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蛇引—— by江枫愁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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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毫无痛觉一般,只魔怔兴奋地舔舐伤口下的血肉。
 茯芍沉默片刻,双手抱住丹尹的脑袋,强行令他抬头看向自己。
 四目相对,丹尹眼里全是水雾,犹溺在血肉的滋味里。
 “我说了——”茯芍盯着他,一字一句:“给我安分一点,小混蛋!”
 砰的一声重响,她给了少年一记重重的头槌。
 双额相撞,强悍的黄玉蛇毫发无损,少年却是被砸得昏厥了过去。
 东厢终于安静,波浪似涌动的蛇尾也终于绵软地垂在一旁,再不捣乱。
 昏睡中的丹尹看着乖巧可爱极了,玉娃娃般惹人怜爱。
 茯芍拍了拍手,本该用手刀劈晕他,可少年的脖子烂得一塌糊涂,根本无处下手。
 没了丹尹作乱,茯芍很快用蛇丹治好了他身上的伤。
 收回蛇丹,看着面色苍白的少年,茯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蛇城之内,是谁把丹尹伤成这样?
 她心中已有了答案。
 茯芍抿了抿唇,神色几经变化,最后从储物器里掏出一块蜂蜜,熟练地塞进了少年嘴里。
 算了,也怪可怜的,三天两头受伤。
 她留丹尹在这儿睡觉,自己回到十个玉箱之前,打开了其中一个。
 “斯哈——!”盖子刚一打开,一声凶猛的蛇鸣便蹿了出来。
 膨颈王蛇鼓着脖颈,张大了蛇吻对着茯芍发动攻击。
 茯芍闪也不闪,两指便掐住了它的头颈。
 有了顽石在前的丹尹,这条膨颈王蛇就显得好控制多了。
 茯芍掐着它的脖颈,另只手掰开了它的嘴,往里探去。
 儿臂粗的小蛇,从蛇吻到喉咙,全都成了糜状,散发出病态的臭气。
 她一一检查了十条蛇,腹部的霉斑和口中的溃烂看着可怖,但并不难治。茯芍叫来酪杏,让她去药房配药。
 这样常见的蛇类疾病,不需要高明的医师,任何蛇妖都会治,茯芍也不例外,何况医师院已有成方。
 麻烦的是那秘药……
 给十条蛇喂了药,茯芍去找当值的老医师了解所谓的“秘药”到底是何来历。
 老医师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小小的瓷瓶。
 “这便是了。”他双手托着,极其慎微地交到茯芍手中,确认茯芍抓住了,才缓缓松开手去。
 “这是刑司总司秦大人研制的。”
 茯芍今天见到了那位秦大人,问:“他研制这个做什么?”
 “不知。”老医师摇头,“秦大人…还有从前的那位副司都擅长制毒,这秘药听说是得到了王上的准许。”
 “有配方吗?”
 老医师摇头。
 “那我能带回去看看么?”茯芍问。
 “可以。不过千万小心,不要沾到了药液。”
 茯芍点点头,表示知道。
 她回到东厢,丹尹还未转醒。
 她守着他,一边拨开秘药的盖子,嗅闻里面的药液。
 盖子拔开,一股冲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不过拇指大小的瓷瓶里,所装的药液却让茯芍产生了两分忌惮。
 盖上盖,她忽而觉得身体微微发热,心跳也有些快。
 茯芍惊疑不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连她都深受影响,不过嗅闻一口,就开始有些躁动。
 “芍姐姐。”门帘掀开,酪杏拥着夜色而来,她小声提醒道,“快要子时了。”
 茯芍一怔,自己这一晃神居然过了那么久。
 她连忙把瓷瓶收入储物器,走出了东厢,准备去为蛇王做第三次治疗。
 今晚蛇王没有去汤阁,照旧卧在寝殿里。
 灵玉灿亮,寝殿亮如白昼,两旁的鲛绡却放了下来,又变成了茯芍潜宫窃玉时的那副模样。
 重重鲛绡相叠,朦胧暗昧,茯芍只能看见模糊的蛇影。
 “王。”她立在纱前通报姓名,“茯芍求见。”
 薆薆重纱之后,苍墨色的蛇尾动了动,尾尖似有些无力,翘起两分后又绵绵地跌回了地上。
 茯芍看不真切,墨尾自玉榻上逶迤流下,被如梦似幻的鲛绡阻隔,纱后的一切都像是镜花水月。
 一串压抑着的咳嗽传出了帷幔,片刻才有了恹恹地回应,“进来。”
 茯芍疑惑,今晚的蛇王好像有些不对劲。
 她依言上前,抬手挑起鲛绡,这纱幔上附着结界,纱外是寻常的夜色,纱内是清新好闻的水莲香气。
 这一结界可比蛇田旁的要高明太多。
 凉水般的气息随着茯芍的走动在空中荡漾出涟漪。
 茯芍不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她也不知道为何,仿佛自己动作稍大一点,就会破坏这一池的静谧。
 穿过三道鲛绡,她终于看见了纱后的蛇王,霍然知晓了蛇王异样的原因。
 宽大的白玉榻上,蛇王趴伏在软枕之上,玉簪挽起的墨发凌乱散落,露出一角后颈。
 他的呼吸异常粗重,身体温度微高,皮肤透着病态的薄红。
 和前几次见面时的模样都不同,眼前的雄蛇展露出一股十分危险的脆弱。他病得更重了。
 危险的不是蛇王,而是茯芍。
 茯芍后退了半步,顷刻之间,毛骨悚然感遍传全身,令她僵硬难行。
 眼前的是万蛇之王,是凌驾于一切蛇的至高存在。
 王,绝不会示弱,更不会允许任何人窥见自己脆弱的模样。
 不好……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为何殿里的鲛绡会被放下。
 她要被灭口了么……
 正当茯芍寒毛直竖时,趴着的蛇王撑起了上身。
 他起得很费力,两丈多的蛇尾化作软水,无法用力。
 靠着双臂,他堪堪支起上身。
 雄蛇回眸,脸上一片潮红。
 那双翠瞳里迷蒙无神,好一会儿才聚焦看清了茯芍。
 “卿。”他的声音不复清润,是干渴到极致的嘶哑,“我有些…难受。”
 茯芍顿在原地。
 理智告诉她,看见了王狼狈失态的一面,她极有可能在治愈蛇王后,被蛇王反手除去。
 可感情推动着她向前。
 这是蛇族的王,是蛇族的风帆、导向,族群不能没有首领……王需要她、王在呼唤她,她怎能背弃。
 可是、可是……她才刚刚离开韶山,还没来得及看过外面的山河光景……
 但蛇王为何会突然重病?难道是她先前的治疗出了差错——既如此,她责无旁贷,不能不管。
 不对……若是因为她的治疗导致蛇王病情恶化,那她必死无疑,必须马上逃命!
 她纠结得有些久了,蛇王支撑不住,手臂一颤,跌落了回去。
 他身上的宽袍滑落,露出半边昳丽的锁骨。
 他喘息着,羞耻地蜷起了五指,紧紧抿唇,遏制失态的喘息。
 维持这这一姿势,蛇王缓了片刻,复又望向茯芍,无声地哀求——
 求她,别让他继续难堪下去。
 做出这样的举动, 对雄性来说并不容易。
 刻在本能里的求偶方式,是尽可能向雌性展现自己强大、完美的一面,任何不完美的状态出现在雌性面前, 都会令雄性蒙羞。
 但陌奚向来不屑于本能。
 他压下示弱而产生的莫大耻辱感, 强行悖逆本能而行。
 这样的状态也并非全是演戏, 第二次捏碎了自己的蛇胆后, 胆汁流进血液, 造成了一场不小的灾难。
 此时的病态,两分是假,还有八分是真。
 雄性的本能想要遮掩虚弱,陌奚的身体知道,他可以忍耐, 可以伪装,足可以为了求得茯芍的青眼和强者对战, 他还远远不到油尽灯枯之时。
 可他只是黯然瞌眸, 眼角因巨大的痛楚而泛出潮红,毫不掩饰、刻意扩大了这份虚弱。
 半垂的眼睑下, 陌奚指尖微动,于悄然间拢紧了茯芍身后的鲛绡。
 结界关闭,从没有就此退出的选项。
 他紧盯着对面的蛇姬,等待她的动作, 不放过她每一个呼吸起伏。
 “王……”
 脚步响起, 茯芍终是无法违抗黄玉一族的本能。
 她来到蛇王身边,扶住了他, 让他依靠着自己, 吐出蛇丹喂他服下。
 蛇王不一定要是眼前的这条雄蛇,茯芍心中始终有一份称王称霸的野望。
 但不能是现在。
 在现任蛇王病重的时候发起王位挑战绝不可取, 这意味着决出的新任蛇王未必真的比前任要强。
 投机取巧获得的冕号是一大危害。
 新王弱于旧王,接下来,要么新王被其他强者杀死,要么导致整个族群衰退。
 蛇王所患并非不治之症,也不会留下旧伤,他还有崛起的机会。茯芍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夺取王位,其他蛇也不行。
 新王必须具备打败全盛状态的旧王的实力,如此才可以保证蛇族走在昌盛的道路上。
 “您的蛇胆……”内丹探查到陌奚体内的状况,茯芍不可置信地惊呼,“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昨天分明已经愈合了!”
 靠在蛇姬光洁的颈窝间,陌奚指尖微捻,鲛绡由此松散。
 他并不允许茯芍后退,尽态极妍、摇尾乞怜,可当茯芍真的朝他走来时,他却有些迷茫。
 他没有回答,茯芍也顾不上追问,凝神控制着黄玉丹,使其熨过蛇王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这一次的治疗时间比前两次都要长,等茯芍好不容易肃清破漏的胆汁后,月已东移。
 她一扭头,嘴唇堪堪擦过蛇王的眉。他倚着她的肩窝,半拢眼睑,将睡未睡。
 那乌发斜插的鬓角还残留着几点冷汗,呼吸倒是平稳了下来。
 茯芍松了口气,将蛇丹收回了自己体内。
 吞下内丹时,她蓦地想起了医师院里的丹尹。
 丹尹吃下她内丹后,直接陷入了癫狂。
 蛇王已吞过三次她的内丹,却从未表露出任何异状。
 不止蛇王如此,陌奚也是。
 难道说四千年是一个大坎,跨过四千年的蛇便不会再受她气息的影响?
 茯芍沉思着,她没有动,身上的蛇王也就没有起来,沉沉的睡着。
 听陌奚说,蛇王十有八九是被玖偣旧王族所伤,可她又听说,玖偣的旧王只是一位三千八百年的狐妖。
 千年是个大瓶颈,跨过之后便有质的飞跃,以蛇王的修为和心计,怎么会在玖偣旧王手里吃这样大亏?
 从前的茯芍不明白,如今稍作思考,便忍不住叹气。
 这大抵和族群的态度有关。
 王也好,其他蛇也好,他们蛇族内部没有任何团结可言,维持秩序全靠蛇王暴力镇压,一旦蛇王式微,族群便是一盘散沙、各自为营。
 但狐族——犬类的族群相当善于协同作战。
 狐王之下有将臣、有子嗣,那么多大妖一拥而上,即便蛇王跨过了四千年门槛也讨不了好。
 茯芍扭头,看向眉眼舒展,倚着她安逸沉睡的王。
 他身上的月白色宽袍铺散开来,混着那股浅淡的水莲气息,使他看着不像是蛇,倒像是哪片清池里的木精花妖。
 这张脸完美得无可挑剔,肤质如璧,茯芍不得不承认蛇王身为妖、身为雄性的魅力,何况他并非花瓶草包,有着凌驾众蛇的实力,受伤也是为了扩大蛇族的领地。
 几次相处,茯芍对蛇王大为改观,唾弃自己从前的人云亦云。
 她不忍打扰一名为族群而战伤的王,挺着腰坐着,撑住他,让他好好休息。
 直到月落东山,茯芍才小心翼翼地转身抱住蛇王的肩膀,试图将他扶去软枕上。
 刚一动作,那双翠眸倏地睁开,精准锐利地锁定住了茯芍的脸。
 茯芍一怔,很快,在她感觉到尴尬之前,翠眸中的厉色便冰雪消融,化为潺潺温水。
 “抱歉……”蛇王扶着额角,自己坐了起来,“又劳烦卿了。”
 他从茯芍身上离去,那水莲的香气也抽离了大半。
 茯芍吐了吐蛇信,卷着空中的莲气回到了嘴里——做出这个举动之后,她身体一僵,后知后觉有点冒犯。
 掩饰性的,茯芍低头起身,“王已无大碍,那我先行告退。”她并不了解蛇王,不知道他是真的宽容,还是只是暂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意识到自己狼狈的一面被外蛇看见后,说不定会恼羞成怒地杀了她……
 茯芍一边后退一边盘算着自己能不能请假回家一段时间,等蛇王忘记这一茬儿了再回来。
 “卿。”
 在她退出鲛绡之前,清润的声音唤住了她。
 茯芍心中警铃大作,抬眸戒备地盯着榻上的蛇王。
 蛇王却没有看她。
 他侧身撑着榻,另只手屈指虚掩唇畔,侧脸流露着一丝赧色。
 顿了顿,他难以启齿地开口,道,“今日之事,能否不要宣扬出去……”
 茯芍一愣。
 这是不追究她的意思?
 她忙不迭是地应道,“当然!我绝不会告诉任何妖。”
 蛇王这才回眸看向她。
 流过玉榻的苍墨蛇尾不安地卷了卷,他犹是掩唇,犹是赧然,欲言又止地看向茯芍的双腿。
 茯芍不解其意,跟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哪里不对吗……
 好半晌,她听见蛇王轻轻说:“卿已为近臣,可我,却还未见过卿的真身。”
 经过今日,茯芍立刻从外臣变成了近臣。
 她说:“那我幻回原型给您看。”
 蛇王望向她的脚,“让我看看你的尾就好。”
 茯芍应了,把黄玉蛇尾放了出来。
 莹玼的玉尾将余下的空间霸占,略细蛇王半圈,可附着于上的玉鳞光润矜贵,可与近处那张天下绝无的一品灵玉榻争辉。
 茯芍敏锐地察觉到,蛇王的蛇瞳有细微的收束。
 如果是别的雄蛇,她或许会有些自得,但眼前是四千年来无一后妃的蛇王。
 茯芍知道自知之明怎么写,他大概只是没见过这样的尾巴,感觉新鲜而已。
 顷刻,蛇王赞叹道,“真是名贵不可方…”他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是觉得冒然评论雌蛇的容貌太过轻浮,便没有继续下去。
 茯芍给他看过了自己的模样,便要将尾收回。
 权贵在宫外可以用尾游行,但在宫里,除了蛇王以外的任何蛇都不被允许露尾。
 茯芍正要告辞,又被蛇王叫住。
 “卿。”她抬头,见蛇王冲她微笑,“治疗一宿,你累了,此后就用蛇尾行走吧。”
 茯芍微讶,“但…”
 蛇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他道,“卿于我有救命之恩。”
 茯芍彻底呆住。
 蛇王不仅不专横□□,而且竟会知恩图报!
 他哪里像外界谣传的那样残酷?分明是天下第二好的好蛇——第一好的是渡给她妖气、带她走出韶山的陌奚。
 “是、是。”她太过惊讶,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起来,“那我就先回去了,您好好休养。”
 蛇王和煦地笑着,目送她穿过帷幔、离开寝殿。
 没了人腿,那条黄玉蛇尾伸出裙摆,在光可鉴人的云石地上如一条玉溪蜿蜒流去。
 蛇姬的腰肢随着蛇尾扭动,青柳扶风、妩媚婀娜。
 陌奚抿唇,吞咽着口中甜腻的蛇毒。
 好香……香得他险些失控。
 只是今天的香气中,又出现了不该存在的污秽。
 陌奚斜眸,眸色寒凉。
 本该消失的蛇又活了过来,在丹尹的识海里,陌奚知道了他脱离自己掌控的原因——
 他吃了茯芍的鳞片。
 丹尹没有吞吃鳞片的记忆,但陌奚从他和丹樱的对话里发现了端倪。
 对话中那张消失的鳞片,是丹尹身上唯一的变数。
 躁郁之气腾升而起,陌奚想剖开他的肚子,把那片鳞找回来,可鳞片早已融入了丹尹的血肉。
 他烦闷无比,忌恨生出强烈的摧毁欲,使破裂的蛇胆进一步恶化蔓延。
 痛苦将他唤醒,陌奚猛地感受到了一股恐惧。
 他控制自己,也控制着身边的一切。
 如今却有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再也不受他的挟制,这对陌奚而言是极其恐怖的讯号。
 恐怖的不是一条三千年的蛇,而是脱轨的失控感。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即刻涌出抹除变故的杀意。
 偏偏,那变故是茯芍。
 他还舍不得。
 但失控的恐惧令他根骨生寒、坐立不安。
 陌奚想,既然如此,他就将这一选择交给茯芍。
 他在茯芍面前从不吝于讲述蛇王的卑劣,他也知道茯芍有称王的野心。
 今日他就把机会摆到她面前。
 经过乌木玄域的一场狩猎,茯芍的修为有了大幅提升,可以杀死病重的蛇王。
 当茯芍进入鲛绡时,陌奚分辨不清自己是喜是怒。
 他盼望着茯芍露出丹樱、丹尹以及其他妖魔那样贪婪的獠牙,如此,他便能心安理得地杀了她,结束这场变故。
 可他又渴求着,渴望茯芍爱抚他、治愈他,像爱沈枋庭那样爱他。
 茯芍的选择,令陌奚受宠若惊。
 比起欢喜,更多的是惊错和迷茫。
 从未有谁这样对待他。
 他也好,其他蛇妖也罢,任何蛇在发现重伤的妖之后,要么杀了取丹,要么惊恐躲避,即便是伴侣之间也少有雌性倾力救助雄性的情况,何况“蛇王”并非茯芍的伴侣,只是个见过几面的生蛇而已。
 茯芍的反应无例可依,陌奚不知所措,心绪说不清、道不明。
 寝殿外朝日升起,隔着层层鲛绡,夏日的温度也还是过于灼热了。
 一缕璀璨的金色毒液从陌奚唇角溢出,湲然涔落,滴在了月白长袍上,洇染绽开,小小一朵,像是那束苦麦菜。
 毒腺肿痛,陌奚垂头,指尖轻抚着茯芍坐过的玉榻一角。
 那张脸上不见半点杀意,反而怅然若失,流露出两分哀伤。
 她的身上、她的蛇丹里又有了丹尹的味道……
 蛇毒滴滴答答地坠下,清雅的水莲香气被甜腻的蛇毒搅得浑浊艳靡。
 到最后,陌奚放弃了吞咽,任由毒液分泌,堕至苍墨色的尾上。
 他漠然地看着自己附着了黏腻金丝的蛇尾。
 和丹尹相比,这条尾巴的鳞色暗沉乏味,也不再年轻。
 茯芍回到医师院,首先去察看了丹尹。
 她以为丹尹会跑,可踏门之后,茯芍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床上、无聊晃腿的少年。
 “我的血不好喝了。”见了她,少年第一句话就满含指责,目光也十足幽怨。
 茯芍说:“这证明你恢复平常,可以走了。”
 丹尹不满地哼唧,舔了舔嘴,“又是这样,把我打晕之后给一块蜂蜜,哄孩子一样。”
 “你在我眼里就是孩子。”茯芍说,“我修炼成人形时,你都不在这世上呢。”
 丹尹轻巧地跳下了床,走出屏风后,看见了茯芍裙下露出的蛇尾。
 “宫里不可以露出尾巴。”他好心提醒。
 “是王特许的。”茯芍骄傲道,“因为我立下了汗马功劳。”
 “什么汗马功劳?”
 “你不需要知道。”
 丹尹眨巴了下眼睛,突然捂着脖子吃吃地笑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蛇王为什么想杀了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还以为那条雄蛇这辈子都不会发青了。
 那个高高在上、薄情寡欲的陌奚居然也会发青、也会生出“爱慕”这样的情绪。
 这可真是让他兴奋不已。
 这么有趣的事,他怎么能不插一脚。
 “姐姐——”丹尹倏地凑前,贴近了茯芍的脸,直勾勾地盯着她:“你喜欢什么样的雄蛇?”
 过于近的距离令茯芍感到不适,她往后退了几寸,“你问这个做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少年甜甜地笑了起来,“当然是因为我想追求姐姐呀。”
 他执起茯芍的手,自衣摆处伸进了自己的上衣。
 “姐姐,丹蛇虽然体型纤细、力量孱弱,但我不一样。”他露出一边的獠牙,“我的腰力不输于其他雄蛇。”
 茯芍的手掌触到了矫健光洁的腰腹。
 丹尹没有夸大,他的腰腹力量的确不亚于其他三千年的雄蛇。
 肌线分明的劲腰充满暗示性地摆动着,一如蛇舞的前调,在皓白胜雪的衣下极尽放荡。
 与这妖艳的动作相反,少年脸上的笑容灿如骄阳。
 茯芍又摸了摸,彻底验货之后点头,说:“好吧。”
 “反正目前也没有其他雄蛇找我,”她爽快地答应了,“那今年秋天我们就一起交尾吧。”
 这句话后,丹尹却是笑容一滞。
 过了会儿,他有些呆愣地张嘴:“啊?”
 茯芍拧眉, “怎么,你又不想了?”
 丹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姐姐看清楚了, 我可是丹尹, 丹、尹!你真的要我交尾么, 产下蛇蛋的那种?”
 茯芍后知后觉地意识道, “对哦——你自己看起来都还是个不靠谱的孩子, 怎么能承担父亲的重担呢。”
 “父亲,还有重担?”丹尹露出些困惑来。
 “父亲当然有很重的担子。”茯芍严肃道,“我们一族的雄蛇是要抚育后代的。”
 丹尹更加困惑了,“蛇,抚育后代?”
 他捏着下巴细细思索了一番, “好像的确听说过有的雌蛇会不吃不喝地照顾幼蛇一个月,姐姐你是那样的种族?”
 说着, 他笑了起来, “好吧,姐姐是特别的, 我愿意和你一起不吃不喝照顾蛇蛋一个月。”
 “一个月?”茯芍拔高了声音,诧异道,“想什么呢,当然是要照顾一辈子啊!一个月顶什么用, 一个月的小蛇连鹰都打不过, 还不如不照顾呢。”
 丹尹像见了雄黄似地看着她。
 半晌,他吐出一句:“姐姐, 你还真是特别。”
 “这些都不重要。”他斩断了育儿责任的分摊话题, 再度向茯芍申明,“姐姐听说过我的事么。姐姐这么香, 交配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把你吃掉的。”
 这不是调情,是真真意义上的“吃掉”。
 丹尹是吃过雌蛇的雄蛇。
 在极度的快感下,他情不自禁地把和自己交尾的雌蛇撕成肉段,一截一截地吃了下去。
 这件事后,再没有雌蛇敢和他交尾。
 “这很重要!”茯芍也重申自己的观点。
 “不,我的事才更重要!”丹尹说。
 茯芍嗤笑一声,撸起袖子,把莹白的手臂放到丹尹面前,“好吧,你来吃吃看。”
 丹尹没有客气,张口就咬了下去。
 他瞳孔微缩,捂着自己的嘴后退了两步,愁苦地皱起了眉。
 茯芍鄙夷道,“幼稚的小家伙,你根本做不了父亲。”
 她没有族人,因此对于未来的伴侣、未来的孩子有很多展望。
 丹尹的身体固然符合她的审美,但心智上不适合成为她孩子的父亲。
 “不过今年我也没有产卵的打算,”茯芍说,“我们可以交尾,临时作伴,不生蛋。”
 “那你想和谁生蛋?”丹尹问,“王么?”
 茯芍坦然点头,“那当然好呀。”
 蛇王请她留下的理由中,有一条是为了照顾蛇田里的小蛇——他是一位重视小蛇的雄蛇,不论这份重视是否出于爱心,至少也是重视了,他不像那些利用小蛇、又鄙视它们的妖那样,蛇王在提到那些小蛇时的用词相当温柔,态度也十分可亲。
 就这点来看,他比丹尹更适合当父亲。
 “不过他又不会同意。”
 丹尹饶有兴味地问:“姐姐怎么知道他不会同意呢?”
 “这还用说。他四千多岁了都没有和雌蛇交过尾,连丹樱那样可爱的雌蛇他都不感兴趣,怎么可能会和我生蛋呢。”
 茯芍说罢,倏地警惕地看向了丹尹,“我可不是在诋毁王,我的意思是…呃,我配不上他。”
 她不觉得自己配不上蛇王,但茯芍记得,眼前的少年是监察组的监察长,专门抓捕非议蛇王的妖。
 他是在故意套她的话!
 丹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牙也不痛了,抱着肚子前仰后合地笑。
 “你笑什么?”茯芍纳闷道。
 “没、没什么……”丹尹颤抖着,“对,姐姐你说的没错,王怎么可能会和雌蛇交尾?他嗅到蛇发青的气息就恶心。”
 那双宝石眼笑眯眯地看向茯芍,意味深长道,“姐姐可千万小心,别在发青的时候靠近他。”
 茯芍不由感叹:“真是暴殄天物啊。”
 那么有魅力的雄蛇,偏偏天生绝欲,不然她怎么着也得和天下最强的蛇交尾一回。
 丹尹捂住着嘴,噗嗤噗嗤笑个不停,身侧的蝎尾辫轻慢愉快地晃荡着。
 茯芍感到莫名其妙。
 她从储物器里取出了那瓶秘药,打断了他的笑,“对了,你之前说过,这些小蛇被喂了‘秘药’,什么是秘药?”
 丹尹又笑了会儿,等笑够了才慢吞吞地说:“不知道,我只听说,里面的药引来自蛇王的毒。”
 “蛇王的毒……”自打第一次见到蛇王,茯芍就很想尝尝他的毒是什么滋味。
 她咽了口口水,期待地问:“他的毒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丹尹还是这一句。
 茯芍惊讶道,“你跟了他一千多年,难道从未见过王用蛇毒?”
 “王和我们不同。”丹尹道,“毒蛇只有一种蛇毒,我们虽擅长制毒,可以把配置出来的毒注入毒腺中,但从外部注毒的过程可不轻松,一旦和自己的本源蛇毒发生冲突,那就是非死即伤。
 “且毒腺的容量有限,一次性装不了多少,注入的毒用完之后又得再次注入——反正麻烦得很,没有多少毒蛇会这样干。”
 “王不一样。他可以把调配出来的毒种入自己的内丹,此后想用,就从内丹调动配制。”丹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就我见过的王用过的毒,少说也有三四十种了,谁知道哪一种是他的本源蛇毒。”
 茯芍自己不是毒蛇,对同类中的另一支颇感兴趣。
 她问:“那我可以直接去问王么?”
 丹尹露出一侧的毒牙,“当然了,王不会拒绝任何妖的提问,只要不是太过冗长的长篇大论,他都会耐心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