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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犯档案管理员重生了by胡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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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会真的看不上自己,不希望他留下,不愿意与他合作吧?
那他怎么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
洛云琛曾经的优越感似乎,有点,被打击了。
晚上姜凌没有留宿宾馆,陪父母吃过饭之后就回了派出所。
肖文娟依依不舍地拉着女儿的手,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凌凌,我知道,我知道你还不习惯,妈妈不勉强你留下。明天爸妈到派出所来看你,好不好?”
姜凌忙道:“好好好。”
活了两辈子,姜凌没见过像妈妈那么爱哭的人。
活了两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受如此多的触摸与爱抚。
仿佛要弥补曾经的亏欠一样,肖文娟一见到姜凌便紧紧抱着她,边哭边喊:“我的儿,我可怜的儿……”
好不容易让肖文娟情绪恢复正常,她的手却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姜凌,又是拉、又是搂,没事就顺着她的后脖子往下抚摸,仿佛她是一个婴儿,时刻需要母亲的爱抚。
姜凌的身体接触恐惧症,在亲生母亲面前败下阵来。
姜凌的手,从手腕到手背再到手指头,都被肖文娟摸来揉去。
她的头,恨不得每根头发都被撩起,每一块头皮都被细细查看,曾经让她视为痛苦记忆的伤疤,全都被母亲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
如果不是因为有父亲在身边,姜凌觉得母亲会把她衣服掀起来,每一分、每一寸皮肤都要审视一番。
耳边全是母亲悲伤、心疼的啜泣。
“凌凌,这个疤是怎么留下的?痛不痛?”
“该死的人贩子,我家姑娘这是遭了多少罪啊。”
“不怕不怕,妈妈来了,妈妈疼你。”
被母亲一把圈在怀里,姜凌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身体僵硬地依靠着。
母亲的怀抱很温暖。
有一股淡淡的馨香。
母亲的心跳砰砰作响。
仿佛是一曲温柔、美妙的变奏曲。
被妈妈抱得久了,姜凌的身体渐渐恢复柔软。
或许是习惯了?
妈妈的心跳声,是令婴儿心安的乐曲。
因为自她有意识起,自她在母体内孕育,耳边就伴随着这个熟悉无比的心跳声。
于是,在母亲肖文娟执着无比的爱抚之下,姜凌的心理承受能力大大提升,至少母亲的抚摸与触碰不会让她反感。
不只是不反感。
还……有些欢喜。
是那种拿到糖之后偷偷藏起来,等到没人时候再悄悄舔一口的欢喜。
在父母的谆谆教导、搂搂抱抱之下,姜凌终于有了真实感。
——她是有父母疼爱的人。
父母不远千里赶来见她。
安抚了她焦躁的心。
也平息了她前世所有的怨恨与不满。
夜色起,派出所警务大厅里亮着灯,但很安静。
姜凌刚踏进大厅,有道身影站了起来,伴随着一个弱弱的惊喜欢呼:“姜凌,你回来了!”
姜凌定睛看去,是苏心婉。
她穿着碎花长袖衬衫、黑长裤、白球鞋,更衬得一张脸可怜兮兮。
姜凌忙迎上前,左右看了看。
除了服务台坐着一个值班警察外,警务大厅里只有苏心婉一个人。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李振良他们几个呢?”
听到姜凌的话,苏心婉忙解释道:“太晚了,是我让他们回去的。他们忙了一天,也挺累的,我在这里等就好。”
姜凌回忆今天让李振良给苏心婉传的话,应该是说让她今晚或明天过来。
原以为她会明天过来,没想到她竟然一下班就守在派出所等着自己。她表现得如此急切,看来事态很严重。
姜凌温声道:“这么晚了,到我宿舍来吧。”
苏心婉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这,这合适吗?”
姜凌原本就对苏心婉印象很好,也没像以前那般抗拒与人亲近:“没事,你和我一起走吧。”
和值班民警打过招呼之后,姜凌领着苏心婉进了后院。
后院那几株石榴花开得正艳。
晚风送来阵阵花香。
苏心婉心中忐忑,根本没有心思看那些灿烂盛开的花,也闻不到风里夹杂着的丝丝缕缕花香味。
姜凌问她:“今天的讲座听明白了吗?”
苏心婉连连点头:“我听懂了,还做了笔记。”说完,她像面对老师的学生一样,将今天讲座的重点逐一说了出来。
“嗯,挺好。”姜凌喜欢记性好、做事认真的人。
姜凌问:“如果让你定脸谱,能独立完成吗?”
苏心婉想了想:“来听讲座之前,我和郑瑜姐私底下交流过麻绳杀人案。我俩推测凶手可能是因为自己生活不幸福,所以嫉恨报复杀人,也猜过是下岗职工,但没你说的那么清楚。”
姜凌继续问:“听完讲座之后呢?”
或许是黑暗给了苏心婉勇气,她壮着胆子说:“现在学了三定侦查法,心理画像应该会更为精准。”
姜凌转过头看向苏心婉:“对林警官的刑侦画像,你怎么看?”
苏心婉的声音明快了许多:“我喜欢画画,还很喜欢观察人。林警官说的那些道理我觉得很神奇,如果让我多练练,我觉得我也可以画出来!”
姜凌嘴角带笑。
苏心婉这么腼腆的人,如果不是有十足把握,绝对不会说出“我也可以”这样的话。看来,她画画应该很不错。
太好了,洛师兄,我给你找了个女徒弟。
两人边说边走,上了后院的二楼,姜凌打开门,将苏心婉迎进宿舍。
打开灯,日光灯的冷白光芒洒下,整洁的屋子显得有些清冷。
苏心婉略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
姜凌将折叠靠背椅挪到床边:“坐吧。”
待苏心婉坐下,姜凌又给她倒了杯水,放在她右手旁的书桌上。
姜凌的体贴让苏心婉一颗心渐渐安宁下来。
她捧着水杯猛喝了一大口。
在警务大厅足足等了三个小时,苏心婉真的是有些渴了。
待她心情平复,姜凌道:“说吧,有什么事要找我?”
苏心婉抬头看着姜凌,眼中有了乞怜之色:“我弟弟,我感觉他的状态很不对,我怕他出问题。”
姜凌知道她要说什么,也没催促,安静倾听着。
和曾经的姜凌一样,苏心婉很不愿意和旁人说起家里的事,因为她羞于说出口。
但是今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将内心的伤口剖开来,血淋淋地展示给姜凌看。
“我的父亲是镇上机修厂的技术员,因为厂里突发事故意外去世。我妈带着我和我弟弟,嫁给了现在的丈夫,楚金根。因为楚金根没儿子,所以给我弟改了姓。”
最为艰难的、不堪的过往说出了口,后面的话苏心婉表达流畅起来。
“楚金根一开始就是镇上一名普通的砖厂工人,结过一次婚,但没有孩子。我妈看他老实、镇上有房,就嫁了。可是没想到,后来集体办的砖厂垮了,楚金根把厂子接过来自己干,正赶上了好时候,发财了。”
姜凌留意到苏心婉直呼楚金根其名,并没有称呼他为父亲,或继父。
苏心婉微低着头,眼神空洞,透着股悲凉:“楚金根住上了别墅,买了大哥大,戴着金项链,暴发户的派头十足,镇上的人都捧着他。可是……对我、我妈、我弟而言,他就是个魔鬼。”
“他一直对我妈不好。”说完这句话,苏心婉抬头看向姜凌,眼里有着恐惧与惶然,“是那种不好,你懂吗?”
姜凌没有听明白,皱了皱眉。
苏心婉张了张嘴,却半天也没有发出声音,那些话似乎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姜凌看她急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有些心疼地伸出手,轻轻在她胳膊上拍了拍:“莫急,慢慢说。”
当姜凌的手碰到苏心婉胳膊的那一刹那,苏心婉瑟缩了一下。
但是,苏心婉很快就镇定下来,有些抱歉地看向姜凌:“那个,我不是怕你。我只是……只是不习惯。”
姜凌的心被揪成了一团。
害怕与人接触,什么事都藏在心底。
姜凌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姜凌轻叹一声:“我知道。”
若不是比旁人多一世经历,姜凌恐怕很难放开心怀去感受这个真实的世界。
所以,姜凌很想帮一把苏心婉。
苏心婉定了定神,虽然羞于启齿,但既然要寻求姜凌的帮助,那就必须说出来。
大家都是女人,应该……可以接受吧?
“他并不会殴打我妈,至少我妈的脸上、手上,还有那些暴露出来的皮肤都是完好无损的。”
“可是,他在床上折磨我妈。”
“小时候,我最害怕的就是晚上。隔壁房间传来的动静让我和弟弟吓得魂不附体,我妈妈不断地惨叫着,叫得就像那被被剥皮的动物一样,带着血沫子,很可怕、很可怕。”
姜凌打了个寒颤。
她没有结过婚,也没有性经验,但看过一些案例。
男人在床上折磨女人的那些手段,真的是残忍而暴力,让女人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苏心婉的声音在颤抖。
她的身体也在颤抖。
从手一直抖到脚。
语言安慰在这个时候显得苍白无比,姜凌伸出双手,从侧面按住苏心婉的胳膊:“莫怕,你是警察。”
或许是警察二字给了苏心婉底气,她的颤抖渐渐止住。
一行清泪自面颊滑过,苏心婉抽了抽鼻子,带着鼻音说:“我,我不想哭的。我知道,哭没有用。”
姜凌松开手,递给她一方手帕。
棉布白色绣花手帕,是奶奶送给她的礼物之一。
面料很柔软,手帕四角绣着红色的凌霄花,很别致,也很漂亮。
苏心婉接过手帕抹了把泪,一低头看到手帕上的凌霄花,“啊”了一声,“你这是手绣的帕子,一定很贵吧?弄脏了,对不起,对不起……”
唉!善良的人,遇事总喜欢道歉,总习惯先反省自己,太在意细节和旁人的反应。
姜凌叹了一口气:“手帕就是给人用的,你别再道歉了,赶紧说你的事情吧。”
苏心婉抿了抿唇,继续往下说:“明面上,我妈看不出受过伤。即使第二天早上她痛得爬不起来,她看上去也是完好的。只有我知道,她的下身流血,她的大腿内侧有伤,她的小腹青紫一大片,她……苦不堪言。”
“我想让我妈离开楚金根,但我妈不肯。”
“我妈是那种旧式的女人,她一辈子都没有工作赚过钱。以前靠我爸,后来靠楚金根,离开男人,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活。”
“我妈问我:没有楚金根,我和弟弟读书的学费怎么办?她住在哪里?谁给她钱买菜做饭?谁来交水电费?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离开那个让我窒息的家。”说到这里,苏心婉的语速加快了些。
“我做到了!”
“我记性好,我刻苦地学,我不要命地读书,终于,提前批次录取进了警校。”
“穿上警服,住进警察宿舍,我终于有了底气。”
“从此再以看不到楚金根那粘腻得像毒蛇一样的眼神,听不到我妈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我终于离开了那个看着富丽堂皇,但处处透着阴森诡异的家。”
姜凌打断了她的描述:“你逃离了那个家,很好。告诉我,楚心言怎么样了?”
苏心婉开始大口喘气。
她的神情变得焦灼而无措:“是,我逃出来了,可是我妈、我弟还在那里。我救不了我妈,但我必须救我弟。”
姜凌开始引导苏心婉:“你弟弟多大了?”
“21岁了。”
姜凌:“应该上大学了吧?”
苏心婉点头:“是,他很争气,考上了京都师范大学,学他最喜欢的中文专业。”
姜凌问:“既然上大学,那也算逃离了那个家。更何况,他已经21岁,已经独立,为什么要你救?”
苏心婉咬了咬牙:“心言和我不一样,他的性格很敏感,而且……有些神经质。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不肯让我抱他,也不再让我帮他洗澡。他经常在梦里惊叫,叫的声音和妈妈好像。”
苏心婉的手脚又开始哆嗦:“我担心,我担心……”
她定定地看着姜凌,眼神变得幽暗阴沉。
“每个寒暑假他就会很纠结。他不想回去,但我妈会给他打电话,求他回家。每次回家之后,他就会变得很暴戾。我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揪头发,他还……自残。”
苏心婉终于把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担心,我弟被楚金根欺负了,像欺负我妈那样。”

苏心婉觉得难以启齿, 但姜凌却早已知道真相。
目前法律上定义的强奸罪,指的是违背女性意愿,用暴力、威胁等手段强行发生关系。但对于男性被强奸的情况却没有明确条文规定, 司法实践中多按照故意伤害、侮辱罪论处。
虽说楚心言自小便遭受继父的性虐待, 但目前法律还没有明确“猥亵儿童罪”, 楚金根最大可能会以流氓罪来进行判决。
因为并没有造成楚心言的身体伤害,最终楚金根的刑期恐怕只有1-2年,这样的结果,无论是苏心婉,还是楚心言都会感觉到屈辱、不公与愤怒。
难道心理伤害就不是伤害吗?
为什么强奸罪的受害者只限于女性?
法律, 会随着社会进步、人们意识觉醒而不断修改完善。
上一世,正是楚心言的激烈之举, 才引发社会热议,进而推动《未成年人保护法》进一步修订,增加“禁止性侵害未成年人”条款。
虽说苦难造就传奇,但若不是逼不得已, 谁愿意去经受这样的苦难?
这一世,姜凌不想看到一个才华横溢的少年, 走到挥刀杀人, 锒铛入狱的地步。
想到这里,姜凌身体前倾, 看着苏心婉的眼睛,轻声低语:“你的担心是对的。楚心言遭受的一切, 恐怕比你想象的更为惨烈。”
苏心婉打了个寒颤,眼里满是震惊与痛苦。
她多么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可是姜凌说,真相可能更为残忍。
苏心婉将手放在胸口。
她害怕如果不这么做, 那颗急速跳动的心脏很快就会从胸口跳出来。
沉默半晌,苏心婉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为,为什么?”
虽然残酷,但这是苏心婉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姜凌的声音很低,低到苏心婉必须竖起耳朵才能听清楚。
“你刚才说,楚金根没有孩子,喜欢在床上折磨你母亲。那他可能性能力有问题,比如说无法勃起,或者早泄。只有无能的男人,才会通过虐待的手段来满足他内心的性需求。”
“因为性无能而产生的极度自卑,会让楚金根不断寻找新的方式来填补内心的空虚与恐惧。”
“他可能会将目标转向男性,尤其是男童。”
“因为一则男孩子的身体更能耐受折磨,二则通过虐待男性,看着正常男性在他手底下挣扎求饶,他能获得更大的快感。”
苏心婉死死咬着嘴唇。
她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尖叫出声。
她是警察,经手过几起强奸案,对性并非一无所知。但今天姜凌说的话,却完全突破了她的认知,似大棒一般重重砸在脑袋上。
她想哭,她想叫。
她想冲回那个家,一枪崩了楚金根那个恶心的东西。
可是此刻,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个石头人一样坐在金乌路派出所的宿舍里。
姜凌还在继续。
“你刚刚说,你弟弟从很小的时候就不让你抱,也不让你帮他洗澡。这说明,他在很小的时候就遭受了性侵,并且受到过楚金根的威胁,不敢说出去,更不想让你看到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苏心婉双手捂住嘴,眼神里满是惊惧。
她的弟弟,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承受了那么多!
泪水安静地流了下来。
苏心婉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弯腰趴在膝上,将头埋在双肘之间,整个人像只受惊的鹌鹑一样。
苏心婉声音似悲鸣、如哀号,字字泣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心言很乖,他从来不说自己受过什么苦,他只对我说:姐,你赶紧走,你只有离开,我才能安心。”
“我真该死!我只顾自己安危,我只想赶紧离开,丝毫没有为他着想。我以为他是个男孩子,他是安全的,我没想到楚金根是个死变态!”
姜凌怕她陷入自责无法自拔,轻声道:“不是你的错,你只能先保全自己,才能救别人。”
苏心婉缓缓抬起头,一双泪眼里满是悲伤。
姜凌站起身来,弯腰托住她胳膊,微微使力,将她拉了起来:“别自责,这样会让你失去力量。起来,洗把脸,我们一起商量怎么做。”
苏心婉现在脑子一团浆糊,顺从起身,到卫生间洗干净泪痕。
冰冷的水扑在脸上,苏心婉终于感觉清醒了一些。
她再次坐回椅子,与姜凌面对面,声音恳切:“姜凌,你说,我该怎么办?”
姜凌看她的眼神里,有着深深的悲悯:“有句话,叫投鼠忌器。”
苏心婉很聪明,立刻就明白姜凌的意思:“我妈,我妈……”犹豫了片刻,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救不了,她也不想让我们救。”
姜凌决定再给她一些提示:“你刚才说过,原本你弟可以不必回那个家。”
苏心婉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老老实实回话:“是的,我上班之后会定期给心言打钱,他不需要楚金根的经济资助。寒暑假他可以打工,也可以来我这里,但是……我弟心软,他舍不得妈妈。妈妈一哀求,他就回去了。”
姜凌想到了前世发生的一切。
楚心言愤而杀人,连砍楚金根几刀之后,胡水芬过来拉扯,也被他砍伤。
或许那个时候,楚心言的内心对母亲已经失望至极了吧?
姜凌:“你妈应该知道楚心言经历过什么。”
苏心婉猛地瞪圆了眼睛,嘴唇不自觉地哆嗦,她看向姜凌的眼神里满是哀求,仿佛要说:不不不,不可能,求求你,不要这样说。
姜凌迎上她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姜凌的动作很轻,但让苏心婉打了个寒颤:“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三个为什么,一个比一个声音凄厉。
最后那个“为什么”是从苏心婉的齿缝里挤出来的。
——她是我们的妈妈啊!
——是生我们、养我们的妈妈呀。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心言落入魔爪,她甚至还求着儿子回家来!她怎么心肠那么狠?!
姜凌知道,长痛不如短痛,只有揭开那一层以亲情遮盖的面纱,流血的伤口才会展现出来,才能接受到治疗,才能慢慢愈合。
苏心婉的心似乎被撕扯开。
所有的不堪与羞辱都在姜凌面前坦露无疑。
她的脸胀得通红,但却依旧执着地望着姜凌,似乎想从姜凌那里汲取力量、获得支持。
姜凌站起身:“你好好想一想应该怎么办,毕竟那个人是你的亲生母亲。天晚了,我先送你回去,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来说。你放心,现在是五月,楚心言还没放暑假,暂时是安全的。”
苏心婉知道已经叨扰了姜凌太久,依言站起:“不,不用送。我自己过去就好。”
姜凌看了眼手表,摇头道:“让我同事送你回去。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苏心婉来不及阻拦,姜凌已经走出屋,来到刘浩然与周伟的宿舍,敲门提出要求。
刘浩然刚洗了澡,匆匆套上件T恤来开门,听完姜凌的话,看一眼站在她身后眼睛红通通的苏婉,立刻点头:“好,等着。”
派出所没有汽车,只有两辆警用摩托车。刘浩然拿了车钥匙,便送苏心婉回去。
深沉的夜色里,姜凌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喟叹,随着夜风飘散。
楚心言这事,真难。
第一难:难以定罪。
第二难:量刑太松。即使以流氓罪定性,把楚金根抓起来判个一两年,也不能弥补楚心言受到的心理伤害。现在国内的伤情鉴定,只针对身体伤害,对心理伤害并没有统一的标准。
第三难:亲情关难过。胡水芬是帮凶,极有可能替楚金根遮掩,导致取证困难;而楚心言、苏心婉无法割舍母子情,可能最后接受调解,不了了之。
应该怎么办?
应该怎么破局?
或许楚心言前世就是看透了这一切,所以才会选择以最决绝的方式来毁灭这一切。
杀了楚金根,一命抵一命!
姜凌开始在记忆里细细搜索,或许,会有被她忽视的细节呢?
杀人证据确凿,为什么楚心言没有被判死刑?
只是因为有自首情节吗?
档案中对楚心言的犯罪行为描述如下:
楚心言自幼被继父长期虐待,身心遭受严重摧残。1995年6月21日,晏城市长河镇光明路18号自建别墅,二十二岁的楚心言在与继父楚金根发生激烈冲突后,持刀将其杀害,并在混乱中砍伤母亲。案发后楚心言主动向警方投案自首。经法医鉴定,楚金根系失血过多死亡,母亲所受伤害为轻伤。
楚心言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逮捕,经法院审理,鉴于其作案时受长期虐待影响,心理存在严重创伤,且有自首情节,依法判处死缓。
档案后留有备注:
一、此案暴露了家庭暴力对青少年的巨大危害,提醒社会各界关注家庭环境对儿童心理健康的影响。
二、楚心言在狱中表现良好,积极参与改造,有望在未来重新回归社会。
直到换上睡衣躺在床上,姜凌依旧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凝神思索着。
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到楚心言?
楚金根除了性虐待胡水芬、楚心言,还有没有可能涂毒其他人?
能不能挖出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快想,快想啊,这很重要。
睡意渐渐袭上来,
姜凌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
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站在幽黑阴森的巷子里,面露痛苦之色。
“救救我,我要生了……”
“有没有人啊?”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女孩听到呼救,匆匆走过去,扶住孕妇,焦急地问:“您怎么了?”
意识忽然回笼,姜凌意识到这是一个梦。
姜凌以一种奇怪的上帝视角,看到孕妇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狠,令人后背发寒。
姜凌想喊:“不要,不要过去——”
可她似乎被什么锁住,动不了,说不出话。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年轻女孩扶着孕妇走进一栋自建房,接过她递过来的饮料,一抬头准备喝下去……
姜凌惊叫起来:“别喝!不能喝!水里下了药。”
可是那个女孩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防备也没有。
孕妇在笑。
笑容很奇怪。
既凄楚,又凶狠,还带着一丝哀怨。
她身后有一扇紧闭的房门,那扇门仿佛一只巨兽,正张开血盆大口将所有一切吞噬。
“不要!不要!”
姜凌终于醒了过来。
她抹了把额头的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看看手表,凌晨五点。
再也睡不着了,姜凌索性起了床,梳洗之后坐在书桌前,拧亮台灯,看着桔黄色的光晕将桌面染上一层暖意。
怎么就梦到了前世看过的一个案例呢?
这个案例姜凌记得很清楚,通过网络快速传播,引发了人们对“要不要帮助弱者”的讨论。
那名孕妇是真实存在的。
她长期承受家暴,性情扭曲。因为孕期无法与丈夫性生活,出于讨好心理,将独身女孩骗至住所,让其服下加了迷药的饮料,然后送到丈夫的床上。事后又因害怕罪行暴露,看着丈夫将女孩勒死。
那名孕妇不止做过一次这种人神共愤的事。
死在她与丈夫手中的女孩,足有三个。
此案一经揭露,顿时引来网友大力讨伐。
——真是一对蛇蝎夫妻,太可恶了!不配活在世上。
——被老虎吃掉的人变成伥鬼,会反过来帮助老虎引诱其他人,使其也被老虎吃掉。这个孕妇就是只伥鬼!
——伪装成弱者,把善良人一步步引入陷阱,这种社会败类应该被钉在耻辱柱上,让所有人唾弃。
更进一步的,此案也引发了陌生人之间信任危机。不断有人在网上发贴或短视频,就为了告诫善良的人们要保护好自己。
——善良是好事,但得留个心眼,别让坏人钻了空子。
——遇到孕妇求助别急着上楼,更别随便喝陌生人递过来的东西。
——以后千万别扶老人和孕妇了,要命啊!
姜凌后背有冷汗流下。
是了,伥鬼。
难怪她会做这样的梦。
被恶势力操控、反过来助纣为虐的帮凶;
丧失人性,主动为恶行铺路的恶人同谋;
——这都是伥鬼。
胡水芬,是哪一类?
前世案发之后,胡水芬曾经在法庭上喊冤,声称自己不知情,也是个受害者。但苏心婉剥下了她的虚伪面具,与她一刀两断。
每个月去监狱探望楚心言的人,也一直只有苏心婉,并没有胡水芬的出现。
姜凌的右手在书桌台面上轻轻敲了敲。
嗒嗒的声响很有节奏,给了她一种奇妙的安全感。
既然是伥鬼,自然知道所有楚金根的恶行。
或许,可以将胡水芬当作突破口。
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呢?
天渐渐亮了起来。
窗外走廊传来脚步声。
一股淡淡的饭香味自一楼食堂飘过来。
姜凌的注意力,也终于从冰冷恶梦回到这温暖的烟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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