至戏终之前,无人被允许退场。
九世为主人手中利器,唤其名时,心意相通,化作任意趁手武器,吞噬其主一切喜怒哀乐,助其成愿,为一世霸主。
器身斑驳布满裂痕时,它偶尔恍然世间万物皆有终结一日,而作为世间独一无二的‘伶契’,它亦不会有任何的意外。
会碎裂。
且能够感知碎裂之日不久矣。
然心无挂碍,远离颠倒梦想,无所得故,无有恐怖。
它只记得那日大雪飘扬,它身着祥庆圣女圣袍于鹅毛厚雪中穿行,不记得走了多久,或是走了多远,直到天地间唯有它孤独前行。
身后有人敲响皇城的钟磬,二十七响为新帝缓步走向王座的声音。
旧日圣殿的屋檐于熊熊烈焰中坍塌。
有一道模糊的身影自雪中与它相向走来——
那高大的身形立于它的面前,遮挡去一些风雪。
雪模糊了双目自然看不清来人的长相,记忆中只记得那人薄唇轻勾,微笑着俯视而来。
“你是谁?”
“……你做神器的时候难道没有人教导你,神明的名字从来都是隐秘?”
他嗓音无奈。
“但话说回来,从此若为共同体,交换名字好像应当算作天经地义。”
共同体?
是下一任主人?
它恍惚地想,真该死,哪怕只是休息片刻都不可以——
但他向它伸出了手。
宽大的掌心朝上,有一枚雪花飘落又迅速消融。
“宴歧。”
丝竹靡靡之音声从远方回到身边,鬼鸣鸟的歌进入了末尾,身着「翠鸟之巢」礼袍,腰挂一把同色点翠剑鞘的剑修少女于众目之中,被迫松开了鬼鸣鸟柔软的手。
她被强行转过身的一瞬,感觉到所有的复杂情绪与欲破碎之苍凉意如潮水般褪去。
胸腔中压抑的情绪瞬间消退,她猛地深呼吸两口新鲜空气,甜蜜的瓜果酒香钻入鼻腔,她唇瓣动了动:“宴……”
“日日。”
黑色道袍绣金龙纹于眼中浮跃,她茫然地抬起头对视上面前云上仙尊那张难得写着担忧面容。
他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这边拉扯了下:“我在。日日,你可还好?鬼鸣鸟歌声奇诡,你方才是魇住了——”
“不是你。”
南扶光目光有了焦距,随后有些焦急地想要挣脱,然而几番拉扯后她一下子又安静下来,抬起头望入面前之人的眼中。
此时此刻,只见云上仙尊尊容微垂,眉间轻蹙,垂目望来,那双永远平静的瞳眸此刻似有担忧,波澜泛起。
而在他眼中,眼前少女眉宇微敛,杏状圆眼如水般雾蒙蒙,不似往日明亮,泛着淡淡红意。
——在鬼鸣鸟的歌声中见到了什么?
现场大多数人都是一脸如梦如幻陶醉沉溺于美梦之中的模样,怎么反而亲自触碰鬼鸣鸟的她会是现在这幅垂泪欲落的模样?
宴几安单指勾起怀中少女苍白的面颊。
这些日子她消瘦许多,脸上以前颇有存在感的软肉都快要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时她猝不及防被抬起脸,有些茫然地吸了吸鼻尖。
宴几安目光最终垂落于她今日染了口脂如樱桃红般唇瓣之上。
他垂眸,凤眼幽暗。
“师父……”
耳边是她仓惶短促地叫他。
碍眼的人是不在了。
云上仙尊唇角微勾,如耳未闻,俯身而下——
这一吻原是不容拒绝,势在必得要落于他笃定之处。
然而当他听见她有些急切又惊慌的声音戛然而止,下一瞬,一只大手出现在他们近在咫尺的唇瓣之间,那大手轻易笼罩住她几乎整张脸,一拢一拽,将她往后拉离了他的怀中。
“哎,这是做什么?亲不得。”
南扶光站不稳,猝不及防背撞到宽阔如铁壁的胸膛。
听见化作灰几乎都能认出来的叹息声在耳边响起时,无论是宴几安还是南扶光,两人俱是双双一愣。
覆盖在脸上的手很有防御性地不曾挪开。
鼻尖顶着一只掌心粗糙的大掌,南扶光茫然地眨眨眼,有一瞬以为自己还在鬼鸣鸟制造的梦境中。
片刻之后,她用双手捉住死死捂在自己口鼻的大手往下拽,回过头,便看见身形高大的英俊男人一身玄黑短打离于身后,眉毛耷拉,一副“你们在干什么啊”的天然无辜模样。
南扶光:“……”
杀猪匠:“?”
在杀猪匠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就看见转身望来的少女目光闪烁了下,突然从方才那副柔柔弱懵里懵懂的模样变身了——
从乖顺小绵羊变眼泛绿光的女夜叉。
此时再警铃大作为时已晚,“啪”的一声巨响。
面部被巨大力道带偏,杀猪匠便是如此站在原地,结结实实地吃了她扬手扇来的一巴掌。
男人的脸偏向一边, 有一会儿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
只有深邃的眸子微微眯起,那原本散漫微带的笑意逐渐完全褪去,与此同时有危险的韵味蔓延开来,那双漆黑的眼中泛起森冷的光。
尽管如此, 唇边还保持着上翘的趋势, 他轻阖眼皮, 数瞬后,他才慢悠悠地转回了脑袋。
“我说——”
抬手摸了摸面颊,此时还带着发烫的麻木,男人压低的嗓音之中带着显而易见危险。
“你是不是喝多了?”
山雨欲来的气氛, 却在对视上一双盈满眼泪在眼底的圆眼时戛然而止。
眸底掠过一丝诧异的光, 笼罩在周围的高压也一瞬尽数散去。
杀猪匠唇角落下轻抿, 眉头微蹙了一下。
“怎么了?”
男人略微沙哑的嗓音中带着真正的困惑。
她用劲当真没有一点儿收敛,纵他皮糙肉厚此时都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之后好像脸都被扇肿……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发火。
那火便被无情浇灭。
看着她眼底蓄满却倔强不肯落下来的眼泪, 晦涩不清的情绪伴随着喉结滚动, 翻涌而上。
“哭什么?扇我一巴掌, 还给你自己扇委屈了?”
顶着那张被扇红的脸,他微微俯下身凑近她,从鼻腔深处发出困惑的单音节,催促她说话。
但南扶光没搭理他。
那双被泪水冲刷得明亮过头的杏眸圆睁,像是被惹恼的食肉动物很有攻击性地盯着他作无声的谴责。
“说话。”
语气稍微染上不耐。
被打的是我, 你为什么那么生气啊?
他伸手去扒拉她的肩,然而在指尖刚刚碰到的时候就被一巴掌拍开, 很快手背上蔓延开与脸上同等的火辣刺痛——
杀猪匠挑起了眉。
莫名其妙、接二连三被扇, 哪怕是菩萨都得从莲花座上站起来的。
不幸的是,紧接着他便第二次被成功熄灭了火,因为在他刚发出第一个“你”字的音节时, 眼睁睁地看着一颗比珍珠还大的眼泪从她眼里夺眶而出,砸在地上。
“啪嗒”一声。
得多大颗的眼泪才能砸在地上都发出声响?
“……”
杀猪匠终于显得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话又不肯说,碰又不给碰,光时很凶地瞪着他还要打他——
他四处张望了下无望地希望周围能凭空出现一个好心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可惜周围并没有这么一个人,有的只是抱臂懒洋洋靠在旁边一脸愉悦看戏的云上仙尊。
被打断的时候宴几安也是恼过的,但是他的恼怒比杀猪匠散的更快一些——
在看见他被结结实实掌掴的一瞬便觉得相当值得。
“你不是死了吗?”
云上仙尊终于开了尊口,可笑的是他竟然是主动打破沉默挽救杀猪匠于独角戏的那个。
“嗯?”
从嗓子深处发出困惑的一声。
“谁死了?我吗?谁说的?”
杀猪匠暂时没跟他计较他语气里的恶意,指了指自己,半晌低下头,茫然地去看南扶光。
可惜后者已经不理他了。
也不肯看他。
很倔强地拧着脑袋。
恰巧这时有不明所以的人上前来,在几人不远处喊了声“扶光仙子,需要核对一下一会儿的仪式流程哦”,于是她狠狠地推搡了他一把,将他撞开。
抬起袖子粗鲁地摸了把通红的双眼中的眼泪,南扶光挂着湿漉漉的眼睫毛,果断转身。
也是这一瞬,杀猪匠看见悬挂于其睫毛上的泪珠要掉不掉。
他又“哎”了声,不经意目光一落,在她转身后看见了她身上黑色特殊制式道袍腰上那节空白,差点被细腻的白瓷肤色闪花眼。
南扶光已经走远。
留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杀猪匠以及弯腰给自己倒酒的云上仙尊。
“那是什么制式道袍?”
杀猪匠问宴几安,目光还落在云天宗大师姐的背影上。
“成何体统?”
宴几安根本理都懒得理他。
这算什么?
师徒二人一个鼻孔出气了?
杀猪匠掐指一算,他眼不闭脚不沾地忙活了十日而已。
……也没多久。
怎么回来像换了个天似的?
还有没有王法了?
鬼鸣鸟的歌声停止,众人从如梦如幻的梦境中醒来,脸上还带着沉醉与意犹未尽的惆怅。
一些修为不太高、定力也不太足的它宗弟子还着迷地看着场地中央关在金色鸟笼中的鬼鸣鸟——
此时此刻鸟儿已经完全从茂密的枝叶间出现,纤细白皙的指尖拨开枝叶,又展开化作鸟羽的双臂轻盈起落枝头……
轻纱飞扬间几根翠色羽毛飘落,美丽的面庞眉头轻敛,好一番我见犹怜模样。
一阵窃窃私语声起,众人叹息渊海宗造物技术之恐怖——
假以时日恐将与神明肩并肩行。
杀猪匠耳力听闻此言不甚意外地挑挑眉,但是显然没所谓这样的言论,他的目光始终放在金色色的鸟笼左下方。
南扶光站在那里。
此时她双眼还微微红着只是不那么突兀,反而像是脂红打在了眼括,眼泪冲刷过的明眸亮得吓人,将那张本就粉白俏丽的脸蛋衬得更惹人注目……
杀猪匠换了个站姿,心想几日不见她好像瘦了不少,是勤勉练功还是压根没好好吃饭?
此时,云天宗大师姐听渊海宗的弟子跟她讲一会儿「翠鸟之巢」记名受印流程,眨巴着眼,虚心受教的乖巧模样……
垂落于身体一侧的手指尖微弯,抬手蹭蹭这会儿还有点发热发麻的面颊,杀猪匠又换了个站姿。
瞥了眼身边入座的云上仙尊,毫无意外的他也是看都未看那只笼子里的鸟哪怕一眼。
而此时,南扶光身边一没留神又多了几个人。
林火拎着酒壶笑嘻嘻地靠近她,一同来的还有两三个身着月白色道袍、背后有八卦图案特殊道袍的宗门弟子——
几名青年弟子道袍整洁,腰间各自配挂不凡神器,袖口用特殊质地金色皮绳微拢束缚,面若冠玉,潇洒出尘……
那正是传说倨傲孤高、少与外宗通婚的东岸第一大宗,弥月山、无为门弟子。
身为仙盟直隶仙宗,无为门弟子在三界六道享有不一般的待遇,哪怕只是寻常筑基期内门弟子行走在外,也心安理得当得散修一声“道爷”尊称。
如今那几人看上去非寻常内门弟子那般简单,行为举止皆矜贵讲究,俨然是唯有修仙世家弟子才配得的好模样……
他们主动上前与云天宗大师姐搭话。
过去一直待在云天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上一次接触渊海宗弟子第一眼还被人家当收破烂的(……),此时得无为门青年才俊主动搭讪,显然南扶光也是有些懵——
她微微歪着脑袋,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些宗门世家子弟面容和善地与她闲聊,一副完全不知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的茫然。
她甚至因此心生警惕,一双眼亮晶晶的。
有些可爱。
杀猪匠第四次换站姿时,云上仙尊放下酒杯,语气冷漠地问他能不能不要站在那像是一条蛆似的扭来扭去。
杀猪匠:“……”
杀猪匠:“在下面围着你那好徒弟兼前道侣明目张胆地相聊甚欢的又不是我,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他还特地加重了“前”字发音。
宴几安显然是没想到他话说得那么直白,毫无尊敬之意便算了还冷嘲热讽。
这人不在南扶光面前,是装都懒得装一点。
“日日乃金丹期修士,年纪轻轻获此修为者于三界六道少之又少。她从小长于云天宗,父母皆为修士,算得世家子弟……”
“什么?”
说这些废话干什么?
“年幼时独立完成时间转换器,近日又得黑裂空矿石成分,驾驭奇兽可视渊海宗禁制无物,三番二次惊动弥月山,「翠鸟之巢」破格录取入玄机阁,黑裂空矿石产物税收分成,她最近可谓是……”
“‘驾驭奇兽’是哪个黄历发生的事?什么奇兽?别告诉我是大日矿山那只。”
显然他并不在意她现在是不是财貌双全的钻石王老五。
宴几安并不理他,唇角掀了掀,淡定说完自己的话:“风生水起。”
杀猪匠:“……”
宴几安笑道:“她风头都要压过我了。”
这话说的倒是没一点儿不高兴,反而是真情实感的有些高兴……大约是来自上位者的傲慢,云上仙尊目光高高在上逐一扫过那些无为门弟子,仿若洞察一切。
宴几安回过头对视上杀猪匠,淡道:“男人也是慕强生物。”
杀猪匠还未从“驾驭奇兽”这一个环节醒神,压根没仔细听他在说谁慕谁,只听得一个强字,心不在焉摆摆手:“大可不必,我对男人无甚兴趣。”
如此牛头不对马嘴。
宴几安不理他了。
“嗒哒”一声酒杯被素随意扔回托瓷盘中,他起身,一拂本就毫无皱痕亦无沾染尘埃的深色道袍,旋即身姿俊逸飘然,向南扶光方向走去。
此时南扶光身边热闹如集市。
云天宗的各位弟子自然也不肯放过聚集在他们大师姐身边的机会。
今天是大师姐的好日子,他们也跟着沾光一般欣喜地凑到她身边,摸摸「翠鸟之巢」制式礼袍,满脸羡慕难掩。
毕竟是人人向往的证道执法部门,从前南扶光总是嚷嚷着要加入以证明自己无灵骨也不是废物点心,谁能想到竟然真的被她做到了。
无幽站在一旁,腰间仙器扇子挂着一枚与其定位不太相符合的寻常挂坠……
他平静与南扶光道喜,后者摆摆手,直言没有他递交那个装着黑裂空矿石的水晶瓶,她现在还在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