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选神明by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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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虑和空虚折磨着他,他知道他现在的状态不会好到哪里去。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对人类来说是极大的折磨。他想,他现在一定眼下青黑,眼眶发凹。
在这种折磨里,漫长的等待也被缩短。直到舱体传来了震颤,莫桑猛地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舱体对接完成,被硬造出来的舱门伴着轰鸣声缓缓打开。
双方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莫桑看见了执微,而桑西看见了麦特欧。
桑西毫不犹豫地怔住,他脸上的神情呆滞着,被观看星网直播的选民清楚地看在眼里。
过了半分钟,他才像是被重击后惊醒,立刻从床边弹射起来。但却不是向前走,而是向后退了几步,才缓缓站定身子,下一秒就捂住了自己的脸。
声音从他的指缝里挤出来,落在人们的耳朵里,近乎是带着血色的低鸣。
“我又做梦了。”桑西开口,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而后,他被自己的指尖遮住的眼睛,却不肯错神地盯着麦特欧的方向。“我在梦里都没有见过这样清晰的他。”他的呢喃似乎是直接从胸腔里发出来的,每一声都带着回音。
麦特欧明白,这话里面的他,指的就是他自己。
这还是麦特欧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污染者呢。那些疯狂的、肮脏的、被人嫌弃的印象仍在他脑海里盘旋着,但他没有表露出来。
麦特欧之前在星网上看到过不少桑西的照片和视频,他在集会广场堕落为污染者的影像更是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麦特欧看过好几遍。但都没有当面看见桑西来得直接。
桑西年纪小,身形还有些单薄,或许因为最近过得不好,明显有些瘦削。他的长相有几分文弱气,看着不应该是出现在疗养院的人。是应该出现在麦特欧的演讲现场,听着他的演讲,为他拉动人群支持他的学生才对。
莫桑的演技真的不错,在沙洲那样的环境里存活下来的人,各方面比起外面的人都算得上是一种进化了。
他顶着桑西的名字,望着麦特欧的眼神十分专注。
麦特欧看见了桑西的后退,他没有迟疑,笑着向前走了一步。
他放缓声音,像是对着一朵蒲公英一样轻柔地说话:“怎么会是梦呢?为什么距离这么近地看见我,就是做梦呢?”
“你总是在梦里见到我吗?”他说,“不是梦,我是真的来看望你了,你还好吗?我现在出现在这里,会让你好受点吗,桑西?”
桑西没有回答麦特欧问出的任何一个问题。像是惊喜来得太过,他有些陷入痴迷,嘴里只是重复着:“我真的没想到,我没想到……”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久久地停留在麦特欧身上。镜头拉近,人们可以看见他憔悴的眉眼,下巴处一层青灰的胡茬。
他的睫毛震颤着,目光只看向麦特欧。他用一种野人第一次看见火焰的眼神看向麦特欧,似乎麦特欧的每次眨眼、每次呼吸,在他眼里都完美到不可思议。
镜头跟随上来,录制着桑西的每次表情变幻。实时评论也浮现在麦特欧面前,他稍微垂眸,就能看见评论里选民正在说的话。
【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在执微竞选人在场的情况下,不看执微竞选,只看麦特欧竞选人呢。】
麦特欧没有说话,眼底却涌起一抹亮光。他再次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喉咙里似乎塞了一个毛团,那叫一个温柔到了极点,简直不像是那样高傲的他了。
“桑西。”麦特欧微笑着,“我在这里。”
桑西浑身都震颤了一下,而后细密地发起抖来。他像是触电一样,眼神都破碎着。
“您来了,真的是您,真的是麦特欧竞选人吗?”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不可置信地盯着麦特欧的方向,眼睛发红。
麦特欧点头,微笑,摊手为他展示了一下自己。“不是我还能是谁呢?”
他承认了,可桑西却根本无法承认。这对他来说太过于梦幻了,所有选民都能看见他的反应,他惊喜幸福到了开始痛苦的地步,近乎要窒息了。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桑西只是一味重复着,过去了好几分钟,他才接受了发生在自己面前的事实。
而后,他的声音更加破碎,也从不可置信到了哽咽的地步。
“我已经是,已经您演讲里说的那种,那种应该赶紧死掉,减少社会威胁的污染者了,您还,还这样对我……”他说起话来,因为巨大的情绪起伏而无法连贯。
麦特欧表现出来了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不仅毫不在意他说话不连贯,甚至不在意他此刻在公众眼里的危险性。
他谴责他,又心疼他,这些复杂的情绪被他信手拈来地表演着。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桑西。你一定也是希望为重塑旧日辉煌献出一份力量的,对吗?只是一时不察走错了路,但,你随时有着重回正轨的机会啊。”
麦特欧说着,像是神明为信徒提供了后悔药一样。
桑西也如麦特欧所想,他立刻追问:“有吗?我还,我还有机会吗?我,我这样的人,也能再次得到您赐予的机会吗?”
麦特欧轻轻地笑着:“当然。”
“你怎么会没有机会呢,桑西?”麦特欧安抚着他的情绪。
执微这时候却对着镜头,轻声道:“看看麦特欧竞选人多宽容啊。哪怕选民违逆了自己的纲领,他也无法放弃自己的选民。”
她将舞台让出来,只是在旁边捧哏,笑着给麦特欧递台阶:“麦特欧竞选人一定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吧?”
麦特欧当然有话要说。
执微就在一边,看着麦特欧和桑西互动,看着他俩的互动被实时直播出去。她的神情被敛在静默里,她的计谋被麦特欧的主动遮掩。
她看着麦特欧温柔地和桑西说话,看着麦特欧亲近桑西。麦特欧的计划都在暗地里,选民看不见,人们能看见的,就是表现在明面上的——麦特欧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前往疗养院,见到一个已经堕落为污染者,现在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前选民。
她看着麦特欧,在明面上,成为低配版的执微。她在悄无声息的几次试探里,将麦特欧改造成了一个四不像。
瞧瞧,这样温和,这样慈悲,这还是麦特欧吗?
这根本不是麦特欧的人设!
软弱,和解,不戴任何防护出现,这种近乎慈悲到有些愚蠢的行为,直接会捅了麦特欧固有的铁血支持者派别的肺管子。
那些老牌贵族、旧日财团、神明眷属,他们也是在看直播的。结果,他们看见了什么?看见了自己支持长大的贵族竞选人,脱下防护服,走进疗养院,要为污染者庆生?
这个利益集团的目的,分明是杀掉污染者和污染种。结果呢?结果他们选出来的,明面上的发言人,在和污染者拉近亲密关系,一口一个我来见你了你梦里见过我吗?
贵族的脊梁一旦塌下,神明的金装一旦褪下,和普通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又怎么再次装潢上呢?
铁血派别只觉得恶心,他们会想,麦特欧,你是谁啊?你以为你是执微吗?
她从荒星来,她是年初才出现在人前的竞选人,她没有长期的选神安排、战略谋划,她完全凭借着自己行走,她代表着平民的利益,她可以做这样的事情,因为她是执微。
你麦特欧凭什么可以?
我们一路支撑着你,赞美你的血统和高贵,最后你用你的贵族身份,无防护措施地进入疗养院?
你在讨好谁?你在讨好平民吗?维诺瓦塑造了你高高在上的身份,你就用这样的身份,去讨好平民吗?
在铁血派的贵族选民眼里,麦特欧的一系列表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麦特欧跌份了,麦特欧塌房了。
麦特欧是铁血派塑造起来的竞选人,要的就是他的高贵他的血统。结果他和执微一起,不佩戴任何防护,就进了疗养院。
笑死了,如果一定要支持一个无防护措施进入疗养院的亲民竞选人,他们为什么还要支持麦特欧呢?
在麦特欧的身边,不是分明有着更好的选择吗?
执微看着麦特欧和桑西的互动,她笃定,麦特欧一定会陆续失去了铁血派曾经给予他的支持。
他现在被她影响,被她无形地改造,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已经不再是最开始会支持他处死污染者污染种的那些原有选民会喜欢的调性了。
最开始支持他的铁血派会感到自己被欺诈,连带着他的铁票仓也会松动。
执微就是要这样一步一步地瓦解他的选民集团。她不会直接将麦特欧的票仓全部瓦解掉,她不会让他立即发现她的计划。
相反地,她会用带给他更多选民的方式,来瓦解掉他最顽固的选民支持者。
只要麦特欧看他的支持率,他就会发现他的事业蒸蒸日上,得到的选民支持越来越多。至于是新来的选民替换掉了铁血派的最初选民,这种事,麦特欧又有什么必要知道呢?
荣枯不会背叛他,不会告诉他错误的信息,但荣枯可以保持沉默呀。
旧日的选民舍弃他,新来的选民拥戴他。但,在新来的选民里,他永远比不过她。
那泡沫一样的支持将簇拥着他,让他以为他从未失去,甚至得到了更多。
直到执微抬手,就可以将一切吹散。
执微巧妙地分割着麦特欧的支持者。麦特欧一定知道,她对他没有那么真心。但她摆在明面上给麦特欧看的东西,都那么漂亮。
裹挟着“对手”“野心家”的赞颂蜜糖,让一直在和执微对战时候处在下风的麦特欧,得到了微妙的自我优越感。
一个贵族,从小最不缺的就是优越感了,偏偏在遇上执微之后就鲜少得到满足,现在执微的示弱让他能够察觉自己充沛的自我价值,从理智到情感,执微处处算得清楚。她给麦特欧精心挖下的坑洞,麦特欧怎么可能躲过去呢?
此时,麦特欧还在诱导桑西,他说着甜蜜的话语,为桑西埋下暗示,在这种对他好的温和态度里,诱惑他为他献出生命,为他的事业奠基。
“桑西,这不怪你,我想只是因为我的演讲太动人心了,所以你生出了贪欲,也被神明放弃。你在这里也很好啊,你可以用余生反思自己,我会一直和你同在的。”
“以后?以后或许不一定能来看你。我们这一次见面不够吗?我们这一次的见面,应该足够你支撑很久了,不是吗?”
“我的事业怎么会因为你而受到影响呢?是啊,我的纲领是重塑旧日辉煌,但你,桑西,你怎么会已经成为了旧日的一部分呢?你千万不要这么想。”
“我永远承认你是我的选民,即便你现在无法为我提供支持率和选票了,但你已经为我提供了很重要的东西了,你的信仰。所以,你当然是我的选民啊。”
执微冷眼瞧着这一切。她想,如果桑西不是莫桑,如果桑西只是桑西,麦特欧的字字句句绝对会扎进桑西的心坎里,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在催促桑西去死。
不,不是去死,而是为麦特欧的事业奉献出最后一点力量。
正在和桑西说话的麦特欧,眉眼间写满骄纵得意的麦特欧,他不会知道他失去了执微试探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桑西被执微打造成了“完美受害人”。他年轻、聪明、颇有名气,他为麦特欧带来了麻烦,也为他带来荣耀。
其实,麦特欧可以鼓励他活下去,他已经不会再为他带来任何威胁了。但执微的鱼钩还是直直地将麦特欧钓了起来。
无论是完美受害人,还是污染者、污染种,哪怕麦特欧知道他们的无辜,但都不影响他收割他们的生命。
他是知道真相的裁决者、刽子手。无论出于组织上的争斗,还是竞选人之间的竞争,或者是出于执微对于人类的基本认知,执微想,他必须和那些腐朽的、错误的、荒诞的,一起葬送在黎明到来之前。
“我不会现在就离开的。”麦特欧和桑西说,“我们为你带来了惊喜,你要现在猜猜看吗?”
桑西已经哭过了。他的眼眶红着,眼角有些发肿。可他的情绪是那么快乐,看直播的所有选民都能看到他的感动。
“什么惊喜……”他嘟哝着重复麦特欧的话。他被关进来不过是几天之前的事情,在那个时候,他对于时间还是有认知的。
那时候,对他而言,他当然知道自己再过几天就要迎来自己的十六岁生日了。即便被囚禁在疗养院,即便这几天他分不清时间的流逝,但当人提起惊喜的时候,他的眼神如同繁星一样明媚地闪烁着,他近乎惊呼地开口问:
“是,是我的生日吗?我的生日?!我十六岁的生日!”
麦特欧含笑点头。执微则拿出了几顶生日礼帽,笑着递过去。
“你可以先戴上,先快乐着,等到零点的时候,我们会带着生日蛋糕和礼物,带着更多的人,再来看你。”
桑西的快乐已经具象化了,他的目光根本无法从那几顶小小的礼帽上面移开。
“可是,更多的人来看我?不,不。”他惊恐地说,“你们也不要来了,冕下,真的,哪怕隔着舷窗能远远地看你们一面,对我而言都是无上的荣耀,这样,你们这样……”
桑西哽咽了一声:“我真的受不起。”
执微先把礼帽给自己戴上了,然后,她将另一顶帽子丢给了又开始流泪的桑西。桑西七手八脚地急匆匆戴上,然后就开始傻笑。
她也递给了麦特欧一顶礼帽,但麦特欧拿在手里,到处转圈地看了看。
“真够警惕的。”执微哼笑了一声,“我会在帽子上面埋炸弹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麦特欧假正经地开口。
他把礼帽往脑袋上一放,稍微调整了一下,仍旧有点歪。执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礼帽,然后抬手,很自然地扶了一下麦特欧的礼帽,然后又去看镜头。
她的动作很轻巧迅速,就连亲身和她接触的麦特欧,都没有察觉到有任何不对。
麦特欧甚至觉得如果不是桑西离得远,还死活不肯靠近他们,执微也会给桑西调整一下帽檐的。
她只是顺手,不是吗?
没人知道,执微在为他调整礼帽的一瞬间,控制着污染,顺着麦特欧太阳穴的位置往里钻,在他的大脑边缘留下了一道标记。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情,面上无波无澜,但喉咙发紧,她压制着自己的紧张,让一切平静又注定地就这么发生。
执微想,她之前喝下的基因药剂,一定强化了她的身体素质。从身体到精神,她被改变优化了许多,于是她可以越过了过往自己的全部阻碍,冷静地下了这个决定,并且做出了这件事情。
防护罩,的确对污染没有任何效果。但它们会如同一层又一层水镀的薄膜,将一切可能发生的接触,都隔绝在外。
她耳边回响起安德烈的声音。在她对麦特欧生出杀心之后,安德烈迅速地接受了她的这个想法,并开始一点一点为她详细地分析着具体情况。
“你不可能轻易地杀掉他的,主官。他是贵族,他会非常警惕,时刻开启着身上层层叠叠的防护措施。如果我们想一击毙命,几乎是在做梦。”
“哪怕是你用污染,主官,哪怕是用污染,也没办法肯定他会及时死在你手里。我们没有实验过,我们不能百分百确定。”
“一旦刺杀出现纰漏,给他反应的时间,医疗舱就会续住他的命。哪怕他被伤害到只剩一点大脑组织,维诺瓦都不会让他死亡。一个合金机甲躯体,搭载他的大脑碎片,这人造的东西会顶着麦特欧的名字,坚持到总选结束,卖惨拉票到组织不再需要他的时候。”
“……所以,真的要杀他,就必须瞬间夺取他的性命。”
所以,执微需要一个印记,需要在麦特欧的体内留下一个记号,贯通污染的脉络,之后,在合适的时候,她随时可以杀他。
所以,她必须骗开麦特欧的基础防护措施,在一个恰当的,不会引起任何人警惕的时刻,亲手接触到他。
莫桑改头换面、疗养院之行、庆祝生日、无防护涉险……一系列的事情被丝丝缕缕连接起来,直到此刻。
当着全星际选民的面,执微的指尖划过麦特欧的太阳穴。麦特欧戴着这顶黄色的生日礼帽,笑着对桑西说着他们接下来的安排。
这里是疗养院,这里有一位被死亡锁定的囚徒。但这囚徒的名字,已经不再是莫桑。
“为什么又哭了呢?为你庆祝生日,是我愿意做的事情,我不会将你视为耻辱的。”麦特欧看向桑西,冷静地判断着他是否明白了他的意思,“别人的支持是我们作为竞选人走下去的动力,不是吗?”
加倍的恩德覆盖在他的身上,哪怕他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麦特欧想,他也会做些什么的。
更何况是这样一个热血充沛的年纪呢?
而执微,也听见了麦特欧在说什么。
真好的一句话,执微终于等到了这句为她铺路的话。
“当然,桑西不会是你的耻辱。”
执微看向直播镜头:“就像,我也不会将我的老师视作我人生的污点一样。”
在祁入渊被收容之后,在锈齿轮破灭之后,这还是执微第一次这么直接坦然地提起祁入渊。
都已经来到疗养院了,执微一定会想办法去看祁入渊,这是麦特欧早有预料的事情。
说实在的,去看祁入渊,麦特欧更放心了,比在桑西这里还放心多了。桑西是污染者,但他知道祁入渊不是污染者啊!
去祁入渊的舱体里,比留在这里要安全多了。反正到了零点还要回来见桑西,那时候趁着生日的氛围,再说些甜蜜的话语给桑西洗脑,才是最合适的。现在该说的,麦特欧觉得自己说得都差不多了,再说下去很容易过犹不及。
之前执微配合他,现在,也到了他配合执微的时候了。
“祁入渊,之前在锈齿轮任职中层领导。”麦特欧幽幽开口,“我知道你想去看看她,执微竞选人,不过,她可不是十五岁。”
执微微笑着:“她是我的老师,怎么可能是十五岁呢?”
祁入渊和桑西收容时间相近,舱体也会离得较近。执微根本没有返回舰艇再次搭建通道的想法,她要求从莫桑的舱体开始,想着祁入渊那里搭建太空通道,和麦特欧步行前往祁入渊的舱体。
这话一出,麦特欧陷入了迟疑。
“步行?在疗养院的舱体结构中步行?”
执微望向他:“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既然是面对选民的直播,只是刚刚给大家看清楚了疗养院的外围结构,那怎么够呢?内里的舱体排布,独立舱体的封闭环境,都应该给各位看看啊。”
她解释:“我们也要为大家证明疗养院的安全,给远离污染的选民绝对可靠的生存环境。”说完,执微偏了下头。
麦特欧瞪大了眼睛,显然没预想到执微会这么说。
执微则开始安排工作,请疗养院的工作人员配合搭建通道。“我光明正大地来看望我的老师,应该没什么可避讳的吧?”执微还特意问麦特欧。
麦特欧还能说什么?麦特欧什么都说不出来。
实际上,他仍然记得那个女人。祁入渊在维诺瓦的时候,实力超群,做事干练,能力隶属前列。但此时想起祁入渊,在麦特欧心里,他永远记得祁入渊身上的那种空灵感。
她是如同一抹纤细雾霭一样的女人,又坚定如同一块磐石。
最开始麦特欧认识她的时候,她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维诺瓦组织里的每次出现,似乎都在为她的梦想而奋斗着。后来见面,麦特欧仍记得她被焚尽最后一点草屑,燃烧着最后一丝火苗一样的眼睛。
执微并不着急。她耐心地等着,等待着疗养院和银红现场为她协调通道搭建。她帮了麦特欧这么多,现在就算是麦特欧,也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闲着的时间里,执微耐心地看着直播的评论区,搞点媚粉营业,和粉丝进行翻牌互动。
“没错,当然要带大家在疗养院内部也进行一下参观啦!毕竟,除了我和麦特欧竞选人,三千多年里,疗养院一直是对外封闭的,除了我们,谁还能进来再出去呢?”
“我对桑西的看法?那是麦特欧竞选人的事情。我和他对待污染者污染种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他对桑西的看法,是他的决定。”
“这里并没有多少和我相关的事情,你们也看见了,桑西的眼神都快长在麦特欧竞选人的身上了,我都怀疑直到现在,桑西都不记得我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但他一定能数清楚麦特欧竞选人有多少根眉毛。”
执微一边答复评论,一边注意到她手指上的戒指中的光晕,一直在闪烁着。
这点光晕,是停在她的指骨上,化成一点戒指的偏光,跟随在她身边的灵魄。
执微本以为灵魄是在示警,但人工智能生命将想说的话直接传输到执微的光脑里,执微意识调取一下,就看清楚了灵魄在做什么。
灵魄并没有在示警,灵魄在流泪。
人工智能生命,仗着自己只是一点光晕,还是可以分裂开来,搞几个账号多开异地登录都可以玩转的人工智能,所以能做的事情可就太多了。灵魄在执微进入疗养院的时候,就分出了一点光晕,在执微前往桑西的舱体的时候,先于执微前往了祁入渊的舱体。
现在,在执微并没有见到祁入渊的时候,在执微正在准备去看望祁入渊的时候,灵魄已经将祁入渊最新的信息带了回来。
即便是执微,此刻也下意识地抿着唇,心头揪住,她珍惜又仔细地看向灵魄发来的消息。
灵魄会说些什么呢?灵魄第一个看见了被收容的祁入渊,祁入渊现在怎么样了?
她之前那样决绝地接受了收容,当时难道就只有被收容这一条路可以走吗?执微后来后知后觉,只是也不是的。祁入渊其实也可以选择逃亡的。
但她或许是为了她,为了执微的事业,出于自己的种种考量,她毫不留情地选择了这条路。
现在,祁入渊还好吗?她还有着那样理想主义者的眼神吗?在毫无时间概念的疗养院折磨中,她还保有着她自己吗?
灵魄发来的消息,上面赫然写着。
“被搁置在虚无里,无法参与世界的变革运转,就这样空耗着生命,眼看着自己的理想消亡。原来疗养院,真的比死亡更叫人难堪。”
执微看着灵魄发来的消息,突然意识到,这是灵魄的“感知”。
从这一刻开始,灵魄,已然不再是被祁入渊和执微交接的辅助工具。这个人工智能神明,她拥有了真切的情感。
她感知到了,在人类概念里,比死亡更痛苦的虚无。
第206章 疗养院(完) 护卫你的胜利……
灵魄的情感透过文字, 就这么被执微直接地看在眼里。
人工智能会理解人类对于生命价值的追寻吗?人工智能生命也会理解叫人类痛苦的虚无吗?如果执微用这样的问题去问人们,许多人估计都要陷入沉默,拿出“人工智能不过是数据的堆叠”来反驳执微。
可现在, 事实不就发生在她面前吗?在能感知到极致的痛苦的时候, 人工智能的表述也像是在写诗了。
执微不可控制地顺着灵魄的思路去想, 她甚至带着几分恐慌地猜测着,祁入渊现在状态很不好吗?很凄惨吗?怎么好像一下子打通了灵魄的魂窍,让人工智能生命也开始从情感出发地去心疼人类了呢?
她一面为了灵魄的进化而感慨,一面真切地为祁入渊担忧。
祁入渊对灵魄来说,是特殊的人类。祁入渊救助了灵魄,给予灵魄信任,并一直将灵魄带在身边。
对于灵魄来说,祁入渊是母亲一样的角色。
在之前,灵魄总是安静的沉默地站着, 她瓷白的脸上看不出有过什么额外的表情, 人们便觉得人工智能生命无法理解这方面的情感。
祁入渊刚被疗养院收容的时候, 灵魄依旧安静地站在一边,她没有为祁入渊被收容而痛哭一场,而是自然地接受了祁入渊的“转赠”,从祁入渊的助手成为了执微的财政官。
人类以为人工智能没有感情, 认为它们的进化还欠缺最后一步, 于是望着它们运转的数据,向它们下达任务,吝啬与它们沟通感情。
直到现在, 直到人工智能生命窥见了受苦的母亲。
灵魄的心痛真实又直接,如果她都能感知到人类的痛苦,如果她都明白理想的消亡是比死亡更可怕的, 那她和人类究竟还有什么区别呢?
执微被灵魄的话语牵动着心神。但她深深地呼吸了两下,努力平静下来。她知道,此时的环境和时机都太复杂了,她是这里的锚,一旦她也慌乱起来,现在的情况就彻底乱成修罗场了。
于是,在人工智能生命都被情绪左右的时候,执微将手掌虚虚握成拳,用指尖掐进自己的掌心。她在刺痛中,维系着温和的微笑看向麦特欧。
“走吗?”她示意麦特欧。
搭建舱体之间的通道,将桑西的舱体和祁入渊的舱体连接起来。两个舱体的联通,哪怕只是暂时的,对于疗养院来说也是第一次。
好在执微给出的第一次已经足够多了。之前也没见过有谁在疗养院外面进行直播呢,之前也没有竞选人直接冲进疗养院给污染者过生日呢,现在在银红的斡旋下,不都有了?
执微提出的要求也没有特别难吧?她还是很通情达理的。舱体定位,光束连接,通道搭建……执微这个星际宇宙插班生都能给出几种解决办法,可见她是真的来处理问题,而不是来砸场子的。
疗养院那边一定经历了一阵激烈的沟通。执微想。但最后还是会答应的。
一个是维诺瓦的铁粉桑西,一个是组织都已破灭的锈齿轮话事人,这两个人在外界眼里,分明就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