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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千金回山村后(美食)by山早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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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阿姐,先前我就想问来着,为啥那竹荪可以跟李婶子和林婶子说,这别的菌子却不告诉她们?”
林姝偷偷松了松脚上的草鞋,解释道:“不是阿姐藏私不告诉她们,这竹荪的外形独一无二,想来没有人会将它们从别的菌子弄混淆,可这鸡枞菌和青头菌便不一样了,我觉着他们很好区分,旁人却不是,要是一不小心将毒菌子错认成它们,这造成的后果阿姐可担不起。”
林小蒲听完这话,心里突地一下,“还是阿姐聪颖,我就没想那么多。不过我反正也不会告诉别人,因为我怕别人跟我抢,嘿嘿。”
周野听了一耳朵,无意间将这话听了去,不由回头看了林姝一眼。
他想起了年幼的自己。
他不是个喜欢藏私的人,但他笨,没有林姝这般聪颖,最后常常是好心办了坏事,次数一多,他的心便冷了硬了,再也热不起来。
周野埋头做事时,即便走个神也丝毫不影响他手里在忙的活计,是以不消片刻,所有的菌子便都清洗好了。
等他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又落回到他身上,无需他开口问,林姝便已继续道:“阿野哥哥,青头菌全部切小,你不会切的话切个对半再对半就成。咱做个家
常青头菌,其实这青头菌的吃法非常多,但眼下家里没什么食材,咱们便怎么简单怎么来。草菌子一样,做个清炒草菌子。”
周野唔了一声,先切了一个给她看。
林姝望着他手里切得平平整整的两半青头菌,嘴角翘了翘,“切得真好,阿野哥哥很有当大厨的天赋呢。都说君子远厨疱,但我不喜欢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君子,我就喜欢阿野哥哥这种实干的。”
周野拿刀的手猛地一歪,刀下的青头菌也跟着切歪了。
他盯着那切歪了的青头菌看了一眼,补了几刀,确定看不出刀工之后才丢入了筲箕里。
不出片刻,这切好的青头菌不仅盛满了筲箕,又另盛了半盆子。
林姝夸赞不已:“阿野哥哥动作真快,这么多青头菌和草菇竟这么快全都切好了。”
说着连忙朝何桂香的方向吆喝一声,“阿娘,快来瞧瞧,阿野哥哥的刀工厉害极了,不比阿娘差呢,日后阿娘可以叫他帮你剁肉切菜——”
那头正在拌鸡草的何桂香闻言笑应:“阿野是要去地里忙活的人,哪有功夫做这些。”
“阿娘这想法可不对,没谁规定谁必须做什么,就譬如男人不一定要下地,女人不一定就要围着灶台,我若像阿野哥哥这般身怀巨力,我能干得比男人还多。”
上辈子她不就是这样么,脏活累活没少干,但她也因为那一身巨力得以护住自己。
“阿野哥哥既然如此全能,那他做什么都使得,阿野哥哥,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周野默了默,“对。”
林姝顿时笑起来,笑声极为清灵动听,“阿娘你听,阿野哥哥自个儿都没意见,你还有什么好反对的?”
“你啊,莫欺负阿野老实。”
“嘻嘻,正是因为阿野哥哥老实我才喜欢欺负他,我若不欺负,难不成留给外人去欺负,小蒲,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我阿姐不管说什么都是对的。”林小蒲早就坐不住了,哒哒地跑过去给周野当小帮手了。
鸡枞菌全部手撕成条,一半给阿姐留着备用,一半全都用来做阿姐说的鸡枞汤。
“阿姐,这鸡枞菌闻着好香甜,撕出来的肉也好像鸡肉啊!”
“对呀,不然咋叫鸡枞。不光因为它熬出来的汤有鸡肉味儿,还因为它质地像极了鸡白肉。”
林小蒲已经馋上了,赶紧搬出了小炉子,将陶锅架在上头,“阿野哥哥做其他几道菌子,这一道鸡枞汤我亲自来做!”
林姝笑她是馋嘴子,见她小嘴儿撅得能挂油壶,连忙找补道:“阿姐也是馋嘴子,咱不愧是一家人。”
林小蒲撅起的小嘴这才变成了个小翘嘴。
这鸡枞汤按阿姐说的做法来做,简单得很,什么都不放,就用清水作为汤底,汤底加一小勺的猪油,大火煮沸之后再转小火慢炖,快熬好时再加少许盐。
周野那边也开始上锅了,先前何婶已生了火,灶里留着火种,添了柴后这火便大了,灶火没一会儿便烧热了锅底。
切好草菌子和青头菌分开下锅清炒。青头菌加葱头爆香,草菌子温油下锅,清炒后撒葱花增香。
青头菌量多,炒了半盆子,草菌子量少,缩水后只炒了一小盘。
竹荪就做简单的竹荪炒鸡蛋。竹荪剪去根部后切断,按林姝说的焯水去土腥味儿,再放到筲箕里沥干水分。先炒鸡蛋,鸡蛋里加少许清水,这样炒出来的鸡蛋口感更嫩,另起锅爆香葱,下竹荪段翻炒,混入鸡蛋,加盐等作料,出锅!
几道菜下来,周野因为灶台边忙活个不停,没一会儿便出了汗。
林姝瞧他那额间亮晶晶的汗,在动弹和不动弹之间稍稍纠结了片刻,最后还是起身去寻了个干净手帕。
“阿野哥哥,你低下身来,我给你擦擦汗。”
周野目光掠过她手中干净帕子,随手接过,“我自己来就好,你去坐着。”说罢,拿着帕子胡乱在脸上擦了几把。
林姝:……还真是个糙汉。
“今日劳累你了。”
“我不累。”周野道,又催促了句,“去坐好。”
“坐什么啊,阿爹马上就回来了。”
林姝说什么灵什么,院坝外顿时就有了响动,是林大山回来了。
林大山走得早,连几人去山上采菌子都不晓得,回来一看这架势,顿时嘿哟一声。
院坝里那一大捆竹子先不提,这周野竟卷着袖子在灶边忙上忙下,小蒲也在小炉上熬汤,反倒是他婆娘,颇为悠闲地给鸡圈里的老母鸡和几只小鸡喂鸡草。以往都是吃过了早食才喂,今儿倒是提前喂上了。
等等,老幺熬的这汤……
这味儿香啊!闻着像是菌子,但以前的菌子熬汤也不是这么个味儿。
再看那饭桌上,乖乖,一盘子的炒菌子,还有一大盆的……瞧着也是菌子。
“阿爹,您再稍等片刻,只剩一道炒青菜,还有一道鸡枞汤,今儿这早时便好了。”林姝冲他道了句,帮着周野把先前阿娘淘洗好的青菜给炒了。
再瞅瞅小蒲那边熬着的鸡枞汤,也差不多了。
“小蒲,放些盐,便将那炉火给灭了罢。阿野哥哥,等那陶锅凉一凉,直接整锅端到桌上。”
周野:“成。”
“阿姐,你看我放这么一小勺盐够不够?”林小蒲舀了满满一大勺子盐,问道。
这么一大锅鸡枞汤呢,盐应当也多些?
林姝道:“再去一小半。鸡枞汤就要少油少盐才不会夺掉鸡枞菌天然的鲜甜。”
“好咧。”
林大山看到几人忙忙碌碌,憨笑一声,感觉这一早上的疲惫都消除了不少。
他林大山这辈子除了没个儿子,啥都齐了。但他如今也瞧开了,周野便是他半个儿子,日后也能给他养老送终。
等到饭菜上齐,众人落座,林小蒲这个鬼灵精不等周野和林姝坐下,便已先寻了长凳一端坐下。
林姝瞅了周野一眼,似在笑他今日便是想躲都没地儿躲了。
周野等她先坐下,沉闷地坐在另一头他,还特意往边上坐了坐。
但他偏头看林姝,解释一句:“我块头大,臂膀长,怕挨得近磕碰到你。”
说完这话,他端起粥碗便埋头吃了起来。
林姝抿嘴笑了笑,低声回他:“知道了,没误会。”
旁边林小蒲率先舀了一勺子鸡枞汤喝,一口下去突然“哇!”的一声,“阿姐,这鸡枞汤当真给鸡汤一样好喝!”
说完赶紧又喝了一口,这第二口便来回砸吧了两下嘴。
几口汤喝美了,再夹一块质细丝白的鸡枞菌,“唔唔唔,好吃啊,有鸡肉的清香,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鲜甜!”
林姝被她逗笑,“什么吃的到了你嘴里,都成了绝世美味。”虽说像鸡汤,但同真正的鸡汤还是没得比。
“是真的好吃!”林小蒲喝完了最想喝的菌王鸡枞汤,立马又夹了一筷子的菌皇后竹荪炒蛋,吃完又是一脸满足,“好吃,果然跟阿姐说的一样脆嫩爽口!”
接着再是那清炒青头菌和草菌子,每一道菜都赞不绝口。
阿姐是不晓得他们从前过的啥日子,除了春日野菜多,平儿桌上菜就那几种,能吃一顿鸡蛋都奢侈,大多数时候都是阿娘做的咸菜就稀饭,顶多炒个青菜和笋干。
哪像阿姐来了之后,家里顿顿都有好吃的菜,泥鳅田螺都能做得好吃,观音豆腐这样的小食日日都有,鸡蛋也不攒着卖了,都留着自己吃。
还有今日这一桌子菌子菜菌子汤,日后时不时便能吃上一顿,这小日子想想都美!
林大山没有闺女这么能干,夸不出花来,只是下筷后就没停过,稠粥只喝了一碗,剩下的肚子全用来喝那鸡枞汤了,喝了足足两碗。
喝完了还要嘀咕几句自家婆娘没有做干饭,“这么多菜,得配着干饭吃才香,还有这菌子汤吃完了干饭喝才是最美的。”
何桂香无奈道:“我琢磨着他们也采不了多少菌子回来,炒一小盘菌子就着稠粥吃,哪成想阿姝懂得多,山上能吃的菌子都给摘回来了,摘了满满一背篓呢。不过他爹,这些菌子你可莫要出
去乱讲,阿姝说了,除了她别人都辨得不准,若是别人一不留神把毒菌子采去吃了,这后果咱可担不起。”
林大山发现这些菌子烹饪出来味道竟很鲜美的时候,的确动了出去显摆一下的心思,但听了婆娘这话,登时将心思收了回去。
对,对,可别把村民给害了。这福气还是叫他和婆娘两个自己享罢。
一顿饭一家子人都吃得肚皮滚圆,包括周野,无他,实在是这鸡枞汤好喝了,他将那一盆子的汤都干完了。
不特意控制食量之后,周野这顿顿都吃得很舒坦,虽还远不到吃饱的程度,但也能吃个五六分饱了。这对两年多来顿顿都吃一二分饱的周野而言,这已算十分难得。
林大山和何桂香已经适应了他这饕餮胃,不管他吃多少都已不像最初那般吃惊。
饭后,林大山照例挺着滚圆的肚子歇了会儿,觍着脸问林姝,“乖女,今儿还来田里给阿爹送小食不?”
不等林姝回话,何桂香便笑骂道:“你还吃上瘾了不成?眼下又不是最忙的时节,想吃自个儿晚食回来吃。”
林姝应道:“阿爹放心,碱水粽子是没了,但我包阿爹以后日日都有小食吃!”
何桂香闻言,又笑骂一声林大山馋嘴子,脸上的笑却浓了几分。
“叔,田里的活儿您一个人看还成?”周野突然开口询问。他向来沉默寡言,鲜少主动挑起一个话头。
林大山微微吃惊,当他是主动关心自个儿,心里熨帖至极,忙道:“成啊,怎么不成?家里田本就没几亩,不过是日常耘苗,往年没分家之前,叔干的活儿那才叫一个多咧,不也一路过来了,如今这对叔来说,也是悠闲日子喽。”
周野点点头,这才放心地继续开口,“那便劳叔再多辛苦几日了,阿姝妹……阿姝她想做一张竹床,我这几日帮他做出来。”
听了这话的林大山:……
他就说阿野今儿怎么突然成阿姝一样的贴心棉袄了,敢情不是关心他。
林大山朝林姝瞅去,对上她腼腆一笑,“阿爹,我叫阿野哥哥给你做一张竹躺椅,你每日回来躺那上头,保准舒服得都不想动弹!”
林大山手一挥,“做做做,阿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林姝顿时笑得极甜,“阿爹英明神武!”
林大山被哄得憨笑不止。
周野是个闲不住的,林大山都知道吃饱了歇歇消个食,他却已提了斧头去削竹子上的枝条了。
下山的时候只粗略劈砍了大的竹枝,还有许多细枝需要处理。
见林姝往外走,他忙问了句:“做什么去?”
林姝道:“方才回来只洗了手,脚也只简单冲了下,我想去屋后再仔细洗洗。”
周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脚,偌大两只脚掌套在草鞋里,除了草鞋遮住的地方略浅一些,其他地方都晒得黝黑黝黑的,脏就不用说了,虽然下山的时候脚底沾上的厚泥都刮掉了,但脚背上却都是泥。
先前他想着自己还要干活,是以做菜前只好好净了手,这一双脚却连冲洗都省了。
“我脚上也脏,我同你一起去。”
林姝看他那脚一眼,没拒绝。
离开院坝前,两人还是一前一后各走各的,一出了院坝,周野登时一大步跨上前,横出的胳膊挡住了林姝的去路。
林姝:?
“扶着。”周野言简意赅。
林姝“哦”了一声,偷偷抿嘴笑了笑,心道:好闷骚的性子。
不是下山,林姝便没有挽着他胳膊,只是扶着,借力缓了缓脚上的那一处疼痛。
这双草鞋应当是不能穿了。
到了屋后菜畦旁,林姝一眼瞧见那鱼池子,惊喜地抓紧了周野的臂膀,“这鱼池子铺完了不说,你竟都开始种石菖蒲了?”
“嗯,昨日本就差不多了,今晨便去河边运了几趟石菖蒲回来,选的都是这种抱石生长的石菖蒲,好活,要往水边一放便死不了。你说的水杨梅我不知道长什么样,回头我带你去深山,你找找看。”
林姝笑吟吟地看他,问:“阿野哥哥,是不是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记着了?别人也是这样么,随便一句话你都记得这般清楚?”
约莫没有人不喜欢这种随便一句话都被人记在心上的感觉。
周野顿了顿,老实回道:“得看什么人。”
林姝听到这话,眼底的笑满溢而出,还是带着甜味儿的,看得周野微一怔后,又默默移开了目光。
林姝脚下疼,扶着周野,也走得慢吞,周野便也放慢步子,明明一支出就是一大步的两条大长腿,愣是因为迁就林姝变成了小碎步,颇有些喜感。林姝弯弯的眉眼挂满了笑,还时不时笑出来一两声。
周野不解地看了她一两眼,不知何处惹她发笑。
及至那屋后山泉水流经田野的地方,林姝松开手,朝他望来,“我要脱了草鞋洗脚,你不许偷看。”
周野听到这话,朝林姝投来一眼,又是那种似乎能窥人心的深邃眼神,但他什么都没问,自觉地转过了身,背对着林姝,兀自清洗自己的手脚。
林姝蹲下身,将右脚穿的草鞋脱下,看了脚侧一眼,一道指宽口子,见了血,但不多,养个两三日便差不多了。应当是下山的时候这处伤口被挤着了,所以才加重了痛感。
再看那脱下的草鞋,手掌往脚侧的草绳摸了摸,果然是编到里面的绳头给露出来了,绳头粗糙,这才把她的脚给刮出来一道伤口。
林姝把那绳头往旁边按了按,洗完脚又套了回去,再匆匆洗另一只脚。
“啊呀!”
林姝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引得周野赶紧过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儿,还不及他问出口,便瞧见林姝一只白嫩嫩的脚正踩在泉水里。
周野眼睛宛若被烫着了一般,不及多想便唰一下将目光收了回去。
“怎么了?”他问,语气如常。
林姝将左脚在泉水里仔细搓了搓才收回来,回道:“我只是突然想起,鱼池子挖好了,但还没引山泉水呢,引山泉水也得用竹子,这一路引过来,估摸着要不少竹子。咱院坝里那些竹子瞧着多,但好像不怎么经用?”
周野:“……我再去伐一些就是。”
林姝瞧他这一副无语的样子,觉得好笑,不禁又“啊呀”一声,这一声娇软又做作,听着就是装的,“阿野哥哥,我蹲太久,腿麻了,你快扶我一把。”
周野的胳膊立即伸了过来,他的头却偏向一面,看都不看林姝,像极了一个无情的木头拐子。
林姝扶着他那无情的拐子胳膊起身,被他惹得发笑,“脚是真的有些麻,不骗你。”
周野却没应话。
“同你说话呢,又不理人。”
周野等她站稳了才垂头看她,“没有不理人。”顿了顿,“你骗我也没关系。”
“我骗你什么了?”林姝追问,佯装生气地问:“我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嘛?”
周野目光移到她脚上看了眼,然后盯着她的双眼道:“是脚疼,不是脚麻。”
一瞬间,林姝登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嘟囔一声,“谁说你呆了。”

回去的路上,林姝没有说话,等到了院坝口,才松了手。
周野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林姝扶过的地方,臂膀往后收了收,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林大山歇息过便走了,周野继续处理那一堆竹子,将主干上的细枝叶全都削除。
结果还没削一会儿,林大水家的小子便寻来了。
换作平时,周野不会多瞧一眼,但这次他却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那小子好几眼
生得比一般小子白净,眉眼细看的话颇为俊秀,跟他这种粗人完全不一样。
林玉书也一眼看到了院坝里劈竹枝的周野,因为那人存在感实在太强。
西南之地百姓都生得矮,林家兄弟几个已算是高的了,可跟周野站在一起却也是不够看的。
这个据说是从西北之地逃荒来的汉子生得格外魁梧,眉极浓,瞧着有些锋锐,只是他大多数时候都沉静寡言的,那锋锐才被柔化了几分。
可不知为何,林玉书自从两年多前第一次见到这人时就有些憷他。
那会儿他尚小,个头还没有拔高,对那群逃荒来的外村人印象十分深刻,甚至可以说是被吓到了。
那群人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很瘦,却不是那种面黄肌瘦,尤其为首的周野因着骨架比一般人大,看着仍旧魁梧结实。
这些外人一个个眼里放光,如同一匹匹的野狼般,而领头的周野就像是这群野狼的狼王,一双黑沉的眼带着凶光般,叫人不敢靠近。
那个时候他吓坏了,村里人也都吓坏了,里正召集了村里的青壮年,一个个都举着锄头,不许这群人靠近。
他们这边不是没有出现过荒年,听村里老一辈的讲,几十年前西南几个县都被洪水冲没了,好多人因为田宅被毁,不得不背井离乡寻求生机,等朝廷的赈灾下来了之后,这些人才会再返回来重建家园。而人们即便逃荒也少有往甜水村这种贫穷偏僻的地方逃的。
可当时,这群人却是从三里外的那一片深山里逃了出来!
那是连他们甜水村村民都不敢深入的地方,这群人却不知是绕过了那一整片山,还是直接穿过了那山,跋山涉水,来到了甜水村。
不管是哪种,都叫人觉得瘆人至极。
祖辈们也曾说过,饿狠了的人会烧杀抢劫,当时他真的怕这群人会化身土匪,劫掠了他们甜水村。
结果后来,事情的发展出乎林玉书的预料。
这群人里虽有那蠢蠢欲动的,却被为首的周野镇压了下来,什么都没做,最后也是由周野出面,同里正交涉,称道想把自己卖身给村民,换一袋子粮食。
高大瘦削却因骨架大而魁梧不减分毫的壮汉,往那一杵,说要卖身,村民们却没一个敢买。
林玉书也以为没有村民会要这么个人,实在是因他瞧着不好驯服,即便买回家里做奴,也难保不会横生意外。
可林玉书万万没想到,竟是二伯大着胆子买了他。
从前没有分家前,二伯给他的印象便是阿婆说什么他做什么,对大伯处处忍让,对阿爹时时帮扶,唯一一次强硬做出决定的事情就是当年不管不顾地娶了二伯娘,把阿婆气得够呛,这事儿还是他听阿娘说的。
两年前的那次,也是二伯不顾旁人劝阻,坚持用一袋子粗粮买下了周野,这是他不听劝强硬的第二回。
不管是二伯娶二伯娘,还是他买下周野,最终都被证实他强硬的这两回是对的。
二伯娘是村里有名的贤妇,除了没给二伯生下个儿子,旁人再挑不出错处,而周野就更不用说了,自从买了周野,二伯家的田种的是最快的,收割也是最快的,长得都要比别家好。
周野有一身蛮力,据说一个人就能干三个人的活儿,林玉书也亲眼见到过,他一人就能抱起几个壮汉合力抬的大石臼,委实惊人。
林瑶堂姐离开后,村里人又开始说闲话,说二伯家没了适龄的闺女,这周野做不成女婿,干活肯定不会像从前那般卖力,然而两年过去了,这人还是这般。
他沉默地做着该做的事情,村里哪户人家需要帮忙的时候,但凡叫他,他都愿意去搭把手。
渐渐地,这个沉默寡言的魁梧汉子不知不觉中被大家接纳,再也没人说他一句不好。
他还听阿娘说,村里甚至邻村有好几户人家都有意将女儿许给他,只是林瑶堂姐刚走没多久,这事儿实在不好开口,大家就琢磨着再等等看。等时机合适了,再寻个相熟的人上门打探打探二伯和二伯娘的口风。
甚至就在林姝堂姐回来的前几日,他的家里来了一位阿娘那边的远亲,几番拐弯抹角,阿娘才听出来是叫她帮着去二伯家探口风的。
但凡当时阿娘跟二伯家的关系没有闹僵,恐怕已经去了。这会儿林姝堂姐回来,阿娘又同二伯家好不容易冰释前嫌,是决计不会再提这事儿的。
林玉书有的没的想了一堆,实则也不过是片刻间,他朝那院坝里劈竹枝的汉子客气地点点头,喊了一声,“阿野大兄。”
周野淡淡点头,回了一句,“阿姝这会儿不太方便,你等个半刻钟再进去。”
林玉书连忙应是,像个瘦竹竿一样杵在院坝里。
何桂香去灶房里收拾了锅碗瓢盆刚出来,看到他,连忙招呼道:“玉书来啦,快进来坐。”
林玉书瞅了眼周野,回道:“二伯娘,我等阿姝姐出来,她是夫子,她唤我了,我再进去。”
何桂香以为这是教书该有的礼仪,便没有劝,只是将堂屋里那张桌子又擦了一遍。
林姝的确不方便见客,她裤腿上溅了泥巴星子,方才去泉水边洗脚又不小心弄湿了裤脚,所以回屋换了条干净裤子。加上头发有些乱了,便重新挽了一下。
林小蒲见她换裤子,自己也便跟着换了一条。
听到外面响动,林姝一边挽头发一边往外走,冲林玉书问道:“玉书堂弟今儿可是比前两日来得迟了些?”
林玉书喊了声阿姝姐,连忙解释道:“阿娘怕我来得早了,你们还没有吃完早食,叫我晚上一两刻再来。”
林姝笑他,“便是没吃完早食又如何,你来了自去一边复习功课便是,怎么,怕我拉你入桌,非要喂你一口吃的?等你来了,都剩残羹冷炙了,哪有叫客人吃残羹冷炙的道理,不若——我叫阿娘专门给你留一碗?”
从里屋出来的林小蒲捂着嘴偷笑,自己寻了平时的位置落座。
屋外林玉书脸色涨得通红,连忙摆手道:“不要不要,阿姝姐千万别!”
林姝哈哈笑了两声,“真不经逗。你学学你阿野大哥,无论我怎么逗他,他都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就要他这样的,我逗着才好玩儿。”
院坝里正干活的周野闻言朝她望来一眼,却没说什么。
林姝顿时道:“你瞧他,是不是闷不吭声的?”
林玉书干笑着点点头,不知该如何应话。不知为何,这一刻,自己只是个外人的感觉尤为强烈。
“快进堂屋罢,小蒲我今晨的时候已经考问过了,你也逃不了。我要考考你前两日的功课,确认你都记牢了,咱再继续后面的。虽说贪多嚼不烂,但你若全都嚼烂了,我是巴不得叫你一路快马加鞭,早早地追上其他人。”
林玉书悄然松了口气,哎了一声,赶忙进去。
没多久堂屋里便响起了两人一问一答的声音,周野离得远,听着听着就听不清楚了。
他埋头干活,等把这一批竹子上的细枝节都剔完了,也没吭声,自个儿从院坝离开,去屋后继续搞那鱼池子去了。
鱼池子大,要想将鱼池边儿上都种满石菖蒲,他还得挑着畚箕来回好几趟。
这东西也不敢用背篓背,怕堆在一起压坏了,只能用畚箕多跑几趟。
周野一趟回来后,屋里已传来了林姝不高不低的教书声,都是些他听不太懂的之乎者也。
他沉默地干着活,那股自晨起时便积攒在胸腔、好像一整日都使不完的劲儿,突然之间泄了一半。
周野其实识得字,但他没读过书,也仅仅是识得几个大字而已。
穷苦人家没有那机会读书识字,一大家子一起使劲儿,也才能供出一个读书人,而他从一开始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祖父说他力气大,天生应该就是地里讨食的,只要有这身力气在,就不怕地耕不完田种不完。
他爹考虑得多一些,也只是想他当个杀猪匠,说杀猪匠挣得多,不缺肉吃,他这一把子力气干杀猪匠正正好。
最后还是阿娘苦思冥想,托人为他寻了门路,把他送去镇上打铁匠那里当学徒。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想不想念书,
好像他有这一身巨力,就已经与读书无缘。
后来他听堂弟背书,听得多了倒是学了几句,但他对那些之乎者也不感兴趣,他只想多识几个字,可以看得懂字,算得了数,不至于出去买卖货物或是同人签契书时被人蒙骗。
可最后,教他识得几个大字的却不是他堂弟,而是她师娘……
不知不觉间,周野已把大半的鱼池边沿都种上了石菖蒲。
石菖蒲郁郁葱葱,衬着这铺满石头却无一滴水的空鱼池有些荒凉,他无法想象这个地方填满山泉水,还养满了鱼之后的样子。
他的脑子总是很贫瘠,想不出什么美好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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