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利恒之星by碧绿苔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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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那人不放心地看了眼醉醺醺的纪檀枝。
“我是纪檀枝的表哥,这位是我的妻子。”
伽芙没做声,默认了这称呼。
男人闻言松了口气,“那檀枝就交给你们,拜托你们送她回家。”
他趁机从口袋里拿了张名片递给晋竹言,“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我。”
晋竹言淡漠地瞥了眼,没接。
烫金的黑色卡片上写着:浦海音乐学院,祁衡。
生意场上沉浮的这些年,他早已精通识人术。
祁衡观察到对方拒绝的神色,倒也不觉得尴尬,将名片收回去,忖度着说道:“那我先告辞。”
二人沉默着,看着他的车子开走,方才又起话头。
“你联系一下林玄。”伽芙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两人是好友。
“他不在漓江。”
“那送她回家?”
纪檀枝双手环绕着伽芙脖颈,小声说了句:“不要……”
她不是轻易告弱的人,此刻情绪实在糟糕到极点。
伽芙听了也揪心,她不知道她在外的其他地址,只好试探着开口:“让她和我待一晚也可以。”
纪檀枝没反对,像只无骨八爪鱼黏在她身上。
晋竹言始终皱眉看着,显然不想插手纪檀枝的事。
伽芙想扶她上车,奈何身型比她单薄一些,被缠得直往下坠,险些站不住。情急之下只好投去求助的目光,没想到晋竹言表情更怪异了。
终归不忍心伽芙受累,于是让司机搬运纪檀枝到后座。两个人还是黏在一块儿,晋竹言只好挪去副驾,表情十分忧怨。
酒劲上来了,纪檀枝东倒西歪地缩成一团,贴着伽芙大腿小憩。她喝醉时倒是很安静,和平日里咄咄逼人的样子判若两人,伽芙心生怜惜,将她散落到面颊上的发丝拨到耳后,才发现她在流泪。
怎么会有人连哭也不出声?害怕她难堪,伽芙移开视线,一只手落到她发顶上,稍作抚慰。
很快到家,伽芙将人扶到沙发上,让秦姨去弄些柑橘汁来解酒。海盗过来闻了闻这个陌生的入侵者,不感兴趣地走开了。她回头征求晋竹言意见,“我跟她说会儿话。”
晋竹言脸色仍旧是不好,但还是表示理解,独自到书房回避去了。
纪檀枝瘫倒着,头脑却比刚才清醒不少,伽芙盘腿坐在地毯上,倾着身子靠近她,“我很高兴你能够信任我。”
在她面前,纪檀枝再也没有了光鲜亮丽的面具,泪水顺着眼尾落下来,“少自作多情了。”
伽芙撑着脑袋,“你喜欢的就是刚才那个人吗?”
纪檀枝沉默。
“所以是他让你不开心?”
他看她的眼神分明没有爱。
“我不想再见到他。”她愤愤地擦去眼泪。
“认清一个人原来只需要一瞬间。”从前以为他光风霁月,其实跟那些一心往上爬的人没区别。
伽芙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的过往,只得安慰:“你能意识到这点就已经很好。”
纪檀枝吸了吸鼻子,嗓音有点哑,“刚才看我那样狼狈,你是不是觉得特别解气?”
她笑了,似乎是想到自己。
“狼狈?如果你见到我之前歇斯底里的样子,大概会感到害怕。”
那是她看似完美的人生轨迹中最为千疮百孔的夜晚,现在回忆起来,仍然觉得十分苦涩。
“你不应该讨厌我吗?就像晋竹言那样。”
纪檀枝眼睛红红的,脸上潮湿到透明,让她想到北海道一种名叫山荷叶的花,柔软孱弱。
“他不能代表我,我有自己的判断。檀枝,在别人眼里你骄纵难相处,但其实你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浑身长满尖刺对吗?”
“别以为你又有多了解我。”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没有刻意了解你,我只是说我感受到的。”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恶意,那种感觉是截然不同的。最怕付出了同等努力却还是被人轻视,所以对这方面相当敏感。
“那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纪檀枝表面强势,伤心起来却是内敛的,竟也低下声音向她寻求解困之法。
伽芙此刻也算是过来人了,两只手臂交叠着,认真注视她,“何必把自己拘在当下?你还年轻,有大把时间去发掘自己真正喜欢的事。要是实在难过,就转移注意力,出去散散心也好,也许哪天回过头来,最爱你的人仍然停留在原地等你。”
“最爱我的人……”她默念,还是觉得这种可能性简直匪夷所思。
“今天的事暂时不要告诉林玄,可以吗?”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理两人的关系。
伽芙不了解,也不想插手别人的感情生活,点头默认,将茶几上刚送来的柑橘汁递给她。
“喝完会舒服很多,安心睡一晚,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纪檀枝紧握着玻璃杯,看着伽芙对她微笑。
阿谀奉承的笑容她见过太多,暗地里却骂她矫情刻薄,她早已对友情失去希望。
而如今,只觉得她在灯下流露出的神情如水温柔,非常深刻。
她忽然对晋竹言产生一种强烈的妒嫉。
第30章 十字爵床
晋竹言在书房坐得心不在焉, 简单处理完了公事,便忍不住下楼去看。他需要时刻了解她的动向,仿佛患上忧虑症。
小孩拿到糖果还不够, 还要时刻提防着不被抢走。
沙发上,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睡到一起,狭窄地挤着, 像两卷饼干装到不合适的盒子里。
他看着碍眼, 想要将伽芙抱走, 却发现纪檀枝睡着时还紧紧握住她手腕, 整个人都烙到她身上。
一根根掰开手指,他随意抓起旁边的毛毯搭在纪檀枝身上,悄然抱起伽芙往卧室走。她在途中咕哝了一声, 沾了床便缓缓睁开眼。
“抱歉, 是我弄醒你了吗?”晋竹言在床边坐下。
“我睡得浅。”伽芙有气无力地出声。
她也确实是困了,不过想着还有话要对晋竹言说。
“今天,你会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毕竟你和她的关系……”
“不会,我知道换做其他人你也会这样做的。”
“况且, 我还没把她放在眼里。不过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那我随意带人来,你也不反对吗?”
伽芙表情很迷糊, 却强撑着让自己语气变认真, 在晋竹言看来, 又好气又好笑。
“我说过, 你是这里的女主人, 要做什么完全不必征询我的意见。”
“还是说你根本没有把这里当做家?”
被戳中心思, 伽芙转移视线。她的确打心底里没有归属感, 总觉得像上了一班列车那样紧张, 怕坐过站, 随时绷紧神经准备好下车。
三年以后的事谁又能料定?说不定她已经去这世界上的另一个小角落驻扎。
晋竹言感受到了非常隐秘的钝痛,但还是忍下去,温声劝慰:“伽芙,我们已经结婚,至少这层关系要比外人亲密得多。还要一起生活这么长时间,如果时刻牢记着要与对方疏离,那样岂不是太累?”
“婚姻不是你的牢笼,也并非捆绑你自由天性的锁链。你当然可以想做什么就立刻去做,如果不开心,抑或是我惹你生气,发脾气也可,向我表达不满亦可,不用担心我会承受不住,因为我早已做好让你肆无忌惮的准备。”
“第一次为人夫,我知道我有很多缺点,也请你给我慢慢变好的机会。不要压抑,不要克制,不要忍受,让我时刻感知到你最真实的情绪,这样我才能明白自己是否走上正确的方向。”
不知何时,伽芙眼里已经汪着一泓眼泪。
她也想相信这些是真的,如果他们是普通夫妻,她一定飞蛾扑火地去了。可从前的裂罅岂是能轻易弥合的?他是商人,所做一切只为利益最大化,刻意修复,也只是让联姻彻底稳固。
其实不用他如此费心周旋,她也会记得盟约。她态度虽冷,却从来不会不讲信用。
她更不是铁石心肠,是人总有贪欲,怕被太好地对待,绊手绊脚狠不下心离开。倘若有一天发现全是假的,那更可怕,简直从天堂跌到地狱。
被蛇咬过了,她彻底变成胆小鬼。
伽芙看向他,很没来由地问了句:“为什么是我?”
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偏偏找上她。
她还是不信任他,刚才的那点痛意突然剧烈化,晋竹言感到一阵可怖的窒息。
倘若他说爱她?在她眼里一定相当虚伪。就算是他,听多了这种话也难免分辨不清。这样的话他决定只说一次,选一个最好的时机。
于是他回答:“因为你是最好的。”
这样好的人他再也没有运气遇见第二个,抓住了,他又怎么可能放手?
伽芙笑了,眼泪也就缓缓流下来,“那可真糟糕。”
他曲起指节替她擦去,忽然说:“其实我真的很嫉妒。”
她只是看着他。
“你对所有人都太好。除了我。”
伽芙默然,不知道他又想怎样。
晋竹言注视着她,有种非常想流泪的冲动,几近真空化的小小世界里,唯独他一个人的心脏疼痛到快要爆炸。也不知道被什么催化,狐狸藏不住尾巴,狼身上的羊皮脱落,道貌岸然的他终于露出尖牙利爪。一朝回归到最原始的兽性,想要将她吞噬的可怕欲望像只不断膨胀的气球,撑大,膨胀,快要抵达临界点,然而他还是耐着性子,声音低微到软弱地问她,
“伽芙,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她被他这样的神情恫吓住了,觉得自己像只在火山口悬悬欲坠的蚂蚁,一动不动。
寂静的卧室里传来衣物摩挲的窸窣声,一个从阴暗角落里生长出来的黑影爬上了床,最强壮有力的藤蔓化身紧紧缠绕住她的臂膀,最无坚不摧的树干变作人类的胸膛与她柔软心房紧贴在一起。
靠近她之后,他才终于有了形状。
伽芙腾出一只手推了推他,简直像史莱姆,黏得非常牢,光裸着,完全是野兽。
蚂蚁也穿得很是单薄,被这样的温度烘烤着,觉得自己要热得粉身碎骨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问一声:“可以了吗?”
无人回答。
她叹息,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脑袋深埋在她颈窝。
也只是最简单的拥抱,什么都没做,弄得她都没办法赶走他。
半晌后,伽芙尝试着挣脱,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终于松了点,但还是虚笼笼地搂着。她深呼吸几次,紧张的胸腔终于得到放松。
四周安静得异常,似乎能听见手表齿轮咬合转动的声音,她想起来上次挑完婚戒,晋竹言拉她去逛了表店,同系列的手表,两人各有一支。不过她那时候死活不承认是情侣款,买回来还没戴过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现在突然出现在卧室里,倒觉得奇异又怪诞。
正如同晋竹言此刻躺在她身边,简直是荒唐之夜。
伽芙用力将他推远了些,两个人分别占据枕头的两侧。沉下心来去看他,倒不像头野兽了,眉目温顺,呼吸浅浅,应该是只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幼兽。但体型还是太庞大,让她联想到晚白垩世的角龙宝宝,很可爱,可她没办法带回家。
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她暗地里摇头,觉得这些想法尤其诡怪。
指针细微的滴答声中,伽芙翻身背对着他,很不安稳地睡去了。
次日醒得尤其早,第一次和人同床共枕,严重影响睡眠质量。始作俑者已经消失了,身旁的被窝没温度。不过也好,四目相对更尴尬。
她洗漱后下楼,饭厅一定准备了早餐。刚进去,便看见纪檀枝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半块三明治。
哭过的后遗症,眼睛肿得像两颗小核桃。伽芙迎上她素面朝天的脸,疑心是自己喝醉。
纪檀枝高傲地睨了她一眼,将咬了几口的三明治塞到她手里,冷冰冰地说一句,
“我走了。”
只留下伽芙一个人凌乱着,犹如飓风过境。
晋竹言气定神闲地坐在原地,见了她便微笑,“终于可以一起吃早餐。”
面目齐整,衣冠禽兽的做派。伽芙忍不住腹诽。
但她还是走过去坐在他对面,随口问:“发生什么事?”
“如你所见,刚才和她吵了一架。”他似乎心情格外好。
伽芙抿了口热牛奶,看着他。
晋竹言也不打算瞒她,缓缓说道:“她决定和林玄分手。”
“还报名了野生动物保护的义工项目,打算立即启程飞往肯尼亚。”
伽芙睁大双眼,这才一个晚上……
不愧是纪檀枝。
“那后来呢?”
“我邀请她参加完我们的婚礼再走,她没答应。”
伽芙笑了,笃定她会来。
纪檀枝的口是心非她早已见识过。
一晃也到了十一月下旬,考虑到多方面因素,婚礼定在国内举办。在林子安的提议下,伽芙打算和好友们去塞舌尔举办单身派对,提前一个星期就启程了,婚礼前夜才返。
她和晋竹言约好这段时间内不联系,但听说他也有出游计划,估计是和圈内好友一起。当她在沙滩上晒太阳喝菠萝汁时,晋竹言所在的游轮也不知道在哪片海域上行驶着。
这场属于女士们的海岛度假,纪檀枝也犹在其列。伽芙知道她一直在等她主动邀请,她最懂得怎么治别扭鬼。
对于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朋友这件事,伽芙表示相当愉悦。只是纪檀枝刚和林玄和平分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两人躺在沙滩椅上,被阳光烘烤得暖融融的。她从来讨厌太冷的地方,曾经想过定居在热带。热带植物长得好。
见她不说话,伽芙摘下墨镜笑着问:“怎么样,后悔了吗?”
“提都提了,干嘛后悔?反正我又不爱他。”纪檀枝满不在乎地撇撇嘴。
只是她想不通,说分手时他怎么能这么干脆就答应?显得她毫无魅力。
榆木脑袋,万年冰山,她在心里骂了他无数遍。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伽芙默然地笑笑。只怕她心里早已驻进一个人,可惜高傲的檀枝大小姐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游轮里的休闲酒吧,林玄很少见地喝起闷酒,一旁的晋竹言忍不住夺过威士忌酒瓶,皱眉劝道:“适可而止。”
“再陪我喝点。”他撑着脑袋,醉眼朦胧。
“我可不想错过我的婚礼。”
“羡慕。你现在倒是处处都得意。”林玄打趣着说道。
晋竹言下视,水晶杯里的冰块早化了,淡金色的酒液一口没动。
“她不爱我的,一切只是我做梦罢了。”
快一周没见她,这几天夜里竟得了失眠症。午夜梦回时总见到她笑靥,牵着他的手往沙滩上走,白色细沙松软,光线肆意辐射。她温柔地,一声声叫他竹言。一次又一次醒来,都是假的,他再也没有勇气面对浓重的黑暗。
求之不得最痛苦。
高傲之人也最难低下头颅。
林玄推倒面前的空酒杯,趴在台面上不动了。
游轮正驶向码头,墨蓝海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白浪,像画布上白颜料的尾迹。
在岛上疯玩了几个日夜,伽芙心情舒畅了,但也累坏了,整个人蔫蔫的。婚纱已经最后一次修改好,送到林氏老宅,她将在这里出嫁。从晨起时便开始装扮,外公外婆也一早起来盯着各处布置,最后来看她时,两位老人都有些热泪盈眶了。
三十多年前,他们唯一的女儿也是和伽芙一样坐在这里梳妆待嫁。
伽芙不想哭的,但看见那两张慈爱而不舍的面庞,还是忍不住落泪。林子麟刚进门,惊叫一声:“妆花了!”
子安蹙眉去拧他的脸,又换来一声哎呀呀的尖叫。于是大家都笑。
婚礼下午才开始,林氏是大族,老宅一直在宴宾客。万事有爸爸和季澜霆张罗,伽芙在房间里躲懒,倒也乐得清闲。
她不由得想起晋竹言,今天的另一个主角。好长时间不见,也不知道他正在做什么。说起来,这件婚纱从制作到完工他是一概不知的,伽芙开始好奇他见到时会是什么反应。
过了一会儿,手机收到消息提示。
对话框里发来一张照片,白色玫瑰背景下是两枚婚戒。
[我等待着你,走向我。]
伽芙快速熄灭屏幕,心脏却控制不住地剧烈跳动起来。
静候婚礼的间隙,没有一个人会不紧张。她把所有的原因都归咎于此。
敲门声将她惊醒,是季澜霆。他微笑着走过来对她说:“会场那边一切安排妥当,我们可以出发了。”
伽芙弯了弯唇角,起身挽住他胳膊。
穿过回廊,所有人都出来了,全都注视着伽芙,脸上带着祝福的笑意。
送她上车前,季澜霆捏了捏她的手指,眼里已经有了泪光,如同耳语一般出声:
“妹妹,你一定会得到幸福。”
第31章 山谷百合
伽芙笑了笑, 没说话,似乎要维持一种庄重的矜持。其实她心里想,幸福不幸福的, 没有一个人说了算。
婚礼在室内举行,车子刚开到会场,伽芙就有种要时刻站在聚光灯之下的紧张预感。在两家授意下, 请来的记者实在太多, 场面之隆重, 在财娱两界也算是重大新闻。
戏台搭得足够好, 主角深吸一口气,被人提着裙摆走上红毯,面对无数摄影机, 露出含蓄端庄的微笑。
站在门外等候时, 爸爸一直陪在她身边,此刻竟也没了平日里的肃然,因为感触,眉目十分儒雅温文。
倘若仔细看, 父女两人的神态仍有许多共通之处。纵使他们已经缺乏交流很久了。
平生最怕一个等字,仿佛时间都凝结起来, 伽芙拿着捧花的手心都微微汗湿。季父感知到了, 握住那只挽在他臂弯上的手。
“别紧张, 我在这里。”
伽芙转过头去看他, 见到他两鬓已有斑白迹象, 鼻子立刻酸了。爸爸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苍老?怪她从前太粗心大意。
可她再心软, 有些事还是淤堵在五内, 今日不吐不快。
“爸爸, 今天过后, 我是否终于成为令你满意的女儿?”
季父仍然目视前方,“我所做这一切,并非希望你令我满意。”
那时候第一次有了女儿,没人知道他有多开心,恨不得将全天下所有珍贵的宝贝都搜来奉上。夫妻情笃,家庭美满,千金难换的幸运落到他头上。可惜人生终难事事如意,爱妻早逝,犹如树木被折去所有枝干,再也没办法遮风挡雨。
他也恐慌,老树总有枯死的那一日,留下一双儿女,自小长在锦绣堆里,既怕宠坏了,又怕养坏了,不得不严厉处置。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殚精竭虑的无数个日夜,他早已为他们规划好安稳一世的路。可做人视线终有局限性,他也承认有时急功近利过了头,本是自己眼里最好的,却引得他们起反感。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伽芙自由快乐,他的女儿就该得到这世上最多的幸福。可倘若他不在了,她的手足亦不能时刻顾全她,唯有找一个最合适的人选来延续他的职责。
挑来选去,总算让他选中晋竹言,家世相当,能力出众。调查过他从前的事,心性坚韧更是万里挑一的难得。他从来没有看错过人,将伽芙交给他也是万般考量后下定的决心,哪怕到了最坏的地步,他留下的财产也足够她挥霍一辈子。
也许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为人父母难免真情流露。
季东黎略顿了顿,滞涩开口:“其实我从不在意什么联姻,养你长大,也并非将你当做利益交换的工具。”
“伽芙,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女儿。从前逼你太紧,是怕你误入歧途。造成这么多年的隔阂,也是因为我从未向你提过这些。”
“对不起,是爸爸不会表达。向你真诚道歉。”
伽芙静静听着,这一切来得太突然,简直不可思议。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知足?苦了这些年,也坚持了这么多年,等的不就是这句话?
有这一句就够了,这是世界上最珍贵的歉意。
她闭上眼,顿时感觉脸上水濛濛的一片。
“爸爸,对不起。为我从前的任性向你道歉。”
季父仍然没看她,却从口袋掏出一块方巾递过来。
“擦干眼泪,仪式快开始了。”
伽芙闷闷地应了一声,更想哭了。
乐声却在此刻响起。
礼堂大门缓缓打开,她深呼吸一次,紧握住季父的臂弯,两人一齐踏上红毯。
头纱落在裙摆上,长长地披着,像截下一段轻薄的云雾拂过地面。礼服选用缎面和列韦斯蕾丝,是非常修饰身形的简约款式,但从后背的繁复珠饰来看,细节上相当下功夫。
伽芙当初没怎么费心,好在设计师老练毒辣,穿在身上简直浑然天成。等婚礼结束,她要将这件裙子永远珍藏。
因为紧张,才走到一半,便觉得漫长无比。手里的山谷百合还犹带露珠,颤巍巍的,伽芙抿了抿干燥的唇瓣,抬眼目视前方,看见晋竹言正站在尽头。
越近,他的样子越清晰。只是脸孔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伽芙被引到他面前,他才终于回神,对她微笑着,眼里雾蒙蒙的。
季父松开手,伽芙向他笑了一下,略有不舍。晋竹言牵着她到达中央,两人面对面站立在一起,宣读誓词,交换戒指,流程进行得非常顺利,恍若梦中。
最后证婚人宣布他们结为夫妻,笑着询问二人是否愿意彼此亲吻?晋竹言两只手拉着伽芙,颇带请求意味地示意,伽芙懂得,也不想在众多宾客面前失掉分寸,很内敛地点了点头。
而他像得到特许似的,包裹住她掌心,低下头来吻她。其实也就唇瓣轻轻一碰,并不深刻,也不会让人感到冒犯。
盛大的掌声中,仪式落幕。晋竹言看着她,忽然说:“伽芙,我很高兴你今天能来。”
说的什么话?难不成像逛街,想走就走?
“这也是我的婚礼。”她抬起眼皮盯他一眼。
晋竹言不以为忤地笑笑。但如果她仔细看,会发现他眼圈已有轻微的泛红。
担惊受怕,他实在等了太久。
仪式过后便是after party,伽芙要将婚纱换下来,再和晋竹言跳第一支舞。
新娘更衣室里,她总算坐下来吃了几块点心垫肚子,据说也是晋竹言让人准备的。伽芙各式都尝了些,搁下了,不如他上次做的杏仁饼干好吃。
化妆师补好了妆,准备拿来晚宴裙替她换上。是伽芙自己挑的淡杏粉纱裙,上面有植物花卉刺绣,一层一层地蓬起来,行走之中非常仙气。
才系上一粒珠扣,便听见敲门声。化妆师开了一条门缝,看见是新郎,请他进来,自己则很有眼色地出去了。
晋竹言拧上门锁,转过身望向她。伽芙站在镜子旁,裙子还未穿好,后背大片裸露着,被她用一只手护着,显然非常局促。
他早已通过镜面看得清清楚楚,会心地微笑,“需要帮忙吗?”
她腹诽:这里除了他难道还有其他人?
即便猜透他心思,但还是妥协地转过身去。
晋竹言走到她身后,拈起第二粒纽扣往上扣。
伽芙僵直地站立,感受到后背衣料极缓慢地收束着。为了起到美观效果,设计十分繁琐,扣子又多。这种珍珠在他指尖恐怕稻穗大小,之前是见识过他力气的,伽芙忍不住出言提醒:“小心些,别弄坏了。”
他柔声应道,“不会的。”
其实心里很想将它们一鼓作气都破坏,耳边甚至能听到珍珠在地板上弹跳的幻音。
他越来越控制不住那些可怕侵占欲。
“行程都确认好了,等会儿晚宴结束我们就离开。”
伽芙“唔”了一声,蜜月旅行他们早就说好的。只是后来又延长时间,要到圣诞节过后才返。第一次和他单独外出这么久,她其实心中也忐忑,终归是一起去的,各玩各的似乎不太好,可难道要冷着脸相顾无言?伽芙简直不敢想象那画面有多痛苦。
最后一粒扣子弄好,晋竹言的手垂下来,迟疑了一瞬,最后像蛇类缓慢攀爬一样环住她的腰。
伽芙如同被水烫到,警惕地回神,只见镜子里的人影已经俯身下来抱住她。
“你真美。”
“我真幸运。”
他如同喝醉一般呢喃,低头吻她耳垂。
伽芙睁大眼,清晰感受到一股电流从底下直窜上来,麻掉半边身子。
她那里最敏感。
而他仿佛早就知道,带着点恶意的捉弄,仍未停止地吮吻着她。
伽芙下意识要逃离他束缚,去抓他的手,却被他紧紧扣住。两人戴着婚戒的手抓握在一起。
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转性,颤抖着声音问:“你到底怎么了?”
晋竹言往下,浅啄着她脖颈,闷声道:“只是做我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
力量悬殊,她在他绝对掌控之下动不了,顿时有种羊入虎口的危险预警。
“那之前的约定算什么……你先停下……”害怕他脱轨,伽芙断断续续喘息着说。
唇瓣游移了一会儿,他也真就停下,只是仍然抱着她。两人一齐看向镜子里的彼此。
“伽芙,之前在酒吧,你主动吻我。”他下巴抵在她肩窝,语气很可怜。
“怎么可能?”她略微有点犹疑。
“是你喝醉后不记得了,第二天我很伤心。”
“明明你说我什么也没做……”
“我说谎的,那时候怕你不自在。”
“真的?”她心里有些松动了,这种事好像不是不可能。
“所以,你得补偿我。”
他抬头,两手落到她肩上,慢慢将她扳过身子。
伽芙整个人还是惘然,愣愣看着他俯身接近,呼吸交融。
“这次换我来主动,好不好?”
双唇相接的那一刻,她攥紧裙子,脑中两种派系在纠缠,觉得不该是这样。可他实在太温柔,循循引诱,小心珍重。伽芙最后都忘记反抗,而他也像初入陌生领地的兽类,得知是安全的,便从一开始的谨慎探寻变为肆无忌惮。他紧紧拥住她,如同两尊尚未烧制的泥塑,纠缠着,发狠地挤压得没有形状。伽芙一步步跌退,撞到镜子上,两只手被他高举束缚着,仿佛置身一只真空玻璃罩,在他所设下的温柔陷阱中彻底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