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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的船by玖月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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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
他不再多想,拿起钥匙离开,锁门时,最后看了眼室内,将门关上。
下午,许城一直待在医院。
幸好许敏敏这段时间过来,姜添得以有人看管。许敏敏打电话来,问姜皙喝不喝鸡汤。许城说不用。
她仍是低烧未醒。医生说她体质太差,退烧缓慢,可能得拖到明天才好些。
许城长久凝望着她。
有些遗憾,她没有醒来,以至于这个下午竟只能这样度过;
又很庆幸,她不能醒来,这样,他能安稳克己地面对别离。
窗外太阳西下,夕阳如血。
窗外暮色降临,霓虹亮起。
中途,许城走到窗边,看万家灯火,看车水马龙,看行人或笑闹或愁容或行色匆匆。
这座城——明天——
他抑住心中感慨,回到病床上姜皙的身边。
黑夜渐深时,许城手机亮了。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接起来,是张市宁:“十分钟后下楼,打车去双辰里机械厂。”
许城嗯一声,挂了。
他又看姜皙,她紧闭着双眼,面颊潮红,嘴唇却苍白。
许城牵起她的手,贴在脸颊边,闭上眼。
几分钟后,他睁眼,轻抚两下她的手,说:“姜皙,我走了。”
她的手条件反射地抓他不松,将他的心一扯;他说:“别怕啊,相信我。”
他将她手放回被子,起身离开。她像有所预感,手突然又抓紧他:“许城——”
许城立刻俯身,贴近她:“你醒了?”
她喘着气,迷糊问:“你说,什么?”
“我说,姜皙,”他摸摸她的脸,“我好爱你哦。”
她怔了怔,微睁的眼睛凝望着他,很幸福地浅浅一笑,又睡过去了。
许城吻了吻她的手背。
关上门时,想回头再看一眼,终究忍住,大步离去。
许城拦了辆出租,说去双辰里机械厂。司机乐意跑长单,欣然前往。
厂子早已废弃,只剩地名,是誉城主城区与兰江县交界的城乡结合部。约在那里,意图很明显:环境复杂,没有监控。
车程近一小时,许城和司机聊起了天,问他对那附近区域是否熟悉。
司机开了话匣子,别说那儿,他对整个誉城没有不熟的。三十多年的老司机,是活地图加档案室。
许城不意外,誉城出租司机都是本地中年人,信息网可堪民间侦探。
许城又问,从那出发,有没有没人去的荒地。
“有啊。多着呢。”
司机滔滔不绝给他介绍,每提一处,许城打开地图看一眼地理情况。
到了目的地,司机愉快和他挥手再见,扬长而去。车尾灯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晚上十点多,许城立在废弃的机械厂旧址前,面前是大片田野,路灯寥寥,光线昏暗。
等了是来钟,尽头有车灯。
许城点了几下手机屏幕。而后,点开姜皙的对话框,看了会儿她的名字。
车近了,他收起手机。
一辆黑色无牌车停到他面前。
除了杨建铭,另两个是生面孔,一个刀疤,一个断眉,皆是凶神恶煞。
杨建铭上前:“手机。”
许城递给他,杨建铭关机、收起,说:“搜身。”
许城配合地举起手,刀疤和断眉将许城从上到下搜了干净,连鞋子都检查了。
最终只从他口袋里搜出一团卫生纸,和几个吃小龙虾的防脏手套。
许城上车,杨建铭拿出一块黑色布条,蒙住他双眼。
车辆启动。
郊外的夜很静,只有夏夜的虫鸣。此地偏僻,往来车辆绝迹。
大约开了半小时,脚下的路变得不平坦,像是上了土路。风声大起来,时不时听到流水响动。
又大概走了半小时。
路重新平坦了点儿。
再走一刻多钟,车终于停了。
杨建铭解开许城眼睛上的黑布:“到了。”
许城下车。
他在又一处废弃的地块中央。三方只剩断壁残垣,露出破败的红砖。枫杨、桦树等树木混杂在砖石之中,目测此地已废止二十年以上。
另一面是江边滩涂和滚滚江水。对岸荒无人烟,没有灯火。
今天是新月,夜空繁星点点。四下漆黑,只有车灯照着脚下碎裂的水泥块地面,杂草丛生。
不远处停着辆车。张市宁下来,下巴往一旁指了指:“聊聊?”
许城不动:“邱斯承呢?”
张市宁看向一旁,许城看过去,这才见一道断墙后,还停着辆黑色的车。他因站在车灯光束里,看暗处有些费劲。
两人对视上,邱斯承冲他点了下头,镜片白光在黑夜里闪了闪。
许城跟张市宁走去一旁,穿过碎石堆,到一块空旷的厂房里。
说是厂房,已没了天顶,也没了墙壁,只剩碎石块。地上瓦砾混杂泥沙,是大水年份从江里冲积上来的。
张市宁走到一块平地前,掏出烟盒,递给许城一支烟。
许城说:“戒烟了。”
张市宁点燃烟,笑说:“不该啊。做刑警,压力那么大。烟都戒掉,还有什么意思?”
许城没接话,眺望远处流动的江水。誉城周边水系丰富,除了长江主干道,还有好几条支流及河道。他问:“这是哪条江?”
张市宁笑笑不语,说:“你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茶叶。”
找邱斯承打台球那天,许城喝到了同款的茶。
张市宁一愣,反应过来:“邱斯承送的。可我们本就是老乡,送点东西,也正常。”
许城说:“正常。但你才调去检察院没多久,他去办事,不找其他人,偏找你。你还做出一副瞧不起他的样子,太刻意。心里有鬼,想在人前划清界限。”
张市宁点头:“我是演过头了。但就凭这?”
“打着关心我的名义,把姜皙的事捅到范局面前;明图湾调查一直在错误的方向,你对接天湖区,但毫无进展;我刚审邱斯承,你就跟江州通消息;还有袁林,够了吗?”
张市宁长呼出一口烟,他自认每件事都做得光明正大、有理有由。没想】在到他面前,全是破绽。他笑一声:“许城,你的确天生是块做刑警的料。说吧,你还怀疑我什么?”
“李知渠。”许城说,“你发现邱斯承暴露了,立刻给江州警方线索,想撇清自己。你撇得清?李知渠死那年,邱斯承才22岁,他一个人干不了那么大的事。现在想想,为什么当年李知渠失踪,警方找不到半点线索,因为当年负责这案子的,正是你。”
张市宁仍谨慎:“怎么就一定是我?邱斯承这人,从小心狠手辣,年龄不是问题。”
“凶手不仅要了李知渠的命,还给他栽赃了个受贿的污名。明明是立了大功的刑警,却被江州人骂了十多年。这得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人,才想得出的阴招。邱斯承对李知渠,没有这么深的仇恨。只有你。”
许城看向张市宁,黑眼睛在夜里灼灼明亮,“警方搜查姜家,查到的账本,少了一本。我猜,李知渠仍在持续追查,而你的名字,在那账本上。”
“方信平死后,李知渠一切行动直接向你汇报。他也曾视你为方信平那样的师父。可他调查受到阻碍后,开始怀疑你。你明白,自己在他心目中,从一个偶像,变成丑陋败类。你自认江州人心中的好警察,从来心高气傲,也知道他的性格,绝对查到底、不罢手。”
张市宁弹了弹烟灰,乌白的灰烬随江风散走。
他已快忘了当年的心境。如今许城一分析提醒,当年那耻辱、愤怒又恐慌、惧怕的心理历历在目。
他慢条斯理又说了遍:“许城,你的确是个天生的刑警。不过嘛,法治越来越完善,刑警最要讲证据。像你这样直觉敏锐的人,找证据找得很痛苦吧?毕竟我们这行,需要通力合作,个人英雄主义都是电视里骗小孩儿的把戏。海量的证据山海,靠一个人是不行的。”
许城淡淡一笑:“没关系,保护伞倒了。证据自然会慢慢曝光。”
张市宁脸色僵了僵,话到正题,他不绕弯子了,说:“汪婉莹的数据卡,你拿到了?”
“嗯。”
“在哪儿?”
“安全的地方。”许城说,“今晚,我要是回不去了。那东西,自然有人交出去。”
张市宁表情没有刚才松泛,但面皮还是笑了笑,盯紧许城的眼:“你看了里面的内容?”
许城直视他,他懂张市宁此刻是刑警审讯的眼神。他在判断,许城有没有说谎。
许城:“看了。”
“是什么?”
许城说:“和陈頔的死有关。”
张市宁想从他的表情里判断真假,无果。
是他主动联系的许城,想找他聊聊,条件可以谈。许城起初没搭理,但几天后,他同意了。
张市宁当然并未相信他。许城手上既有数据卡,为什么不交出去,反而同意谈判。如果要钱,他不信。
但后来,许城说,他要邱斯承的命。
张市宁知道当年许城跟姜皙的事,他不太信世上有情种。但当年许城确实因那女孩疯过。而如今姜皙也住在他家中,许城每每失控都因她。许城被关在区公安那夜,跟范文东的争吵和崩溃也是事实。
何况,他最近丑闻缠身,名誉尽毁。
这种看不上钱的人,最看重名了。人总得图一样吧。
邱斯承还是有点本事,操纵舆论,给他泼一身污水,终于把他逼急了,失了理智。
“这么恨邱斯承?”张市宁玩味地调侃,“这么重要的东西,换他,值得?”
“就这么恨。”许城说,“数据卡里的东西太大,真要调查,不是我一己之力能推动。况且牵涉众多、耗时巨大,真等立了案,你们是跑不了,但邱斯承可以跑。那时,我去哪儿找人?”
“他杀了像我哥哥一样的李知渠,伤害我最爱的人,现在也毁了我。我只要他死。”
张市宁回头看了眼邱斯承的方向。这会儿,他已下车,站在两道车灯交汇的光幕后方,辨不清神色。
但,他察觉到一点不对——
“牵涉众多……”张市宁斟酌着刚才许城说的话,掩住心思,问,“也有你许城不敢碰的石头?”
许城突然说:“给我根烟。”
张市宁发觉他心虚了,递给他一支。
许城点燃,抽了一口,才说:“每个口子里都有腐坏的部分,无处下手。”
张市宁不动声色地问:“那枚数据卡里漏出了哪些口子,你说说?”
许城呼着青烟,念出几个部门,几个人名,都是在誉城地界如雷贯耳的。他说:“你把邱斯承推出来,顶了这个案子。其余部分,我可以不管。”
张市宁手里的烟很久没吸了,烟头烧了长长一截。
他眯起眼,深思熟虑着,突然拿起烟头狠狠一吸,吐出口烟了,拿手掐断。滤嘴那截装回兜里。
许城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眼瞳微敛。
“行,按你说的来。明天我把跟他有关的东西交给你。你尽管拿人。”张市宁转身回去,那头的人稍稍聚拢,等待张市宁发话。
张市宁看了眼许城,又看了眼邱斯承,三人在车灯里站成一个尖锐的三角形状。
一瞬间,连江风都停了。
旧厂废墟之上,静得吓人。
张市宁开口:“送他回去。”
邱斯承面色平如镜,许城也无半点神色变化,余光打量着周围地形及在场人数。
除了他们三人,剩杨建铭,刀疤、断眉;和另外三位“保镖”,一个花臂,一个大块头,一个国字脸。
许城不清楚这几个打手来历,但显然,包括杨建铭在内,都知道现场不仅要听邱斯承的,也要看张市宁眼色。
张市宁和邱斯承对视,后者没讲话,隐隐不满。张市宁今天叫他来,是来杀许城的。他不知两人聊了什么,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立在邱斯承左侧三位保镖一动不动,表情冷酷,宛如石雕。他右侧的杨建铭看着邱斯承,等他终于点了头,杨建铭才拔脚走向刚才接许城的那车,刀疤和断眉随之迈步。
许城也走向那辆车。
这时,张市宁突然对邱斯承说:“交给你了。他手上没有数据卡。”
话音未落,走向车的杨建铭等人、及原本站在邱斯承另一侧的三位保镖,突然解开穴道一般,从四面八方朝许城冲去。
许城早有预料,瞬间起势冲向离他最近的大块头,抬手接住他挥舞过来的手臂。接招那刻,许城感觉到此人力气极大,身手不一般。他用力将人扯到身前,顶起膝盖猛击腹部。大块头勾胸弯腰,软趴下去;许城毫不手软,将他手臂反手一拧,大块头半跪在地,发出惨叫。
花臂和国字脸冲到身前,许城反身一个扫腿,直踢国字脸面门,他下了狠力气,将其整个甩倒。一边面对花臂的飞速出拳,他抬手硬接住,另一拳狠击对方太阳穴上。
三人一瞬被打趴。
刀疤男猛冲而上,一拳击来,拳风极强;许城侧身堪堪躲过,一手砍刀状击打他手臂,一手顶肘,肘尖猛击对方胸膛,随后一脚踹他出去。刀疤男下盘很稳,脚底呲滑后退一大截,却没摔倒。
断眉也冲上前,抬脚飞踹;许城转身一手抓稳他脚踝,生生承下这脚力,趁势一拳猛击他腹部,借力将他扑倒在地。他飞快一拳猛击他颧骨和眼窝,力道之大,断眉苦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许城飞速在地上一滚,眼见大块头恢复了朝他冲来;他飞跃而起,一脚狠踹他腰上。
力气之大,许城嘴里都铁锈味直冒。
大块头飞出去撞到车前盖上,挡住车灯。笔直的光线霎时像胶管里挤出的水柱一般四处飞溅,折成一道道狂闪的光刀。
张市宁后退几步,隐匿在黑暗里。这几人都是练家子,可许城实在太强。
他冷声:“你是不是太小看他了?”
邱斯承看了眼杨建铭,后者从车里抽出几根铁棍子给弟兄们。
有了趁手武器,这一方立刻扭转狼狈局面。但许城仍没那么好对付。他虽腹背受敌,手臂、腿上挨了几闷棍,但他很快贴到车旁,将车身作为后方应敌。
国字脸挥棍前来,许城伸出手臂生生吃下一棍了,立即反手攥紧棍子,将他扯到跟前,腿脚续足力气、踹他心窝。
国字脸飞出几米倒在地上,直吐鲜血。
大块头和花臂脸同时挥棍,许城两手去挡,抓住棍子将两人使劲往跟前一撞。却听身后从天跳下一道巨响。
他知有人偷袭,一蹬车灯要跳开;撞得满头是血的大块头和花臂大叫一声,拿棍子架抵住他。许城紧急侧身,但下一秒,背上一阵剧痛。
偷偷猫上车的杨建铭背后突袭,一把尖刀擦刺过许城侧背,鲜血飞溅。
许城剧痛难忍,双手握棍狠推开大块头和花臂。回身之时,从地上爬起的国字脸报复地猛踹他后背。
许城扑倒在地。
刚才挨下那些闷棍,各处痛楚在周身炸开。他一咬牙,抓住钢管强撑起身,又是一拳击退国字脸,一脚旋踢扫上花臂脸颊,踢飞他一颗牙齿。
可他才喘着气低头检查身侧伤口,杨建铭握紧钢管,再次从背后偷袭,一棍子打在他头上。
砰一声闷响,许城刹那间头痛欲裂,人晃荡两下,想站稳,但,
那一刻,许城猝不及防,看到了那年夏天,
耳畔突然响起惨烈的哭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一阵一阵,痛彻心扉。一股穿越时光的剧痛袭来,像积攒了十年的痛苦在他体内骤然爆发。
他只觉天旋地转,人哐当砸倒在地。灯光人影飞溅,尘土飞扬。
他看见了人生中最灰暗的夏天。
很陌生,却又如嵌入骨髓般熟悉——潮水一样疯狂扑来。
他看见一个少年,发了疯一样,在江州、江城、云西、奚市的大街小巷,疯狂寻找着谁的踪迹。他满目惊恐绝望,几乎不吃不喝,胡子不刮、头发不剪,又瘦又黑,像个野人。
他看见,
那个少年在嚎哭:“我找你要那两样东西的时候你猜不到吗?你猜不到我喜欢她她对我很重要吗?!李知渠你都知道!但你只想着立功!你有没有答应过我保证她不出事?你配当警察吗?!你不配!”
“你怎么能不去上学?你疯了!你别为了她,毁了前程。”
“我已经没前程了!!”
“你就当她死了!难道你也要去死吗?”
少年怔住,一句话不说,转头就往江里跳。李知渠去拦,他突然扑上去打他,但这些日子他太孱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打不赢,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出来。在场之人吓得变色,他直直向后晕倒过去。
他又看见,
病房白得刺眼,姑姑在哭:“孩子啊,你别这样,别这样。姑姑心里疼,疼啊!小城——”
可她口中的“孩子”不听,他浑身血痕,抱头蜷缩在病床上,嚎哭,哭得撕心裂肺,惨不忍闻。
许城头骨剧痛如裂,眼前一片血红,耳朵里嗡嗡巨响,听不清周围任何声音。
他挣扎着爬起来,杨建铭等几个练家子也满头血与汗,到处负伤。
几人见他倒下,好不容易趁机喘气,不想他又恶狠狠站了起来。
杨建铭冷喝一声,蓄满力气朝他挥棒而去;许城徒手生拦住棍子,脚踹而出。杨建铭移腿躲避,迅速出拳;许城抬臂抵挡,肘击而去。
两人打得拳拳到肉,杨建铭仍不占上风,被许城逼得连连后退,踩到石子一歪,许城一脚踢他膝盖,杨建铭吃痛跪地。
可那时,断眉趁机偷袭,许城侧身躲避,而刀疤脸满身血泥爬起来,一棍打在他太阳穴上。
许城吐出一口鲜血。
也就是那刻,他突然看到第一次推开画室门时,见到姜皙的场景。
春末初夏,她一身白裙,坐在软椅中,目光水盈盈亮晶晶地望着他。
他那一刻的心情是——
那些记忆的情绪,很多情绪,如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许城摔倒在地,看到——
叫她看晚霞那一幕。
他望着她趴在小圆窗边的侧脸,不是想着欺哄她,只是觉得,她真美好啊。
打架那晚,不是利用,只是……他想带她走;
轮船调头,不是想利用,是他不舍得离开她。
周围的人全部围攻上来,怕他再缓过来又是大患,且刚才被揍得太狠,满腔愤狠,对地上的许城拳打脚踢。
他很痛,但心里的剧痛甚至已叫皮肉之苦变得麻木。
记忆里积攒了十年的痛苦一瞬爆炸,他全身都痛,痛得不能呼吸;痛到几乎不能承受,要晕厥过去。
姜皙——
当初那个少年,他爱你,很爱你;比他现在爱着的、以为的、想的、还要深。
可为什么偏偏在年少时,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没有和她讲过。
他痛到陷入无尽的恐慌,怕见不到她了,再也没机会告诉她了。
我爱你,姜皙,从始至终。
从来都是爱,很深很深的爱。
怎么就错过了九年,又在重逢后蹉跎了数月。
他这一生,分明做尽好事,为何上天对他如此残忍?
他想起了买戒指时的心情,不是要骗她,拴住她。他早知所谓结婚是姜淮拿胡萝卜吊他,可他听进心里去了,他自己偷偷计划了。
买戒指时,他很幸福;幸福到此刻想起,化为成倍的剧痛。
还有旋转木马,她第一次在旋转木马上对他笑时,他是心虚,是不忍,可——也心动了。以至于他无法多看她一眼,匆匆移开目光。
那时的心情,被谁偷走了?
他甚至,想起了初见时的心情。第一面,他就有了想摸摸她红红耳廓的冲动,猜想着,一定热热的,软软的。
所以,030411,他一直记着,从未忘记。
姜皙,初见,我就喜欢了你啊。
030411,那天我就对你心动了。不肯承认。
你知不知道?
他太痛了,痛到身体做不出反应,生生挨下所有的拳脚。
他听到医生说:“你不喜欢她,你只有愧疚。”
说:“盯着你手中的纸,你不疼了,你一点儿都不疼了。”
终于,许城挣扎着想起来反击,可脑袋重如灌铅。嘴里、鼻子里全是血腥味、尘土味。
意志想起,身体动弹不能。
“行了!”张市宁下令。
众人喘着大气停下,皆是狼狈。
而许城突然抓住一根钢棍,猛地往最近的人小腿处一捅,竟直接将对方小腿捅穿。顷刻血流如注,惨叫连连!
“你他妈!”刀疤脸气到狂暴,上前猛踢许城脑袋。他抬手抵挡,咔擦一声,断骨的剧痛在手臂上炸开。
许城痛嚎一声,头猛扎在地面,脏兮汗湿的后背上肌肉紧绷,青筋暴起。
几人在打斗中对他又恨又怨,还想继续踢打,张市宁走了过来。
汽车车灯交错,许城像团血泥混杂的脏抹布,趴在灰地上,只剩喘气、流血的份儿。
无数尘土在车灯中飞扬,张市宁到他面前蹲下,说:“你骗我。”
“你没找到数据卡。但你很聪明,太聪明了。也多亏你聪明过头,我才发现你没找到卡。”他抬头,对一旁的邱斯承说,“他已经推断出比数据卡里范围更广的东西,更广的人和事。留不得了。”
许城没有反应。
张市宁做事讲速战速决,不多话,才起身,想一想,又蹲下来,说:“有件事,我得替李知渠跟你解释一下。”
听到李知渠的名字,许城缓缓抬眼,沾着血和泥的睫毛黏在一起。
“当初,你跟李知渠说,想带姜皙走。李知渠跟我说过这事儿。但,我提前了行动。我想着你要跟她走了,这辈子就毁了。当然,也就不能为我所用了。那时候我很看好你。我没看错。我原以为我能来誉城做到市局,但尚杰力保了范文东。现在,我真后悔,当初应该放你走。这样,我也不用看着你死。”张市宁摸了下他的头发,
“到了地下,跟李知渠说一声,算我对不起他。”
许城眼睛血红,要扑上去;可杨建铭和另外几人死死摁住了他。
张市宁交代邱斯承:“现场打扫干净。”
“嗯。”
张市宁的车很快在原野远去,变成一个模糊的点。
邱斯承冷睨着被摁在地上仍死死望着那个点的许城,他半脸血污,车灯斜照在他脸上,勾勒得一张男人脸冷厉而又脆弱。
到了这份上,居然还透着一种脏兮的性感。他邱斯承,也只是输在了一张脸上。
不过,这张脸,过了今天,也就没了。
“水。”邱斯承伸手,花臂给他递来一瓶水。
邱斯承拿皮鞋鞋尖挑了挑许城的下巴,戏谑:“你说,姜皙看到你这样子,会不会心疼?”
许城冷冷抬眸。
邱斯承蹲下,一瓶水泼到他脸上。许城闭了闭眼,清水冲掉他脸上半边血污,顺着下巴往下淌。
“放心,你走了,我会好好地,照顾她。”
许城陡然朝他冲撞,五六人齐摁他手脚,终是徒劳。
邱斯承笑笑:“省点力气,不如好好聊一聊。我还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怀疑我的?”
许城将头低趴下去,喘着气,不说话。
邱斯承抬抬下巴,几人将许城上半身拎来,摁压着跪坐在地。
“说吧,等下,没机会说话了。”
许久,许城开口:“李知渠失踪前,给我写了信。他有了姜皙的线索。是有人用这个引他上钩,去了危险的地方。其他人不会想到用这做钩子,因为谁都不知道姜皙死活。只有你,在案发那天见过姜皙,带她回过姜家。他能相信你的话,是因为你展示了姜皙的私人物品,手机。”
他说准了。
张市宁说的没错,他这样的警察,确实可怕。但邱斯承并不承认这点,何况他现已是板上鱼肉。
“许城,你就这么想置我于死地,还想骗张市宁、拿我祭天?为了给李知渠报仇,为了给姜皙泄愤?这么想让我死,就为我死,你跟张市宁做交易?我背后那些人,你都可以不查了?哈哈哈哈哈,”
邱斯承拍拍他的脸,轻蔑又讽刺,狂笑道,
“你还是个警察吗?你也不过如此啊!哈哈哈哈!你说,我要是告诉姜皙,她是会感动于你对她的深爱呢,还是失望于你作为警察的失职和败坏?哈哈哈!她还给你写那封信,太可笑了哈哈!”
许城不语,只一双漆黑的眼,在车灯侧影下,冷冷盯着他。
“所以一直以来你在装什么?啊?给你钱不要,多少都不要。你他妈……”
邱斯承提及此处,那种排山倒海的屈辱和羞耻,那种被他藐视仿佛低他一头被他碾在尘里的卑劣感再次袭上心头,他脸涨红了,
“你他妈装什么?”
他一拳打在许城侧脸上,不解恨,人站起身,一脚接一脚地踹,“他妈的就你高尚?!就你是个人?!就你视金钱为粪土?!”
许城腹部胸口结结实实挨了几脚,眉头狠狠捏紧。几个摁着他的打手都摁累了。
邱斯承也踹累了,骂道:“我是真不知道你们这些臭警察,都他妈图什么?啊?那么点儿破工资,累死累活,就图那几面破锦旗,能当饭吃?!还是就图你心里那点儿高高在上的破理想?觉着高人一等了是吧?!啊?”
“不图什么。”许城嗓音暗哑,“做该做的事。抓该抓的人。”
“我是那该抓的人?”邱斯承又蹲下了,问。
“是。”许城半张脸血污,可刑警的眼神依然清明坚定,“邱斯承,你作恶太多,必受制裁。你,绝对,逃不掉。”
邱斯承被他眼神震了一秒,但很快,笑起来:“我作恶?那也是被这社会给逼的!当警察很荣耀吗?警察真有本事,为什么姜家盘踞江州那么多年除不掉?真有本事,你怎么跪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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