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郎他今天后悔了吗by袖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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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大人放班回到家里,沈夫人与他抱怨:“小崽子不信任我。”
 沈大人问:“你的宝贝儿子什么时候成了小崽子?”
 沈夫人哼哼,道:“莳娘过来与我请安说话,他全程盯着。”
 沈大人说:“你没跟媳妇乱说什么吧?”
 沈夫人气道:“我能说什么?你都叮嘱我别跟她说了。我说出来作什么?让她害怕还是让她生气?”
 沈大人道:“你还好吧?”
 沈夫人道:“我自然好,我操什么心呢。这都是你们男人操心的事,反正谁也不会来问我们,便问了,我说了,难道还能让我拍板不成?”
 沈大人挥退婢女们,将沈夫人轻轻搂紧怀里:“冷静些。我知你心意。”
 沈夫人靠在丈夫怀里沉默许久,辩解道:“我就是觉得,怎么这么多阴差阳错的事。让人心里难受得要死。”
 沈大人轻拍她的背心:“我知道,我知道。”
 沈夫人内心里的烦躁和无力涌上来,委屈地哭了一场。
 沈大人低声安慰她。
 夫妻二十余载,他自然知道她是怎么回事——
 旁人打她侄女的主意,要强夺她侄女的正妻之位,甚至要娶走她的侄女。她当然又惊又怒。
 可这个事能带给沈缇的利益又明明白白。
 她既是姑姑,又是母亲。
 两个身份两种情感在撕扯冲突,自洽不了,便烦躁无力。
 冯翊离开通政司去了宫里见皇帝,禀完公事后去了趟净房,却隔着墙听见了别人说话。
 “真的呀?”
 “真的,是昨天的事。今天吏部的文书已经行到翰林院了。”
 “他就这么升了学士?也太年轻了。”
 “是啊,他还未及冠呢。”
 冯翊原本要离开的,听到“未及冠”,停下了脚步。
 翰林院有几个未及冠的?只有一个。
 果然,墙那边的人说:“沈跻云怎么就这么得圣心呢?先帝也喜欢他。如今陛下也喜欢他。他这运气也太好了。”
 另一人道:“也不全是运气吧。试问,当时换作是你,你是从了伪帝,还是宁死不屈?”
 “所以我说他运气好。他宁然能活着。”
 “咦,这么说倒也是。如此这般,何止是运气,已经是气运了。”
 声音渐行渐远。
 冯翊收拾好衣裳出来,心底就如沈夫人一样烦躁无力。
 如果没有意外,谁愿意家中女儿二嫁,又不是守寡。
 且二嫁很难嫁得更好。他前妻二嫁便不太如意,大嫂子亦然。
 这怪不了她们,也不怪在他头上,只能说是命。
 可如今他权柄在握,不能看着妹妹也走这条路。
 当然,有他这个侯爷哥哥,肯定也会有条件不错的人来求娶冯洛仪。但哪个能比得上沈缇呢?
 人年少的时候,真的不能遇上太惊艳的人。
 对妹妹来说,最完美的莫过于留在沈家,做沈缇的妻子。
 其实若不是沈大人警告他若小殷氏有什么,沈缇必然选择玉碎而不是瓦全,他真想做点什么。
 又过了两日,冯翊往前岳丈家去看望女儿们。
 女儿们很黏他。因女孩子们寄居外家数年,颇知冷暖。外家虽也不曾薄待,可从父亲回来之后,她们的待遇大幅度提高了。忽然人人都对她们热情了起来。
 便不想离开父亲。
 冯翊谴退了婢女,与女儿们单独说话:“记住,爹爹如今是侯爷了,谁也不能欺负你们。敢有的,尽使人来告诉爹。旁人若巧言劝你们不要告诉爹,不要信。受委屈了就来告诉爹。记住了吗?”
 长女绫娘问:“爹爹,我们不可以回家吗?”
 女孩眼里有怯怯的期盼。
 冯翊心疼得不行,道:“今天爹爹就是来接你们回去住一阵子。”
 其实本来没这个打算的。因为他实在很忙,京军初收编,还不稳。他很多时间都要在城外,常不回侯府。
 如今家里有一个郁郁寡欢的妹妹,已经够头疼。再接两个小孩子回去,无人看管,更不行。
 但女儿这样求了,当爹的亏欠这许多年,怎忍心拒绝,便答应了。
 绫娘问:“那住一阵子以后呢?”
 冯翊道:“家里如今没有长辈照顾你们,待爹娶了妻,就能把你们接回家里了。那之前,需要外祖母照顾你们。”
 娘嫁了,爹也要另娶。
 绫娘落泪,婉娘见姐姐哭,跟着也哭。
 冯翊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哄了许久。
 哄完,叫她们的婢女与二人收拾衣物,去恪靖侯府小住。
 他则往前岳母那里知会这个事。
 绫娘的外祖母如今十分后悔,若不让女儿另嫁,守到今天,便能是侯夫人了。
 但冯家坏事都是四年前的事了,谁家能让青春女儿守那么久,终还是嫁了。
 “也好,也好。”前岳母道,“孩子们日夜思念你。这里虽然有舅舅,怎替代得了亲爹呢。”
 “是。”冯翊也垂泪,“多亏有您。我且带她们回家小住,之后还是要托给您。”
 前岳母叹口气,道:“你如今也是侯爷了,再娶一个吧。”
 冯翊道:“是,会娶。”
 他那日在沈家说要娶殷莳,虽是临时起意,也并非全是谈判技巧。便为着两个女儿,他的确也是需要一个妻子的。
 偏将满口称赞,沈跻云一力回护,沈大人诚心认可的女人,便出身差些,想来人定是不错的。
 沈缇若肯答应,真的是做到了每个人都好。
 是最优解。
 偏可恨沈缇沈跻云不肯。
 冯翊正想着,忽听前岳母念叨:“只盼着三娘也能找回来,最好能如二娘一般幸运。”
 冯翊顿住:“婶婶在说什么?”
 如今不是岳母了,按照父辈的年龄论称呼,叫一声婶婶。
 前岳母道:“如今大家都说,冯家二娘真是幸运啊。沈家实在有情有义。”
 冯翊道:“说的是洛娘?”
 “是啊。”
 “婶婶怎知道的?”
 “大家都知道啊。”
 散播这样的消息其实很简单。
 官员上班都有随从,这些随从天天跟着官员进出各种地方,与各种人打交道,消息最是灵通。
 沈家的小厮们送了自家的大人进公署,便往各个公署的门房里扎,揣一包点心或者干果,找那些脸熟的随人们去讲八卦。
 娱乐匮乏的时代,忽然有关于新贵中风头最劲的恪靖侯的八卦听,大家都乐听。
 光听不行,听完回去自然还要给别人讲。
 这则八卦很快就在官宦人家传开了。
 “说起来,算是一段佳话了。”前岳母道,“大家都这么说。毕竟那不是别人,是小沈探花,本来就是订过亲的。”
 “只是……”前岳母犹豫了一下,放低了声音,问出了大家这两天的心声,“以后要怎么办呢?”
 佳话的确是佳话,可要怎么收场呢?
 冯翊心中雪亮。
 这事本来没有人知道了,才三天,就“大家都说”了。
 沈缇太年轻,又刚烈,这不是他做事的风格。定是沈大人的手笔。
 把他架起来,让他不能跟沈家翻脸。
 其实冯翊早就明白这一点。
 他先前跟冯洛仪便说过,若事不能如意,也不能记恨沈家。因若要那样做了,便真成了忘恩负义之徒。
 于冯翊和冯洛仪都是大大的不利。
 冯翊对这事真是半点脾气都不能有。
 偏前岳母还往前倾身,非常地想先人一步知道点内幕或者后续。
 冯翊揉揉太阳穴,道:“正在和沈家谈呢。”
 正在谈!也算是后续。前岳母很满足。
 殷莳现在觉得休假太长不一定是好事。
 沈缇休假这几日,整天到晚地要黏着她。她去给沈夫人请安,他也要跟着,片刻不离的。
 沈夫人都是一脸无奈。偶尔看殷莳一眼,也是欲言又止。
 好在殷莳的耐心真的很好。终于熬过了这五日的假期,送走了红官袍的沈学士。
 她终于可以单独去见沈夫人了。
 “姑姑。”殷莳屏退了婢女,“好不容易跻云终于去公署了,姑姑与我说实话吧。恪靖侯那日来,与父亲和跻云谈了什么?”
 沈缇态度强硬,沈夫人这几天已经放下心中遗憾,接受这些阴差阳错的结果。
 这么看结果其实还是挺好的,现在,她有一个不错的媳妇,她还有孙子。正如丈夫说的,人是不能什么都要,也不能总是想要最好的。
 沈夫人道:“便是来商量接冯氏回去团聚的。”
 殷莳却微微一笑道:“姑姑不说我其实也知道,恪靖侯定是想让我为他妹妹腾出正妻之位,是吧?”
 沈夫人张张嘴,却否认不了。
 殷莳温温柔柔地按住沈夫人的手臂:“姑姑,姑姑知道什么,还请都与我细说分明。人最怕消息不全面,看事看一半,那样最容易想岔做错。我知道的越多,越好做出正确的应对。”
 殷莳在那段混乱日子里的表现是连沈大人都称赞的。
 沈大人就曾与沈夫人说:“若再有事发生,我和跻云不在,听媳妇的。”
 沈夫人终还是将冯翊说的都告诉了她。
 说完又道:“你莫怕,你公爹和跻云已经将他撅回去了。你公爹嘱咐我别告诉你,免你受惊吓。跻云这几天天天过来盯着我,就是怕我管不住嘴巴。”
 “莳娘,莳娘?”
 殷莳嘴角带笑,垂着眼眸,轻轻搓动手指。
 先出妻,再平妻,到张口说要娶她,许她侯夫人之位。
 冯翊这个人有点东西。这种做事的手腕,是殷莳欣赏的风格。
 换了她是冯翊,大概也就是这样的路数了。因为其实也的确没有别的解。
 “莳娘?”沈夫人摇了摇殷莳手臂。
 殷莳转头看她。
 沈夫人犹自安慰她:“你不要怕。跻云你是知道的,他认定的事,是不肯回头的。”
 殷莳问:“那父亲呢?”
 沈夫人顿住,道:“你公爹,自然也……一样的。”
 是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说话吞吐呢?
 是不是虽然没说出口,但入睡前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叹口气。
 叹独生儿子错失的资源。
 殷莳觉得心情真是无比的好。
 从穿越第一天,她就觉得自己这次的投胎技术是很好的。如今穿越十二年了,她觉得自己的运气真的很好。
 从穿越伊始,就一丁点苦都没吃过。一直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遇到的都是有底线的体面人。
 其实如果再这么下去,她可能就真的要闭上眼睛全盘接受这个世界了。
 偏偏上天就是要给她机会,搅动了风云,告诉她,大道走不动,还可以走小径。
 殷莳站了起来。
 “姑姑。”她说,“我要去通政使司见父亲。姑姑同我一起去吧。”
 沈夫人大吃一惊:“你去那里做什么?那不是我们能去的地方。”
 殷莳道:“因为我要避开跻云,同父亲单独谈一谈,就只能上门去找父亲了。”
 因为通常,沈缇都比沈大人早一刻钟到家。
 沈夫人:“你……”
 殷莳道:“姑姑若不去,我也还是要去的。因为这个事姑姑做不了主,我必须和能做主的人谈。但姑姑是血亲长辈,我还是希望姑姑也在场的。”
 沈夫人坐在榻上,仰头看着殷莳。
 明明是日日相见的人,怎地忽然如此陌生?
 她站在那里,低头看她,似乎连五官都与平日有了微妙的不同。
 仿佛有一层朦胧的面具碎裂开来,露出了其下一张真实而陌生的面孔。
 左通政回来上班了。
 沈大人当然得先嘘寒问暖关心一下同僚的身心健康,毕竟在刑部大牢里关了六个月。
 关心完了,小山一样的奏折不客气地送到了左通政的公房里。
 一个人顶三个人用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沈大人高兴地在自己的公房里沏了一壶好茶,正吹着烟气细品的时候,差人来报:“府上夫人和少夫人请见大人。”
 一下子惊了沈大人。
 什么事要家里两个女人一起来公署找他?
 还以为孙子出了什么事。沈大人难得失了从容,提着袍子一路小跑跟着差人去了待客的厅。
 幸好是虚惊一场。
 妻子面有难色。但媳妇很从容:“松哥儿?松哥无事,父亲放心。是媳妇有事,请父亲寻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沈大人道:“到我公房去吧。”
 沈夫人一辈子也没进过男人办公的地方,托殷莳的福,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识一下通政使司官员办公的地方。
 沈大人身为右通政,有自己的一间公房。但他现在兼着临时的通政使,便把办公的地点先放到了通政使的公房。
 这是通政使司单人公房里最大的一间了。
 沈夫人好奇看着,颇有一种一脚踏入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差人来上了茶,退出去的时候带上了公房的门。
 沈大人道:“媳妇,究竟何事?说吧。”
 到了此时,心中已经隐隐有预感。
 果然,殷莳说:“好不容易跻云也去坐班了,我终于能同姑姑单独说话。我知父亲和姑姑都是一片好意,才瞒着我。但此事深关媳妇切身,媳妇不孝,硬是逼着姑姑同我讲了实话。又硬逼着姑姑同我一起来见父亲。”
 沈大人看了妻子一眼。
 殷莳嘴上说着“不孝”,实际上把这事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不使他责备妻子。
 这种说话办事的风格和担当,若在官场里,是很受上司喜爱的。
 荒谬,想什么官场,她是个女子。
 沈大人道:“你姑姑有没有告诉你,跻云与我已经拒绝了恪靖侯。你不必担心。你是正经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沈家少夫人,谁也不能夺了你的妻位。”
 殷莳道:“姑姑、父亲和跻云,都是中直又有情义之人,要不然,当年也不会收留冯氏。我从怀溪嫁到京城沈家,实在幸运。”
 “只是,沈家待我深厚,我也不能只想着自己。”
 “跻云和冯氏,前缘坎坷,如今拨乱反正正是时候。沈家与冯家,原该就是两姓之好,守望互助。”
 “如今事情其实只卡在了媳妇一人身上,媳妇……愿自请下堂。”
 该怎么说呢。其实她跑来通政使司见沈大人,沈夫人和沈大人就隐隐有预感了。
 但当她真的说出“自请下堂”四个字的时候,房间中还是陷入了寂静。
 只听到殷莳的声音娓娓道来——
 “原本就该是佳话的一段好事,就该有好收场。”
 “最好是先把跻云对未婚妻不离不弃,沈家收留恪靖侯落难的胞妹这个事传出去。”
 “这段事情里有情有义,正是大家最爱听的事。”
 “再将恪靖侯的为难和沈家的拒绝传出去。让大家明白,这事走到今天,实在两难。”
 “等几日,等大家都开始谈论这个事,猜最后要怎么办的时候,把我自请下堂成全跻云和冯氏的事再讲出去。”
 “最好让恪靖侯来重金谢我。认我作个义妹。”
 “如此,这一段佳话便有好收场。这段佳话里的每个人都不会受到指责。”
 “跻云有情义,冯氏可怜又幸运,恪靖侯身负振兴家族的家长之责,他尽力周全了,沈家有情重义。”
 “怀溪来的殷氏,也是个知进退、有心胸的女子。”
 “没有人受到指责,这是我能想出来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房中又陷入了寂静。
 沈夫人磕磕巴巴地道:“可是、可是……”
 殷莳转头看她:“姑姑,跻云一个人在朝堂,怎么比得上郎舅相助,冯家眼看着就要好起来了。”
 沈夫人:“可是……”
 殷莳道:“姑姑,听父亲的。”
 沈夫人焦急地看向沈大人,喊了一声:“知非!”
 想说,你别答应她!
 又想说,你答应她啊!
 她竟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了。在这个事里到底该怎么选择?
 好想很不对,又好像很对。
 只能掩住脸,把做选择的事交给沈大人。
 沈大人目中精光绽放。
 这个儿媳,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怀溪殷家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女儿的?
 老太爷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吗?
 他道:“你这三步走的法子,我已经走了一步,叫京城的人知道沈家收留了恪靖侯的胞妹。”
 总是这样,她总是慢沈大人一步。
 但不是因为她脑子不如沈大人,而是因为她被关在内宅里,信息不畅,也没有人力资源的缘故。
 但她和沈大人终究还是想到一块去了,说明这条路子走得通。
 殷莳高兴:“父亲已经走了这一步了?这太好了。”
 沈大人看着她明亮的笑容,道:“但我这么做,非是为了让冯氏抢你的妻位。正相反,是因为我家拒了冯二郎,我为了冯二郎不好与我家翻脸,才这么做的。”
 殷莳道:“父亲和跻云的高义,我不会忘记。如今,请父亲修正目标,继续走下去。”
 沈大人道:“你说‘大家都好’,但实际上,这里面你最不好。”
 按照殷莳的法子,旁的人都得到了想要的。唯独殷莳得到的只是不被指责。
 少女们才会考虑爱不爱的事,成年人的逻辑思维都是利益导向。
 殷莳道:“那得看,我到底想要什么。”
 沈大人果然问:“莳娘,你想要什么?”
 终于,终于有人问了这个问题。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事情能发展到这里,其实殷莳个人之力非常薄弱,全靠老天爷肯相助。
 实在太幸运。
 “我想……”殷莳抬起眼,直视着沈大人,“我想做姑父的侄女。”
 这个社会对单身的女性是非常不友好的。
 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你光有钱是不行的。
 你哪怕开启事业线,做生意赚了大钱,也是不行的。
 在权势的面前什么都不是。
 甚至不需要多大的权势,小小一个县令也能做到。
 一个有钱的女子,一个独身没有男人保护的女子,怎么对付她呢?
 衙役、无赖和仆人勾结起来。
 仆人夜半开门,无赖摸进房里,衙役大张旗鼓来捉奸。
 县太爷判你一个通奸淫乱有伤风化。
 让你坐木驴,绕县三圈,使劲颠,最后这个有钱的女人就被活活颠死在了木驴上。
 所有参与这一切的男人们一起瓜分了她丰厚的家产。
 这不是杜撰,这是殷莳在她那个时代读到过的真实的历史。
 所以殷莳从投胎伊始就知道,她其实是不能够脱离家族的。她在过去现在和未来,都需要保护者。
 在怀溪,便是殷家。付出的是殷家掌握着她的婚嫁权。
 在京城,是沈家。付出的是嫡嫡道道,三从四德,正妻小妾。
 殷莳一直明白,她真正想要在这个时代是没法实现的。
 无非是视得到的多与少,来付出多与少罢了。
 但偏偏,运气就是这么好。老天爷就是帮她。虽然不是完全理想,但有了一条无限接近理想的路可以走——
 不是殷家的女儿,不是沈家的媳妇。
 她还可以只做沈大人的侄女。
 当沈大人的侄女可比当殷家的女儿强太多了。
 首先,勉勉强强能称得上一声“官眷”。同时,因为这个事里她是“完美无辜的被牺牲者”,沈家对她会有愧疚,她能借助这个得到沈家的庇护。
 然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沈大人他不会积极主动、尤其不会强迫她再嫁人。
 如此,她可以做到安全与自由两全。
 在这之前,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那时候嫁给沈缇已经是最优解了。
 但当殷莳意识到她还有这条路可以走的时候,她就知道必须控制住和沈缇之间的进展。
 若做了真夫妻,也不是说就走不成,但一定会产生很多拖拖拉拉,变得麻麻烦烦的。
 现在这样,清清爽爽、利利落落的,多好啊!
 沈夫人不解:“你在说什么,你本来就是我的侄女啊……”
 沈大人却全都明白了。
 殷莳道:“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就是不能回怀溪去。”
 殷莳轻提裙摆,跪在了沈大人面前。
 “下堂之妇日子艰难。殷家若再嫁我,我没有相抗之力。我是与跻云做过夫妻的人,若是回去了被家里嫁给什么人做妾,也是辱没了跻云。”
 “我不想回去做殷家的女儿,我还是想做姑姑、姑父的侄女。京城这么大,应该还容得下我一个小女子。”
 沈夫人掩面。
 沈大人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媳妇。
 她已经改口喊他“姑父”了。
 她的视线,全不曾回避。
 沈大人道:“冯二郎愿意娶你。”
 “那不行的。”殷莳却道。
 “我听说冯二郎比江宇极还年轻。他这么年轻,凭什么掌京军三营。冯家如今全指望他,朝堂上根本没人能帮他。”
 “军队是那么好掌握的吗?纵他有圣心圣宠,他若掌握不住,皇帝也不是非他不可。”
 “他如今,是急需一门好的姻亲的。沈家虽好,到底是文臣。”
 “我想,他更需要的是与在军中有势力的勋贵联姻,才能压得住。”
 “他是个好兄长,为着解决妹妹的事,情愿娶我。但若真娶了我,我是妨碍了他的前程的。”
 “待两三年后,不,不用两三年,一年两年足够了。”
 “一年两年后,跻云和冯氏伉俪情深琴瑟和鸣之时,我若人没了,不会有人在意的。”
 “姑父,这对我是个大坑。我不会嫁给他。”
 “姑父。”殷莳道,“人与人,并不一定要都输,还可以共赢。”
 “我之所求,不是一定要做谁的正妻,谁家儿媳。我想要的,是有人护我,使我免于被欺压,被强夺,使我作为一个女子能保有自己的资产,过一份富足安稳的小日子。”
 “只要这个目标能实现,到底是什么身份,其实不重要。不过都是实现目标的方法罢了。只不过通常除了嫁人也没有别的方法。只现在,眼前,咱们这不是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吗?既如此,实没必要纠结。”
 “跻云与冯氏,本是前缘既定,却坎坷波折。如今拨乱反正了,我自求下堂,还他们一段该有的人生。”
 殷莳拜下去,额头抵着手背。
 “姑父,怎么做对大家才是更好的,您一定明白。”
 殷莳心里叹了一声。
 她直起身来,却并不站起,仰头看着沈大人:“所以我才避开他,到公署里来找姑父。”
 “父母爱儿女,当为其长远计。”她说。
 沈大人道:“你是他的妻子,你该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殷莳说,“他素来只做对的事。”
 “那就让这条路,成为唯一对的路。”
 “生米做成熟饭。”
 “到时候,唯一对的事,就是娶冯氏。”
 “否则,蹉跎了冯氏的一生,辜负了父母的苦心,也辜负了我。”
 “到那时候,再不娶冯氏,就是大家一起输。”
 沈夫人呆住。
 沈大人凝视着这个跪在眼前的晚辈。
 殷莳进一步推进:“姑父,能不能有什么法子,将跻云绊在什么地方脱不了身?我们便把这事办了。”
 沈大人神色微动。
 殷莳便知道,他有法子:“姑父?”
 沈大人道:“你起来说话。”
 若一直不起来,那便不是恳求,是逼迫了。
 殷莳顺从地站了起来。
 沈大人道:“今日朝会,陛下刚刚宣布,要大赦,今年的科举还是要开,算是恩科。”
 开恩科。
 就是在本来不该举行科举的时候,出于一些原因,比如庆祝皇帝整寿或者战场大捷之类的原因,额外开一场科举,便叫作恩科。
 其实今年本来就该是秋闱之年,但老皇帝殡天,之后战乱半年,把科举的时间错过去了。
 相当于没有科举了。本来天子崩,也该停一科的。
 但新帝不想停,故开恩科。
 殷莳嘴角勾起。
 翰林院的工作之一,便是天下学政和科考。
 瞧,这次投胎真的很好,老天爷一直都在帮她。
 沈大人放班后去了恪靖侯府。
 等他离开,冯翊去了冯洛仪那里。绫娘、婉娘正听她弹琴。
 见他来,两个女孩都笑着起身行礼:“爹!”
 绫娘、婉娘回到恪靖侯府一两日便肉眼可见地活泼开朗起来了。因为这是回到了自己家里,家里有父亲,有家有父亲,女儿就有了底气。
 对“恪靖侯之女”的身份也开始有了实质的感受,人就变得不一样了。
 但冯洛仪做不到。
 因为哥哥的家不是妹妹的归宿。也因为她还是沈家妾。
 冯翊摸了摸女儿们的头,温和地对她们说:“先回去,爹和姑姑有事说。”
 女孩们离开了。
 冯翊把事情告诉了冯洛仪。
 冯洛仪呆住。
 冯翊现在实在好奇:“这个小殷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冯洛仪问:“真的是她提出来的?”
 “是。”冯翊道,“冯大人早先已经拒绝我不止一次了。不会无缘无故改变主意。他既说是小殷氏,那就应该就是小殷氏了。因这个事,本就是卡在了小殷氏的身上。我实在想不到,这个女子竟这般识时务。”
 他握住下巴想了想,又道:“不过想想也是,若因为她耽误了你和跻云,虽然说不能算是她的错,但公公婆婆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芥蒂。这种东西,就像心里的刺,时间越久越难受。还不如早早拔出来。”
 “小殷氏,看起来是个头脑很清醒的人。”
 不止清醒,便别的女子能想明白,又是否能有这份魄力能自请下堂,放弃沈缇沈跻云那样一个如圭如璧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