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色可堪折by晓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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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秦韬,神色格外淡,连虚与委蛇的应付都懒得多给她。
其实,开头的几日过后,她便隐隐察觉秦韬用她和她的船遮人耳目,只怕私下有别的勾当。
存了疑心,只不敢跟别人说。在今日早间和郑郎君喝茶闲话时,就被那个一双桃花眼笑得一脸亲切的翰林三言两语把话套出来。
想起早间与郑郎君窃窃私语的那些话,窈娘就觉得有些心虚。还好郑翰林是翩翩君子,以为秦韬真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提醒她不能再对别人讲。
藏在心中多日的秘密说出来,隐隐松了一口气。秦大人如果当真做了什么,甚至哪天他做的阴私之事败露,可都跟她无关。
但再多的她以后不会再同任何人讲。秦韬那几日给的实在大方,让她得以提前攒够钱把这艘原本从牛疙瘩手上租的花船买下来,真正成为自己的私产。对于秦韬的恩惠,窈娘心内感激。
虽然心里对秦韬既起疑又忿忿,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因自己年华逝去青春不再,搂不住男人的心。如今,有了自己的船,改日再从牙婆手里买一两个新鲜娇嫩的小女娘,悉心调理。男人靠不住,能靠得住的只有银子。
这么一想,就有许多事要做。也不管秦韬在船上除了煎药还要做甚,叫他想何时走就何时走,连舱门都不用帮她落锁。
她刚才和秦韬上船时,就发现舱门被打开。想都不用想,定是牛疙瘩那个无赖,趁她还没来得及换锁,又偷偷过来搞鬼。
窈娘冷哼一声,她的钱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扭头下船去找不知在哪鬼混的牛疙瘩理论,还要请个锁匠过来换把好锁。
浓郁的药味从楼梯口飘荡下来。
一直噤声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张姝越发头晕脑胀。
从杨敏之出现在楼梯间到现在,不过才过去了半个时辰,暮色渐深,还未入夜。
张姝只觉煎熬漫长。不止头晕沉沉的,被绫布束缚的胸口更是闷胀得喘不过气来。
倚靠在身边的张家女娘身影摇晃,有些力不能支,眼见下一刻就要倒地上去,杨敏之不敢再避嫌,托住她的腰肩,将她完全纳入自己怀中。
秦韬煎好药,把药灌入随身携带的牛皮水囊,在船头喊了一个划小木船的艄公,雇他送自己去前面的三岔口。
三岔口是此处运河支流、干流和出入港码头这三道水流交汇之处的河滩。这几日,南下的船从支流出港,都要经过三岔口的水域。
艄公起初连声拒绝,直说他这小船经不起大船的水浪,稍有不慎就会被颠覆。
秦韬不与他多费口舌,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艄公。艄公立马变了脸色,笑呵呵请他上船高坐。
艄公和秦韬的声音夹杂在周围花船寻欢作乐的笑声中,无人留意,除了从舱底起身的杨敏之。
终于等到了。秦韬所图谋究竟是什么,卢梦麟究竟在何处,看来只有到三岔口才能找到答案。
杨敏之托住张姝的肩膀站起来,跟她说,等会儿上岸会找刑部在此处查案的可靠之人送她回去。
他还得去追赶秦韬。
张姝只见他的唇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自己怎么连近在耳边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张姝又急又怕,情急之下,扶着杨敏之的手臂摇头哭出来:“杨敏之我听不见......”
出口的声音嘶哑哽咽。泪珠滚落。
被杨敏之猛然带起还没站稳的身子,和本就昏涨不已的头一起眩晕起来。
往暮色中延伸的楼梯口、他们所在的杂物间,连眼前的杨敏之,都在她眼前急速的旋转。
一阵天旋地转,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杨敏之错愕的眼神和从口中发出的呼唤,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
“张姝!”杨敏之接住她下坠的身子。
怀中女娘泪痕点点,双目紧蹙,晕了过去。杨敏之心下一沉。
第21章 (倒v开始)噩梦
杨敏之此刻再顾不得别的,一手抄起腰刀,将张姝打横抱起,从楼梯疾行上去,跳上船板。
舱门被虚掩着,船舱内已无人。杨敏之一脚踹开舱门,跃至甲板。远处,一叶扁舟往三岔口翩然而去,弓腿侧卧在船尾的秦韬的背影和撑杆的艄公越来越远。
所幸秦韬乘的不是衙门的快船。
一串串红灯笼在河面上挂起来,丝竹之音不绝于耳。
岸边的竹竿上不知谁搭了一件带兜帽的粗布披风。杨敏之经过时一把拽起,裹覆到张姝身上。
回望河湾,灯笼的倒影随波荡漾,暗红之色仿若蚊子吮过的血。一扇敞开的船窗中,醉酒的恩客正对衣衫半露的船妓动手动脚,猥琐不堪入目。
此处聚集了几十艘花船,是水上的花柳之地。
他不敢细想,张姝一个弱质女娘,一旦有个闪失,会落入多么可怕的境地!
拿拇指掐她人中,呼吸尚平缓,只醒不过来。急行之间,越发抱紧了怀中人。
到了临时以作船只出港的码头处,叫在此间巡逻的刑部差役把老范找来。
老范忙了大半日,正在总管衙门歇脚,听差役说杨敏之在码头传唤他,忙不迭的骑着老驴就赶过来。
只见素来仪容端方的杨敏之发丝混乱略显狼狈,怀中还横抱了一人,被兜帽遮蔽,看不清面容。
从披风下摆垂下一双京中女子常穿的马靴式样,再往上从披风里挤出一角绿色的衣衫面料,却又是男子的罗袍。
老范不敢再窥视,他大概是老了,理解不了年轻人。
杨敏之将怀中人身上的披风拢了拢,问他刚刚出港的船只动向。
老范一愣,说因为已近夜间,只有金风号这一艘大船出港,现下约莫快到三岔口了。明日寅时会到下一个码头,津口。
听到金风号的船名,这是江南商贾江家的另一艘商船,会一路南下到达杭州……
与他之前的猜测几乎完全接近。
叫老范立即准备一艘快船随自己去追赶金风号。
老范有些犹豫,刚刚金风号出港时他与总管衙门和锦衣卫设在此处的卫卒都查验过,船和船上的人都没有任何异样。
迎着杨敏之深邃中透出寒意的眸光,老范不敢忤逆,想了想,从驴屁股上挂着的兜袋里掏出几张卷成束的纸,点了四个官差,带杨敏之去乘快船。
该把张姝留在岸上,托给总管衙门或刑部的人。
但,那是他看顾不到的地方。
杨敏之面露迟疑之色,低头望向披风笼罩下的怀中人。柔弱的身躯绷得有些紧,双手交握抱于胸前,在昏睡中还在无意识的轻轻战栗,如幼草一般不堪摧折。
不再犹豫,抱着人飞快的踏入船中。
老范目瞪口呆,搀扶着差役的手颤悠悠跟着上了船。
杨敏之以手指覆到张姝鼻间试探,温热的呼吸拂过手指,气息比刚晕倒时略绵长,似乎倦极陷入昏睡中。
又从她胸前将交握的双手掰开,摸索到一边纤细的手腕上,拿指探她的脉象。脉络细虚不平,偶有急促,是惊悸之相。
杨敏之靠着船壁长吁了一口气。他只略懂岐黄之术,只能待今夜忙完秦韬之事回到岸上,将她送回或着人给她看诊。晕倒前她哭说听不见,耳力似乎受损,不知是否严重,但愿只是惊惧下暂时的失聪。
不知能否赶得及到三岔口追上秦韬,杨敏之不免更加郁躁,令划船的官差再快些。
船只随波浪颠簸,比白日里给人感觉更明显。
水波起伏,张姝陷入一个混乱的梦。
梦境是一片静谧到可怕的河泽,一张下巴上甩着肉瘤的脸正惶恐的跟陆蓁回话。
突然,她眼前的一切都旋转起来。
芦苇,沙洲,船,水,都在不断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里,丹娘奋力搏杀的身影渐渐远去,两个歹徒突然闪现,在覆面的面巾上方,眸光阴鹜发冷。
漩涡吞没了她的呼救声,马上也要把她吸进去,令人惊悚的怪异暗香又从脑后袭来……
手忙脚乱之间,她碰到一块浮木,拼命拽住浮木靠了上去……
杨敏之本来一手托抱住她,诊脉的另一只手刚刚落下。
怀中人的身躯突然瑟瑟抖了一抖,伴随一声又惊又怕的暗哼,两只手在披风中胡乱抓碰,触碰到他的手,慌不择路的一把抓握住,紧绷的身子紧紧地往他手上靠。
被一双柔软的小手惶然中抓住的修长大手,结结实实地触碰到怀中女娘剧烈起伏的心口,山峦起伏,紧实弹软的不可思议。从未体验过的酥麻在指尖跳跃,溅起炽热的火花,如灵活的小蛇钻入四肢百骸,带来短暂隐秘的快慰。
绿罗袍下,陷入噩梦的人呼吸急促,心跳加剧。砰砰跳动的心脉,隔着衣裳,传递到两人缠握的手中。
杨敏之脑中“轰”的一声,一贯以沉稳和冷静铸造的城墙,摧枯拉朽般倒塌下来。
暗夜中,只有人的轮廓在渔火里摇曳,辨不清神色。
两个官差在船头划桨,两个在船尾撑杆,范大人老神在在的盯着船舱外幽暗如墨的河水。
无人注意杨敏之清俊的面容和双耳红得欲滴出血来,双眸不复以往的清明矜持,紧抿着薄唇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张姝将他的手臂当成浮木,抓着他的手,将之牢牢禁锢于胸前。
却不知,胸前本应被隐蔽的宝山在男子手掌之间可任凭染指。
杨敏之觉得自己浑身都灼烧起来,比那日荒谬的绮梦还要煎熬万分。
忍无可忍,咬紧牙关极力压抑身体的异样,隐忍着难以割舍的诱惑,从张姝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再次使力掐她的人中穴。
不停旋转的漩涡破碎。张姝吃痛,含糊呓语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只觉唇鼻之间刺痛,梦境坍塌。睁开眼,杨敏之正拿拇指按压她的人中。
他定定的看她,昏黄的灯火随夜风摆动,在他暗沉的眸色里闪烁。
张姝发觉自己竟紧贴在他胸口。男子坚实的胸膛散发出烫人的气息。
她脸颊一热,两手撑住眼前闷热的胸口,从他的环抱挣脱出来。
他松开她,却一把攥住她的手。
被他突然的孟浪之举惊呆,她还没反应过来,手心传来以手指指腹书写的字句:“勿动,很快上岸。”
原来是在与她说话。
写完,放开她的手,若无其事的掸了掸刚才被她在梦中贴过来压皱的衣袍。
张姝抿唇收回手,缩回披风里坐好,环顾四周。
依然在船上,但不是先前那艘。船头和船尾立着几个皂衣官靴的官差,正在划船。
在如墨的暗夜里,破浪前行。
船外,水茫茫黑漆漆不辨方向。
她不认得水路,以为她和杨敏之与官差正坐船去沙洲那头的陆家马场。
她心中安定下来,一想到陆蓁和丹娘不知如何,又按捺不住焦急与担忧。
探身从船舱口往外张望。
杨敏之抬手将她额角上耷拉着的兜帽一角往下一扯,彻底遮住了她的脸和视线。
张姝凝滞,稍瞬侧过身来,踌躇了片刻,拉他的手。
杨敏之眸光微闪,由着她把自己的手牵过去,在他手心落下柔腻的指腹摩挲。
她写得极慢,“谢”字写到一半,徘徊着不再落下。两次相救,实难云淡风轻的言谢。
她想回家,想回到母亲身边。若喜鹊等人在马场找不到她,若爹娘得知她被歹徒掳走的消息该急成什么样子!
两年前迷路走失,爹寻不到她急得都哭了。娘在姑姑宫中请太医诊脉,听说她不见了,急火攻心喷出一口血。
她好怕,只想快点回家。
泪如泉涌,大滴大滴的滚落到杨敏之手心。
他头一回见这么爱哭的小女娘。两年前初见她在哭。今日所受的惊吓比两年前更甚,她哭得也就更加狠了,眸中的泪水好像就没有干过。
家中大姐自小就有长姐风范,自是不会动不动就哭鼻子。二姐好强,只有她把别人欺负哭的份。祖母和母亲?就更不会了。就连小小的杳杳,哭哭闹闹都是为了满足愿望,只要大人答应给她买饴糖,带她骑马,眼泪立刻就可以收回去。
不若张姝,整个人,一双眼眸,时时刻刻就像浸润在水里似的。
眼前的她,垂着头,不敢大声哭,随着微弱的抽泣轻轻抖动肩膀。楚楚可怜的,就像昨日晚间在他院中探出头的那支栀子花。
他实没有哄小女娘的经验。想跟她说,别哭了,再哭就不美了。但是她又听不见。若听到他说她不美,会不会像二姐一样生气。
虽然从昨日到今日,才过去不过一日,漫长的时光好像已经在他和她之间走了很久。好像在很久以前,她原本就是他院中的一朵栀子。
昨晚,忘了是为着什么,他想折那朵花。
鬼使神差的,伸手探到她脸上,轻柔的擦拭她脸上冰凉的泪水。
他手指上有常年执笔握书卷的薄茧,不敢太过用力,唯恐刮到她脸上娇嫩的肌肤。
张姝面色薄红,歪头避开。他的手像被磁石吸引住了一般跟上来。她避开,他又跟上来。
坐在船尾的老范,不知怎得突然岔气咳嗽起来。
张姝拿袖子匆匆擦过脸上的泪水,扭头将兜帽压得更低。
老范冲杨敏之讪笑拱手说,他晚上吃的削面,老醋放的太多,腹内一股子酸味把他齁着了,到了金谷号上怎么得先讨口茶喝。
船头的官差指着前方水域回头朝杨敏之和老范喊道:“两位大人,到三岔口了!”
第22章 生乱
此处三面环水,夹着一处河滩。河滩最靠近水域的地方,离河中间不过数十丈的距离。
前面暗黑的水域上一只灯火通明的大船正在缓行。
老范扶着船舷走出来,官差朝大船大声呼唤。
金风号上巡夜的水手也看到了衙署的快船,挥舞双手向船头掌舵者旁边的副舵手打旗,高呼口令。
从大船上放下来一块厚重的踏板,搭到衙门的快船上。
老范再次颤巍巍的扶着差役的肩膀一步步走上去。
张姝跟在后头,仰头看面前这艘大船,比京城廊房大街上的商铺还要高大巍峨。
甲板上可见的船舱一共三层,都是客舱。彩漆精美,如同画舫。每一层都挂了一圈灯笼,却安静无声,空无一人。
张姝讶异。
她还不知道,因为漕船走水一事,这几天凡是要南下的商船都不能在通州码头载客,只有到了济南府,才能搭载行商客旅。
杨敏之走在她前面,踏上踏板之际,转身将腰刀的刀柄递到她跟前,示意她握好,牵引她走过宛若独木桥的踏板。
一行人上了金风号。
金风号商船的管事正在舱内歇息,披上衣衫匆匆赶到甲板上。
老范把他提前从岸上带来的纸卷一抖,往管事跟前一递,说是来搜查漕船走水案的可疑之人。自从因漕船走水死去的两个船工家的苦主给到刑部新的线索,老范就着人在码头四处寻找牛疙瘩,一直未找到。
金风号管事把袖子一甩,沉吟道:“先前出港时,大人们不是都查过了吗?”
确实,金风号出港前,官差也都照例上上下下的巡查过,拿老范给的画像盘问比对,不见可疑之人。
老范不知道杨敏之令他带人追赶金风号所谓何事。几次想跟杨敏之询问,这一路杨敏之的目光全在那个隐藏在披风里娇滴滴的小女娘身上。老范虽不年轻了,也是打年轻过来的,哪敢上前打岔,莫得惹人嫌。
管事自持有秦韬帮他搞来的张侯爷的印信,趾高气扬,甚是不耐烦。
老范给他引荐新任首辅之子杨敏之。管事顿时态度大变,恭谨惶恐起来。请他们入一层花厅吃茶说话。
杨敏之不动,直接吩咐官差去船上查探,寻找工部营膳司的主簿秦大人。
管事和老范都大吃一惊。
管事心头一紧,以为自己暗中走门路让衙门尽快放行的事败露了。转念一想,秦大人又怎么会在他船上呢?莫说这几日出港不许商船搭载乘客,就算秦大人想搭一趟他的船,直说就是。他承了秦大人的情,怎么都要还这份人情的。
老范今日才从船坞里见过秦韬,还请他帮过忙。傍晚老尤陪程山长入京,他无意瞅见秦韬独自从药堂出来。本来他还邀秦韬晚上与他找个酒肆去畅饮几杯。秦韬谢绝,说身体欠安。老范才作罢。
秦韬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怎生得罪了首辅家的大公子,惹得人家兴师动众来找。老范心里犯嘀咕,抖着手里的纸卷催促几个官差分别去查看。手中纸卷展开,露出一张潦草描绘的人脸。
看到画卷中人像,张姝打了个激灵,不及掩唇,一声低哑的惊呼溢出。
画像上,五官没有什么特别的,独独下巴上长着一个非常醒目的肉瘤。
杨敏之正要随官差去亲自搜寻,身后张姝发出一声惊呼,随即袖子被她拽住。
张姝盯着老范手中的画像,拽他袖子的手在发抖。抬头望他,嗫嚅着唇想说什么。
杨敏之握住她的手,很自然的要去翻她的手心写字问她。突然僵了一下,松开手,抖了抖袖子,转身请管事找来纸张笔墨。
张姝一手轻挽袖边,伸出一截如玉的洁白手腕,被绳索捆缚过的淤痕还未消散。就着甲板上一处水手们晒鱼支起来的桌案,颤抖着拿起笔浸润墨汁,稍稍稳住手形,凝眉在纸上写起来,落笔娟娟。
她画了一幅人像。老范凑近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位女娘画的正是漕船走水一案的嫌疑人牛疙瘩。
老范和刑部过来查案的官差都没见过牛疙瘩本人。几个苦主又都是乡野之人,目不识丁。让他们描述一下相貌是宽是扁,是方还是圆,话都说不利索。只得根据他们说的,大概画个样子出来。
这位身形看似娇弱不堪的女娘,执起笔来比他手中纸卷里画的要真实多了。虽然也只是草草几笔,和他手中的简陋画像极为相似,仿佛就着他手中的画像注入了血肉神韵,勾勒出五官形貌跃然纸上,尤其那张脸上又惊恐又慌张的表情,栩栩如生。
就像亲眼所见。
杨敏之也吃了一惊,心念微转。张姝说她被歹徒从马场劫掠,难道这歹徒正是牛疙瘩?
张姝已放下纸笔,走到他跟前,拽他的衣袖再次拉出他的手,咬唇不安的望着他,有话要说。
失聪之人,自己说话也容易不知轻重,嗓门大而不自知。她本就是安静羞怯的性子,怎敢在众人面前大声说出自己被掳之事。
杨敏之伸出手,她抬手把画像一指,写下几个字,写到“溺”字,纤细的手指抖动得厉害。
杨敏之的手跟她的手触碰了一下,转瞬放下,朝老范肃然道:“等这边的事了结,大人速去花船停泊处,找一个名叫窈娘的妓子的船,嫌犯恐已被人溺杀,只怕还沉在那艘船下!”
漕船走水一案,竟然又峰回路转,无意中得出新的线索,老范精神一振,还想询问回避到杨敏之身后的女娘。
杨敏之的思绪也千回百转。漕船上出的命案,不论真是牛疙瘩杀人放火,还是那两个已死的船工内讧所致,都本是刑部的事,与他无关。但中间牵扯出牛疙瘩在马场劫掠,涉及到张家女娘的名节,如何让老范结案,确实该慎之又慎。
一个混迹于码头的泼皮无赖,先在漕船杀人放火,后跑到马场劫掠贵女,谁给他的胆子?是他一人所为还是几人?张姝是否还知道更多?
自张家女娘被掳到码头以来,不是晕过去,就是双耳失聪不便与之说话,还没得机会问她。
这时,甲板下的底舱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喊叫声惊慌失措,如同炸开了油锅,哐哐的刀剑相撞声里夹杂着船工们惊慌失措的呼喊:“杀人了!杀人了!”
甲板往下还有两层,与漕船的底舱类似,堆放货物,住着船工,杂役,水手等人,放置淡水和食物等各类补给。
老范带来的几个官差正在底舱查看。
杨敏之和老范色变。杨敏之撩起袍角,朝楼梯口飞身而去。
管事吓得变了脸色,招呼船上的护卫随他下舱底看看。
杨敏之扭头喝止住管事,拿手指朝张姝一点,喝道:“护好她!”
管事煞白着脸,请张姝避入一层的花厅,教护卫牢牢看守住甲板。
张姝担心的望向杨敏之等人消失的底舱入口。
杨敏之和老范快步跃下步梯。受惊扰的船工像无头苍蝇似的,乱哄哄的四处躲避。之前下来搜索的几个官差不见踪影。
老范揪住一个抱头往外窜的船工喝问。船工惊慌失措的说,这一层下面还有一层暗舱,打斗的动静和惨叫声就是从下面传来的。
杨敏之紧握腰刀按船工所指的方向找到一个地窖模样的开口,一跃而下。
老范是实打实的文吏,哪有杨敏之这两下子。趴扶在窖口往下张望,下面是一片黑漆漆的暗室。偶尔几道光影晃动,是之前派下来查看的官差自己带的火烛。官差明显不敌,在厉声喝骂贼人。
杨敏之跃下后,火光中,只听得更加激烈的刀剑相撞的金石之声和拳拳到肉的闷哼,几道暗影你来我往,招式凌厉。
老范在上头急得团团转。突然,官差在下面惊呼道“范大人小心!”
一道强风从暗窖扑出来,老范被猛的一撞,随着喀嚓一声,被撞倒在地,发出吃痛的一声痛呼。
强风席卷,两个黑影一前一后的从暗窖腾空跃起,撞倒老范后飞快的朝外逃窜。躲避不及的船工被撞飞,狠狠的摔到杂役间的门板上,发出痛苦的哀嚎。
老范捂着胸廓肋骨处,冷汗直冒。
暗窖口再次跃出一人,老范举刀就要做无谓的挣扎,一看是杨敏之,刀咣当掉到地上,大口喘气。
杨敏之冲暗窖下的官差大喝,叫他们上来照顾范大人,又冲老范低语道:“秦韬和卢梦麟亦在下面,看好他们,不可闪失!”语气坚决。
老范大惊,忍痛点头。
杨敏之说完,立即起身追赶两个跑上甲板的蒙面人。
管事留在甲板上的护卫正围住两人和他们打斗,均敌不过。
管事吓得面无人色,拖圈椅挡住花厅的门板。谁知这几个贼人是怎么混到他船上来的!
张姝在花厅,透过雕花窗,看见两个蒙面人已经将几个护卫打倒在地,正要痛下杀手,只见杨敏之从楼梯口疾扑上来,手中的腰刀浸了淡淡的血痕,胳膊上,衣袍上,血迹斑斑。
她心口狂跳,睁大眼睛死死的看着窗外。
杨敏之一刀挡上去,撂开蒙面人直劈向地面的双刀,将被砍伤倒在地上的侍卫救下。
他面前的蒙面人转头来攻他,手中双刃短刀舞得密不透风。每一刀劈来,都要取他性命。
他的动作似乎有些滞后,几招之后就乱了阵脚。蒙面人眼角闪现一抹狞笑,双刀再次劈来,呈枭首之势。
他身形却忽地一变,双膝着地膝行,一刀从下往上直直的顶穿蒙面人的腹部。再一刀抽出,飞起一脚将僵住的蒙面人踢出去,撞到船舷上,不再动弹。
形势逆转不过一息之间。杨敏之扶着刀柄一膝着地半跪在地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吐出来。心想,早知这贼人如此凶悍,带阿清来好了。
张姝紧靠窗边,双手紧紧的抓着衣领,豆大的汗珠顺着耳后流淌,后背冷汗涔涔,霎时湿了一大片。
另一个蒙面人还陷在护卫的包围中。
谁知,只一眨眼的功夫,这个蒙面人竟然从包围圈撕开口子,手中的刀直扑向杨敏之的后背!
第23章 诛杀
“小心身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个女娘紧张急促的嘶哑之声在甲板上突兀响起。
“噗嗤”一声,一刀扎进肉穿透胸膛,伴随口鼻中发出的气绝闷哼,蒙面人手中的刀咣当脱落,身形一晃,重重的倒了下去,一柄腰刀牢固的钉在胸口。
杨敏之没回头,还是刚才半跪的姿势。
过了一会儿,回头看向花厅。胸口起伏不平,气喘吁吁。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发丝垂乱,充斥着一股骜悍之气,没有平日里半点俊雅端方的模样。
不远处,瑟缩在窗边的小娘子,兜帽完全堆到额顶,露出含颦带怯的一张脸,惊魂未定,双眼发红。
她听不见,不晓得刚才她声嘶力竭嘶喊出来的声音有多大。与她娇弱的模样判若两人。
杨敏之忽然想笑,捂着胸口就笑出来。
刚才在暗窖中,为了从刀下救秦韬,生受了蒙面人一掌。一笑便扯着胸口,生疼生疼的。
但还是想笑。
等他笑了一阵,从地上起身,再看过去,张姝已不在窗边。
杨敏之迟缓的踱着步子,走到被腰刀插中气绝身亡的蒙面人跟前,弯腰揭开面巾。
这时甲板上骚乱又起,被他一脚踢到船舷的那个蒙面人没有死,刚才护卫过去拖拽时,他挣扎着弹跳起来,越过船舷,跳入河中。
从花厅出来的管事不等杨敏之吩咐,令人下水去捞。本应是一群无惧风浪的弄潮儿,被两个蒙面人一顿凶残砍杀吓破了胆,面露惧色,无人敢下水。
黑暗的河中,又行来一艘官船,冲金风号呼喊招手。
是锦衣卫。
沈誉站在船头。他鹰眼如炬,就着金风号上的灯火,看到刚才有人从船舷跳河逃窜。举起手指一挥,几个骁勇的锦衣卫番子跳入河中,向金风号潜行过去,不一会儿哗啦啦从河下冒出头,箍住刚才跳河的蒙面人,拖到官船上。
蒙面人腹部伤口凌乱,脸上的蒙面巾不知所踪,额头血肉模糊。如一堆死肉,瘫在甲板上。
沈誉俯身在蒙面人腰间摸索,扯下一块牌子。
金风号再次放下跳板,沈誉等人上来。直奔船上另一个蒙面人的尸体。
杨敏之揉着手腕,淡淡道:“沈大人来的真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