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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朝by晏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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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表姐。”常乐耐着性子听了半晌,轻扯谢澜安的袖子。
活泼少女眼巴巴瞄向自己的琴。
谢澜安失笑,“四娘的性子与我家五娘很像,腼腆有内秀,说不定见了面会有话聊。”而后转向常乐,在她脸蛋上轻弹一下,“你,倒像我家小弟,皮猴一个,稳当不了一点。”
她重生之后,除了同文良玉合奏一曲,已长久不碰琴。今日见了这张琴形秀致的绿檀,确实被勾出技痒,便起身跽坐于席,横琴于膝,随兴抚了一曲。
常乐立即两眼放光,屏息以听。
谢澜安开始还心无旁骛,弹着弹着,不知怎的却记起胤奚初来乍到时,随她学字学棋,却就是不愿学琴的往事。
最初她没有多想,等他的小心思随着时日慢慢显现出来,谢澜安回省才懂,当时文良玉还在府里住着,他只要不碰琴,便是无输赢;但凡学了琴,无论多努力,在天赋卓绝的文良玉面前,都是输了。
也就是外表看起来乖,心里的计较多着呢。
泠泠弦音,如松风汩泉,透过门牖传进胤奚耳中。
他出来后便紧紧地守在廊下,生怕走远一点,腹中那一鼓作起攒起来的话,便会被打回原形。
此时听着琴声,他几乎能想象到女郎抚弦时意气从容的神色,随意勾拨的姿态,就像昨日……纵使没亲眼看见,他也能想象她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时,神情必是愉悦又得意,深湛冷遂的眼眸,会胜券在握地弯起,说不定就一直看着他的……
胸尖某处陡然泛出一点痒,顺着皮肤钻入心扉,他站在这寒冬腊月里,身上却像有一把火在烧。
胤奚不经意抬眼,一道身影正顺着松径走来。他那点见不得光的心猿意马顿时一散,心头跳了跳。
“夫人。”胤奚上前给阮碧罗见礼,“寻女郎有事吗?”
阮碧罗身披雪白观音兜斗篷,她外嫁这么多年,回到家每一样用物依旧是最好的,白狐腋的风毛拢着那张微失血色的脸庞,让她看上去柔弱又圣洁。
如此一看,谢澜安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确实没有继承母亲的地方。她的剑眉星目,她的棱角分明,都像一把开锋的快刀随时能切断似水柔情。
可胤奚曾听谢晏冬偶然说起,女郎的父亲也是位温文儒雅,从不会与人争辩结怨的人。那么女郎被训教成这样之前,究竟是什么样的天性,只怕已无从知晓了。
“如今你都能代她接迎话事了吗?”
阮碧罗将这容貌出挑的男子上下打量一番,看他大冬日里不规规矩矩穿袄,反而着了件宽袖白纻夹衫广裳,故意作出大袖风流的模样,那头发也不好好束起,偏留了两缕垂在鬓边,便大动肝火,声气刻薄道,“我不找她,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胤奚面不改色:“夫人有何吩咐?”
“果真一张好皮囊。”阮碧罗冷笑,“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胤奚平静地说:“仆是女郎的人。”
这话像是点着了油锅的火种,阮碧罗咬牙举起手,照着那张面皮挥下。
胤奚撑开平素显得温润无害的眼尾,单手擒住那只手。
“你——”阮碧罗惊怔一瞬,她与此子说话都觉辱及身份,更不料他竟敢回手,气得声音发颤,“我是主母,我教训你你便受着!怎敢反抗?”
胤奚没有放开手,冷淡地与女郎名义上的母亲对视,说出的话理所当然:“因为女郎会心疼。她疼我,见我伤了便会不高兴。我永远不会让女郎不高兴。
“而您,伤害过我最喜欢的人,所以我不必尊重您。”
这真是最天方夜谭,最大言不惭的话。而最最令阮碧罗心里发毛的,是胤奚的眼神。
这种旁若无人的目光,她在谢澜安的眼睛里见过一模一样的。
他们究竟到了哪一步……为何两个人连神情都如此神似?
“你、你这庶人也配谈喜欢?”
胤奚淡淡松开她的手,没因这句话产生自卑或倨傲,自语:“喜欢一名女郎,是一件不自量力的事情吗?”
喜欢就是喜欢了,有什么不可以?
“姨母?”抱琴出来的常乐等人,恰看见这一幕。
在阮碧罗再次发难前,常乐忙赶过来,回头诧异地看了胤奚一眼,虽不明白怎么回事,好声好气对阮碧罗哄道,“姨母怎么在这里吹风呢,这天儿像是要下雪,正好老太太屋里也要摆饭了,咱们一道过去吧。”
阮家姐妹也过来劝说,阮碧罗半推半请地被三位姑娘拥出院子,尤一步三回头忿忿地瞪着胤奚。
胤奚没什么滋味地原地立了片刻,长袖被风吹得翻卷如鸟翼。
一回头,便看见抱手立在廊子上的谢澜安。
也不知在那看了多久。
胤奚顿了下,没什么心虚掩饰的意图,步子从容走过去。
才到谢澜安面前,谢澜安也举起步子要走。
胤奚的眉眼这才生动起来,藏着一分慌,在女郎与他擦肩之前忙道:“女郎去哪?”
“快到晌午了,去老夫人屋里吃饭啊。”谢澜安一脸“我去哪里还要与你交代吗”的傲气,却又故意与他说得分明。
“我有一句话和女郎说。”
谢澜安四方看看天,“哦,回来说不行吗?”
现在她已有要把昨天的事抛到脑后的苗头了,胤奚呼吸清沉,怎么敢再等出变数,不自知拉住她清削的手指,目光沉静:“现下就说。”
谢澜安垂睫看着自己的手,心想,是不是太放肆了?
又是谁惯的呢?
耳边响起清徐不改的嗓音,与她第一次听他灯下读文时一般无二:“我怕女郎以为我酒后轻浮,便把那些都当作戏,认不得真,但我——”
“衰奴。”谢澜安淡声打断他。
“我这个人,一时兴起便玩,兴尽了便罢。不会委屈自己,也不是什么讲情理守规矩的人。”谢澜安昨日回房后,偶兴的热情退去,亦花了一刻钟认真思索了一下两人的关系。
与阮碧罗泼的那盆冷水无关,她从小到大,案头上便没有风月篇章,她不知情为何物,也不想因任何事把心情变得拖泥带水,影响自己的判断。
说得更薄幸些,她是喜欢胤奚的色相,但她没有爱人的能力。
所以她说,“你不要胡思乱想。”
胤奚眼中原本有闪闪的碎光熠动,光华万千,转眼都寂灭了。
“那你就玩啊……”
感觉到圈拢手腕的力道紧了几分,谢澜安心头发躁,她刻意不看那张会迷惑人的脸,却清楚地听见他的字字句句,“那就玩啊……女郎昨日对我、那般,我这副身子此生难道还会是别人的么?”
等等、这话得说清楚,别仗着喝醉耍赖,说的她好像临幸了他似的!
在谢澜安愕然的眼神中,胤奚眼圈被风吹得水红,松开手,抬眼看着她说:“我不是来找女郎负责的。”
……又来以退为进。
“我知道儿女情长,在女郎眼中如粪土不值一提,我也知女郎行事爽利,最忌拖泥带水。那么女郎不用动情,不用改变任何事,只管视我如纨扇秋簟,兴致来了,拿在手中枕在身下用一用,看得腻烦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便是。”
谢澜安呼吸都涩了一下。
她险些以为他昨日偷听到了她与母亲的对话,不然,他怎会像她肚子里的蛔虫,将她剖析得如此精准。
一点危险的警惕才生出,便又泄了气,他在揣摩她心思的功夫上,一向天赋异禀。
不用动情。真妙呵,他在试图引诱她接受“有欲无情”的说法,然后再黏上来达成所愿。
“你疯了吗?”谢澜安瞳色深沉,脸冷得如冰。
胤奚一点也不退缩,浓郁的云层在他头顶积聚,混沌地包裹着天光,仿佛随时会引纷扬的雪霰。他的衣衫在冷风中似被吹透,凌波出水的白,铸瓷雕玉的净,逐渐与前世的形象重合。
而那双记忆中没有情愫的清悯眼眸,此时染着疯狂的贪婪无厌,猎逐着她。
他说:“世间万物万情,谢含灵可以不要,但她不能没有。”
这是他存在的最大用处。
她尽管享用就好了。
至于什么文才武略,建功立业,通通靠边站吧。
言必称女郎的人,第一次将她的名在唇舌间搅弄。谢澜安惘然后退一步,仿若落进他嘴里的不仅是一个名字。
千万人能叫她谢含灵。
但都不像他一出口。
便能安她的魂。
她看不到此时自己是何种表情,只是看着这人再次坚定地上前,眼里的光将山河都吞没——无论前世今世,他都是这样蹒跚却又不移地走到她面前。
谢澜安不理解。
难道,真有人生来便是为她补全天性中缺憾的那块碎片吗?
目光一霎,玉山倾颓,胤奚将要跪她。从未许他屈膝的谢澜安还没想明白,本能地拉住他。
胤奚顺势将人环抱在怀,冰凉的怀抱将谢澜安烫了一下。
“女郎,”他挨在她肩上,睫梢颤抖,带着无限的歉疚与珍视轻吻女子耳垂,“若我不能给女郎欢愉,胤衰奴就是千古罪人。”
风声静止,雪满天地。
沆砀雪雾中,后颈发僵的谢澜安静立了半晌,没什么生气意味地叹了口气:“造反啦。”

这场雪一直下到腊八, 清早谢澜安去老太太屋里,才进门,便闻到八宝豆粥的香气。
使女过来为她脱下斗篷, 看见表小姐手里携了只琉璃花瓶, 广口里插着三簇枝条遒美的木兰, 花瓣上还挂着晶莹雪珠, 新鲜的多望了两眼。
谢澜安捧着花走进里间, 尹老夫人见外孙女一身碧城色交领襕衣打扮, 青丝高绾,鞶带束腰,好生伶俐模样,笑得见牙不见眼,招呼她坐下。
“一入了冬,成日价插瓶的不是腊梅就是水仙,我看也看腻了,亏得你折来这个哄我,这不是咱们院子里的吧, 开得真俊。可馨,快摆在我榻几上。”老太太又问澜安, “外面可冷不冷?”
谢澜安说不冷, 抬手摸了下鼻尖。
“金陵第一公子”不会调花弄粉, 论这种讨乖取巧的心思, 她哪里比得上现成的行家。
“是我手下人从大觉寺后殿请回来的, ”她将花瓶交给屋里使女,矜矜地扬眉,似有意又似无心地提了句,“算他孝敬您老人家的。”
昨日胤奚外出办事, 回时已大晚,兜回来一捧幽香缭绕的木兰花,两枝送她,三枝献给老夫人,换下外氅后挨着她喁喁地笑说,老人家衣食不缺,就喜欢看个新鲜。
后头那些事……腻歪得很,不提也罢。总之,今日看见外祖母的反应,果然如他所说。
尹老太太穿着一件金丝满绣夹绵褂子,齐整的发髻,被一条寿星捧桃抹额勒在发心,听见这话留了心,瞧了小外孙女一眼,说:“快尝尝这粥,就等着你了。”
食几上除了热腾腾的腊八粥,还有炸鹌鹑卵与各色下饭小菜,面对面两副漆木碗筷,可不正是只等着她来么。谢澜安入座与外祖母一道吃粥。
老太太闲话家常,问澜安年夜饭有什么想吃的菜,好叫厨上早做准备。
老人家隔辈亲,明知谢澜安这个外派钦差一身重担,过完年便要回京述职,在钱塘无法久留,却只心照不宣,仍然费心想让她在家里过的第一个新年舒坦些。
谢澜安夹了块凌脆脯,说:“阿婆爱吃什么,我跟着阿婆吃。”
她的口音没有江南人的软糯,清凌直接,更与撒娇无关,但就是这种直笼通的实诚,怎不可人疼呢。
尹老太太自从她来,每顿饭都能多添半碗,这会更笑得慈爱。
“前儿你母亲上你院里去闹的事,我听说了,把她好生数落一通……好孩子,你母亲行事糊涂,别与她一般见识。话说回来,你院子里倒有几个不谄上媚下的,不怕得罪主母,一心向着你,瞧着是个做内管事的材料。”
谢澜安一猜就是常乐那个猴机灵说的,没抬头,咽下粥,含糊地“唔”了声。
尹老太太看向她,从小充作男孩子养的姑娘没有耳洞,这么硬朗的气质,耳垂却浮雪块玉一瓣白,以至于留下点红痕便分外显眼。
老太太忽然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吧?”
“哪有。”谢澜安猝然抬起眉宇,都没多问“他”是谁,就理所当然地否认,“我管着他呢。”
尹老夫人笑而不语。她只听阿乐那个小耳报神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并没亲眼见过那孩子。向老大打听澜安的身边人,长子也只管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但作为过来人,老夫人深知这世上多是女子对男子温存小意,若自家夫君能多体贴两分,便是难求的造化了。但对于她这清妙高逸,超世绝俗的囡囡来说,老夫人认同长子的话:什么样儿的男儿配她,都稍嫌不足。
百炼钢化成绕指柔,愿意百般顺着她贴着她,只是基本要求。
妙绝时人,便也该有个一往隽气的人来配她。至于身份……阿篁真真个糊涂人,英雄何曾看出处?
谢澜安觉得外祖母可能对她有什么误解,而且话也说反了,回到院里,还在琢磨这事。
迈进门,隔断的屏风内影绰绰映出一道人影,温润的轮廓,执笔在方几前写着什么。
在这无声静好的清昼,仿佛一块本就属于她的美玉,自然而然待在她的匣子里。
胤奚终于如愿进了女郎的内室,他眼下在写给皇帝上奏的折子,禀明清田进度与招抚山越帅的事务。这本该是谢澜安的分内事,但她懒得写,所以在出门前分派给他代写。
她说:“你这笔字只要收着写,便有七分像我了。”
胤奚听后,抬起暧暧的眼波漾向她,轻洒着鼻息,低声问:“如果不收呢?”
谢澜安当时实在没忍住,捏着他的下巴摇晃,揶揄道:“肆气外露了少爷!”
此刻,放轻脚步绕过屏角的须弥座,还能看见这家伙一下一下翘着足尖,怡然窃喜的模样。
当然,一见到谢澜安,翘着唇边的小郎君立刻收敛了形骸,放笔规规矩矩地站起来。
他朝谢澜安脸上看两眼,凑过来低头啄一下她的耳尖。
“冷不冷?”口中说着,胤奚身体前倾,离她仅隔着一指空隙,指尖暗戳戳碰到紧束着谢澜安腰肢的玄皮鞶带。
又来。谢澜安啪一下打开他。
胤奚擎着被弹红的白嫩手背,有些委屈道:“我就是想着女郎在屋里,穿这么紧身的衣裳不舒服。”
谢澜安斜他一眼。
这个似嗔似笑的眼神倒像勾了他,胤奚纤密的睫毛颤得厉害,像衔到花粉的蝴蝶,再次黏上来,偏头用唇珠厮磨她的耳颈。
谢澜安腰背比枪杆还直挺,淡定地歪头让出一点空间,并不知随着这个动作,她修长的脖颈便展成一段平滑光洁的雪缎,有如邀约,由着心狂如草的人着色其上,绵密般般。
她的初衷只是不想让胤奚的鼻梁硌着自己,听他咻咻的喘气声。
自从那日纷雪中,她一念纵容,没有遏止胤奚的胆大妄为,这人便知道了好歹,见一次,就和她耳朵寒暄一次,还会顺杆子往下,对近水楼台的邻里问候备至。
好比他一开始入府时,察觉到她爱听他的声音,便见缝插针地念书给她听;后来得到她的旧衣,又总寻机会在她眼前晃荡;再往后,结下了一粒朱砂痣的孽缘,小狐狸就学会了时不时把手背往她手心里塞,连手也牵上了。
现在……一个不留神,都亲上了。
一步步攻城掠地呀。
谢澜安不理解啃脖子有什么乐趣,反正她是不会沦陷的。她能感到揽住她的人肌肉紧绷,也感到锁骨上方的一小块软肉被轻轻抿起,兀然想起外祖母那句话,“停下。”
胤奚脸埋在女郎柔软的颈间,却是自己的耳根连着脖子红成一片,颤颤睁眼。
全是意乱情迷。
怀中的是他高贵如神,不可玷污的女郎,唇下的却也是神慈悲地向他开放,任他百尝不厌,留下垂涎的领地。一想到这个,便如一个满身泥污的人对一抷洁雪做着最亵渎的事,他的呼吸便热了,也乱了。
每一个毛孔都战栗到无可复加,但她一句发号施令,胤奚立即停下。
因为止得太急,他甚而无意识轻呻了一声,艰难地让水色洇红的唇离开她,微弓着身,宽大的袖子垂遮在腹前,以为自己让女郎不舒服了,含着忐忑又克制的目光,咽着口水抬头向她望去。
看吧,谢澜安放心地儇挑眉心,明明是他拿她没办法。
暗中吁出一口热气,她拍拍胤奚的脸,触之竟然滚烫。谢澜安顿了一息,才从那张熟透的脸上收回视线,正气凛然道:
“起来,少闹我。一会还要去见表哥说事。”
此前没有向他人解释行程的习惯,谢澜安随口说罢,自己也没意识到。“见表哥……”胤奚磨蹭了片刻,才直起身,气息尚未平复,略显红糜的唇跟着喃喃一遍。
表哥么,自己人,见他也没什么,就是……
胤奚目光划过桌上新鲜出炉的奏文,想起一直耿耿于怀的一件事,皱眉道:“之前我都不敢问,皇上退朝后常常单独留下女郎,一留就是大半时辰,做什么要如此?”
他加重声调:“未免有失君格。”
这四个字包含的大不敬,传扬出去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但深闺中一个敢说,一个也真敢听,听完还笑笑,丝毫不觉得自己教出来的人说话僭越。
谢澜安看着他,轻飘飘地说:“你自己当面问啊。”
胤奚沉然一默。
他离皇帝最近的那次,是中秋围剿外戚的第二日,他随女郎入宫,止步在云龙门外。
凡寒人庶众,只有在策考科举的殿试上,才能入天子堂,当面得见天颜。
女郎是要他参加策举。
门阀世家一代代垄断官场已成大玄的老例,立朝以降,还不曾有从寒人中广择人材的先例。但女郎既这么说,那么她回京之后,一定会力排众议促成此事。
剿庾氏、削世家、清土断……只要她想做,没有做不成的。
我会问的。胤奚在心里说。
不管女郎想要他到达何等高度,他都会拼了命去做到。不管将来谁要从他身边夺走女郎哪怕半个时辰,他都会当面问一问:“我胤奚答应了没有?”
那双在心爱的女子面前因睁圆而显得纯真无害的眸子,刹那间闪过凌沉的光线,宛如暗夜下的闪电。
他一定不能弱于任何人。
谢澜安只是随口一逗,没想到胤奚心中已想的那么远。他面上一丝痕迹都不露,忍了忍,又轻凑到女郎耳边,悄悄嗅着她皮肤上是否有自己留下的气味。
嗫嚅着:“女郎刚刚……没有感觉吗?”
暗自欢喜激荡的仿佛只有他,脸不红气不喘的女郎,和平时的样子没甚差别。
当然了,谢澜安心想,他倒是很适应新的变化,往常一口一个尊称,进退得度的分寸,如今下嘴一点也不口软。她不能大惊小怪,像没见过世面似的,好歹飘了一百年,她什么没见过?于是挺直腰板,高深莫测地说:“不过尔尔。”
胤奚轻轻一叹。
挨着她跳动的颈脉,他低头,在见多识广的女郎反应过来之前,舌尖轻舔重吮,噬了一口。
一点酥麻怦然生根,从后颈沿着背脊一路激灵下去,与之前的感觉都不同。
谢澜安一下子收紧后背,呼吸涣散须臾。
刚刚那……什么东西?
胤奚被女郎来不及掩饰的惊滞目光注视,自己也不好意思了,笑跌在谢澜安身上:“从小娘亲就夸我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成了这样……”
谢澜安随着他摇晃,望着那张越放浪越生姿的脸,半晌,木着脸说:“你阿娘一定是个美丽的人,也……一定性情很好。”
受得住这个缠人精。

第73章
今年的钱塘庙会格外热闹, 临近年底,大街小巷人头攒动,逛灯会的百姓个个洋溢着笑脸。
朝廷派了青天来, 给他们重新划分了土地, 家中有几亩薄田的, 不用再担惊受怕哪日被豪强侵占, 家中无田的佃户, 也不用再受世家盘剥, 改为耕种公田。朝廷出钱借他们种苗,来年秋收时只需按比例上交税粮,剩下的全归自家所有。农民有了奔头,侍耕就会比从前为他人作嫁衣时更上心,粮食增产,家底自然就变厚了。
民以食为天,他们不在乎为民做主的长官是男还是女,只要能让他们免于饥冻,那就是好官。
“这第一杯酒, 要敬谢大人。”
悠然居二楼,权达雅向上首的谢澜安举杯, 面含笑容说:“大人天人手段, 不过区区百日, 便给吴郡换了片天, 也令权某得以改头换面, 人生过半竟还能混个官身。说句不害臊的话,大人便如权某再生父母,日后我唯大人……”
“老权,老权, 得了。”胡威无奈开口,打断这又臭又长的马屁。
两人同是太湖一带的山越帅,没少打过交道,他深知权达雅是什么德性。之前谢澜安拉拢权达雅,这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贼精嘴上应承得好,实际既未出人也未出力,后来见谢台主降伏了浮玉山,风向转变了,始才投诚。今日是生怕台主心怀芥蒂,所以忙不迭表忠。
谢澜安坐在上座,风度容雅,安然饮了此杯。
这些日子郡下十几个县量地检田,是他们带领手下跟随万斯春等人奔走在田间地头,保护这群文官,才震慑住暗中想起幺蛾子的人,使土断顺利进行。
所以她今夜请齐了三位山越帅,设下这犒劳宴。
雅间里烧着上好的银霜炭,暖意如春。在座的都脱去了风尘仆仆的外袍,谢澜安肩上的青呢斗篷却未去,领缘将脖子围得严实。
胤奚面不改色地陪在下座,跟着喝了一杯。
谢澜安放下酒杯,看向没说话的封如敕——手边那盏憨态可掬的兔儿灯。她笑了笑,问:“前两日收到百里娘子的棋谱,她的身子可好些了?”
封如敕闻言,虎着的方脸上神气微顿。
自打合盟后,阿月难以外出,就和城里这位书信往来,什么生民治略什么棋术兵机的,他也闹不明白,只是凭着多年盘山猎野的直觉,察觉了这个言笑晏晏的女人外表之下藏着怎样物尽其用的心。
谢澜安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上位者,她在挖掘阿月的智谋计巧。
用神最耗心血,封如敕有心拦阻,可是看见百里归月仿若得遇知音,每日都神采奕奕等信的模样,又不忍打击这份难得的生机。
“好些了。”封如敕生硬地说,不指望谢澜安像自己一样对阿月呵护备至,尽量柔和道,“风寒虽是好了,只是我弟妹身子孱弱,还请大人将来多多担待。大人差人送到山上的老参,有心了,封某代弟妹谢过大人。”
他饮尽杯酒,随即又斟满一杯,端起看着谢澜安:“某心中有一事,需提前与大人说明。浮玉山受朝廷招抚,人马给是给了你,但我的手下不能充在前头填窟窿当炮灰,大人能应我吗?”
这话有点硬,胡威与权达雅对视一眼,也等待谢澜安的答复。
胤奚低头剥着核桃仁,那股认真劲儿好比手里的果子是一粒粒金豆子,对席上的暗潮涌动不甚关注。
谢澜安晃着扇面,长眉下眼线上抬,浮漫中透出不容窥测的深邃:“不论南朝北朝,兵户的丁籍都是户籍中最贱的,所谓泥腿子的命不当命么。但在我眼里,军人和读书人一样值钱,没有戍边将士枕戈待旦,江左何能容下一张书案、食案、御案?拿人命填的仗,我不能保证将来没有,但我今日可以对大当家说一句,如果有这样一天,我谢澜安,与我谢澜安的人,一定身在队伍之前,而不是之后。”
她的眼光放得长远,三山五湖的山越帅连着豪强悍贾,豪强底下还有绿林土匪,控住了以山水为食的地头蛇,京都之外、吴越之间才能不出乱子。
富裕出来的青壮补充兵源,正可一举两得,她便是于公于私,都不能与这些人离心,做杀鸡取卵的蠢事。
封如敕半晌没说出话来。
当兵的和读书人一样值钱、一样受人尊重,就像在说山地的野鸡和天边的凤凰一样稀罕,这可能么?
可是谢澜安入吴之前,谁又能相信,她真能镇压住不可一世的四大世家。
据说张家那个小孙子被放回去后,就添了小便不尽的毛病,不知是拘押时受了什么刺激,把十几房姬妾嫌恶得不行。张公老夫妇痛心疾首,询问钱陆两家的难兄难弟,人家却全须全尾什么事都没有。后来,还是常安道暗中点拨了一句:
“你家这位郎君,见谢御史的第一句话便邀人家品酒赏花,曲水流觞。这其中的缘由,府公想想呢?”
睚眦必报。
这岂止是过江龙,简直能翻江倒海了。
封如敕起身,“某拭目以待!”
谢澜安不计较他硬桥硬马的脾气,伸手接住胤奚递来的果盘,从中拣了一枚顺眼的桃仁,说:“年后诏旨便下,在此之前望诸君约束好手下,练兵莫怠。他日吟鞭指灞,光宗耀祖也未必不可能。”
——难道朝廷真要和北边胡子全面开战了?三位在吴会方寸之地驰骋的山越帅心绪莫名,倒也知道深浅,这话不是该他们打探的。席散的时候,封如敕小心翼翼提走了他的兔儿灯。
夜凉如水,好在庙会的灯火驱散了几分寒气。长街外支着现煮牢丸(*南北朝的汤圆)和炒茅栗子的小摊,交织起来的腾腾热气挡不住童子眼巴巴的眼神,这便是寻常人家的年味了。
马车在牌楼下等,胤奚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目光落在女郎紧裹的衣领上。
那下面藏着什么,他一清二楚,眼睛在黑夜中熠璨,伸指进去探了一下。
谢澜安正烦在屋里捂了一脖子汗,被轻凉的指尖偷袭,悸得瞪起眼睛。
果然出汗了。“女郎先上马车等我,不要着凉了。”胤奚眼睛湿漉漉的,说不上是害羞还是自责。他伸手将谢澜安的斗篷裹紧些,自己转头往人潮流动的灯火中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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