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曾照小重山by闻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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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容灿灿,眼睛像是盛放着很多的星星,亮晶晶的。对她而言,他们明明是初识,可她一看到他,就迸发出洋溢的热情,而这样的真诚和热情,这样明亮的眼眸,竟真的浸染进了他的世界中,染出了一片日光明暖的光辉。
沈先生看着也不由笑笑,这般灿灿徐缓地流入他的心中。是他自登上高位,便再未信过任何人,所有接近他的人,都怕他们有别的目的。就连这个曾经在西平府遇到过的小女孩,他也在瞬间怀疑她是故意来接近他。可是她仍不过是当年那个赤纯的小女孩,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来救他。而他却经历了太多,方才竟在瞬间也怀疑了她……
沈先生看向谢昭宁的眼神,仿佛跟以前有了什么不同。不过昭宁并没有意识到,沈先生在她眼中便是个脾性平和的好人,她虽为他挡了一下,可是紧接着他也救了她呢!他果然是阿七没有错,与阿七一般的良善!
但她还来不及想,只见墙头又一只箭射了进来。她们还没有脱离险境!
紧接着沈先生又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似乎也未瞄准,朝着窗外瞬间激射而出。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哼,仿佛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方才他也是这一手将那支箭打偏的!只是刚才她也还惊魂未定,没能反应过来!
昭宁很是震惊,这……这,大舅舅都未必能做到吧?沈先生竟有如此强劲的腕力?他不是读书人吗?
她脑子里很是混乱,随即想到了更多。那些人跟着自己做什么,她并没有什么值得他们追捕的。会不会……他们追的其实是沈先生?不然何以两次见到沈先生,进而都陷入包围之中?
方才她没有做这般想,是因为觉得沈先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这些人怎会和沈先生有关。但是刚才见沈先生那一手,他好像……也不光是个读书人这般简单!他似乎是习过武的!阿七竟然习过武么?不过这倒也能解释,不然以前阿七为她偷那些东西,是如何顺利偷到手的呢?阿七肯定是会武功的!
谢昭宁突然想起,方才路过的那个赌坊,门口站着的那些杀气腾腾的打手们,在瓦子,似乎这些赌坊总是会养这样的人,为了给赌坊讨债,无所不用其极。或者还有些流窜的三教九流的组织,也栖息在瓦子之中,为给人报仇雪恨,偶尔会有血拼发生。
何况沈先生穷愁潦倒,住的院子都如此荒僻,读书举业又需一大笔花销,他家道中落,并无亲人。他又是通过什么支应自己的举业呢。
难不成……沈先生为了生计,竟然加入了这些组织之中。
并且做了什么事,使得这些人追杀于他?
这便能解释,他日后怎会成为哑奴了。定是加入了什么无良组织,后来任务失败,所以才被人毒哑了!
昭宁正是思绪纷飞之时,却听外面响起无数的箭矢之声,她抬头看去,只见从她们背后屋宇上,疾射出无数的箭矢,将那些粗衣之人射下墙头,沉闷的呻吟和倒地声响起。紧接着昭宁听到了训练有素的步伐声过去,而刚才的攻门声也停止了。
沈先生听了听道:“想必是已经安全了,我们出去吧!”
谢昭宁却严肃地看向沈先生。
沈先生被她用质询的目光看着,顿了顿问道:“怎么了?”
谢昭宁紧接着才说道:“先生……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若是你的生活有什么穷困之处,尽可来找我帮忙,或是给我做围棋先生,若是你不愿意,做了药铺的账房先生也行。千万不可以身犯险,去做一些亡命之徒的事,你明白吗?”
沈先生听到这里,看了看周围,问道:“……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谢昭宁就道:“方才两次我被人追杀,我还以为那些人在追我,可这些人训练有素,不像劫财,而这屋中除了我便是先生,”她抬起头看着他,“想来怕是在追先生吧?”
沈弈眉梢微动。
谢昭宁心里更是笃定了,又道:“莫不是……沈先生你为了生计,加入了什么杀手组织?替人家杀了人?”她还有更极端的猜测,“或是替人家追债不成,反倒是被人追杀了?”
昭宁觉得自己问得很是严肃,却不想沈先生听到后来,竟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笑容愉悦,好似真听到了什么令人愉悦之事,眉目间满是爽朗之意。
谢昭宁心里一急,他竟还笑得出来,这是极严肃之事。男不成先生并不将她的话当成一回事,日后还会再来此做这样的营生?若是他继续从事这般危险之事,日后变成哑奴简直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她决不能坐视他的命运再度坠落这样的深渊。
她急道:“此事严肃,先生为何要笑!先生,你要听我的,不要做一些危险之事,你的安危最为重要!莫要为了这点蝇头小利,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啊!”
沈先生却握拳止住了笑,却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向她道:“我还没问过你,此地混乱,你到此地来,又究竟是做什么?”
沈先生问到此问题,昭宁也想起了病重的母亲,想起了那瓶不知真假的药,也不知道葛掌柜现在如何了,那瓶药是不是真,他有没有把那瓶药买到手。一想到这些,她的心情如何还能明朗起来,而且,她心里清楚,那瓶流落入民间的药,怎会如此轻易地到她的手上来,定是危难重重,即便现世了,抢夺的人也是众多,凭她的能力难以克服。
昭宁对阿七又有什么防备的,轻轻叹了一声,便简略将母亲的情况道明了,以及她究竟在找何种难找之药。说完她道:“我母亲于如此危难的关头,先生已知我是谢家大娘子,集我家药行之力,都不能找出这瓶流落了民间的药来,更何况旁人。我家掌柜刚有了这药的消息,我便想亲自来看看真假,只是我也知道,怕是困难重重,极难得到。”
这样的情绪,她在家人,在母亲,甚至在舅母面前都不敢流露。只怕她们会因此更加担忧,但是此时此刻,大概是同阿七一起,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心情放松下来,这般忧虑却是忍不住流露了出来。
又说:“我会努力寻觅,只是永远也不知结果如何,每到这个时候,总是感慨自己力量弱小,哪怕拼尽全力……可能到头来也是枉然,还是保不住我母亲的性命。”
她有些茫然地望向外面的蓝空,树影晃动,似乎杀戮之声已渐渐少了。
沈先生默默地听她说完了,才问道:“你要找到东西,是叫万金丸么?”
谢昭宁点头,却道:“你知道了也没用,凭谢家的财力势力都无法解决,你也是没有办法的。”
对谢昭宁这句话,沈先生只是笑笑。
紧接着昭宁又劝他说,“先生,你便好生听我的,先回去吧,日后不要从事危险之事了。好生科举,切莫耽误了你的前途。”
她真诚又忧心地看着他。
沈先生听了又是笑了笑,然后安慰她道:“好,我都知道了,你不要担心。”
又顿了顿说,“此地并不太平,你还是先回去吧。”
他才站起身,率先打开了破落的堂屋门。
昭宁一急,他是想走了么?怎的毫不顾忌就这般出去了,屋外的声音虽已快没有了,但未必真的没有危险了啊。
她立刻追了出去:“先生别急着走,等等看是否有动静吧!”
沈先生的脚步停住了,却是问她道:“方才你救了我,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你想要何事?”
昭宁听他这般说,一顿,她想要他答应什么事?她现在最希望的事,当然是给母亲找到药,可眼下这是万万做不到的。还不如让他注意自身安危,切莫做这些危险之事的好。
见昭宁久久没有说话,好像冥思苦想很久都不能决断,沈先生就说:“你若是真的想同我学棋,下月初三来找我。”
昭宁一愣,沈先生的意思是,愿意教她了么?
但是下一刻,沈先生已经毫不顾忌地走出去了。昭宁只听沈先生的声音遥遥传来:“不会有危险了,你尽可出来,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了。”
谢昭宁有些疑惑,沈先生竟如此笃定吗?但安全起见,她还是等了几息,未曾听到兵戈的声音传来,才从屋内出来。
一出来她便怔住了,方才明明这么激烈的打斗声,她甚至听到了刀入骨血的声音,听到了撞门声。可眼下门外却是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别说人了,甚至连一滴血也没有。日光静静地洒下来,透过紫藤花细碎的罅隙落在地上,好似方才那场巷战并没有发生过一般,一切恍然是她的梦境。
这些人竟能消失得如此干净吗?
昭宁朝前走了几步,亦一点也看不到沈先生的身影。他竟这么快就走远了么?
昭宁回到屋内,见屋内还残余方才那些人射出来的箭矢,以及沈先生用以抵挡那些箭矢的两把匕首。这两把匕首做工精良,昭宁是见过许多兵器的,看出这两把匕首像是精钢打造。她心里暗道,沈先生果然在背后加入了什么杀手讨债组织,否则何以这匕首都如此精良,定是组织上发的武器了!
这时候,不远处响起了葛掌柜焦急的呼唤声,想必是终于发现她不见了,掉头来找她了。
谢昭宁也只能收回思绪,应了葛掌柜的呼唤。
她还要同葛掌柜去看看那瓶药是不是真,能不能买到手。
第63章
昭宁在傍晚回到家中, 此时橘色的夕阳普照大地,将锦绣堂的草木都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色。她心里却十分沮丧,方才脱困之后, 她与逃脱的樊星樊月会和,便立刻同葛掌柜一起去了那原主人的家中,果然看到左司郎中家的管事也在,企图先一步从原主人手里买下药来。
但是昭宁只分辨了一眼,便连争也懒得同左司郎中家争了。那药丸仿制得很是逼真, 模样大小都同真的一般, 甚至连玉瓶上都有‘承平二十三年敕造’的字样。可是却没有宋院判所说的一股‘如兰似麝’的幽微香气, 而是只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连药都是假药, 又有什么好争的。
见她失望离开, 那左司郎中家的管事也连忙放弃, 只留下原主人骂骂咧咧,说他们不识货。
葛掌柜见她脸色实在是难看, 便安慰她道:“娘子莫要着急,这次不真, 但咱们总会找到真的。”
昭宁却没什么力气再应承。若是一时找不到药, 她倒也能挺过来,只是给了希望又再度夺走, 着实让人情绪起伏, 何况经此一事,她也意识到,想给母亲找到药是多么不容易, 竟然连葛掌柜这样的老手都能看走眼, 这样一瓶药流入民间,当真是踪迹难觅。
昭宁今日情绪萎靡, 她怕母亲瞧出端倪,只让青坞去母亲那里传了话,说她明日再去请安。自己坐在锦绣堂内,看锦绣堂遍植的茶花,茶花已经开到了尾声,大朵大朵鲜艳的茶花落到了地上。这些都是前段时日,姜氏身子还好的时候,挪到她院子里来种的,昭宁种花不好,时常将花养死。姜氏却极擅长种花,自从姜氏将她院子里种花的事情都包揽了过去,从此她的院子里便总是生机勃勃,花木繁荣。
昭宁虽是个花草杀手,却十分喜欢看母亲在她庭院里种下的这些花,可如今看到满园的草木葳蕤,更觉得心里阵阵难受。
今日先是金明池夺标赛,再是大相国寺里舍命奔逃,她也累极了,久而久之,竟就这般躺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青团见了,便想叫了她去屋里睡。但青坞却将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疲惫看在眼里,摇头阻止:“……让娘子好生歇一会儿!”叫了樊星过来,将谢昭宁抱进屋中睡觉。吹灭了烛火,放下了纱幔,带着众女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等次日一晨,昭宁再度醒来,却是被青坞唤醒的,她睁开眼睛,见到含霜站在一旁,竟一副等着她醒的模样,心里略微一沉,就听到含霜略有些焦急地说:“娘子……今儿晨夫人喝了药,但还是没有止住吐!”
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昭宁立刻起身,只是简单梳洗了,头发也只是挽个小篆,派人去通传了宋院判一声。
宋院判离去时曾说过,母亲若有不适随时可以找他。
到了荣芙院,昭宁果然看到姜氏吐得止不住,早上吃的粥点竟然全没有克化。姜氏这次吐的,连跟她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昭宁心里微沉,立刻吩咐含霜:“将宋院判开的药加上一倍的量,给母亲煎服下!”
宋院判所说的,至多保母亲六个月,便是这个意思。倘如姜氏呕吐加剧,便得加重药量服下,但若是日后,连加重药量都压制不住姜氏的呕吐了,便是真正的回天乏术了!
谢昭宁手指掐得极紧。
含霜很快端着一碗黑沉沉的药上来,给姜氏喝下。大概是药的味道太浓,姜氏喝得蹙眉,但还是忍着不舒服将药吞了下去。含霜又给她顺胸口,片刻后她才缓了过来,缓缓问她金明池好不好玩,昭宁便同她说了姜焕然夺标赛得了魁首的事,姜氏笑道:“你不知道……他最是擅长划舟了!”
跟她说了些姜焕然小时候喜欢划舟,但时常毁坏池中荷花,被外祖父追着打的故事。昭宁心里沉重,不过是勉强陪着母亲笑,还要叫她不看出端倪。
此时正逢父亲也下了衙门,最近君上回朝,各个公衙都忙碌了起来,谢煊也知道她并没有找到药,他也为此辗转反侧,除了平日照顾姜氏,能派出去找药的人都派出去了,却也没有下文。他眼下虽有青黑,却对昭宁道:“昭宁,父亲让人给你备下了你喜欢的汤羹,回去喝吧!你最近甚是辛苦,我来陪你母亲就好!”
姜氏见着他,也对谢昭宁笑说:“母亲新培了淡绿色的茉莉,正是开的时候,不过就那一盆……晚上便给你送过去!”
谢昭宁笑着点头,却见着姜氏又皱起眉,似乎仍感到十分恶心的模样,脸色又十分苍白,她心下微惊。
从荣芙阁出来,她面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要尽快将药找到,否则,她担心母亲连这六个月都撑不过去!
她快步朝正堂走去,吩咐青团传葛掌柜过来问话。
红螺从后面匆匆赶上来,一边同她快步走,一边道:“娘子,葛掌柜又有消息传来,说是钱塘有了那瓶药的消息,那边分行的掌柜看了,不过还需娘子您去掌眼!”
昭宁的脚步顿住了,钱塘有了万金丸的消息?可是钱塘远离汴京,她一来一回总得要小半个月,何况还不知道药的真假……可是看总是要去看的,此时她也没有旁的办法了。
谢昭宁想到母亲吐得止也止不住,心里焦灼,咬咬牙,正要吩咐红螺去备马车。这时候,青坞却快步从另一侧的石径上走来,对她屈了身道:“大娘子,”她顿了顿,“顾世子来了!”
顾思鹤,他来做什么?
谢昭宁有些错愕,难不成顾思鹤是带宋院判过来的?但她才派人去传话,他能带着宋院判来得这么快?
虽事态紧急,但顾思鹤亲自前来,总是要去见一见的。
昭宁朝着花厅去,一边问青坞:“可曾惊扰了旁人?”
顾思鹤来家里找她这种事,她并不想让旁人知道。
青坞在这些事上一向谨慎,道:“娘子放心,顾世子也甚是小心,只带了个贴身小厮,递的名帖也是顾三郎君的。”
两人说着话,花厅已出现在前方。
花厅外遍植海棠,此时早过了海棠盛开的季节,满树的浓荫匝地,海棠下放着几口大缸,里头就是父亲养的锦鲤。隔着半垂下来的帘幕,昭宁看到顾思鹤坐在花厅之中喝着茶。并不像平日闲逸散漫的他。花厅之中也甚是寂静,只有浓荫深处的鸟啼声传来。
昭宁几步拾阶而上,只见顾思鹤衣着随意,着一件简单的阑衫,既没有刻意扮穷,也没有铺张过度,是他最正常的姿态。且身边一个人也没带,自然也不见宋院判的身影。
谢昭宁先笑了笑,问道:“世子爷,您来找我可有要事?”
顾思鹤却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你先坐下喝茶吧,我早让人备好了你的那杯茶。”
他此话说得,仿佛他自己才是主人,昭宁倒是成了客人了。
昭宁忍了忍,顾思鹤已经不是过去的顾思鹤,他于她有恩,于是她对他的忍耐也提升了。哪怕他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她也是能包容的,何况只是区区反客为主。她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瞧他让人给自己备下的,是一盏极普通的清茶。她没有心思喝茶,因心里焦灼,直接道:“世子爷,您若是有什么事想找我帮忙,或是想吃我家的鱼,直说便可。我母亲性命垂危,我正要出发去钱塘给她找药,恐怕不能陪世子爷闲……”
谢昭宁话还未说完,却见顾思鹤从袖中拿出一物。他将那物放在桌上,朝她这边推了过来。他的衣袖胜雪洁白,缓缓垂拂过桌沿。
顾思鹤抬起眼眸看向她,淡淡地道:“你不必去了。”
昭宁惊愕地看着顾思鹤拿出来的东西。这是一只细口的瓷瓶,不过巴掌大,瓶身通体剔透,透着温润如玉的光泽,一看便绝非凡品。她如何能不惊愕,这瓶子的模样,便是她在心里描摹千万遍,想要找到的那瓶万金丸的瓶子!
她抬头震惊地看向顾思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你……”
顾思鹤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当年此药一经流出,便被我父亲重金购置放于家中。所以我才让你不必去找了,你便是去找一千次一万次,也购不到真品……你现在看一看是不是真的吧!”
说着低头又啜了一口茶。
昭宁将药瓶打开,不用等她凑近闻,一股如兰似麝的幽微香气便弥漫开来。再观里头的药丸,莹莹如红玉一般,那是怎么也仿不出来的质地。果然是真药!
这药竟然一直在顾家,难怪顾思鹤听说她要找此药,便总是欲言又止,原是这般!昭宁心道自己怎早没想到,这般圣药,自然早就由鼎盛的世家所收藏,决不会露人之前,凭她们这些普通家族之力,就是把天底下翻烂了,也不可能找出真药来!
可既然是顾家收藏着,又怎会轻易给了旁人。但是这药已经到了手上,昭宁自然决不会想还回去。昭宁握着药瓶手紧了又松,但就这样骤然开口就让人家把药让给她,也的确有些说不出口。
顾思鹤还是不等她开口,就抬首道:“这药是我送给你的!”
他送给她!这般珍贵的药,他竟真的要送给她!谢昭宁心中一喜,那母亲就有救了,不曾想她还未去寻找,竟这般就柳暗花明了!
她心里高兴,站起来,郑重对顾思鹤屈身道:“世子爷,我以前对你颇有不敬,是我之过……今日多谢世子爷赠药,世子爷有什么要求,或是想要多少银钱,尽管向我开口便是了!我谢昭宁一个子都不会往回还!”
顾思鹤见她前几日整个人都是灰蒙蒙的,可如今高兴起来,才像是焕发了神采,竟连这种道歉的话都对自己说了。他嘴角微微一扯道:“你觉得我缺钱吗?”
昭宁当然知道他不缺,可是他又能缺什么呢,她实在是想不到别的方式去回报他了。
顾思鹤继续道:“我之前是为了查事情利用过你,差点使你身陷险境,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欠别人的。如此这般,只是抵消了欠你的罢了。何况这药放家中久了,也没见着有用,不如拿出来救人一命。算是积了功德!”
顾思鹤虽说得这样洒脱,可谢昭宁心里知道,这样的药哪里能简单得到。顾家如今还不是顾思鹤主事,他想将此药拿出来,势必也是重重阻碍。这时候顾思鹤还执着茶杯,昭宁细看去,却发现顾思鹤的手腕似乎有伤!好像是被人打的,淤青了一大片。
顾思鹤武艺高强,身份尊贵,谁人能伤了他?
难不成,是为了得到这药受的伤?
顾思鹤似乎也察觉到他的伤露出来了,略用衣袖遮挡,然后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高兴。”
昭宁一愣,他此话是何意,为何让她不必太高兴,难不成这药送给她,他还有什么别的条件?
顾思鹤才继续道:“我虽给你送来的是真的药,但是这药,只有半瓶,你也不必问为什么只有半瓶。但因只有半瓶药,我也不好说究竟能让你母亲好到什么程度,宋院判说,保你母亲平安生下孩子是没有问题的。至于之后的,如何调理才能延年益寿,你还得再问问他!”
昭宁听后认真地道:“我明白半瓶药亦是不易,对世子爷的感激,仍是半分也不少的。”
顾思鹤轻轻嗯一声,他站起来,拿了旁边高几上搁着的幕篱,戴着头上就准备离开了。
谢昭宁这才知道他一路过来,为什么没引起震动。
她趋步将顾思鹤送到门口,如今看顾思鹤,只觉得往日的不耐烦完全都烟消云散了,他浑身上下沐浴着熹微晨光,更显得俊逸出众,果然不愧是定国公世子爷,的确有这个气度,他担得上这个身份!
顾思鹤回过头,看到她露出和煦的笑容,这是以前她从未有过的。他知道这时候她才是真的原谅了他,不知为何,也勾了勾嘴角道:“得了,还是你往日对我的样子我更喜欢些,不必压制自己的本性!”又说,“你回去吧,不必送我!”
谢昭宁抿了抿嘴唇,收起了笑容,心道顾世子爷果然如此,他就是不喜欢人家对他热脸!她也不强行送他,而是叫了青坞过来,嘱咐她悄悄把顾思鹤送出去。她心里却暗下了决定,一定要报答顾思鹤。
待顾思鹤走后,她准备立刻将药送往母亲那里,不管如何,母亲先服下这药,总是能好一些的。
只是她心里也还是隐隐担忧,只有半瓶药,不知能保母亲到何时。但她也许不该奢求,能得到这半瓶药,已经是上天的恩赐,是顾家的恩德,否则凭她自己,就是找再久,也不可能将药找到。
一想到此,昭宁轻轻叹了口气。
她正在出神之时,却见红螺满面红光,气喘吁吁地从不远处的夹道上跑过来,她穿过一大片拂柳,柳叶落在了她的头上也不曾在意,语气里满溢着兴奋:“娘子,娘子,天大的好消息,有了,真的有了!”
昭宁见红螺如此激动,眉头轻皱,红螺是个胆大心细耐力极好的人,她甚少见到红螺如此兴奋的模样。
且她还说有了,究竟是什么有了?
女使们打了帘子,昭宁进了锦绣堂内的前厅。
葛掌柜正神采奕奕地等着她,脸上亦是难掩的喜悦。只见旁边的一张蕉叶纹的酸枝木圆桌上, 放着一个黑沉沉的檀木盒。伺候茶水的青团、红绣等,皆好奇地看着这盒子。
葛掌柜见她回来了,立刻上前行了个礼:“叨扰娘子了,本不该直接来打扰娘子,只是此事重大, 我也不敢让旁人转送, 便直接送了过来!”
葛掌柜身为外男, 按说即便要见她, 也不该在锦绣堂。但想必是葛掌柜第一时间就想把这个讯儿告诉她, 才直接到了锦绣堂来, 却不想她人不在此。
是的,红螺来传话说, 葛掌柜竟然收购到了万金丸!且已经带上了,立刻来见她。
昭宁如何能不好奇, 按照宋院判一开始的说法, 流入民间的万金丸只有一瓶,她已经知道了, 这一瓶在顾家, 顾思鹤匀了半瓶给他。哪里又突然冒出一瓶药了!可是葛掌柜若不是十拿九稳,决不会就这样将药买了给她送过来,此前连大相国寺那边他肯定的药, 也是等谢昭宁去看了才能下决定的。
昭宁让葛掌柜坐下:“掌柜是随了我母亲十余年的老掌柜了, 不必客气。你这般才心急我母亲安危的!”又道,“便不说别的了, 直接看吧!”
这样重要又奇怪的事情,谢昭宁也不想拖延。
葛掌柜也没有多言,立刻将旁边的檀木盒移至正中间,将那印了花纹的暗扣打开,只见檀木盒内是层叠的白色绸布,而绸布的正中央,正躺着一只如玉般质地的,巴掌大的细口瓶!
谢昭宁将这瓶子拿起。同顾思鹤送给她的玉瓶不同,这瓶上竟还封了红蜡,且烙了一枚‘承平敕造’的印章,而蜂蜡的边缘,有一道细小的缝隙,想必是葛掌柜打开查验过,确凿了才给她送来的。
昭宁将瓶盖揭开,与方才那瓶药一模一样,甚至更浓郁的香味弥漫开,闻之便让人精神一振,她又将药丸倒出来,只见粒粒如红玛瑙一般的药丸在掌心滚动。她立刻就明白了为何葛掌柜会毫不犹豫地将这瓶药买下,这药一看便知是真的!仿的药绝不可能能仿成这般模样!
葛掌柜只看大娘子的神色,就知道她已认定了这是真药。他看的时候何尝不是如此,这若都不是真药,他可以把自己的头割下来,给大娘子做球踢!
昭宁将药丸倒回去,好生塞好瓶盖,问他此药究竟是从何处来的。
葛掌柜道:“说来也是奇怪,我今日刚得了信,说钱塘那边可能有真药出现,便立刻派人来通知您。我也准备收拾行囊,陪您一起去看。谁料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个模样极不起眼的男子带着这木盒上门,问我是不是在收购万金丸。我初对他还不耐烦,以为不过是江湖骗子。”
说到这里葛掌柜顿了顿,喝了口茶继续道,“谁知打开一看,我便激动了起来。都不等大娘子您来看,只怕此人走掉,或是别家得了风声赶来买,立刻将这瓶药买了下来。又想着夫人的病要紧,都没耽搁,马不停蹄地给您送了过来!”
昭宁听完觉得十分神奇,她们久寻不得的药,竟有人这般给她们送上门来!
更神奇的是,竟还在顾思鹤也送来半瓶药之后!
她想了想问:“他可是要了个极高的价?”
葛掌柜摇头道:“要了一千贯。”
一千贯,对于一个普通人家来说,许是能够几十年的花销了。但是对于这样的圣药而言,却便宜至极,昭宁以前甚至做好了要花上万贯才能买到药的打算。没曾想竟花一千贯就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