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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门寒婿的科举路by三六九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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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持对这些充耳不闻,一个劲儿催促马车夫:“老伯,快些,麻烦你再快些。”
马车夫迟疑道:“万一被御史言官看见,要弹劾你藐视仪制令的,大人。”
沈持全然不在意会不会被言官御史记上一笔:“老伯只要不冲撞人和马车,尽量快些吧。”
有了他这句话,车夫甩开马鞭,播土扬尘向秦州会馆奔去。
会馆里的伙计老远看见马车归来,带着斗笠冲出来:“沈大人回来了。”
沈持:“孟夫子也回来了。”
从大理寺出来的人。非死即残啊。
伙计们面色变了,又折回去搬火炉拿热水:“大人,孟夫子还好吗?”一个年老有经验的伙计说:“先别动他,给他喂口热水,缓一缓才挪地儿。”
他们很快生炉子把马车里弄得热烘烘的,沈持端着碗,拿干净的帕子蘸水一点白开水往孟度的唇上沾:“夫子,你赶快好起来吧,不然学生以后没法回禄县了,江兄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对了,还有邱道长,他一定会拎着拂尘追着学生打的……”
“咱们秦州会馆里的厨子烧的饭特别香,”他一直在说话:“牛肉饼是纯牛肉馅的哦,夫子你来都来了,不多吃几顿再走亏大发了……”
“……”
水一滴滴渗入口中,将孟度存留不多的意识牢牢粘在一处,不再流失消散,他听着熟悉的乡音,忽觉腹中有点饥饿,肚子咕咕叫了……他想,等他吃饱饭一定问问那个在他耳边不停说话的学生,被青蛙附身了?呱呱呱,真聒噪。
赵蟾桂请的大夫来了,跑得气喘如牛,一到就问:“病人呢?从大理寺活着出来的人呢?”
他想病人一定被用遍酷刑体无完肤,五脏六腑快要碎成渣了……
伙计们:“哟,邓老郎中是您啊,”他们一指廊檐下:“在马车里呢。”
这名姓邓的大夫钻进马车,先望了一眼,又闻了一鼻子,接着翻开孟度的袖子号脉,半天后问沈持:“这是在大理寺受了饿刑?”
他心道:那大理寺卿贺大人折磨人的新招式吗?不动武来文的了,只是饿着不给饭吃,不打不烤不抽筋剥皮了?
“除了饿的之外,”沈持问邓大夫:“夫子他还有别的伤吗?”
邓大夫翻开孟度的衣裳看了看:“被打过一顿鞭子,不过下手不重,是皮外伤,不要紧的。”
也就是说,孟度没有受重刑。
沈持的心中稍稍好受了些。
是贺俊之还有三分人性吗。
下一瞬,外头来了个抓着拂尘的暴躁道士:“沈富贵你怎么才把孟夫子给救出来。”
是怒火万丈的邱长风。
沈持“嘘”了声:“道长,孟夫子在治病呢。”
邱长风瞪了瞪他:“怎么病了?”
沈持:“孟夫子在大理寺绝食了两日。”
邱长风一惊,微掀马车帘子看了孟度一眼:“傻,真傻,前几日贫道打探消息,李牢头还跟贫道说自打孟夫子进了大理寺的地牢,他们每次用刑都没动过真格的。”
关在大理寺牢狱的人,哪怕不被提审上酷刑,隔三岔五也要挨一顿鞭子。
“没遭重刑,他绝食做什么?”
时间回溯。
孟度被抓之后,沈持进京之前,在大理寺附近,总有一个身上挂着朱砂八卦镜的道士,笑呵呵地摇着铃铛,招呼来往的人抽签卜卦。
大理寺的牢头李会,这人是大理寺丞翁泉的姨娘表兄弟,他对抽签算命有着异于常人的执着。有人讽刺他,说他哪怕和夫人敦伦,也要抽签掐个佳期吉日。
这下见有个道士老在大理寺附近晃悠,李会心中痒痒,说什么也要去抽根签。道士摇了摇签筒,落下来一根下下签。
签上写着:无根树,花正幽,贪恋权势谁肯休?浮生事,夺海舟……无岸无边难以系,常在鱼龙险处游。
肯回首,是岸头,莫等风波坏了舟。②
李会粗通文墨,看到签文后吓得脸都白了:“道长,在下是不是要碰上倒霉事了?”签词上又是“权势”又是“险处”的,莫非贺俊之要倒台了?他会被牵连是不是。
道士东风吹马耳,收起签筒就走。
李会追着他走到僻静处:“请道长指点迷津。”这些年在大理寺跟着贺俊之、翁泉二人坏事做多了,他很心虚。
道长哼了声说道:“你没听东市说书的怎么说的嘛……你们大理寺这位贺大人,生于鸿儒帝师之家,长于琼书翰墨之庭院。年甫弱冠,高中榜眼,万岁爷钦点在翰林院编书,三年而后一跃当上大理寺少卿,端的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说不尽的金玉满堂,大好前程……”
当然那说书的早被大理寺丞翁泉捉去,活活打死了。
“偏他要效仿王温舒、来俊臣之流,”道士说道:“也就再得意个三年五载。终有破鼓万人捶,墙倒众人推的时候,你跟着他,能不倒霉?”
王温舒都比他强上三分,好歹曾治理地方夜不拾遗,是个好官,贺俊之除了是个酷吏,别的屁都不是。
李会头上冷汗淋漓。他在大理寺当了很多年牢头了,从前大理寺的名声很好,京城的百姓说他们衙门前的石狮子都能辨是非,哪怕他们当牢头的,都是刚正不阿的性子……自从贺俊之来了后,大理寺的官吏是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了,背地里没少被人骂缺德。
道长忽而黯然神伤,说道:“贫道有一友人现在大理寺地牢之中,要是牢头你能照拂他一二,贫道自会为你祈福……”
“道长的友人是?”李会问道。
道长摇摇头,神色黯然:“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李会:……莫非是他。
刚被投入监牢的秦州府孟度。
“是孟……”
“这是给你发财的符箓,”道士截断他的话往他手里塞了个锦囊:“回去后拆开,自能保你无忧。”
里头装了五十两的银票!
牢头李会发了这笔横财,加上心中有愧,自然不再苛待孟度,抽鞭子时收着劲儿,虚虚的,时常还会给他打一盆热水,甚或给一捆干草让他夜里垫在身下,用来抵御寒冷漫长的冬日长夜。
邱长风没办法干涉朝廷之事,只能先使钱让孟度在里面不受那么大的罪。
可孟度这个傻子竟绝食了,白花了他五十两银子。
这可是他攒了十多年所有的家当了。
沈持:“……”
原来是这李牢头的恩惠,他还是高看贺俊之了。
邓大夫号脉之后,取出一粒药丸在热水里化开,让沈持给孟度喂进去:“这是吊着命的药,能多喂一口就多喂一口。”
“再煮些浓稠的小米汤,”他又说道:“这几日不间断给病人喂,八成能捡回条命。”
沈持记下医嘱。
夜里,他守在马车里给孟度喂药喂米汤,赵蟾桂说道:“明日大人还要上值,如今看着孟夫子脸色好转些,这些事让我来做吧?大人去睡会儿。”
官场周旋很耗精力。
“不碍事,”沈持喉咙沙哑:“明日左不过去翰林院点卯,是个清闲差事。”
他本来以翰林身份在工部观政的,黔地矿务一了,皇帝萧敏命他暂代了三个来月黔州知府,也就是说和工部没瓜葛了。
卸任黔州知府回京后,他自然只有翰林院修撰这一个身份,也就只有翰林院的差事了。
“大人忘了?”赵蟾桂说道:“贺大人说明日在凤元楼宴请大人。”
跟贺俊之打交道是件烫手事。
瞬间,沈持的眼眸蓄着寒意:“我记得。”

是夜风雪打窗, 皇宫上书房中。
地龙烧得屋中有些闷气,太监丁吉躬着腰,用两手恭敬地端着一杯温茶送到皇帝萧敏的御案上:“万岁爷, 就在今儿午后,沈大人把他的老师从大理寺背出去了。”
萧敏放下手头吏部弹劾通州知府周六河的折子, 端起他御用的斗彩三秋杯,低头呷了口清茶:“救出去了?”
比他想的要快啊。
丁吉点点头:“救出去了。”
萧敏只饮了一口便将茶杯放在丁吉手上, 夜里他的声音低沉浑厚:“沈归玉是怎样把孟度从大理寺救走的,你跟朕说说, 让朕听个新奇。”
他还以为沈、贺二人至少要斗法几个回合呢。
“沈大人的老师, 孟度, 绝食了,一心求死, ”丁吉叹口气说道:“老奴想, 贺大人也许怕未定罪之前便把人给逼死了,不好收场吧。”
萧敏微讶:“他一个举人竟硬气至此。”
“哟, 万岁爷, ”丁吉说道:“这孟度可不是一般的举人阿, 他父亲是先帝爷时的御史大夫孟朝,孟家也算是清贵世家,有几分风骨的。”
御史大夫孟朝。
“哦,”萧敏忽然想起来了:“先帝亨平二十七年, 时任御史大夫的孟朝弹劾帝师王渊, 后被先帝罢官逐出京城……孟度是他儿子。”
他那会儿十来岁吧, 还未被立为太子,没有机会跟随先帝上早朝,是以不认得旧臣孟朝, 只听说此人与王渊曾有些龃龉。
“别人要是不提,老奴连‘孟朝’这个名字都想不起来了,万岁爷记性真好,”丁吉适时拍了句马屁:“竟还记得那么多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叫老奴羞愧呀。”
“孟度一绝食,”皇帝不再提往事:“便让贺爱卿怕了?”
“哟,别说,万岁爷您听听这沈大人何等机敏,”丁吉说道:“他翻出了贺大人早年的诗集,从中找出‘虎啸龙吟’四字,叫贺大人无法给孟度定罪,不借坡下驴,还能怎样?”
萧敏听得津津有味:“只怕连贺爱卿都想不到吧。”
“那可不,”丁吉说道:“沈大人一击击中贺大人的要害,万岁爷说的,此处他棋高一招。”
“嗯。”萧敏听着外头的落雪声,轻声道。
“沈大人还说,给贺大人指一条生路,”丁吉说道:“许这是贺大人想要的,他便遂了沈大人的意,放了他的老师孟度。”
“生路?”萧敏冷笑:“什么生路?”
“沈归玉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朕也想听听这条生路在哪里。”
这些年贺俊之在大理寺卿的位子上,没少被人弹劾,一桩桩一件件事放在他面前,说没起过杀心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迟迟没有下手,不为别的,五年前王渊致仕,跪在他面前求的便是这个恩典。他答应过老师,无论如何,都会给老师的养子贺俊之留一条性命。
且,他眼下还离不开酷吏,还离不开贺俊之这把刀。
先前,当右丞相曹慈头一次跟他提出要让沈持去大理寺任职的时候,他就隐隐察觉到了贺俊之的意图——物色个人,接替他继续行酷吏之事,以酷吏换酷吏。
这是贺俊之为自己寻的生路,萧敏心里明白。
他答应过王渊留贺俊之一条命,甚至想过同样的路子——重新挑选、栽培一个酷吏,但这个新的酷吏是别人也就罢了,可是沈持,萧敏有些不舍得。
与其说舍不得,倒不如说确切地说,他觉得沈持去当酷吏,可惜了。
从殿试那时起,他对沈持就抱有较高的期望,其后来的种种作为也满足了他的期望,契合了他一直在为七皇子萧承彧物色的老师的人选。
酷吏易得,为皇子挑选老师难。
萧敏深知这个道理,因而先前曹慈来试探的时候,他没有应允此事。
昨日七皇子萧承彧一看到沈持就去牵他的衣袖,谁没打小时候过过,孩童对一个人的欣赏与喜欢从来都是掩饰不住的。
皇帝萧敏自诩从未看错过人,沈持,他也不会看走眼。
“明儿夜里贺大人在凤元楼请沈大人吃饭,”丁吉说道:“到时候,咱们就知道沈大人给贺大人选的生路是什么了。”
皇帝萧敏打了个哈欠:“不早了,风雪太大,朕今晚歇在上书房吧。”作为一个帝王,他还算勤政,每天至少要将摆在御案上的折子批完了再进后宫。
“哟,万岁爷,”丁吉提醒他说道:“您今儿说要到淑妃娘娘那里去,您忘了?淑妃娘娘说不定一直在候着万岁爷呢。”
萧敏:“……”罢了,躲懒不得,便移驾周淑妃所居住的庆春宫吧。
他不大情愿地准备挪窝。
正磨蹭着呢,没想到外头太监来报,说周淑妃忧心万岁夜中行路艰难,自个儿坐着轿辇来了。
萧敏大悦:“快请她进来。”
他甚至都悠然揩揩髭须,心道:最能投朕所好者,淑妃也。
新进宫的郑才人也深得他心,就是年岁小,话少,眉间总是淡淡的一抹愁,不怎么爱笑,要他花心思去哄。
也许岁数长一些就开放成像周淑妃这样的解语花了。
眨眼功夫,周淑妃披着浓粉色绣蝙蝠的狐毛斗篷从外头踩着雪粒儿进来,隔着珠帘,皇帝看见的不是她盈盈带笑的面庞,而是一张梨花带雨眼皮哭得眼皮红肿如核桃般的眸子:“陛下——”未语先哭。
萧敏一惊,赶紧把跪在脚边的女子给搀扶起来:“淑妃这是怎么了?”
“陛下,”周淑妃哭起来我见犹怜:“妾还不是被不争气的承彧给气的。”
萧敏又是微惊:“承彧一向乖巧,他怎么气你这个当娘的了?”
“陛下,”周淑妃哭得抽噎起来:“承彧他……他说要选沈大人当侍讲学士……妾不是嫌弃沈大人,只是,沈大人太年少了……到底不如选一位稳重敦厚的来教导他……”
哦,是这么回事。
萧敏听罢微眯眼眸:“那么,淑妃中意的是哪位大人?”
“妾听闻杭州府薛家在先帝爷时出过两位相爷,”周淑妃抽抽嗒嗒:“薛大人又素有才名,京城妇孺都在传唱他的诗句,若承彧能得他来教导,日后必芝兰映秀,玉树生香……”
“沈大人是年少了些,”萧敏耐心地掏出帕子递给她:“来,爱妃先擦擦眼泪,可幼年时谁不喜欢年轻的夫子,能和他玩到一处去。”
他当年亦是如此。
“可是……万岁,别的皇子的老师皆出自名门世家,”周淑妃不情不愿地说道:“唯有承彧的老师出自乡野,让他以后在皇子中抬不起头来……”
提到沈持的出身,她无比嫌弃。
萧敏被她哭得心烦,他踱步点了点头:“爱妃既看重薛大人,那便让薛大人来教承彧吧。”
其实,他这次给七皇子萧承彧选老师,着实下了一番心思——甚至,是用帝师的标准来选的。
他今年四十四岁,照着他爹他爷他太爷爷在位的寿命,六七十岁,算起来还要占着这皇位龙椅二十多年。他膝下子嗣颇丰,从十九岁喜得大皇子萧承钧,到前年出生的九皇子萧承汉,一共九位皇子,也已到了该考虑立皇储的地步。在萧敏内心深处,他是有意于七皇子萧承彧的。
这个儿子,最像他。
又算着年岁,差不多等他百年之后,继位的新君正值盛年,于萧家的江山社稷也是最好的。
只是周淑妃这么一闹,让他的心忽然凉了。
周淑妃戛然不哭了,听到萧敏答应她的那一瞬,该有的喜悦没有到了,反倒叫她有种“君心难测”的害怕,这是她进宫十多年从来没有过的不安。
“朕依了爱妃,”萧敏凉笑着说道:“就薛大人,爱妃要是不放心,朕此刻便拟旨,你看如何?”
“万岁爷又同妾说笑了,”周淑妃破涕为笑:“妾岂是那样心急的人。”
萧敏微抿薄唇笑了笑,携她入帷帐颠鸾倒凤。
今日是腊月二十二,已经三更天了,秦州会馆里头依旧灯火通明。
廊檐下的马车上围着几层厚厚的油脂布,不叫一点儿风雪透进去。
不停地有会馆的伙计端着汤药或是米汤送进来,末了总要说一句:“沈大人别嫌麻烦,咱一夜都不封火,随时给孟夫子熬药,熬小米汤。”
沈持自从出了大理寺对孟度说的话已有几箩筐,他的嗓子越来越沙哑,到后来连道谢都发不出声来了,马车里从此鸦默雀静。
也许是三更末,或者四更初时,他喂完孟度小米汤,正在静听外头簌簌的落雪声,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对不住,给你添麻烦了。”
那声音微弱而极是短暂。
“叮咣——”沈持手里拿的汤勺掉到了碗里,发出清脆的响动。
“孟夫子醒了?”他摇了摇赵蟾桂,瞪着眼竭力发出说话声。
赵蟾桂从熬夜的迷糊中霎时清醒过来,他什么都没听到:“大人,你该不会幻听了吧?”
孟度这不是还在昏迷之中呢吗?哪有苏醒的迹象。
沈持捏了捏自个儿的耳朵——他方才清清楚楚听到了孟度在跟他说话,不会有错的。
“天一亮再去请邓大夫过来瞧瞧。”他心急地说道。

“知道了, 大人,”一夜下来,赵蟾桂熬得双眼通红:“天亮就去。”
“去睡会儿吧赵大哥。”沈持说道。
支走赵蟾桂, 他听了听孟度的心跳,还好, 平稳有力。或许,方才孟夫子短暂醒了一瞬吧, 又或许是自己绷得太紧,真出现幻听了。
沈持又守了孟度一会儿, 老师的呼吸渐次均匀, 他稍稍心安, 裹着披风从马车里走出来,四更的天淡雾绵绵, 风雪未止。冷意兜头而来, 思绪变得格外清明。
地上积了脚脖子深的雪,每往前踱一步, 拔脚时皂靴上都沾一层白霜般的雪粒。“阿池——”会馆的廊檐下, 沈煌手里提着一个木桶, 他同样一夜未眠,既担忧孟度又心疼沈持:“天快亮了,你去歇会儿吧。”
今日腊月二十三,小年, 他提的木桶里装着拿艾草煮的水, 打算给孟度擦擦脸和手, 避秽,去一去牢狱之灾的晦气,再祈个来年春日载阳, 福履齐长,往后无病无灾的。
腊月底四更天的冷风一冰,沈持睡意全无,但他还是点点头,指了指会馆灶台的方向,示意自己要去找吃的。
他不饿,只是觉得自己该吃点儿东西了。
沈煌听他说要去吃东西,心稍稍放宽了些:“去吧。”
不睡觉能吃些东西也行,怕的是不吃也不睡。
父子二人分头忙活。
为了照顾孟度,会馆的灶台上煲着各色汤汤水水,全是热乎的,两个厨子坐在角落里打盹,呼噜声此起彼伏。
听见有人进来立刻醒了:“哟,沈大人。”
沈持见状动容地对着二人拱手道:“叫你们受累,在下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来日必定重谢。”
他每每开口的时候牵动喉咙,如锯齿划过,又如火灼,疼痛难忍。
厨子大哥听出来了,赶紧给他盛了一碗银耳胖大海炖雪梨汤:“沈大人快喝了润一润吧。”
“夜里申掌柜看咱们都熬着没睡,特地让炖的。”
舀一勺清甜顺滑的汤入口,浓浓的乡情叫沈持暂且忘了仕途上的煞费苦心,心志如泡在水中膨胀起来的豆子,很饱满。
在灶房坐了坐的功夫便到了五更初,屋外红日一圈圈浮出,雪晴云淡。
赵蟾桂请了邓大夫过来,仔细诊断一遍后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以老夫多年行医的经验来看,孟夫子保住命了,只是太过虚弱,再将养三五天便无大碍了。”
众人听了皆如释重负。
邓大夫更进一步安慰沈持他们,呵呵笑道:“孟夫子听、识俱在,诸位有什么坏话可不要当着他的面说了,免得他记仇醒来找你们算账。”
沈持:“……”怎么办,他昨天好的坏的话都说了。
赵蟾桂冲他挑眉:大人,昨儿你数落孟夫子的话,肯定一字不落地被他听到了。
沈持:“……”
天色不早,他又去看了看孟度,郑重其事地说道:“学生这就到翰林院点卯去了。”
此刻,如果孟度能坐起来开口说话,必然会笑话他一番:也不知是谁叽歪了他大半夜,现在想起来装了。
马车里有着淡淡的艾草的气息,沈持给孟度掖好被子,回房沐浴更衣。
辰时初,他踩着积雪步行到翰林院去点卯上值。快走到翰林院的时候,遇到了新科探花,翰林院编修徐照真,天太寒,二人的手俱笼在袖中,躬身执礼时也都忘了伸出手,一直到走进翰林院的大堂,在烧着地龙的暖阁里宽去披风,才想起方才的敷衍,两人对视笑了笑,徐照真玩笑道:“看来在下与沈大人都是不拘小节之人。”
沈持也笑:“叫徐大人说着了,你我都是率真行事之人。”
“沈大人老师的事在下也听说了,”徐照真说道:“孟夫子还好吧?”
“多谢记挂,”沈持说道:“还在养病之中。”
徐照真还要说什么,抬眼一看薛溆进来,正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去烤火,他努努嘴:“薛大才子来了。”
二人一道笑着同薛溆执礼打招呼。
“沈大人久未回翰林院,”寒暄完,薛、徐二人都笑道:“可是有不少事情等着修撰大人来决断呢。”
沈持:“二位大人是会偷闲的,让在下瞧瞧,你们都留了什么活儿给在下。”
薛、徐领着他去见庶吉士——传胪大典之后经考核后又未去六部或衙门观政的二甲新科进士,别人看不上他们,或者他们看不上那些衙门,留在翰林院学习,“庶吉士,读书翰林院,以学士一人教习之”,翰林学士鲁潜年迈体弱,一到冬日便告假在家,极少来翰林院,没人授课,他们这阵子只好辅助修撰、编修编书或者修书。
有三十四人左右。
皆是同年,沈持一来便被他们团团围住,其中还有他在退思园时的同窗李颐和贾岚,纷纷问道:“归玉兄,这次回来,要在翰林院清闲上一阵子了吧。”
沈持道:“或许吧。”
眼下看是这样的。
“甚好,甚好,”贾岚说道:“前阵子你写了《开矿奏疏》的折子给陛下,不多久送到了咱们翰林院来,咱们正着手完善本朝的开矿实录呢,工部给的资料多半详实,只对铜仁县朱砂矿尚且语焉不详,沈大人亲身主持过,必能帮着咱们记录详细。”
沈持:“……”
嚯,看起来好繁重的编书任务,还以为能在翰林院躺平摸几天鱼呢。
“归玉兄,”李颐看着他微带些劳形苦心,知这几日被大理寺折腾狠了,非常体贴地说道:“你只管说,咱们执笔书写就是了。”
沈持:“……”
他昨日说的话太多太多了,他今日只想当个哑巴养养嗓子:“言念兄,在下还是写下来吧。”
于是这一日,沈持便在翰林院写了一天的黔地开矿回忆录,有点遗憾的是到了午后将要散值时分,连一半篇幅都没写到,明日还得接着写。更为悲催的是,贾岚还嫌弃他文风不行:“干巴巴的行文,和你那本《鸣虫》一样,不带一丝情绪起伏,字里行间全是你的行事风格,冷静,板正……”
沈持:“……”
他被挑毛病挑的有种撂挑子不想干的冲动。不过这是玩笑话了,今日在翰林院当值编书,是他踏上仕途后最松弛最纯粹的一日了,同僚挚友们可爱得让他想请他们去搓一顿大餐……碍于眼下囊中羞涩,不得不克制一下没提出来。
散值后他们三三两两说笑着从翰林院出来,看见停在门口的贺府的马车,车驾的装潢非常之奢华,都掩口收声:“沈大人……”
有三分疑惑,七分担忧。
疑的是贺俊之如此高看沈持,竟用家中的马车来接人,忧的是与人人唾弃的酷吏打交道,一步不慎,前面等待他的就是万丈深渊啊。
沈持笑了笑,朝那马车走去:“诸位,明日见。”
他没有上贺家的马车,只是走到跟前与马车夫说道:“麻烦老伯赶去凤元楼跟贺大人说一声,在下回去取一样东西,稍后便到。”
马夫无法,只好先赶着车走。
沈持回到秦州会馆,他先去看孟度,问喝了几碗汤药几碗米汤,沈煌说道:“我和蟾桂一直在喂,药喝了两半碗,米汤一共是三碗……”
听上去还可以:“爹,赵大哥,你们受累了。”
见他回屋换了一身常服,又要去凤元楼赴贺俊之的宴,都捏着一把汗,沈煌想了半天说道:“阿池,早点回来。”
沈持:“知道了,爹,不会过二更天的。”
这次他没带赵蟾桂,独自一人去赴宴。
这事儿后来被会馆中的伙计们说出去,民间的文人们便灵感一抖,写出个《沈状元单刀赴刀》的话本,不再藏着掖着,明着讽刺贺俊之是皇帝手中一把刀,没气节风骨,臭大街了。
这是后话。
凤元楼是京城之中最繁华的酒楼,盖有三层楼之高,夜色铺开后,门面张灯结彩,楼中光影摇曳,客来客往。
沈持来的时候,正是吃哺食的点,凤元楼里的菜香气浓郁。店小二极有眼色,老远就迎出来:“是沈大人吧?贺大人已经到了。请随小的来。”
“谢了。”他宽去披风,提袍迈进酒楼。
及走进去,堂上及两廊的墙壁及角落都挂着罩纱壁灯,灯火辉煌,橘黄的灯光华彩热闹,给这座酒楼平添几分风雅。
店小二将他引至一处僻静的雅间里。
内中,贺俊之席坐于毯上,手持酒盅,自斟自饮,听见沈持到了,他头也不抬,只说道:“沈大人坐吧。”
沈持将披风挂在进门处的衣架上,在洗脸盆中净了手,与他相对而坐。
贺俊之摆手让店小二退出去并把门关上,只余下他们二人:“本官恭候沈大人多时了。”
“下官回去取了样东西来,”沈持说道:“耽搁了些许时间,让贺大人久等,对不住。”
贺俊之把饮空的酒盏放到沈持面前:“沈大人取的什么?”他颇想知道。
沈持挽宽袖抬手为他斟满酒杯,又缓缓推到贺俊之面前:“下官想着不能白来吃贺大人的酒,于是想送大人一件东西,”他从袖中拿出一张水墨硬纸,在手中摆弄了会儿,笑道:“贺大人手巧吗?会折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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