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书网.Top

金爵钗by阿長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3-21

“看什么看。”沈磐敲了敲她的脑袋,“我是你哥。”
“哎呀,我知道。”沈淑宁一手捂着头,另一手去拽他的衣裳。
沈磐敞着的外袍被她撩开,露出里面一层棉夹衣,冬天穿得厚实,层层叠叠不好露。沈淑宁铁了心要看,生拉硬拽间扯开一道缝儿。
冷风顺着这道缝隙钻进腰里,瞬间遍布全身,冻得沈磐一打颤。
沈淑宁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了,这让沈磐更加摸不着头脑:“折腾这一遭,就为了冻死你哥?”
沈淑宁摊开抹布来擦桌子,说:“我只是不明白,像司马炼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读书人,怎的身板瞧着比哥哥还是结实?”
沈磐一听,简直想要拽她的耳朵。
“你偷看什么?!”
沈淑宁知道他误会了,这才解释:“司马炼脱了袍子帮忙劈柴,我想给他倒点水,正好瞧见他撩衣裳擦汗。那腰背…怎么说呢,没练过的人绝不是那样。”可秦仙媛却说司马炼这些年一直在府学念书,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这显然是又对不上了。
沈磐眉头蹙起,想了片刻后说:“司马炼符籍与身帖我查验过,做不得假。司马氏祖上仪容魁岸,便是阁老亦如此,料想是族人天赋异禀罢了。如今郡主并未打算追究,你也不要闲操这份心,省得自作主张惹了她不快。”
沈淑宁只能点头道好。
正月初六这日,买卖人都开了张,只除了剃头匠。
云晦珠这个年过得并不踏实,自打被高阳王认回之后,过年时去了外地。外祖母并不是海货王妃,是高阳王在外偷偷养的外室,死得早,一辈子没见过孙辈,云晦珠过年便去了她坟前磕头。没见过的亲人缘分浅,她早早地回了京,毕竟秋娘在京中,她更惦记一些。自然,还有那名头响亮的好友。
云晦珠带着团子圆子等人大包小包地进了银象苑,一路上听小冬瓜说着过年时的见闻。
“小阁老?!”云晦珠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他不是…不是…”不是死了吗?
“说来也奇,那位长得跟小阁老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若没有身帖,我们还当是小阁老还魂了呢!”小冬瓜道,“可惜人家只是长得像,跟小阁老是同宗,阁老的父亲同他祖父是堂兄弟呢。可惜人家是来京考功名的,没有攀附之心…”
云晦珠是真卖酒娘出身,同萧扶光在一处久了性子也渐渐野了起来,听小冬瓜这么一说,豪迈道:“没有也得有!他人在哪儿?我也去会会他!”

有人撑腰,小冬瓜鼻子朝天地进了屋。
萧扶光这两日气闷,看见谁都不高兴。见云晦珠来,眼角才稍稍弯了弯,只是嘴角还抿着,一看就不高兴。
云晦珠催促团子圆子将礼物入库,扭头又问:“阿扶这阵子没睡好?脸色怎的这样差?”
“我…”萧扶光面露难堪,不知从何说起。
云晦珠拍她手:“你不必开口,我已听小冬瓜说了——的确有些不像话!也不用挑时间,就等上元节吧,咱俩出去找沈淑宁一起看焰火去,这总行吧——哎?你这手怎么了?!”
萧扶光收回了包得像粽子似的一双手,眼睛却是亮的。
“没什么,不小心被门夹了。”她抽回了手,点头说好,“正好,我有段时日都没怎么出去玩儿过了…沈淑宁那姑娘的确还不错。”
她心里知道云晦珠是为了她好,沈淑宁隔壁便是司马炼,自己都叫他滚了,转而直接去寻人实在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意思。不过倒是可以借着寻沈淑宁的名头打探虚实——时至今日她仍然不肯放弃,不愿相信司马廷玉会如此轻易地被另一个相似之人取代了,哪怕司马炼同他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她也不信。
云晦珠又同她道:“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有件事儿想要问你。”
“难得你也有拜托我的时候。”萧扶光笑了,“说吧,究竟是什么事儿?”
云晦珠看看左右,萧扶光挥手让他们下去了,房内只剩了她们二人,什么话都能说得。
“阿扶,你在城外的那处山庄,如今还缺人手吗?”云晦珠问。
萧扶光稍加思索,便知她说的是萧宗瑞和绿珠待过的那处——那个地方被皇帝的人搜了一个遍儿,死伤了不少的人。眼下绿珠带着萧宗瑞来了银象苑,那处便只能当做普通庄子,幸而山上有几座泉,山下有绿珠辟的农场,绿珠原是想做点儿什么生意好让钱生钱,如今也没了打算。虽然不知道云晦珠为何这般问,但以自己对她的了解,不是真的感兴趣,这姑娘断断不会开口。
于是萧扶光道:“那处如今我也不常去,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安排便是。”
云晦珠捏在裙摆上的手这才松了松,说:“我不爱同外祖待在一处,自己提前回来,半路碰上了山贼,幸而有两个猎人出手相救,这才逃过一劫。冬天山里东西少,他们不好过,我瞧着离你那儿挺近,想暂时给他俩寻个住处,最好能吃口饭,等天暖和了再让他们离开。”
萧扶光狐疑问:“帝京城外,天子脚下,哪里有贼人?你说一声,我让白弄儿出城剿匪。”
“不用、不用…”云晦珠肉眼可见地有些慌张,“也没几个人,都被他俩打跑了。现在的难处就是吃饭喝水,不必再劳驾白大人了。”
萧扶光看了看她,又道:“晦珠,你要知道,女子在外最容易遭人骗,你可得多留几个心眼儿。”
“我知道的,阿扶。”云晦珠点头,“我保证,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萧扶光正要说自己不怕麻烦,想了想还是作罢。
云晦珠从银象苑出来后,却没有回高阳王府,而是直奔天仪山庄而去。
如今的庄子内撤走了不少人,只剩一个新管事并二十余仆人看守。
云晦珠拿了萧扶光的手书来,管事看后朝她客气一笑,说:“云小姐既有安排,那我等自然是要遵从的。不知云小姐说的那二人可曾来了?”
云晦珠点头,随即她身后走出一高一矮两个人。
管事看着高个儿的那个有些迷糊——哪里来的汉子,怎的一身杀气?
不等他问云晦珠,那人便上前抱拳一笑,一口牙白得像是能发光。
“在下与朋友在山中迷了路,无意中偶遇云小姐,幸得她好心搭救。冬日严寒,只想讨口饭吃,没有恶意。”
他一向前,管事再往后退一步,颤着手道:“你你你,你别过来啊!”
云晦珠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来踢他小腿肚,“林大哥,你回来点儿,别吓着别人。”
大个头挨了这一脚,不痛不痒,却悻悻地退了回来。
云晦珠转而对管事道:“他瞧着凶神恶煞的,实则人好着呢,你不用怕。若是他干了坏事儿,你告诉我,我来将他撵走。”
“云小姐既开了金口,便没有不留的道理。”管事赔着笑,又对那二人道,“你们身帖可还带在身上?”
云晦珠道:“他们在山中迷了路,身帖不在手边,不然我一早便将他们带进城了。”
“这…没有身帖,不能进庄子呀。”管事面上略有为难,思索片刻,又道,“不过潘姑娘在山脚建了座农场,养了些马牛羊需要照看,那里缺人手,不过庄里人嫌膻味儿大,都不爱去。你们可愿意?”
矮个儿的皱眉,张口道:“不愿意。”
“我俩愿意。”大个头捂住了他的嘴,捏得人腮帮子都要变了形,“他年纪小,没吃过苦,你就当他放了个没味儿的屁。”
管事细细一听,眼前这人虽然煞气重些,却是一口地道帝京话,显然是城里人无疑,便也放下了心,让人带他们去农场。
农场内有三间新盖不久的房,常有人来收拾,倒也干净。五只黑猎犬见到人,摇着尾巴奔了过来,见着大个儿的那位,又夹着尾巴缩回角落。
云晦珠闻了闻,不像管事说的有什么膻味,再看屋里,居然还能烧炕,转头对他们道:“林大哥,小好,你俩缺了身帖入不得城,城外也无客舍邸店收留,便只能在这儿将就一下了。我这好友家大业大,寻常不会来此处,你们放心过冬。”
大个儿长腿一抻,跳上一边草垛,抽了根草含在嘴里,冲云晦珠道:“我们进不得城,同伴也弄丢了,若是没有你,怕是要冻死饿死在山中。晦珠,真的多谢你,你家是哪一户?家里给你说亲没有?我无以为报,想以身相许…”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云晦珠啐他一口,“你先活过了这一冬再说吧!”
“香唾,香唾。”大个儿道,“再来两口。”

不臣之心(三)
云晦珠白眼都快翻上了天——这人色胆包天了,若不是他赶走山匪救过她,她又曾是卖酒娘见惯了调戏手段,简直想半路就将他丢下。
云晦珠转身看向小好:“他不老实,你稳重些,你好生看着他。等开春暖和了便能回山里,走前同管事说一声,我也来替你们送个行。”
大个儿从草垛上一跃而下:“那你这两天不来看我了?”
云晦珠没理他,却对小好道:“我家中规矩多,不好出门,这回是借着好友的光才能来这儿。你们千万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云小姐放心吧。”小好说,“说不定不用等那样久,我们就离开了。”
云晦珠一笑:“也好。”说罢看了大个儿一眼,转身离开了。
庄子里的人将他们安排好,这时节巨兽在冬眠,防着狼和人便可。
等人走了,大个儿坐回草垛旁。他吹了声口哨,猎犬中最小的那只便被吸引过来,冲着他的手背不断闻嗅。
小好道:“主子暂且委屈一段时日,待…”
“委屈什么?不委屈。”大个儿伸手轻抚狗头,“进不了城正好,就算进得去,也不见得比现在好。”说话间看到小好手中攥着的按了手印的书契,又笑了,“这庄子的主人也是心大,没来头的人也肯收留,就真不怕咱们是坏人吗?”
小好将书契双手奉上,大个儿一手接过,随意扫了两眼,险些将狗头捏碎。
小好凑上来看,眼睛都快要掉下来,“天仪山庄…郡主的地儿?!”
大个儿愁闷地挠了挠狗头,喃喃道:“原来晦珠说的朋友是她…”
“那如何是好?”小好又问,“不如咱们走吧?”
大个儿思索片刻后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不走。”
“那您不怕…”
“我怕什么?”大个儿站起身,抻了个懒腰,扭头对小好道,“既然是她的,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走,牵一头牛来,现在就宰,好久没吃牛肉了。”
小好一惊:“私下宰烹牛犯律…”
“爷犯的律能千刀万剐好几回了,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大个儿进了屋,从屋里摸出一把大刀来,“最烦你们这种人,做起事来畏首畏尾。人生只来一遭,万事自当由我尽兴。”
小好挠了挠头,只得跟了上去。
转眼间,上元节便到眼前。
上元节前后无宵禁,帝京通宵达旦狂欢三日。早在初八、初九时,东西南北四市便有些挤不动了。
正月十四起撤去宵禁,因人实在太多,此日萧扶光并未踏出银象苑。直至上元节当日,便与云晦珠相约出门。
云晦珠同她一道上了车,二人一齐前往城北。
上元节当日沈磐休沐,沈淑宁在家滚元宵,滚完了下锅,便听到有人敲门。
“难不成是秦仙媛?”沈淑宁纳闷道。
沈磐道:“我去开门。”
沈磐来到门前,先问了声“何人”,然而门外却无人应答。沈磐有些奇怪,却仍是打开了门。
两个披裘的姑娘站在门口,一个粉面桃腮娇媚动人,另一个眉目如画,却犹带几分凛凛威仪。
“多有打扰。”萧扶光点头道。
云晦珠也笑问:“沈姑娘在吗?”
沈磐收起心中惊讶,见她呵着手,侧了侧身子道:“外面风大,二位快请进。”
二人进了屋,沈淑宁见是她俩,顺手多盛了两碗元宵。盛完又后悔,这俩人寻常炊金馔玉,如何瞧得上?
但不等她纠结,她俩倒是自觉地一人端起一个碗,捧在两手中间了。
“托几位的福,我不必干看着。”云晦珠笑道,又对沈淑宁说,“以前多有得罪,你别往心里去。”
云晦珠说的是沈淑宁第一次拜见郡主时她做恶人冷落欺负人的事儿,不过如今都是自己人,且沈淑宁又是个不记仇的直率性子,顷刻便破了冰。沈磐早在她们进来后便回了自己卧房,容她们仨人说话。
沈家没有地龙,炭又贵,冬日里只能烧柴取暖。
萧扶光虽有些诧异,却还是问:“年前发了不少炭,怎么不见用?”
“家中就我们俩,烧炭有些奢侈。”沈淑宁犹豫了一下后道,“每逢年终,官府门前便有不少炭郎候着,凡是用不起或是家中人少的都会卖给他们。我和哥哥身体好,烧柴也一样。”
萧扶光听后,没再说话。
云晦珠却不是滋味,直接问:“如果多发些炭,或者多发些银两,大家也不会舍不得用炭了。”
“事情不能这样看。”萧扶光摇头说,“倘若多发炭银,大家兜里都鼓起来,柴米油盐这些日常所需便要跟着涨价。一家之中挣钱的人少,吃饭的人多,最后的结果只能是饿死一大片。户部年年都掐着度支算计,只为求一个看不见的‘平衡’,他们发薪一定有他们的道理,炭火不多,用也使得,即便卖掉也不会伤及国本。”
云晦珠一愣,想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道:“好有道理!我竟只看眼前,没有想过以后。”
萧扶光跟着先帝与景王二人久了,也算是耳濡目染。有时并不能怪父亲心狠,倘若她是他,位极人臣,一步便可登天,她不会有信心能比父亲做得更好。
沈淑宁滚的元宵十分筋道,其中包了蜂蜜、芝麻、核桃、枣,北方人做得偏甜,恰好萧扶光起小嗜甜,吃了一整碗,总算没那么冷了。只是甜得齁嗓子眼儿,频频咳嗽。沈淑宁端了水来,她喝了两口,总算顺了气儿。
沈淑宁踌躇片刻,压低嗓音对她说:“隔壁的那一对,有一两日吵过两架,现在倒好好的了。秦仙媛治好了胡同口那家小儿子的胎记,街坊四邻都夸她厉害。至于司马炼…他日日在家中看书,甚少出门,实在瞧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不出门,秦仙媛也不出门,上元节这样热闹,可真能憋得住。”
萧扶光眼中黯了黯,被云晦珠瞧见。
“你别担心,今天热闹一整宿,我不信他俩坐得住。”云晦珠说,“我也想看看他到底同小阁老有多相像呢。”
未时刚过,清枝胡同口便来了俩圆圆脸儿的姑娘,穿戴喜庆,一脸的福相,一人手里提着一盏脑袋大的莲花灯。俩人结伴而行,走到胡同口时不小心摔坏了一盏灯,哭得胡同里养的几只狗都开始此起彼伏地叫起来。
沈磐与沈淑宁开门去瞧,恰好见秦仙媛也伸着头在看。
秦仙媛目光撞到他们,翻了个白眼儿就算是打招呼。
有人道:“姑娘这灯挺好看,摔成这样,可惜了的。”
团子哭得一脸泪:“可不是!这是琉璃片做的,晚上能看到七彩光呢。”
胡同口的小孩儿听了,馋得要命,生拉硬拽爹娘的胳膊喊:“我也要我也要!”

爹娘拗不过孩子,只得上前腆着脸问:“姑娘的灯是哪里来的?”
“内湖的桥上就有卖,白天去五十文,等天黑了就要涨价了。”圆子又道,“猜灯谜也送灯,若是连对十二道,就送‘青龙纳福’,好大一只呢…”
“‘青龙纳福’?自己都被栓在宫里了,纳的哪门子的福?‘万清福地’的‘福’吧…”街坊们笑着领着自家孩子走开了。
俩姑娘收拾了灯也走了,热闹一散人也散,胡同里家家锁上了门,带着孩子们离开。不过两刻钟,整条清枝胡同的人便走得差不多了。
沈淑宁回了家中,问云晦珠:“那俩圆脸儿是你的人?”
云晦珠说是,“我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总不能叫人将他们绑出来吧?不过今天能在家蹲得住的有几个?一年到头只有这三天晚上能出坊门,外头那样多新鲜玩意儿,还不玩疯了?”
倒也不必云晦珠多说,萧扶光已有几个年头未在京中过上元节,虽然心痒,但心里也装着其他事,就算玩也玩不痛快。
然而就在此时,几人听到隔壁有动静,支起耳朵细听,大门二门开了又关,像是有人出了门。
萧扶光起身,一眨眼便奔了出去,因为跑得急,险些被门槛绊倒。
云晦珠撂了碗,拉着沈淑宁的手一道跟上,沈淑宁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迫上了贼船。
许是萧扶光对清枝胡同不够熟悉,又许是司马炼与秦仙媛二人腿脚太快,仨人走出胡同口时,只见秦仙媛一抹绛色衣摆。
她们乘车追赶而去,然而转到街口时恰好遇到一行西域商人牵着骆驼经过,帝京中人极少见这样高大又温顺的牲畜,挤在一旁好奇观看。
萧扶光看看着秦仙媛的身影远了,又知晓贸然驱赶会引起骆驼发疯踢人,只能跳下车去追。沈淑宁与云晦珠下来时已寻不到人了。
这边沈磐在家中收拾了碗筷后,担心人杂,便打算去找她仨人。然而他刚一出门,却见司马炼也恰好从隔壁院中走出。
沈磐一愣,问:“你怎么在这?”
司马炼面容平静,反问道:“我不在家,那应该在哪?”
沈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索性不再开口,只是看向司马炼的眼神越发古怪。以自己对司马炼的了解,他并不是个爱热闹的人,哪怕是过节也不一定会出门,且近日来同秦仙媛感情像是缓和下来,时常能听到秦仙媛欢声笑语传出。在上元节这个当口,秦仙媛却与他一前一后出门,实在有些奇怪。
想起郡主身边还有不少人暗中保护,沈磐决定跟上司马炼。
司马炼个头高,即便穿着粗布衣裳也别有一番儒雅之气,在人群中很是瞩目,沈磐远远跟着也不费事。他见人先是在书摊上购置两本旧书,又进店买了棉纸,甚至还同老板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一手拿书一手握笔,腋下还夹着纸,继续走去下一家店。看行径确然是读书人无疑,但沈磐疑心重,仍继续跟着。
冬日里天黑得早,日头偏西,天边便泛起雾霾蓝。司马炼驻足街头看向内湖方向,像是被湖畔灯火通明的景象吸引,竟朝着那方向去了。
沈磐继续跟上,然而快到内湖时发现人山人海,再看司马炼,已朝着人挤得水泄不通的秋水桥而去。他十分无奈,只得作罢。
这厢萧扶光跟随秦仙媛也一路来到内湖,不单单是桥头结尾,便是湖上画舫亦人满为患。
节前刚铺好的路被踩成一条五色大道,生意人中甚至多了不少异域面孔,有些金发碧眼的商人专卖香料和花纹奇特的毛毡地毯,也有满头银饰的巫女鬼鬼祟祟递给你骨节一样的神器宣称只需九两银情人便会同你永不分离,也有人领着高出常人一大截的昆仑奴在街头售卖…总之商品五花八门,一茬比一茬的新鲜。
萧扶光不断在人群中穿梭寻觅秦仙媛身影,却因人流过密,竟跟丢了。
她沮丧地垂下头。
一对带着傩面的巫仙摇着铃铛蹦蹦跳跳地来到她跟前,围着转了两圈儿为她除厄。
巫仙赐福后继续向前走,让出了一大片空地。
萧扶光微微抬头,便见司马炼与秦仙媛牵着手一前一后走在桥头,同这一路许多寻常夫妻一样。
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最后转身逆着人流下了秋水桥。
她坐在桥边吹了会儿风,直到身上越来越冷,才发现天空不知何时飘起细绒似的雪花。今冬的雪竟到正月中才下,可见的确是个冷而长的冬季。可惜人不同于季节,谁先来谁后到并不能决定最终结局。
她听到身后有人轻声唤她,一回头,见云晦珠和沈淑宁刚到,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姑娘,走在最后的竟是林嘉木。几个小姑娘怯生生又好奇地看着她,手指头捏着裙角已捏得发白,不知该不该行礼。
“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嘉木。”云晦珠道。
因阁老司马宓险些服毒的缘故,萧扶光虽未追究,却已许久不曾见过他。
林嘉木拱手道:“年前随祖母与母亲归乡,祭祖后方回京,原本想去定合街,又想今时拜会殿下的官员应是不少,担心被阁部的几位大人撞见,到时浑身有理也说不清。”
林嘉木的担心不无道理,正月里来不拜上峰反倒先去景王府,说不献媚都不会相信。
萧扶光眼珠慢慢转动一下,道:“无妨。”
林嘉木见她神情冷漠,以为是自己耽误了她与云沈二人游乐,索性寻了个借口便带妹妹们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林嘉楠啧啧叹道:“怪不得大哥哥不喜欢蒙小姐呢。”
林嘉木看了她一眼,“怎么?”
林嘉楠道:“郡主就是郡主,她跟别人都不一样。”
林嘉木又问:“哪里不一样?”
“不知道。”林嘉楠摇头,“说不清为何,那么多人里偏第一眼就能瞧见她。”
林嘉木笑着摸了摸她头顶,“带你们玩会儿,等雪下大了再回家也不迟。”
小姑娘们拍手说好。
夜幕彻底笼罩帝京,今日是上元节,又是第一个雪夜,游人只多不少。阊阖门前宫人点起焰火,九千九百朵先后飞天炸出狂花,任人一猜便是景王手笔。
萧扶光等人一同登上高阁,仨人似乎都有默契,没有再提起司马炼这个人。顶着寒风与渐渐细密的雪片,祝各自今岁如意平安。
秋水桥外二里,秦仙媛回头看着热闹的人群,回头冲司马炼生闷气。
“阿炼!”她薄怒道,“你不跟我出门,自己出来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家中又不是没有!”
司马炼步子未停,一步跨开有她两步远,几步便将她甩在身后。
秦仙媛一手提灯一手小跑上前,又扯住了他的袖子。
司马炼过冬的衣服并不多,由着她扯,就这样一路回了清枝胡同。有提前回来的邻人看到他们,笑着道:“要说感情深呐,还得是看你们这些年轻人,出门都不忘手拉着手…”
司马炼回了他们一个淡淡的笑容,反手牵住秦仙媛的手腕,微微点头对邻人致意:“上元安康。”
邻人笑着回应:“天官赐福,上元安康。”

萧扶光回到银象苑时,景王已经在了。
小冬瓜鞍前马后地伺候,没有尾巴的屁股后头也快要摇出风来。
“殿下等您可有些时候了,您们过节,奴就在外头候着。”小冬瓜临走前还体贴地合上了门。
“燃这个,是我皇祖留下的习惯。”景王坐得端正,一手抚着手炉,另一手置在膝上,正偏首看向窗外焰火。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阊阖门只放了六千多,还差三千发。国祚千秋万岁,千秋是亲王,万岁才是皇帝,纵在朝中翻云覆雨,也有越不过去的山。
焰火骤然在天空炸开,在景王瞳孔中倒映出五光十色。
“后来你皇祖继位,保留了这个习惯,每年上元节必放焰火。一万发上天,不过两个时辰,却要提前三个月准备,耗费不知多少人力财力。”景王又道,“我还记得我年幼时,国库穷得饷银连借三年,却仍要放焰火。我问你皇祖,为何不停一年,好歹能缓眼前之急。你皇祖却还是那句老话——”
“‘日后再议’。”不等景王说出口,萧扶光便抢先答了出来。
“不错。”景王微微一笑,“这是他最常说的话,原以为是拖延之策,现在看来却并不是。”
萧扶光坐在他脚边的地垫上,头枕在他膝头,问:“那是为什么呢?”
“民智犹婴儿之心,像上元节这样重要的日子,君主如何做,所有人都在盯着。嘴上说国富民富,还不如阊阖门前两个时辰的焰火来得实在。”景王慢声道,“这样浅显的道理,我却是后来才明白,你皇祖心中委屈应很多吧,他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萧扶光明白,亦能理解,但她仍然不能理解,为何最口口声声看好父亲和她的皇祖不肯将金爵钗交给他父女,反而要留给蓝梦生的父亲。她有一万个问题,却因天人相隔而无法问出口。再联想起近日所发生之事,萧扶光只觉得前路是一片大雾。
见她只趴着,整个人都蔫儿蔫儿的,景王问:“怎么,今天出去玩得不痛快?”
萧扶光没说话,双眼垂了下来。
“爹爹,我这辈子会一直一个人吗?”
景王听后十分诧异,司马炼一事,他也早有耳闻。司马廷玉死因离奇,如今又出了个一模一样的人,很难不会将这他们联想到一起去。不过此时他却并不知晓秦仙媛是唯一能救萧宗瑞的人,所以也只会替萧扶光着想。
“那你想一个人吗?”
萧扶光拼命地摇了摇头。
景王安抚了她,又道:“倘若只是不想一个人,那实在简单,京中朝中适龄的不少,由着你的心意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如果想个可自己心的,那便有些难了。”
“这很难吗?”萧扶光抬头,“您和娘亲不就很好吗?”
每当提起谢妃,景王面上总有几分难得的暖意。然而他却道:“我初次见你娘亲时便知道,世上没有比她更合我心意之人,但我却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合她的心意,所以我必须做到最好,我要你皇祖放心将权势交予我,我才能娶你娘亲。正如我选择日后之路——倘若我只是亲王,并无权势在手,那么我顶多和高阳王他们一样,却也不必像普通人那般日日起早贪黑做活,仅此而已。可我成了摄政王,便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阿扶,你是我的女儿,你同年轻时的我一样,我也很好奇,你会如何选?”
2023最新网址 www.fushuwang.top 请重新收藏书签

推荐福书 (综漫同人)  随军年代文二  替嫁自卑病戾  穿书荒年,我  穿成不良从业  大厂时髦亲妈  横滨的硝子医 

网站首页最新推荐浏览记录回顶部↑

福书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