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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朝by晏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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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当时几个护卫跳入池水,仍未救起庾洛神的缘故。
谢澜安道:“依你看,会否有人提前算准此事,在池外掘坑暗害庾县主?”
李枭苦笑道:“若真有这么个‘人’,那么祂除了要知晓天文地势,探穴之法,还要有一夜倒海的本事?”
谢澜安:“怎么说?”
李枭身边的记室忙回话道:“回直指,据水部侍郎的说法,这种沼泽一般吞噬重物的流沙坑,通常只会出现在漠北,在江南不太常见。若真是人为去挖,多一点力道,很容易便会使水漫表面,靠近的人一眼便能看见,不会再近前;少一分深度,又不足以与内池水打通,自然也沉不了人。如今那片浮沙已被水流冲得漶漫汪洋,找不出挖凿的痕迹……且寺庙每日香客来往,游人如织,谁能有机会做这水磨功夫?”
谢澜安:“本寺的僧人?”
李枭道:“开始下官也有怀疑,已将那些僧人拘押起来,挨个审问。只是不像,若是寺僧杀害庾县主,应有更便捷之法,何需故弄玄虚?谢大人,关键在于,若是凶杀,那么杀人动机是什么?”
谢澜安也觉不像韦陀寺的僧人,否则前世庾氏那么大力调查,总该能揪出凶手了。
她表面一副全力纠察的尽责,实际并不在乎庾洛神的真正死因,冘从营调派权到手,这才是她想要的。
一个手上沾过人命,恶贯满盈之人死了,对于那此饱受她欺压的人来说,反而是好事一桩。远的不提,便说胤奚,这一世是遇见了她,可上一世——
谢澜安突然定住脚步。
她所止之处,正在宫门的阙楼之下。向外一步,便是洒满明媚阳光的中轴驰道,她站在凤阙飞檐遮住的阴影里,明与暗交织在她的玉色常服上。
上一世胤奚没有遇见她。
六年后却出现在断崖下为她收尸……
那么,他是如何逃脱庾洛神荼毒的?
谢澜安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
——“做挽郎,不是只唱就好,也要懂些诗、礼经、丧仪、风水墓穴之类的杂学……”
他是懂得风水地穴的行家。
——“我有一位风水术士的朋友……潮汐天不慎,便容易被暗流袭卷到三十里之外……”
他知道有种暗流可以将人卷袭冲走。
——“这胤郎君昨晚不知去哪了,踩得满脚是泥……”
他真是回羊肠巷了吗?
——“胤哥哥会缝衣,煮饭,还会养鱼,他养过几尾很漂亮的金鳞鲤鱼……”
金鳞鲤鱼,少见价贵,一尾千钱,以胤奚的心性,怎会做这种华而不实之事?
不,她当真了解此子的心性吗?
“直指……”李枭眼见前一刻还指挥若定的谢娘子,面色霜寒,“娘子可是想到什么线索?”
谢澜安自重回世间以来,从未在人前失态过。她刹那松开握疼的掌心,展扇遮额望了眼日光,“去韦陀寺。”
怀疑么,有一些。证据当然全无。
因为韦陀寺圣明池的那只所谓金翼凤凰、那个流沙坑,早已被水流破坏得没了半分痕迹。如果真有这么一个背后推手……
那他藏得,可真深啊。
庾洛神的尸身尚停灵在韦陀寺的宝殿中,谢澜安没有兴趣去观瞻,到案发地转了转,叫允霜回府调几个人手过来,说了四个名字。
这四名护院,正是她当初派去保护胤奚出行,以防备庾洛神将人掳走的。
允霜听后有些奇怪,领着命令去了。四人很快骑快马来到韦陀寺。
一间单独辟出的禅房里,门外守着谢澜安的人,谢澜安只问了他们一个问题。
“我要你们贴身保护胤郎君,你们尽忠职守了吗?”
四卫听了面面相觑,不防家主叫他们来是为了这个。一阵沉默后,其中一人回道:
“……开始的时候,属下们是时时随着胤郎君出门的,只是有时他回羊肠巷后,因那里本有护卫,胤郎君体贴,让我们回来休息,我等便……便回来了。后来胤郎君去了校场,归府的时间不定,他为人和善,不愿麻烦人,说已有自保的能力,不用属下们如影随形,属下们便……”
他说到这里,四人额角皆已冒汗,一齐屈膝:“属下办事不力,请家主恕罪!”
所以有很多个夜晚,胤奚费尽心思摆脱跟随,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都对上了。
谢澜安眸色清寒,低头笑了笑。
他为人和善?他体贴周到?不错呵,他白日在她面前装乖扮巧,背地里却能杀人于无形。
胤奚这天在廊外等了很久。
谢澜安回府时天已昏黄,她步履如风,脸上的神色很难用言语形容,像淋了一场寒露的秋雨,被粘腻的湿衣裹身,激出一身薄戾。
折扇在她冷白的手中,宛如一把短刃出鞘。
胤奚看见她时眼神一亮,上前,像往常那样轻唤她:“女郎。”
谢澜安径直进屋的步子没停,目光扫落在他脸上。
这一眼,是胤奚从未见过的冰冷。他的心被冻得停跳,几乎立刻察觉到什么,马上说:“我有要事同女郎交代,女……”
谢澜安骤然回头用扇尖比住他。
女郎,这两个字糯如绵,甜如蜜,与任何人的语气都不同,轻易地让她信任他,怜惜他,纵着他。可她今日已不想听。
“进来。”她声音清冷,却不拖泥带水。
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允许自己的情绪失控。
“玄白允霜退守一箭地外,不许任何人靠近我房间。”
胤奚看着那道明明无声,却仿佛生出刀丛剑簇的身影,心头仿佛被刺了一下,淌出慌乱。谢澜安进门,他亦步亦趋。
关上门后,胤奚一须臾都没耽误,脱口道:“女郎,庾洛神是我杀的。”
谢澜安转身看着他。
闹得满城风雨的命案,前世牵连了无数士族的党锢之祸,叫他如此轻易地承认了。
胤奚却还嫌坦白得不够快,他见谢澜安面无表情,急着说:“我不曾想瞒着女郎,只是事成之前,我怕女郎受到波及,给你惹麻烦……我、我今日是想第一时间告诉女郎的……”
说到最后,他红了眼:“你别生气。”
“呵。”谢澜安看着这双愧疚真诚的含情眼,却仿佛透过他,看到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寒声笑了笑。
好极了。
又一个楚清鸢。
“可是,”她慢条斯理点上灯,“你所谓的第一时间,是在我看破之后。你这不叫诚心自首,是畏罪供认。”
胤奚瞳孔放大,脚底不由向前蹭动两步,又不敢离她过近。他向前倾身,仿佛要将眸子里的墨光一并倾倒出来:
“不是的……我是真心认伏,女郎不能仗着自己聪明绝世,神机妙算,就否认衰奴忠诚的心。你太高明,这不公平……”
谢澜安的一腔冷怒,在这句话后,鬼使神差地卡了壳。
“……你说什么?”
胤奚肌肤苍白,眼里含着湿润的水光。他仿佛从未变过,还是那个柔软、温驯、会因女郎一次无心的馈赠而跑来自证清白,也会因女郎随口重解了他的名字,便如重获新生的胤衰奴。
他哀怨地看着她,有一种纯色琉璃的易碎感:“我说过,我不会欺骗女郎。女郎凶我,是不信我么?”

——“女郎, 信我,我只愿你长留在清鸢身边,并无加害之心。”
曾经也有人信誓旦旦地对谢澜安说过类似的话, 那张温顺的皮囊下, 藏的却是血色淋漓的獠牙。
前世那场雨, 淋碎过她所有的骄傲。
所以她在重新醒来时便对自己发誓, 这辈子绝不会再误信一人。
胤奚是个意外。
她第一眼看见那颗艳红的朱砂痣时, 便心生亲近, 她喜爱那把浅吟轻歌的嗓子,她默许他登堂入室一点点闯入自己的生活,这些日子,她已快要在他面前卸下心防。
她并不在乎胤奚杀了庾洛神,但这个人隐藏至深的心计,让谢澜安回忆起了被信任之人背后捅刀的痛。
可想象是一回事,罪魁祸首此刻就戳在她眼前,眨着濡黑打绺的睫毛,紧抿被磨得糜红的唇瓣, 看起来这么……乖。
仔细想想,他和那个混账崽子真的一样吗?谢澜安内心动摇起来, 楚清鸢是恩将仇报, 他只是为自己有冤报冤。
“女郎……”
谢澜安心头微动, 在胤奚再说出什么蛊惑言语之前, 警告地指住他。
女子清冷的眼珠凝视他的脸:“怎么做到的?”
胤奚顿了下, 浑身的力气慢慢沉静下来,嘴角意味不明地向外轻扯,“江南七月回潮天……庾洛神不肯放过我,我走投无路, 不想一世活在她的阴影里,便想……开始时,我想到很多极端的法子,刺杀、下毒,只要让我有机会接近她,我便与她同归于尽。”
说到这四个字,他没有遮掩眼里的阴沉。
谢澜安看得清楚,那是纵使骨头折断了,也要从髓缝里流淌出的狠戾。
“可被她用我邻里的安危威胁后,我才清醒过来,贵者一怒,动不动诛人全族,我无九族,却有邻居,我死不足惜,但不能连累他们。所以,我得想一种把自己干净摘出去的方法。”
谢澜安暗中点头。想要远距离杀人,借助地势布置机关是一个法子,但想要万无一失,对实施者的考验却极大。
他既需摸清庾洛神的行踪,常去的地方,又要对她的心性十分了解,知道她笃信祥瑞之事,却又善妒阴狭,见到神迹现世只会一人独享,这才能排除其他人误落陷阱的可能。
胤奚低着眼继续说:“她有很多私人庄园,外人混不进去。我只能暗中打探她会出现的公开场合,后来了解到,她每年中元都会去韦陀寺点长明灯。
“韦陀寺的圣明池恰好连通淮水口,我便花了两年时间……”
“等等,两年?”谢澜安眉心轻动。
胤奚温怯地瞄她一眼,点点头。
想不知不觉掘出一口天然浮沙坑,是个庞大的工程,好在他识得风水术士的朋友,也认得寻墓探穴的高手,他状似无意地零星向他们请教过许多这方面的技巧。
白日不能成事,他会每隔十来日,在宵禁之前先去东城,装作香客入韦陀寺。
他自知他相貌打眼,少不得做一番改扮,提前藏在偏殿角落的厕房或灌木丛里,待僧人晚课结束,夜深无人,便摸到圣明池边掘沙。
次日一早,再混出寺院,回到西城。
在此期间,他白天还要为了生计找活,又要提防庾洛神时不时来了兴致派人来捉他,又要避人眼目……便如此过了两年。
他对着女郎,全部坦白相告。
谢澜安听后,默不作声看着这条颀秀伶仃的身影。
怪不得芮秀峰说他是练武的好苗子,哪有什么天生天养,他的身子完全是靠自己打熬出来的。
这样过日子,每天能睡够两个时辰吗。
所以他果然不是在遇见她之后,才对庾洛神有了杀心,而是早在两年前便开始谋划了。
胤奚被她搭救入谢府,余生本已安稳无忧,却依旧没有放弃自己的计划。
就像上一世,无人救他出水火,他便自己来。
只有这样的胤奚,才能出现在六年后的落星崖下,送她一曲安魂的挽歌。
“那只凤凰……”胤奚见女郎还是不语,且脸色仿佛更沉郁了,赶忙继续交代。
“火燧石。”谢澜安接口,“坊间的道士神婆,常用这种沾符可燃的火石粉末作法,是你能够接触到的东西。火石粉在日光的暴晒下会燃烧发光,但无法凝聚成形——”
她模拟着胤奚的思路,“你用了冰,你事先用火石粉在冰面上錾出凤凰的图样,之后……又在冰上加冻一层冰,以保持密封。你昨夜在韦陀寺,天将明时,算着时间将冰投入圣明池中,在它化前无人会留意,在庾洛神到后,顶面的冰层化开,底层的冰托还未化,便有完整的凤凰图案飘浮在水面上。”
谢澜安回想,胤奚的那个羊角辫小女孩邻居曾提起他养过金鳞鲤鱼,也许之前他打算用金鳞鲤鱼作祥瑞,引庾洛神入局。后来发现这个办法不容易掌控,才改作火石粉。
而他今日辰时在府里拖住她出门,是在一夜未睡、奔波往返的情况下,还惦记着不让她去东城惹上怀疑。
一切都说通了。
谢澜安往那张瓷白无暇的脸蛋上看了看。
长年睡不足,眼底还能一点乌青痕迹都没有,他能瞒过她,这张脸居功至伟。
“女郎好聪明。”此刻,这张脸上写满了由衷的赞叹与钦佩,看着她的双眼闪闪发亮。
“给我好好说话。”谢澜安轻叱,“此计看似精妙,偶然性却太多,并不能保证一定能成。”
胤奚笑笑,神色清淡,仿佛又披上了纯良的外衣:“我没指望一次成功,去年在横塘望景楼,我动了庾洛神包下的那间雅舍复道的栏杆,当时她已登了上去,却也未成……还有她偶尔会去的角抵场,里面养了只猛犬,平日以豹肉为食,十分凶野,我也在想法子……我只要不暴露,一次不成,总会等到下一次。”
而老天让他等到了。
他没有别的本事,想动手就只能琢磨出这些下三滥的招数。
可比起难堪的自己,他更怕失去女郎的信任,所以只要她问,他什么都说。
可即便这么怕了,他在事成前,依旧不曾透露半点口风。
若是说了,女郎是会帮他完成呢,还是会阻止他犯险呢?无论哪一种结果,都是将女郎拖入他的泥潭里。
这怎么可以。
这番话却再一次让谢澜安感到意外。
她以为他两年来偷偷在韦陀寺筹谋已是极限,没想到,狡兔何止三窟。
这一刻,她没有透过胤奚再看到别人的影子,而是忽然想起了女扮男装、隐忍二十年的自己。
鸟穷则啄,何况是人。
屋里又陷入短暂的沉寂,九枝莲花烛槃上的灯花爆了又爆,谢澜安忽道:“就这么恨她?”
胤奚眼神平静,“那场火差点烧死小扫帚。还有,”
他看着谢澜安,“她屡次针对你。”
谢澜安:“哦?那么你杀她,是为了自己,还是我呢?”
若是机灵些的人,这时候就会顺坡下驴,说些讨巧卖乖的话,何况他的小嘴一向如抹了蜜一般。
只有谢澜安自己知道,前世没有她,他依然动了手。
结果胤奚连一瞬犹豫都没有:“当然是为我自己。”
谢澜安微愣。
胤奚理所当然地说:“女郎天纵逸才,何需他人越俎代庖。女郎教过我的,你有仇当场便报,衰奴一直记得的。”
他还真是……不骗人。
就是会一脸真诚地哄人。
谢澜安按了按额角,进门时奔着兴师问罪来的心,全被他搅乱了。她甚至产生一种不真实的错觉,眼前这个人,和不动声色谋划周密的胤奚真是同一人吗?
前世造成那场举朝动荡的党锢之乱,使那么多士人家破人亡的源头,竟就是他吗?
可是又如何能怪他,他只是个受士族欺压的可怜人罢了。倘若胤奚不反抗,某一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世上,又有谁会怜悯地看他一眼?
外戚与世家之间互相倾轧,不过是借着一个由头争权夺利,一报还一报而已。
关小郎君什么事?
谢澜安历经一世,早已没有陈腐的道德观念。她一念定,心便不乱了,搭眼瞧见他的衣裳,淡淡道:
“衣服脱下来。”
胤奚一愣,他身上所穿是她送给他的襕衣。
她明明说过,给他的便是给他的。
他都已经全部交代了,还是不行么……
男子眼圈瞬间通红,“女郎不肯原谅我,要扒我的皮么……”
谢澜安的头皮一麻,她张张唇,胤奚已白着脸道:“好……好……”
他含在眼眶中间的泪珠,滚圆若珍珠,却有本事不滴落下来,看着更显可怜。他倔强地点了两下头,颤指解衣。
难道女郎以为他是什么纯善之辈,所以对于他这些手段,格外难以接受,定要赶走他吗?
可他,也是尘念满身的人啊……
他生为杂户,从未自轻。他继承祖业,从未以抬棺唱挽为耻。他尊重生命的归去来。
但他操的是贱业,这是不争的事实。
连小扫帚那样没心没肺的孩子,在他抬棺为人后,也要几天不吃他做的饭菜,避免触碰到他。更别提那些士族名流看他的眼神。
任何一个有自尊的人,受不了那样的眼神伴随终生。
尤其在庾洛神将他践踏到泥里之后,突然有一只手,伸到他面前,他怎能不拼尽全力地抓住?
哪怕明知这一切像昙花上的露珠。
昙花一现而落,露珠遇日而晞,昙露消散,梦便醒了。
哪怕明知自己与她,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身份。
她在云端俯视人间。
他在井底仰望明月。
可是深陷命运长夜里的人,怎么舍得不看月?
胤奚指尖抖了好几下,才顺利解开衣带,脱下外衫后,不忘记齐整叠好,躬身放在身前的地板上。
那张惯来能说会道的小嘴,此时却倔强地紧抿,和眼睑的色泽一样嫣红。
他慢慢屈下一只膝盖。
从前有膝下无子的东家,看中他的容貌,出重金请他充当为往生者摔盆的孝子贤孙。胤奚从未答应过。
他出身是低,但那双膝盖,没跪过不该跪的坟。
但跪她,不妨的。
任杀任剐。
雪白的玉山在眼前倾倒,谢澜安眼皮子便是一跳。
连她这从来未知何为情爱的人,都对眼前之景感到心神微栗。
他没有故意引诱她……他本身就是一头纯媚妖冶的精魅吧。
谢澜安不露痕迹地深深呼吸一次,还是把话说了:“从今日起,你我之间的香火情尽了。”
胤奚听了,喉结颤抖,水意汪汪的眼睛仰着盯住她,就是犟着不说话。
“从明日起,”谢澜安目光凌然地一步步走过去,抖开折扇,低头,抵住他的下巴抬高,“跟着我,我亲自教你。”
“你不是聪明么,琴棋书画我教你,运筹庙算我也教你。别再写你那笔狗扒字,学我的字!”
她之前一直刻意回避教他,今日胤奚却依旧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那好,既然是个藏得住事,耐得住狠,吃得住苦的可造之材,她曾教过别人的东西,悉数教给他。
什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谢澜安不允许自己心存恐惧,她要驯服这种恐惧。
她更加不喜失控的感觉,唯独胤奚的出现,带给她一次又一次的意外,而且轻而易举便能撩起她的心软。
那么这根绳,她更要牢牢牵在自己手里。
胤奚完全怔在那里。
随着扇面抬高,他纤白的脖颈被迫后仰,暴露出战栗得厉害的喉结。
他听女郎冷言冷语地骂他,如逢甘霖,起死回生的滋味也不过是如此了。
半晌后,轻轻发抖地一声:“嗯。”
“别忙着偷乐,”谢澜安瞥下眼睫,冷淡地看他,“学不好要罚,写不好要打。”
剥他这身衣,就是受不了一见他便想起前世因果的心软。她既然决心不念前尘,重头开始栽培他,便要有严师峻刻的样子。
胤奚极力压着嘴角,又是乖乖地一声:“嗯。”
谢澜安稀奇地看他两眼,“挨打也值得偷乐?”
“没、”衰奴被口水呛了一声,把“挨打”和“偷乐”联系在一起,实在容易让人往下流的方向去想。他力证清白般红了脸,又不敢躲开女郎的钳制,脆弱地仰着脖颈:“这个真没有……”
谢澜安嘴角轻勾,眼神却蓦地转凶,收扇往他脸上拍了拍,抽出浅脆的声响。
“让你跪了?上一次教过你,不准露出自己的软肋,不长记性是吧?”
胤奚这下从耳根到脖颈都泛出一片靡艳的薄红,他丝毫不觉疼痛,眼中浮现一片孺慕妩媚的痴迷,爬起身来,口中却道:“女郎不是别人……”
谢澜安眼眸轻侧。
胤奚连忙眨动柔睫,改口:“是衰奴笨……求女郎多教我一次。”
他余光流连着地上那件衣,“庾氏的事……”
“无妨。”谢澜安眸如冷露,“这口气憋了很久吧?你管杀,我管埋。”

第37章
炎热多日的金陵城终于下了场雨, 可惜是不解渴的牛毛细雨,御沟外的垂柳在酥雨中朦成一片绿雾。
谢澜安出廷尉府,直奔长信宫, 在阶下却被庾松谷拦了下来。
“谢直指鞫走韦陀寺的僧人, 审问这些时日, 可审出个结果没有?”
距庾洛神溺水已过五日, 伏天停不住尸体, 用再多的冰也有难闻的气味逸出。
最终是靖国公夫人忍悲发话, 说她女儿生前是体面爱美的人,故而庾洛神于昨日下葬。
人入土了,但杀人的凶手还没个眉目。
庾松谷和庾洛神是同一个娘胎养出的脾性,刚愎自用,手段暴戾,他脸色不佳地看着谢澜安:
“若是没结果,便将那些人交给我,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人开口。”
谢澜安用膝盖想也知道,那些人若交给他, 便剩不下几条命了。
她当时派冘从卫严守事发现场,并带走寺中僧众, 便是防止谁拿这些无辜的人撒气。
谢澜安垂眼掸了掸官服上沾的水气, 道:“请庾将军节哀, 县主的案子, 我还在调查。”
亲妹妹不明横死, 庾松谷能有什么好耐心,他睨目冷笑:“我还记得当日在斯羽园,你与洛神发生龃龉,险些刀兵相见, 谢直指会如此好心全力调查?”
他声色沉了下去,“说起来,事发当时你在何处?”
“骁骑营啊。”谢澜安磕绊没打一个,眼神冷漠,“原来将军要审我。正好我有些眉目向太后回禀,不妨一道?有什么话,在娘娘面前质疑不迟。”
庾松谷神色阴冷,谢澜安视若无睹,当先迈过朱槛。
二人进入内殿时,庾太后才在溱洧的服侍下喝过一碗药。
她的气色比初闻侄女身亡那日好了一些,只是终究伤了心,鬓角已有华发悄生。
谢澜安见礼,太后一见她便问:“可有眉目了,廷尉怎么说?”
“回太后,廷尉那边还是倾向于县主是失足溺水。”谢澜安道。
她说完,太后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没有凶手,便意味着庾洛神是白死,更紧要的是,神迹杀人的说法无法洗脱,会对庾氏的声誉造成影响。
谢澜安看出太后的不满,紧接着说:“不过臣又细细勘查过圣明池四周,对于当日的离奇景象,却想到一种可能性。”
庾松谷皱眉侧目,太后问是什么,谢澜安道:“臣仔细想过,其实想在白日发出金光,有很多种手段,比如借助金箔、金镜反射、又或者使用火石粉……前两样在现场都未寻到痕迹,而火石粉却可以遇日光自燃,燃烧尽后,灰烬便随着池水消失,不失为一种可能。”
庾松谷冷声问:“那这东西又是如何形成凤凰图案的?”
谢澜安面色不改,“臣以为,可以用冰。若事先将这种粉末在冰上刻出图样,封闭后投入水中,待冰层融化,火石粉接触到日光,便会起火自燃——自然,这也只是臣的一种猜测,因为无论是冰,还是火石粉,都是事后化去无形之物,如若真有这样一个筹划周密的凶手存在,那他也,太聪明了。”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一刹给太后姑侄说怔了。
溱洧在旁听着,都觉得背后寒毛竖了起来。
庾松谷半晌才回过神,打量谢澜安:“你这猜测,就如亲眼看见的一般。”
这话也算歪打正着,八九不离十了。谢澜安微微一笑,身形只对着太后,与太后说家常似的道:
“庾将军方才在殿外质问下臣,说我曾与庾二小姐闹过不愉快,如何会真心为她昭雪。又问臣中元那日,身在何处。”
太后不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转头看了侄儿一眼。
谢澜安轻叹,接着说:
“请太后明鉴,从前的事是臣轻狂意气,过去这么久,早已忘在脑后。县主之殇,臣亦痛惜,臣不敢说与县主如何交情深厚,但臣做这一切,完全是为替太后分忧!在太后面前,臣说的句句都实话。庾将军如不信,含灵这便辞官,脱簪接受调查。”
“含灵不必多言,哀家信你。”太后不等她说完,便一语定音。
她嗔视侄子一眼,“他是感惜家妹,心肠纷乱了,你莫与他计较。”
太后心中自有思量:倘若此事与谢含灵有关,她又何必直说出来,惹人怀疑?再者,廷尉那帮在官场混久的油子,遇事只想草草了结,只有含灵不曾顺从失足的判定,还在坚持调查。
“如此设局,大费周章……”眼纹深沉的妇人沉思片刻,“害人手段如许多,偏偏选了最费事的一种。背后之人如此做,便是想落实‘神迹杀人,庾氏无道’的说法,引起舆论对庾氏的攻讦啊。”
庾松谷虽不情愿承认谢澜安聪慧过人,但顺着这条思路一捋,惊然道:“是了,盛夏之季寻常人家哪里有冰,世家却有储冰。”
太后眼中现出痛惜又冰冷的锋芒:“好,好个门阀士族……为达目的,他们眼中还有天子,还有王法吗……查,继续查!”
谢澜安霎睫颔首,不再作声。
人都是相信自己的,让对方自己得出结论,比由她说出来要好。
其实大市中也有冰铺,否则胤奚的冰是何处得来,但在太后与庾松谷这样久坐高位的人眼里,只会先入为主地认为,庾洛神死亡的背后,一定牵扯着大人物与复杂的算计。
恰好世家又一向与外戚敌对,这个说法散播开来,又是世家得利。
谢澜安告退时,向太后保证,会严防金陵城中出现对庾氏不利的天命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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