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音史同人)贝多芬先生bySher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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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小步舞曲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诞生了——虽然对现在的维也纳来说,它有点“老气”了。
顺畅地演奏完毕,我有些得意地冲伊秋炫耀,期待能听她夸我几句。
“怎么样,伊秋?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把它再给你哼一遍,不漏一个音。”
“哦,那哼来听听吧——”
她拾起我的手,不费力气地就把我拽了起来,一直牵着我跑到空旷的客厅。
是啊,当伊秋把手给我的时候,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就算我先前是颗钉死的钉子,这一秒我早被起开了。
“你……确定?”
我有些难为情。真让我哼自己的曲子,即使它是像巴赫那样板正的小步舞曲,也令我有些脸热。
伊秋坚定地点头。
好吧,最辛苦的她都小小地要求了,我怎么能不满足犒劳她呢?
前几个音差点被我哼变调——噢,该死,伊秋捂着嘴笑了。
淡定,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像以前连唱谱一样,我甚至还不用傻瓜一样地一边打拍子、一边机械地唱唱名呢——只是哼哼而已!
等我哼完一句,我敢说我已经宠辱不惊了。
放空眼神,在多哼几个变奏就会结束这种羞耻的折磨——哦,我为什么要像只开屏的孔雀,我写这么长简直有病!
看我多棒——
我甚至能一边哼舞曲,一边腹诽我自己呢。
然而伊秋变了——
她后退一步,向我行了个舞曲开场的邀约礼,就提起裙子,围着我跳起舞步来。
她对我笑,在我身边停留又飞走,轻盈得像只蝴蝶。
手掌不断地向我探来,又不等我回应就离开,再交换一只手,又一次转身……
我敢说我哼的曲子一定走调了。
我想把钢琴前的自己打死——为什么要选择小步舞曲——明明这种舞的舞步最繁琐磨人了,不断的Z字,简直像迷宫一样折磨。
我想,上帝不用来对我施咒了,我的脚已经自己动起来了。
就在我的旋律里,就在她的舞线上。
伸右手,旋转,对角,探左手,变换……
沿着地毯上的花藤的脉络,小步舞可以铺满整个客厅。
“亲爱的路易斯,有没有人说过,你的舞姿特别——”
“没风度,不优雅,毫无仪态可言,简直就像个鲁莽的乡下人围着篝火转圈圈……”
我一边自鄙着抢答,一边听伊秋在我面前笑出一串银铃声。
我没有生气。
因为我了解,伊秋绝没有取笑我的意思。不然这完全可以当社交失败案例的舞蹈,早就戛然而止了。
“你从未遵守过贵族的礼仪,亲爱的路易斯。”
“那当然,我的伊秋小姐——我向来蔑视他们的标准,永远刚正不阿,或许是新鲜,他们从不对我生气,我变成这样是被他们纵容的……你要纵容我吗?”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接着我断掉的旋律又哼上了几个来回。
双手触碰,交握。
舞曲终结。
“我的路易斯自有他独特的魅力,他永远是最令我愉悦的舞伴。”
我想,我可能这一秒起爱上跳舞了。
我确信,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如此幸福。
夏日的蝉鸣宛如一场盛世的乐章。
大多数人不知道, 这一夏的聒噪,却要用尽发声者十七年的时光,然后凋零在秋季。
和贝多芬很像。
伊秋坐在简易的秋千上, 仰头听着树上的吵闹,突发联想。
随即, 她又摇摇头, 否认了这个想法。
还是不一样。
贝多芬虽说是个大器晚成的作曲家, 但绝非是只能歌唱一季的夏蝉——他的音乐是不朽的。
而且比起不少天才的、却令人唏嘘遗憾的同行,他也算得上“长寿”了。
伊秋兀自一笑。
风起,连带着秋千也开始摇晃。一切的安宁祥和,多亏贝多芬选择来乡村度夏——比起城市, 他确实偏爱乡野和大自然更多些。
那只维也纳的小狮子, 已经走在了成为狮王的道路上,开始真正的独当一面了。
利希诺夫斯基亲王支付的年金, 直接让贝多芬脱离经济上的困窘。当他的作品《降E大调七重奏》风靡销售, 可观的收入令他更加自由。
现在,他的成功足以令人印象深刻。
自由带来的是心境的改变。
或许应该更像是量变引起的质变,贝多芬已经将目光转向交响曲的创作了。
前人留下的大山难以翻越。如果永恒不可破,那就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来。
他从来蔑视规矩, 他自有一套独特的原则。
从最近帮忙整理转抄的手稿上看, 或许,《第一交响曲》就快诞生。
属于贝多芬的时代就快来临。
——连同最深的苦难, 一起。
“蜜蜂先生,我们似乎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吧。”
伊秋随意晃悠着秋千,唤起一个许久不曾提起的声音。
『我以为, 你已经不需要我在做些什么了。』
平淡的电子音响起, 似乎有些急迫和懊恼。
“等他写完第一部 交响曲后, 是不是一切,就快结束了?”
『你想说什么?我以为「你和他的一生」,你完全能理解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要陪着他一起经历失聪的痛苦……蜜蜂先生,这是不是有点太残忍?”
她有些悲愤地抬头,怒视着并不存在的声音。
草帽掉在地上,风停了。
『这是他必须经历的事情,就和你曾经在音乐史上读到的那样,反正他会踏过去——这只是个游戏,别当真。』
“你在让我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怎么不当真呢?至少现在,他还好好的,我的心却提前开始疼了。”
好像再说下去,眼泪就要落下。
电子音适时掐灭,给她平复和喘息的时间。
『只是一场「游戏」,但你在的话,他一定没有那么难熬的。』
“伊秋——”
看到坐在秋千上熟悉的人,贝多芬笑着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冲着山坡那边喊着她的名字。
好像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快乐就被点亮了。
远方的人有些意外地张望,像只晃荡在枝头的松鼠。
看来伊秋是真的喜欢他做的这架秋千,最近总往这里跑。
贝多芬的笑容更盛,为这一刻的美好,他愿意放缓脚步,远远地看着她。
似乎,这样呼喊着说话,挺有意思的。
“帽子,脚边——”
他笑着提醒她,满意地看着她重新戴好草帽。
没有人比伊秋更好——那些维也纳的贵女们,绝对在这破旧又野蛮、根本没有舞会的地方待不了一天。
他就在山坡下面。
隔的不远,如果跑过去的话,差不多十几秒钟。
伊秋扶着帽子,眼睛突然湿润了。
贝多芬很有默契地停在那里,她也只是溜下秋千,不再多走一步。
『只是一场「游戏」。』
很早以前,她就不再把它当做游戏了。
心痛是真的,爱是真的,就算醒来之后,所有人都说这是一场梦……但她才是真正的亲历者!
所有的定义应该是她去做。
伊秋眼前一阵恍惚。
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山坡下,贝多芬的身边仿佛有个虚幻的影子再向这边招手,那种活泼与朝气如同阳光一般温暖。
她懵懂地向前走了几步,心有所感,猛地回头——
秋千上竟坐着一个青年。一本乐谱在他腿上摊开,他我手握铅笔,在五线上写写画画。
或许是听见什么来,他也抬起头来。
大脑传来一阵刺痛。
伊秋手指按着太阳穴,等状态稍缓,她睁开眼,幻象般的影子全都消失了。
只有贝多芬还站在那。
“伊秋!”
他的声音带着担心,轻易地就把她的眼泪又引了出来。
两个看不清却万分熟悉的幻象……
有些被锁死的记忆正在缓缓松动。伊秋心脏狂跳,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此刻不说点什么,以后一定会后悔。
“路易斯——”
她大声呼喊他的名字,片刻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把浮上心头的情感说了出来。
“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伊秋,再说一遍,太远啦,我听不见。”
他依旧站在坡下,拢着手再次喊到。
及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依旧能补全他脸上的神采。
“我说——”
身后惊起一大片鸟群,它们似一大串自由的音符,冲上云霞,叽喳着奏响一首飞翔的交响。
“我喜欢你!”
一句话,似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贝多芬愣在那里。
他听见了伊秋几乎用喊的声音在说话,他也听见了开头……
然后——
森林震颤,群鸟高飞,一堆被打乱的音符在天空盘旋,飞来又飞去。
少女依旧在秋千旁呐喊。
树的声音,鸟的声音,她的声音……
全都消失了!
仿佛这一刻,全世界都归于寂静。
只觉荒谬无比的贝多芬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念头:
他是被神遗弃的孩子。
向上帝忏悔,他绝不该妄自评判一切。
所以仁慈的主啊,能不能让伊秋原谅他呢?
在小教堂里昨晚祷告的贝多芬如此祈祷着,丝毫不在意他的行为是否有违诚恳。
起因就是那天在秋千边的呼喊。
一切就像恶作剧一样,仿佛他的“听不见”是一种错觉——
他发疯似的跑到伊秋身边,抓着她吼着问她到底说了什么的时候,正好飞鸟回归树林,万物之声又回到他的耳朵。
然而被他抓疼的伊秋却生了气。
她觉得他“摆出了胜利者的姿势,迫切的像个征服者,要一遍遍地确认战果”——这简直就是污蔑,原谅他用这个重词。
但看到伊秋手腕上那一圈被他握出来的红痕时,他又沉默了,像是承认了莫须有的罪名般。
谁知道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竟然伤到了伊秋。
那该有多疼!
活该她生他的气。
只是他不知道,这次伊秋生气后,这么难消气啊。
这都避暑结束,该回维也纳了,她还不爱跟他说话呢!
但愿一切都好吧。
就和那天的“听不见”一样——后面也发生了一两次,看起来都是他劳累过度的错觉。
毕竟交响乐,花的功夫太多啦。
回到维也纳后,日子似乎没什么不同。
伊秋继续着日益减缓的冷战,看着贝多芬的《第一交响曲》在她誊写手稿时慢慢变得有头有尾。
唯一和度夏时不同且有趣的就是,看着贝多芬教课。
在他经济宽裕后,贝多芬就开始投入一部分时间教授学生了。
或许是听了她的建议,或许是他的思想趋于成熟——音乐不论思想或者技艺,都是需要传承的。
总之,看着一头大狮子盘踞在钢琴旁,盯着学生被迫管理一副想吃人的表情,耐着性子说“再一遍”,最后终于把紧张的学生弄得犯错,于是大张狮口,喷洒怒吼,还是挺新鲜的。
至少,教学能稍微磨一磨贝多芬的性子。
当然,无论学生是谁,他的教学没有懈怠过。
这天,上一个学生因弹奏表现力差,渐强力度不够,被贝多芬怒吼着终止课程让人回家多练几天,至少学会读谱演奏后再来上课后,这栋小房子瞬间就安静了。
大狮子正瘫在沙发上,脸上盖着乐谱,整个人都散发着怀疑人生的气息。
“维也纳难道就没有‘真正的学生’了吗?”
伊秋一边听着贝多芬的气愤,一边决定远离他。
这个人不能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的火气越来越旺了。
伊秋打开大门准备去散步,一只文质彬彬的可爱小男孩正要敲门,看到门开后扑闪着眼睛。
她忽然想起和贝多芬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只不过她是门外的那个。
“小姐,您好,这里是……贝多芬大师的家吗?”
男孩的声音有些不确定,有些胆怯,却如春雨一样温和。
伊秋心快化了,瞬间把某只满嘴粗话的小狮子踢出脑海。
“是的呢。小先生你有什么事?”
“我来拜师——啊,我有推荐信的!”
小家伙眼睛一亮,激动地在一副口袋里翻信,献宝似的双手碰着递给她。
伊秋接过信,并没拆开。她只是感慨时光荏苒,当年她教贝多芬时他还是小小一只,而现在,屋里的男人也要教这样小孩子了。
这似乎是贝多芬最小的拜访者了吧。
不过小孩子的话,大概能治愈他的坏脾气吧?
“进来吧,我带你去见他。”
伊秋牵起小男孩软软的小手,雀跃地期待着听到他的演奏。
但愿这个孩子,不要被里面的大狮子吓到——哈,没关系,她会保护他的。
“卡尔·车尔尼?”
“是、是的,大师!”
“大师我担不起,还是叫‘先生’吧。”
“是!”
装作誊写的伊秋手一抖,在纸上滴下一大滩墨水。
谁?车、车尔尼?那个小男孩?
她看着小家伙晃悠悠地在琴凳上调整坐姿,喉咙不自觉进行着吞咽的动作。
“你想跟我学点什么?老实讲,我没教过你这么小的孩子……让我看看,你才10岁?所以你能知道些什么?”
“先生,我会弹钢琴的!”
小孩子有些不服输地在键盘上挪动手指。
一听开头,伊秋就流下一阵瀑布汗——车尔尼小时候这么勇吗?当着贝多芬,“面试”直接上《悲怆奏鸣曲》?
要知道,上一个被骂回家的学生,就是因为弹不好这曲子。
“哈,乱七八糟,小家伙,你确定你会弹钢琴?”
等等,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老贝你大胆,竟然敢说万千琴童的噩梦不会弹钢琴——小车车年龄虽然小,但完成度比你上一个学生高多了好嘛!
小家伙耸拉着脑袋,一脸委屈。
大狮子不自然地清咳两声,眼神飞到一边去。
“嗯,我是说,我来教你的话,你要学点什么?”
“钢琴,老师,我想学您的钢琴——我最喜欢您了。可以的话,我还要学作曲!”
小家伙瞬间恢复精神,一脸崇敬地望着贝多芬。
那个男人向来不为糖衣炮弹所动,但如果对象是个纯真无邪的孩子,他又会开心又害羞地的翘尾巴并装作严肃平静的样子。
还要学作曲……
妈妈,小车车应该暂时搞不出来599和740吧?我好慌。
伊秋踉跄着起身,准备去倒杯蜂蜜水给小车尔尼。
她要将这个可怕梦想的苗头至少掐死在现在!
“哈,年纪小小,胃口不小。
“喜欢的事,就要去做,不然会后悔的。”
小家伙诚恳又认真,很难让人不喜欢。
伊秋把蜂蜜水递给他时,他尝了一口,眼睛发亮着当场喝光了它。
“你会成功的,因为你是一只小天才。”
“谢谢你,姐姐,我其实很笨,或许只在音乐上有那么一点天分。”
伊秋忍不住揉揉他的脑袋。小车尔尼有点害羞,却没有拒绝。等她揉够了,才把杯子还给他。
没有蜂蜜水喝,被人一直无视到现在的大狮子终于又忍不住大发脾气了。
“哈,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天才了!”
“出去,我不要教你。”
贝多芬气冲冲地推着小车尔尼,把他丢到门外,一把子关上了门,叉着腰瞪着伊秋。
“哈,我最喜欢的就是天才了!”
“出去,我觉得你多余。”
还没等贝多芬回过神,他就重复了小车尔尼的命运,被伊秋一把子扔出了门。
很好,今天的维也纳贝多芬宅邸,门口多了两只面面相觑的守卫雕像。
一大一小分坐在小楼前的台阶上,中间仿佛隔了条多瑙河。
他们各自在两边,品尝着各自的忧伤。
“先生,您为什么不喜欢我啊?”这是委屈的车尔尼。
“伊秋,你为什么又生我气了?”这是郁闷的贝多芬。
至少这时候,这对原本“亲密”的师徒,在不恰当的地方又展现着他们的默契。
“可是,姐姐喜欢我,先生。”
“你以为我为什么烦啊?”
如果眼神能化成刀子,刀具店店主只要来这打扫一下,那他一年都不会缺货。
“先生,我就只想跟您学音乐——我能让姐姐不生气。”
“不许叫她‘姐姐’,臭小孩!”
又被贝多芬吼了一通的车尔尼嘟着嘴,他觉得他的音乐梦今天就要死了。
但过了会,他发现有人在扯他的袖子。
“咳,真能……让她不生气?”
“那我先让先生您进门,就能证明我没有说谎。”
“能做到的话,我……免费教你三年。”
“一言为定!”
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伊秋冷漠地看着大门,在门声越来越响时打开了它。
小小的车尔尼正抱着贝多芬的腰,一脸急切地看着她。
“师娘,老师的胃痛犯了,他好难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快进来,把他给我——路易斯,你怎么样?”
“……很、难受。”
扶着贝多芬去卧室休息的伊秋没看到,大狮子回头,和狡黠的小徒弟交换了一个你懂我懂得眼神。
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贝多芬在历史上真的免费教了车尔尼三年。
然后车尔尼学到了这个好传统,免了李斯特的学费。
大魔王都是免费出来的,看到了吗?
但他们第一次见没那么糟糕。
不过贝多芬确实对“天才”不感冒,所以他第一次见李斯特的时候,态度并不热情。
小车尔尼的到来给伊秋在维也纳的生活添了几分趣味。
尽管他说自己是个腼腆内向的小绅士, 但属于孩子的童稚活泼总是无法掩盖的。
现在的贝多芬才真正的有了点“老师”的样子,当他去教小徒弟弹钢琴的时候——耐心地听他遍遍弹音阶,纠正他的手型和指法, 教他如何运用大拇指,以及一些极为有用的小诀窍。
或许很久之后, 车尔尼才会明白, 贝多芬教给他的东西是多么不可思议。但现在, 这个孩子只要能在贝多芬跟前,脸上的笑容就很令人愉悦了。
这是一对相互对胃口的师生。
他们都不吝啬对对方的赞美和崇敬,在教学中相互促进。大概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之间的情谊从未消散在时间里。
伊秋看着他们的互动, 突然怀念起当年手把手把贝多芬“骗”到钢琴边, 一点点重新教他学琴的日子。
时间过得太快了,仿佛就只一晃神, 当年的孩子已经是现在的大人了。
正讲着课的贝多芬突然捂住了肚子, 脸色有些发白。
伊秋急忙站起来,但那个人用贴在钢琴上的手示意她不用。
贝多芬揉了揉腹部,神色稍缓。
他歇了会,又开始了讲课。
伊秋只得缓缓坐下, 担忧的心却没法放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贝多芬的身体状况开始变差。或许是因为临近他耳聋发作的年份,那些曾经不被注意的小毛病, 她眼里也开始变成了大问题。
腹部绞痛开始变成常态。一但饮食稍不注意,反复腹泻会令他好几天都没精神。头疼简直是一个难缠的,却又不能单方面断交的恶友……
贝多芬不是天生的巨人, 他只是在一点点不断积累的苦痛里, 渐渐挺直了脊梁的普通人。
为了锻炼小车尔尼的胆量, 贝多芬给他策划了一次小小的演出。
就在这间小家伙上课的教室里,他请了一些在维也纳私交不错的好友来做听众。
而贝多芬也早已提前打好招呼:
这并非是一次正式的试听考察,来访者大可把它当做一次放松的聚会,只不过有个小孩子帮忙弹些令人放松的背景音乐而已。
当然,需要他们提供点评的时候,务必以鼓励为主,不用说太多。
大狮子已经开始会维护自己在意的学生了。
伊秋十分欣慰地看着贝多芬体贴静心地策划,她有些高兴又有些心疼:这个男人或许因为在童年时的缺失和遗憾,所以分外维护领一个孩子的开端。
尽管小车尔尼也和某个波兰钢琴家一样,有着“演出恐惧症”——当然,伊秋相信这只是因为年纪的关系,或许贝多芬的策划又要令这种紧张多增加几分——但实际上,他的表现十分出色。
来访的宾客都纷纷给予他掌声。伊秋也把准备好的花篮塞给贝多芬,让他亲自送给他。
从那惊喜的表情上看,小家伙无疑是今晚最幸福的一个。
“我最喜欢的钢琴演奏家?那当然是老师,老师的钢琴师最棒的!”
被宾客逮着问话的车尔尼单纯地回答着,被贝多芬逮住一阵乱揉头后,严肃地训斥要谦逊。
小家伙一脸委屈,巴巴地望着老师:“行,老师,我最喜欢的钢琴家是伊秋,她比你好——这行了吧。”
天真的话总能逗得大家善意地哄笑。
车尔尼却较起真来:“我说的可是真的,如果能有‘打败’老师的人,那就一定是伊秋了!不信的话,你们让她上前弹一曲就知道了!”
正在品呷葡萄酒的伊秋,突然被众人视线汇聚的聚光灯照亮,差点令她呛了口酒。
“试试吧,小姐,‘打败’贝多芬——我的酒都醒了。”
有些话,一旦起头,就会引发成片的跟风。
它们虽然不带恶意你,却又逼迫着你顺着他们期待的方向前行。
表演……
伊秋垂下的手开始颤抖。
做得到吗?
钢琴就再那里,无声的召唤简直令人忍不住迈开脚步。
周围期待的掌声打着节拍,令她头晕目眩。
都是人……表演,做得到吗?
做得好吗?
空气有些稀薄,伊秋的胸口闷得发黄。
她踉跄着向前哆嗦着迈了一步,结果被一只座椅的弯腿绊倒在地。那些好不容易汇聚的勇气,在那个滚落的高脚杯里晃荡,最后和红酒一起渗近地毯里。
留下一片暗红的狼藉。
“伊秋!”
“没、没事……我好像,喝醉了。”
伊秋笑着撑着椅子爬起来,向众位来宾歪歪斜斜地行着歉礼:“我这样子弹不了琴了,看来上帝都爱着贝多芬,不愿看他被‘打败’呢。”
打好圆场,她借口去阳台吹吹风醒酒。
当她的背影闪过音乐室的大门时,像极了落荒而逃。
“你怎么了,伊秋?你是害怕表演吗——没关系的,我会治好你,就像你曾经治愈我一样。”
“不,路易斯,我大概永远不能好了——我永远没有资格做演奏家了。”
那天晚上,贝多芬第一次见到伊秋用另一种表情哭泣。
他能做的,就是在她身后抱住她,把她藏在怀里。
伊秋害怕在众人面前演奏。
这是她的秘密,第一次在他面前揭开。
车尔尼开始跟着贝多芬学习一些作曲的入门课程。
虽然贝多芬并不要求他现在就上交作业,但是他不这么认为。小家伙总会被激励起斗志,发誓会写点什么东西给老师看。
这天,刚上完课的车尔尼叫住贝多芬,拉来伊秋当陪听,一本正经地宣布他写了点小曲子,要交作曲课作业。
他扯扯贝多芬的袖子,请老师千万不要觉得他写得简单,然后开始了他的演奏。
简单顺耳的旋律,并不复杂的和声,淳朴的技巧和一定变化的节奏……
这是一首简单的练习曲范式的小作业。
伊秋呆滞地坐在那。
贝多芬震惊地盯着她。
“曲子就是这样了……老师,我知道我写的不算好,但我以后会更好的。”
小车尔尼不知道,他的小作业是一枚小炸弹,令伊秋措手不及。
谁会知道,这位未来的钢琴教育大家,会在如此年幼的时候,就把他红皮书里的某支练习曲的雏形写了出来。
伊秋无法忘记用599教贝多芬的那些日子。
而贝多芬,更不可能忘记刻在他手指里的曲子。
“卡尔,你先回去……曲子很好……只是我今天,有点很重要的事要跟伊秋说。”
伊秋想。
如果用音乐术语来形容此刻,一定是休止符一直在重复。
他们只是对望,沉默好似要向无穷延续。
一场被施加了缓刑的凌迟。
它另两颗心在风雨里飘摇,迷失方向。
“伊秋,我们为什么会相遇呢?你从未向我索取过什么,一直是我在向你讨要……
“直到现在,我才正视那些我可以忽略的你不合常理的部分。
“相遇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只比卡尔小一些。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你的容颜从未改变过……
“你是真实的吗?”
他轻颤着问她,她只抿着唇不说话。
“不重要,伊秋,我才是下定义的那个人。你回答我,小卡尔的那首曲子,是巧合吗?”
他希冀地望着她,却见到她唇瓣轻擦,说不是。
一瞬间,他似乎想明白了一切。
贝多芬是愚钝的,但他的敏锐也无人能及:“所以,我们属于两个世界,对吗?”
她的脸又白了几分。
“这是你拒绝我的理由是吗?因为我是‘贝多芬’;然后你依旧留下,也是因为我是‘贝多芬’?”
“不是,路易斯……”
“伊秋小姐,拿我学生的成果教我,是不是很符合戏剧性?上帝啊,这一切是多么可笑。”
“路易斯,没有,你听我说——”
他狠狠瞪着她,低吼道:“如果这些救赎的回忆都是这样的恶作剧,我情愿没有人来救我——伊秋小姐,你真该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