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后他悔不当初by戏双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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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请说。”叶景策闻言看去。
“在座各位有所不知,我大昭开国之时乃是一路北下,攻城略地,与梧国女帝共分天下,打至而今的第三关时,此关城主自觉天下局势已定,自愿献与地下密道图于我大昭先祖,只为大昭军队能不费一兵一卒而过,而他自己又可用中计的话术向君主交差。”
“所以殿下是想利用这地道图攻破此关?”沈银粟了然道,“只是这图想来是在宫中,我们如何能拿得到?”
“唐辞佑。”洛子羡道,“要看他愿不愿意相助。”
“所以殿下有法子让我与唐辞佑相见?劝说他帮我们拿到那地道图?”叶景策抬首问道,洛子羡眼神轻微躲闪一瞬,“有太傅相助,自然能同他相见,只是若想劝说他,许是要打感情牌,阿策,我知你不愿提及小禾之事,若你不想以小禾作为劝说的筹码之一,你可以不去见他。”
“不,我要去。”叶景策摇了摇头,眉头紧蹙一瞬,又慢慢松开,“我早晚都是要见他的,小禾留下了一些东西,我想那东西应当是属于他的。”
“……好。”洛子羡颔首,只待将具体的事宜安排下去,便准了众人离去。
饭菜香传来,是早饭已经煮好了。
沈银粟昨晚疲累,睡得昏沉,而今一闻饭菜味方觉自己是真的醒了,忙拽着叶景策要去前厅吃饭。
拉扯间,察觉到叶景策向上掩了掩自己护在脖颈上的衣领,愣怔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狠狠踩了他一脚,低声骂道,“叶景策,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你属狗的吗,那么喜欢咬人!”
“可是夫人,你红起来真的很像个浆果,谁能忍住不吃果子啊?”叶景策争辩着,沈银粟的脸又开始红,气急地直跳脚,“你昨晚刚和我说自己长了廉耻心!怎么说话还没羞没躁的!”
“一夜过去,廉耻心又被狗吃了呗。”叶景策咧嘴笑道。
二人低声吵闹着迈出院子,刚跨过拱门,便听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急咳,回头看去,只见洛子羡忽然猛咳起来,半边身子几乎都躬了下去。
“殿下!”
惊呼声齐齐出口,二人快步向洛子羡跑去,见那身影踉跄了一瞬,随即直直倾倒下去。
手中拿着的丝帕飘飘然落地,雪白的绢布之上是大片醒目的鲜红。
第137章 隔阂
屋内烛火细微, 躺在榻上的男子脸色苍白,双目疲惫,察觉到腕子上搭着的手指慢慢抬起, 侧首向榻边看去。
“妹妹,我这身体可是出了大问题?”
“殿下/体内的毒的确有些时日了,不过若真论起来, 殿下倒算是福大命大。”沈银粟淡淡回道, 洛子羡闻言不解抬眉, “妹妹为何这样说?”
“只因殿下/体内之毒罕见, 多为北地出现,潜伏期极长,前期不见大碍, 可一旦到了后期便是药石难医, 回天乏术。而殿下幸运便幸运在此毒与昨日菜中的一味食材相克,诱发了殿下/体内的毒,进而让殿下显现出中毒的症状,得以及时医治。”
“这样说来, 倒是你们二人的婚宴救了我了?你们二人当真是我的福星。”洛子羡说着又咳了几声,清瘦的肩头不断抖动, 耳间的银坠子凌乱地拍打数下, 在幽暗的屋内如碎裂的银月, 引得人忍不住侧目看去。
叶景策是知道他这耳上坠子的来由的, 据说是偶然听宜和长公主说起的, 说是颜卿岚幼时病弱难活, 老乞丐怕养不活他便给他扎了个耳洞, 带上个耳坠, 谐音是“坠儿”, 意为留下吾儿,予他长命百岁。
洛子羡少时无人看顾,野性惯了,行事不顾深浅,吃饭不顾脏净,故而也是几日一病,愉妃不及老乞丐对孩子的真心,故而洛子羡在听闻颜卿岚耳坠的来由后,便不声不响的拿针穿透了自己的耳垂,只为自己给自己求个长命。
他这人,潇洒恣意,狡猾心机,却尤为惜命胆小,幼时这条命为了护宣阳公主不被欺负,少年时为母妃和妹妹的未来,时至今日,却又担负着兄长的遗嘱和将士的希冀。
说到底,他这条命从来就没属于过他自己。
叶景策盯着洛子羡强颜欢笑的脸色半晌,垂了垂眼,心中五味杂陈,祝无声的死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天堑,他原以为此事之后他们之间的情感会变得如普通君臣一般,可如今洛子羡真的在他面前倒下,他才发现这十几年的情谊根本无法彻底割舍。
榻上那人极少这样无精打采,叶景策不忍地蹙了蹙眉,看向一侧沈银粟:“粟粟,殿下这病可还有得救?救起来可麻烦?”
“殿下发现得及时,自然能救。”沈银粟仔细打量着自己手中的银针道,“不过麻烦倒是有些麻烦,毕竟此毒也算罕见,要想如平常中毒一般吃上两副汤药便好,那是不可能的。”
“无妨,只要能保下我这条命就成,命丢了,就什么都没了。”
洛子羡淡淡笑了一声,毫无血色的唇勉强扬了扬,一双疲倦的狐狸眼向叶景策看去,“阿策,我此番中毒之事你切忌不要让将士们知晓,一来眼下正是回京的关键时期,军中不易动乱,二来既能给我下毒,想来凶手是营中之人,既用此毒便是想悄无声息的杀掉我,若我中毒之事此刻就传出,只怕会打草惊蛇。”
“殿下放心。”叶景策俯首应了一声,洛子羡微微颔首,眨了眨眼,认真思索了一瞬,又道,“若我这身体最后当真耽搁了大家,阿策,你便代我掌管营中一切事务吧,若我再不争气一些……”
“殿下。”洛子羡话至一半,叶景策忽然开口打断,挠了挠头,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散状,幽幽道,“殿下,您可别说这话,您还是快点好吧。臣昨日才成亲,本来就觉得和夫人共处的时间不够,您再把这重担给我,是当真不让臣留一点时间陪夫人啊。”
“切,好心当成驴肝肺。”洛子羡笑着叹了一口,自知叶景策话中好意,一双疲倦的狐狸眼盯着叶景策看了两眼,片刻,忽而一笑,“不必你说本殿下也会配合妹妹,快些好起来,早日将你夫人还回去,让你们俩多一些相处的时间。”
“那便多谢殿下了。”叶景策颔首应了一声,一侧沈银粟不满地冷哼着开口,“两位说完了没有,我这人还在这儿呢,用我打趣是否有些过于无视我这个当事人了。”
声落,沈银粟秀眉一挑,侧目向叶景策看去,见那人要开口说话,阴恻恻地笑了笑:“阿策,我要施针了,你要留下来观摩吗?刚巧有些穴位我摸不清,不若你先替殿下试一试?放心,扎不死人的。”
“……倒,倒也不必。”叶景策微微退后一步,连连摇头,“夫人,我想起营中还有事务需要处理,你先忙,需要再叫我。”
话落,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内,贴心地关上门。一室之内,顿时安静下来,洛子羡盯着沈银粟手中闪着寒光的银针看了看,犹豫片刻,微微倾身担忧道:“妹妹,这毒真这么厉害,连你都摸不准扎哪个穴位啊。”
“我不过是吓唬阿策一嘴,殿下居然也信了。”沈银粟说着,抬手给针消毒,一侧洛子羡默然地看着,见其过来,端坐起身,由着银针扎入自己的体内。
针头一根一根的没入,体内的毒似乎又开始发作,几乎是将心肺咳了出来,大滩的血迹在帕子上洇开。
沈银粟不耐其烦地将洛子羡盘坐的身体扶正,一遍遍地重新摆布银针,察觉到这人额间隐隐发热,停下手中的针,转身向门外走去。
小哲子一直在门外守着,眼下正适合去打些水过来。
刚迈步至门前,沈银粟的指尖触上把手,不等推开,忽而听身后传来虚弱的声响。
“妹妹。”
沈银粟停止脚步,良久,回头看去。
细微的烛火下,榻上的男子脸色苍白得吓人,唯有唇上红艳艳的,还残留着些血迹,那双上挑的狐狸眼黯淡异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少倾,露出一丝淡然的苦楚。
“妹妹……”洛子羡认真地望着她,声音平和寂然,迟疑一瞬,像在犹豫。
沈银粟没由来地觉得惶恐,她隐约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可那件事横亘在他们之间,谁也不知一旦出口,该是何等结局。
“殿下要说什么?”沈银粟声音微微颤抖,洛子羡认命似得苦笑一声,淡淡道,“其实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以为……”
“以为什么?”沈银粟顺口接道,一双杏眼直直望着洛子羡,满是惶恐。
求求你,不要说,一旦说了,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路了。
檐上的冰凌融化,豆大的水珠砸落,一片寂静之中,好像无人发觉,又好像人人都听见水珠迸裂的声音。
洛子羡停顿良久,慢慢对上沈银粟的眼,那眼中藏着惶恐,藏着失望,她是那样不想他说。
妹妹,我其实以为,以为你会更想我去死……
洛子羡眨了眨眼,少倾,垂眸,再抬眼时,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恣意。
“啊啊啊啊,妹妹,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救我,我以为你既然救我就会有不那么痛的法子!你那针太长了!我还没被毒死就先被你扎死了!”
洛子羡嚎叫起来,沈银粟莫名松了口气,攥着针的手更加用力。
“别瞎叫了!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中毒是不是!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殿下还是好好忍着,安生治病吧!”
声落,沈银粟打开房门,瞥了眼拢袖站在门口的小哲子,催促道:“赶紧给你家殿下取点水来,早点治完早点让他闭嘴!”
“是是是。”小哲子忙抬腿就跑。
到底是罕见的病症,洛子羡用药的耗费远超出沈银粟的预料,虽是毒素轻了不少,但病症反反复复,体内仍有余毒残留。
又翻找了一本医书,沈银粟略显烦躁地扯了扯发尾,不等再翻看另一本,就听门口处一阵嘈杂的响声,微微探头看去,只见叶景策正跌跌撞撞地从门口一众杂物中迈步过来。
“夫人,你把这么多破烂放这里做什么?”
叶景策话落,沈银粟眉头一皱,抄起一侧的苹果就向叶景策砸去,“别瞎说话,那才不是破烂!”
“那是什么?”叶景策接过苹果咬了一口,见沈银粟抬眉横了他一眼,“那是我大哥生前用过的东西!才不是破烂,你不许瞎说!”
“大殿下的东西?”叶景策的态度骤然严肃起来,跪坐在沈银粟身侧道,“粟粟,你这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要查大哥的死因。”沈银粟垂眼道,“阿策,我之前就猜测大哥并非因疫病而死,只可惜之前忙于打仗,无瑕抽身顾及其他,而这几月你连续攻下数座城池,可见如今的战场有你一人足矣,现如今殿下同样中毒,我想此事与大哥之事或许有些关联,若能借机查清当年大哥的死因,也算填补了我的一大遗憾。”
“好,那你就安心调查吧,余下之事你不必忧心,我自会处理好。”叶景策闻言握了握沈银粟的手,见她桌上堆放的医书,眼神停了一瞬,低声道,“夫人,殿下他……如何了?”
“体内的毒倒是比之前轻了一些,可惜并没有我预料中那般顺利,病症反反复复,营中治愈此病的药草已经剩得不多了,若到了下一城,该想法子采买了。”
沈银粟说着,忽而想起叶景策前些因攻城忙得天昏地暗,时常半夜回去营中,把自己打理安静后悄悄钻进她的被子,她本已习惯了这人半夜钻被窝的习性,怎得今日居然早早的就回来了。
“阿策,你今日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沈银粟开口问道,叶景策顺势搂住她的腰,歪头笑了笑,“自然是在外头想夫人了,回家来瞧瞧。”
“当真?”沈银粟一扬眉,“这样说来,叶将军倒是空闲。”
“夫人,你这是哪儿的话啊,我看你怎么就成空闲了,那可是我的头等大事!”叶景策忿忿叫嚣着,沈银粟忍俊不禁,但见叶景策将下颚抵在自己的肩头,侧首道,“快说,叶将军最近怎么有空了。”
“这接连打了几个月,眼下马上就到嘉寒关了,自然是要歇一歇脚。”叶景策说着,眼神微微暗了下,沈银粟垂眼看着,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轻声道,“这也意味着你要带着小禾的遗物去见唐辞佑了吧。”
“是啊,大约……就是在三日后了,我会想法子扮成附近的流民,进入嘉寒关内的遥城,然后劝说唐辞佑为我们拿到地道图。”
“阿策,其实……你不愿再去提及小禾之事吧。”沈银粟开口,叶景策的眼睫垂了垂,片刻,低低道,“愿不愿意又能怎样,我终归是要见他一面,小禾的东西既然是留给他的,我就一定会完完整整的交给他。”
叶景策的声音莫名发急,沈银粟静静听着,握了握他紧攥的拳。
“阿策,我陪你一起去吧。”
“陪我一起?”叶景策惊诧一愣,沈银粟认真地点点头,杏眼微眯,思量着道,“不过你如今的名声也算响彻大昭了,扮作流民怕是会被人认出来。”
“那依夫人的见解……”叶景策顺势接道,见沈银粟低头思考片刻,试探着道,“我记得我从京都出逃之时,那些巡逻兵多半不会看运送的尸体,若是不想被人见了脸,兴许可以扮成尸体,只是……这未免有些不太吉利。”
“吉利与否倒还是其次,只是夫人,”叶景策为难道,“我若扮作尸体,那岂非要你将我运进城?”
“我不曾像你一般频频露面,能真正熟识我的应当不多,若是乔装打扮大约可以蒙混过关。”沈银粟垂眼思考道,叶景策咧了咧嘴,“那我若是扮成尸体,你岂不是要扮成……”
第138章 故人相见
遥城门前, 水泄不通,几米开外,人群攒动, 裹着头巾的女子半露出一双杏目,一眨不眨地向门口处的巡逻兵望去,盯了片刻, 趁着无人注意, 悄悄掀开身前木板车上的草席。
“阿策, 一会儿就要进城了, 你可千万别说话啊。”
“放心吧。”
木板车上,男子长发凌乱,衣衫褴褛, 露出的肌肤上涂满了红色的颜料, 乍看下去,如同刚落乱葬岗寻回的血腥尸体。
得了叶景策应和,沈银粟颔首,又重新过了过面上遮着的布料, 在人群中缓步向城门处挪动。
而今定安军攻至嘉寒关下,遥城将领得朝中军队嘱意, 不敢有丝毫松懈之举, 故而城门出看守得极为严密, 只怕有细作混入遥城。
眼见着巡逻兵走进, 沈银粟微微挪动木板车上前, 见有人持剑走来, 忙摆出一副悲戚的模样。
“你是什么人?进城做什么?”
“小女子不过一乡野村妇, 家中夫婿先前偶感疫病, 四处求医问药, 而今不幸离世,我便想着带他回来,落叶归根。”
沈银粟戚戚然地说着,装模作样地摸了一把眼泪,见官兵要掀开草席,忙掩着帕子上前,故作担忧道:“夫婿得病,身上尽是脓包脏血,听大夫说这血若是擦在身上,也会得了这怪毛病,官爷身贵,定要当心。”
沈银粟说着,目光紧紧注视着官兵,只见那官兵闻言掀起地撇了撇罪,微微掀开草席的一个角,见席上沾满黑褐色的鲜血,便不再多翻,厌恶地挥了挥手。
“赶紧走赶紧走!”
“是是是,多谢官爷。”沈银粟忙点头应下,抬着木板车便抬腿走去,心中刚生出窃喜之色,忽而又听身后轻咳一声,传来男子轻浮的声音。
“等等。”
话落,二人俱是一怔,沈银粟堆了堆脸上的笑,半侧过身,见身后官兵踱步过来,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你自己一个人运了丈夫回来,可是家中只剩你自己一人了?”
“……是。”沈银粟犹豫了一下,但见那官兵围着自己走了一圈,品头论足道,“身段不错。”
“多……多谢官爷夸奖。”沈银粟皮笑容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见身侧官兵一眯眼,又道,“可惜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我呸!我夫人的身段自然优越,但这是你能看的?!还寡妇!你们全家都寡妇!
草席下,叶景策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碍于自己扮着尸体,只好忍声吞气地咬下牙,告诫自己不可冲动。
“不知小娘子家住何处啊?娘子孤身一人,只怕平日里有些事做不来,我这巡逻之事虽是为朝廷效力,事关重大,可我见不得娘子一人孤苦,若有了空当定会去帮一帮娘子。”
娘子娘子!那是我娘子!
叶景策一口皓齿咬紧,为了防止自己身上盖着的草席不随着胸膛起伏,只好屏息凝神,一忍再忍。
“官爷关心,是小女子的荣幸,只是小女子家住郊外,实在破败,恐辱了大人的眼,故而便不劳烦大人了。”沈银粟温声推辞着,余光中见草席下盖着的手似乎攥了攥,忙侧身挡住,不住抬首赔笑。
这话中拒绝的意味明显,官兵一瞬间便冷了脸,无趣地挥了挥手让沈银粟过去,却又在侧身而过时猛然抬手,不等沈银粟反应,便扯下她掩面的面巾。
面巾掉落,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布满红痕的脸,红色的斑点如麻子般遍布在下半张脸上,让人觉得瘆得慌。
沈银粟手忙脚乱地把面巾遮上,露出副怯生生的表情,一侧官兵早看愣了眼,一见沈银粟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顿时更加恶心。
“切,原来长得这么丑啊!难怪家里没人管你,就你这幅模样还有脸拒绝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恶心人得紧。”
你!才!丑!
你才不知天高地厚!你才恶心!!!
草席下,叶景策深吸了一口气,紧攥的拳头微微颤抖,被沈银粟眼疾手快地摁下。
不行,这口气不能就这么算了!
叶景策咬了咬牙,悄悄然地垂下半只血腥可怖的手臂,侧目瞥去,见那人的衣襟就在手侧,忙悄无声息地将血迹蹭上。
入城前为了防止巡逻兵检查得仔细,他这露出的四肢方在冰水中浸泡过,轻飘飘地一垂,那官兵只觉一阵僵硬和寒凉掠过,垂眼一看,一只青紫的手死气沉沉的垂在身侧,上面遍布着污血,那褐色的散发着臭气的液体蹭在他的身上,黏腻腐臭。
那丑八怪方才可说了,沾上这血是会得病的!
官兵脸色顿时一白,惶恐地瞪了瞟了眼那只青紫的手臂,忙嫌弃得大喝出声。
“滚滚滚,快滚快滚!我要去换身衣服,我要去换衣服!”
话落,忙不迭地跑开,沈银粟沿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望了望,见无人注意自己,忙打了下叶景策伸出来吓人的手,让其缩回后,推着木板车走入城中,行至僻静处。
草席掀开,叶景策一张脸忍得通红,一见四下无人,忍不住站起身怒骂。
“真是哪里都有恶心人的老鼠,不好好在阴沟里待着,爬上来做什么!”
“我看他才恶心呢!他全家都恶心!要不是今日为了进城,我必定把他串在枪上当糖葫芦!”
叶景策叫嚣着,被沈银粟安抚几句后略微按下情绪,握着她的手心疼地吹了吹上面烙下的红印,随后才注意到自己这一身的污秽。
“用这幅模样在城中行事实在太显眼了,阿策,我们先找一处僻静的客栈换一身行装吧。”
“好。”
叶景策点头应下,二人沿着偏僻的巷子一路向偏远之地走去,只待寻了个破落的客栈,要了几桶热水,便卸了装扮,换了套普通百姓的衣物。
屏风一侧水声荡漾,沈银粟半倚在窗边,闲闲地向屏风一侧看去,手中小扇敲了敲窗棂,慢悠悠道:“阿策,你洗好了没,再不出去一会儿就要下雨了。”
“我也不想啊,谁知道这涂抹的颜料这样不容易掉啊。”叶景策叹了一声,披上衣物从屏风后走来,长发如寻常男子般简单束起,一张脸上半掩着灰粉,沈银粟闻声侧目看去,一见那张脸,忍不住展颜笑开。
“阿京?”
“我在。”叶景策垂眼一笑,俯身至沈银粟身侧,见那女子用小扇点了下他的额头,轻笑道,“你当初就是用这幅容貌骗我的。”
“是啊,夫人居然还记得?”叶景策弯眼笑起来,沈银粟一摇扇,小声道,“那是,我记仇得很啊。”
“那这仇要如何报,夫人可以日后慢慢去想。”叶景策说着,一边伸手扶着沈银粟站起身,一边抬眼向外望去。
外面果然还是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似有变大的趋势。
街道上路人行色匆匆,方才还叫嚷的铺子眼下正收着摊,本就偏僻的街巷而今更显寂静。
“下了雨也好,一来路上的人少了,我们行动起来会更方便,二来,这样带着斗笠也更合理。”沈银粟开口,拿了斗笠戴在叶景策的头上,纵然他如今换做了别的样貌,但稳妥起见,还是要尽量遮住脸。
街巷里皆是步履匆匆的归家之人,雨声寥落,沈银粟撑着伞同叶景策慢慢走着,只待进了闹市区,坐落在路片的破烂茶舍中灌下一盏温茶,方才觉周身又暖了起来,耳边的交谈声也更多了些。
“诶,你们听说了没,咱们遥城可来了位大人物呢!说是从盛京来的,排场可大了呢!”
“听说了听说了,说是一落地就泡进了戏园子,包场了几天几夜了,就是不出来呢!”
“啧,这什么事需要在戏园子里说啊,依我看,那大人虽声称来查贪腐,可多半啊,就是走个过场,过来享乐的!”
几人的话语声传入耳中,叶景策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细细听着,半晌,轻轻叹息一句:“当年的那件贪腐案,他的父亲也是这般。”
“可小禾说过,他与他父亲不一样。”沈银粟垂了垂眼,叶景策苦笑一声,“的确,他们不一样。粟粟,唐辞佑他……或许已经意识到什么了。”
“既然如此,我们便也不用犹豫,直接去找他吧。”沈银粟声落,起身同一侧说闲话的几人客套道,“敢问几位大哥可曾知道哪位京中的大人物在哪家戏园子?”
“姑娘,你问这做什么?”那人反问一句,沈银粟抿唇一笑,“实不相瞒,我家中过几日要来客,刚巧那人也爱听戏,既是京中大人待过的戏园子,我若过几日带了家中客人去,自然也可吹嘘一番。”
“原是这般。”几人点了点头开口道,“沿着这条路往西走两公里左右,有个浮生戏园,那家便是了。”
“多谢几位大哥。”沈银粟声落,转身向叶景策看去,后者微微颔首,起身向外走去。
屋外雨丝缠绵,一片烟雨朦胧中,沈银粟向路边看去,只见柳树已抽出新芽。
恍恍惚惚几月过去,竟无人注意这春日已经来了。
戏园子里传来乐器的敲打声,伶人婉转的语调落入耳中,叶景策分辨许久,才隐约听清这是一出哪吒剔骨还父的戏码。
“阿策,要我陪你去吗?”沈银粟轻声开口,叶景策眨眨眼,许久才愣怔一笑,“不必,粟粟,我自己去便好,你放心我现在没有心思和他吵,反倒是你,刚才一路上一直盯着那几个药坊看,你若急着去寻殿下的药材便去吧,只是你自己一人,务必小心。”
“放心吧,我那武功是打不过你们战场之人,并非打不过寻常士兵。”沈银粟笑了一声,抬眼望了望戏园子四周围着的高墙,淡声道,“看样子你这次又要翻墙了。”
“是啊,翻墙去见你也就罢了,现在为了见他居然也得翻墙。”叶景策不满地嘀咕了一嘴,却还是翻身越过墙壁。
戏园子内,奢华靡丽,偌大一个院落,却是一个守卫都没有。
心中的猜测仿佛得到证实,叶景策大步流星地走入楼中,顺着伶人的声音悄声走去,只见不远处的台下,只有唐辞佑一人斜靠在椅上,半支着脑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静静盯着台上唱戏的伶人。
身侧的脚步声渐近。
唐辞佑恍若未闻,只是盯着戏台子上倒下的红色身影,思量着那伶人为何在倒地时发笑。
脚步声在身侧停下,那身影站在他的旁边,默不作声地拿起他摆在桌上的葡萄,同他一起看着这出戏。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无礼啊,刚过来就抢人葡萄。”唐辞佑漫不经心地叹了一句,“不过也算有长进,我原本以为你会先骂我一句奢靡无度,铺张浪费。”
“你这样声势浩大的摆出排场,不就是为了让我们找到你吗?”叶景策话落,唐辞佑顿了顿,半晌,笑了一声。
“是啊,说得不错,我等你很久了,叶景策——”
“你怎么知道我会过来?”
“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啊。”唐辞佑闻言轻笑一声,“朝中权利更迭之事看似是洛之淮与高进的斗争,实则却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鹤蚌相争,获利的是远在边境的二殿下,而挑拨这二人的手段又是左右人心的制衡之术, 此手法并非宣阳所擅长, 所以我猜测她背后有人相助, 既然如此, 那她让我来遥城,多半也是那人的主意。”
“后来我翻阅了遥城近五年的赋税,果真同我猜测的一般, 虽有贪腐, 却远不到我亲自过来查证的程度,是有人故意将小事化大,引得我过来。”唐辞佑说着,微微抬眼向叶景策看去, “遥城,临近嘉寒关, 除了让你我相见, 我想不出那人的其他目的。”
唐辞佑声落, 刚好一曲终了。
戏台子上的伶人还维持着最后一幕的模样, 眉间一点朱砂, 手中长剑落地, 一袭丹红水袖散落, 哪吒自刎于父前, 双瞳无泪, 傲骨尽碎,身侧是父亲伏地悲泣的身影。
叶景策觉得那哭声有些刺耳,可戏没有打断的说法,他只能听着那哭声,垂眼看向唐辞佑,片刻,难得对他笑了一下。
“这么多年,你这书也没白读,是要比常人聪慧许多。”
“真是活久见,能听见你夸我。”唐辞佑咧嘴笑了笑,双瞳黯淡凄然,唯有眉间朱砂为一张煞白的脸添上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