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仙人名润玉,是九重天上的夜神。
“你一直想看西湖曲院荷风,过几日我休沐。我陪你一块儿去人间好么。”他温柔询问身边人的意见。
那是一位美人,长发曼鬋,紫衫如花,须臾之间,美貌横生。
美人名玉姮,是个得道不过百年的小仙。
其实玉姮对于自己是怎么来到天界的一点印象也没有,甚至连这个名字都是在她入璇玑宫后,润玉为她所取。
二玉相合为珏,自古以来就有成双成对的意思。
自然,此为后情,暂且不表。
玉姮如今只依稀记得,当年在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已身在三重天,身前身后,尽是白茫茫,不知何处去。
她只好跟着一道飞升的仙子们,一直向前走,走到前面有座庭院,匾额上书“升仙府”三个大字。
人群拥至,均在登记制籍册。
她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只一身仙灵比旁人浓厚几分。
不过这点天资也算不得什么。
现今天上的神仙谁没有一番不凡的来历,像是什么大能的弟子、凤凰的后裔……
于是煌煌天宫,看似上下齐心,浑然一体;对内,依旧有着神仙也无法摆脱的三六九等之分。
她没有强大的根脚、了不起的师尊,即使一朝因缘际会成了仙子,在煌煌天宫中也是底层中的底层,仙生出路大概率是去当仙娥,基本上和人间皇宫里的宫女没啥差别。
不过就算做宫女,肯定也要挑个前途好、奔头大的部门。
天帝的清霄宫是不用想了,天后对那里死守严防,但凡是漂亮的女仙就别想活着进去。而天后的紫方云宫进入系数也很难,她哪里的仙娥都是内定给鸟族的。
去哪好呢?
玉姮看着自己手上可供选择的名牌陷入沉思。
‘好心’的仙女们纷纷向她举荐璇玑宫的差事。
名唤“红线”的仙娥笑吟吟地换下她手中写着‘姻缘府’的名牌,“璇玑宫可是夜神殿下的府邸,夜神是天帝陛下长子,前途无量,可比你守着姻缘府要好多了。若你那日被夜神收做侧妃,可别忘了咱们姐妹的情分。 ”
至于为什么是侧妃?
因为众仙尽知,天帝与水神早在四千年前就定下了鸳盟,许诺若水神诞下长女,便与天帝长子结琴瑟之好。
虽然水神至今膝下无一子半女,但这并不妨碍这段鸳盟的牢不可破。
时至今日,玉姮倒有些庆幸水神无女,不然哪还有她的事。
而另一个来自鸟族的雀枝仙子则是软语劝道:“妹妹怕是不知,天后娘娘和穗禾公主素来不喜貌美的女仙往二殿下跟前凑。旧年有不少如妹妹一般品貌的仙子被天后娘娘发落呢,栖梧宫的差事于妹妹而言当真险之又险。”
一群环肥燕瘦、衣袂飘飘的仙娥堵在玉姮面前,众口一词的说这个宫前途黯淡,那个宫的道侣/母神/表妹容不得人。
原本并不肯定的答案在众人一致的回答声中显得那么坚定不移,玉姮退却了,认命般接下璇玑宫的差事。
玉姮一个人兜兜转转来到璇玑宫。
璇玑宫坐落在暗林之中、彩虹尽头,整个宫室都静悄悄的,仿佛无人之境。
玉姮瞬间感觉自己被欺骗了,这么冷僻的宫室说是冷宫她都信。要真是天界大皇子的宫室,那这个大皇子看上去也没那么受重视么。
然而寻至不远处,河汉盈盈,有龙其间。
玉姮仍旧记自己百年前初见润玉时的画面。
月色如水,映照着一尾波光粼粼,白衣仙人身旁只有一头魇兽陪伴。
玉姮当下就动心了,心想自己本就是无处可去的一个人,无牵无挂,索性就留在璇玑宫当仙娥。
她想在夜里时,一架虹桥能有一盏灯、一座寒舍能有一个人,在他值夜时,待他归来。
这一待就是百年,百年间他们同吃同住,似明月星汉,夜夜流光相皎洁。
而她也逐渐了解到润玉在天界的处境有多么尴尬。
天帝长子,这个名头听上去是很风光、响亮。
但实际上却没有什么用。
六界轮转万万年,日新月异,唯有欲望是永恒不变的。
人间有的嫡庶之争,天上也一样会有。
润玉生母早逝,且出身低微,不过是水族一不知名的精灵,在与天帝一夜风流后怀上天帝长子。
那时天后与天帝关系非常恶劣,天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不知道和润玉生母达成了什么交易,最终拿到润玉的抚养权,把他抱回天界养于膝下。
但既然有庶子,未必不会没有嫡子。
抱回润玉的百年后,天帝、天后关系缓和了很多,天后顺势怀上嫡子旭凤,是为天帝次子。
旭凤,人如其名。旭日初升,百鸟朝凤,作为天帝嫡子、天下唯二的凤凰,他的出生承载了帝后诸多盼望,天后更是长年累月不断为他造势。
这位二殿下从小长至大,无论是开府、封神、还是领兵、征战……都是顺风顺水的。
相形之下,润玉就备受煎熬了。
生父漠视、嫡母打压。
漫漫仙途,无人敢信,无人可依。
偌大的天庭,唯长夜星河为伴。
不过不要紧,自己以后会一直陪着他的。
玉姮笑颜如花,“西湖十景,流传千年,又岂止曲院风荷。”她的呼吸犹带兰麝香气,浅浅喷在润玉的脸上,令那副清俊仙姿染上红晕。
润玉却也不放手,反倒紧紧握着她。
“春天,我可陪你看苏堤春晓,赏六桥烟柳;夏日,我们伴着曲院风荷避暑取凉,我会在红荷满擎的时候,弹奏箜篌;到了秋天,阳澄湖的蟹已经长成,到时候我亲自下厨,做一桌蟹宴,再烫一壶黄酒,上可赏月,下可吟菊;冬日,我们一定要去看断桥残雪,去孤山灵峰寻梅花。”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含了情,脉脉流入润玉心中。
润玉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畅快自在过,有无数的柔情蜜意在他舌尖绽开。
“润玉清寒,一世与夜为伴,无尊位,少亲朋,且有一纸婚书为绊。倾其所有,不过几只小兽,一宅陋室……他日,阿姮若嫁与我为妻必要受些委屈,如此,阿姮可会嫌弃?”他相信彼此的心意,但在这样郑重的时刻,仍是忍不住攥紧袖口。
玉姮仰起头,定定望着他,一字一字道:“润玉,只要你在,我便什么都不害怕。什么上神之誓,什么与夜为伴,我都不在乎,我想要的从始至终只有你。”
润玉望着面前的爱人,无尽的喜悦在他脸上显露,他紧紧拥抱住眼前人,那么紧,“我会去找父帝,去找水神仙上退婚。此后我便永远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他的目光温暖而坚定,带着得到梦寐已久的幸福与希望的光芒。
回去的路上一路上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今夜怎多了这么多天兵值夜?”玉姮望向窗外,廊外银甲重重来回巡视。
“旭凤涅槃最后一日,半点差错都出不得。不止是巡逻的天兵多了,最要紧的栖梧宫,母神也已安排燎原君领兵紧闭,任何人不能打扰。”润玉淡淡一笑,将一本书递到她面前。
书名《六界神录》,记录着六界中各种奇人异闻。玉姮翻开有折痕的一页读下去,“凤象者五,赤者凤,凤每五百年自焚为烬,于烬中浴火重生,循环不已,是为永生。”
而火神旭凤,正是一只凤凰。
“轰”的一声,凤凰和鸣锵锵。
白衣仙人抬眸望向天外,一团炙热的凤凰影正在九重天上盘旋。
他自知向来为天后所猜忌,即便当下担心旭凤安危,也不敢涉足栖梧宫。不然落到天后眼里,他就该是那个“有心人”了。
如此,还是静静等待长夜过去,旭凤的佳音吧。
然而第二天起身,众人只等来一个噩耗——火神旭凤涅槃失败,不知所踪。
天后震怒,派出一支又一支天兵,那怕是把六界翻个遍,也一定要找到火神下落;而同样得到消息的魔界,却弹冠相庆,天界主要战力火神没了,不正是他们翻盘的好时候么。
九霄云殿上,天帝面沉如水,寒冽如冰。
刚刚鸟族斥候来报,焱城王已陈兵忘川,意在天界。
焱城王一向野心勃勃,并不满足于魔尊之位。何况自上次天魔大战后,魔界就一直修身养息,如今早已恢复元气,恐怕已不想再与天界维持明面上和平了。
天帝传令,让夜神带三方天兵驻守忘川,抵御魔界来犯。
天后心里窜起一股火。往日她就觉得润玉狼子野心,只不过是粉饰的太好,让她拿不到错处,现在一有机会还不是立马就跳出来夺权,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接这个野心勃勃的庶子到天上,现在反倒占了自己儿子的风光。
天后看着心腹搜出来的东西,计上心头。
旭凤失踪后,她派人仔细搜查栖梧宫,并非一无所获。
有仙侍在旭凤涅槃处发现了暗器冰凌,正好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想——旭凤当日并非无故失踪,是有人蓄意加害,导致涅槃被迫中断。
由于天宫中唯有水神、夜神是水系大宗师,但这段时日水神一直在上清天听玄灵斗姆元君讲道,并未归来。是以天后理所当然地将怀疑的目光对准润玉。
天后当即带着找到的证物去面见天帝,要求天帝审问夜神。
天帝谨慎端详着冰凌,神色逐渐凝重,能化出凤凰涅槃之火都不灭的水系术法,整个天界屈指可数。
不过那日巡夜的天兵看到过夜神下值后就直接回璇玑宫了,并未在外逗留过。
单以物证来说,只冰凌一项实在太薄弱了。
然则失去儿子的天后不依不饶,天帝受不了她乱发脾气,还是让人传召夜神润玉过来问话。
“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我可以和天帝、天后说那夜你一直和我在一起,哪都没去。”玉姮紧张地抓住润玉的手。
“不怕,父帝、母神只是传我问话而已。况且那日有不少天兵能为我证明。你先留在璇玑宫,若真有事,我会通知你的。”
他们的关系还没过明路,润玉不放心。
害怕天后会对阿姮不利,就没敢带她去九霄云殿,叮嘱她留在璇玑宫等自己归来。
润玉到了九霄云殿后,天后立即发难责问。
润玉不卑不亢解释清楚自己那晚行踪,天帝问完见能与天兵的供词对上,此事并无疑点,看来还是天后多心了。
天帝按下天后的不满,准备让润玉回宫,为几日后带兵出阵做好准备。
润玉松了一口气,他方才一直心不在焉,担心阿姮一人。现在他能立即回去陪伴,他一颗心也能落定。
刚要往外走,殿外仙侍突然传禀:“火神到。”
失踪数日的火神旭凤完好无缺的出现在九霄云殿上,身后跟着他的心腹燎原君、以及鸟族公主穗禾。
“儿臣拜见父帝、母神。”旭凤走至殿前,俯身行礼。
帝后惊喜交集,天后更是激动地直接走下云阶,赶忙扶起旭凤,“旭儿、旭儿快起来吧!你没受伤吧!”一双凤眸由上至下,仔仔细细看着爱子是否完好,生怕错漏一眼。
“儿臣不孝,让您担心了。”旭凤自责不已,他光顾着查案,却不想让父母如此担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些日子身在何处啊。”天帝关切问道。
“回禀父帝,孩儿涅槃之时遭人暗算中了冰凌暗器坠入一处蛮荒之地,徘徊了几日,又一心追查凶手因此又多耽搁了些时日,没想到竟惹得大家不得安宁,儿臣思虑不周,还望父帝、母神责罚。”旭凤说着又跪了下来请罪。
“那你可寻到了凶手。”天后意有所指的望向润玉。
“尚未,但我已经查出了些蛛丝马迹,很快就会水落石出。”旭凤的语气很坚定。
“起来吧。”天帝心中略略宽慰了一些,兄弟和睦总是他愿意看到的,“你们兄弟二人,能够互相看重互相照拂,父帝甚为心宽,回来就好。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母神日夜为你操劳,你要多安慰她才是。”
“是,儿臣知道。”旭凤点头应下。
穗禾浅浅微笑,同样道了一声喜:“火神殿下归来真是可喜可贺。”
“陛下,既然旭儿已平安归来,还望陛下兑现前诺,昭告六界,早定名分。”天后催促道。
“父帝母神所议何事。”旭凤看天后笑容满面,心下有了计较。
天后微笑颔首,“我和你父帝发愿,你平安归来之日,便是天界立储之时。”
天帝面上的和悦淡了下去,“如今魔界大军入侵,我看,不如等旭凤凯旋回朝再议吧。”
天后的笑容僵在脸上,不能明白为何每每提到立储一事,天帝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禀告天帝,魔界十万大军已鸣金收兵,撤离忘川。”又有一仙侍入殿回禀。
九霄云殿上的尴尬被匆匆打断,天帝缓声问道:“可有缘故。”
那仙侍道:“据报昨夜火神殿下独闯焱城王行辕,吓退十万敌军。”
天后满心自豪,“一去便吓退十万敌军,真是旷世奇功,陛下你可一向赏罚分明。”儿子居功至伟,天后也有底气向天帝讨要太子之位。
冷眼瞥她一眼,天帝眉心曲折地皱着,“火神你意下如何。”这下他连一声旭凤也不愿意唤了。
天帝的忌惮在一刻,像是被乌云遮住的月光,稍稍落下一点霜华,已是冷极。
这才是父子相疑的真意了。
天家夫妻,皇族父子,说到底也不过是君臣一般,只有顺从,只有隐忍。
旭凤觉察到帝后之间无声的交锋,连忙表明心意,“还请父帝母神收回成命,旭凤执掌五方天兵,退敌守土乃是分内之事,魔界退兵本来就是缓兵之计,昨夜依儿臣观察焱城王迟早会卷土重来,敌寇未靖,何言其他,儿请告退,回去整兵备战。”说着毫不犹豫的离开这方宏伟辉煌的九霄云殿。
润玉自觉这件事与自己无关,也告退。
于是闹得人人自危的火神遇害案,因为天界暂无所获,且自先告一段落。
玉姮品阶低微,没有资格待在九霄云殿外听候。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耐着性子在璇玑宫里等润玉回来。
过了半晌润玉回来了,身旁跟着一个赤衣男子。
她来天上的时日尚浅,何况平日所经不是布星台、便是璇玑宫,永远两点一线。导致她除润玉外几乎不认识别的仙人。
不过从对方与润玉熟络的交谈来看,那人应该是火神旭凤了。
旭凤也是第一次见到玉姮,只见其人肌骨莹润,明艳绝伦,周身似散着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有片刻愣神,还是在润玉轻咳提醒下,才醒过神,笑道,“大殿这金屋藏娇,藏的可真严实,竟无一人知晓。”
润玉未做反驳,只是为二人互相介绍,“旭凤,这位是玉姮仙子;阿姮,这位是火神旭凤。”
玉姮颔首以示致礼,“火神殿下。”
旭凤见她生得极美,心中多了几分好感,便拱手回礼道,“玉姮仙子。”
各自行过礼,玉姮见他们兄弟似乎有要事相商,知趣的合上门离开。
她前脚出门,后脚便有一名身披战甲的女仙走到她身前。
看到的第一眼,雀灵是震惊于其人美貌的,但仔细一想,又为感到她惋惜。
风姿出众又如何?
一旦跟了夜神,这份美貌就再也不会有出头之日了。
雀灵仿佛是怜悯一般,对着无知无觉的女仙道:“传穗禾公主的话,请璇玑宫仙侍玉姮姑娘去凉亭。”
穗禾公主?
玉姮立马警惕了起来。要说这位穗禾公主在天宫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天后外甥女,鸟族族长,一心爱慕火神。
她当年刚在璇玑宫安家落户,穗禾公主就找上她了,以各种财帛金银诱惑,试图将她发展成监视润玉的眼线,不过在被她拒绝后,穗禾公主就没再见过她了。
那么她现在又来找自己做什么呢?
总之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就对了,玉姮安抚好身边炸毛的魇兽,独自一人去跟上去。
她与穗禾公主品阶相差过大,穗禾公主传唤她肯定是推脱不掉的,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雀灵将人领到凉亭。
天界是没有春夏秋冬的,四时花开一直定格在最芳菲的时刻。
凉亭中的穗禾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女仙。
灼灼烈日下她的美丽依旧没有半分瑕疵,她果然是美的,并且足够动人。
也难怪一向无欲无求的夜神会把她藏的这样好,可惜她实在太没有眼力了,连天界的风往那宫吹都看不出来。
穗禾轻晃着羽扇,指着桌上的几件华贵衣饰道:“这些是天后娘娘给你的一点心意。虽然还未正式见过面,但娘娘还是很抬爱你的,你可要记得娘娘的厚爱好好服侍夜神。若是来日你有福分能入主璇玑宫为侧妃,还要唤娘娘一句母神的。”
“那就请仙子替我谢谢天后重视了。”玉姮接过衣饰,神色清冷。即使那一声‘侧妃’再刺耳,也仿佛不关己事一般。
这桩强加在润玉身上的婚约,固然让她觉得厌烦,但只要水神、风神一日无所出,这段婚约就无法给她和润玉造成实质上的阻碍。
反倒是穗禾在这里看似‘好心大度’的提醒,更像是在挑拨离间。
天后的垂青放到任何一个侥幸成仙的凡女身上,或许都是惶恐的。
要怎么在面对高高在上的两位上神,以及一手促成这桩婚约的天帝时,守护这份无望的爱情呢?
一个没有过人背景、没有卓绝血脉的女仙,在煌煌天宫中,是最卑微的存在,任人都可以拿捏她的性命
若是在这时,同样地位尊崇、但却平易近人的天后,愿意对她施以援手,她绝对会感激涕零,甚至成为天后的马前卒也不是没有可能。
对于天后,玉姮向来是不惮于以最大恶意去揣测。光是她在这百年就看了天后对润玉或明或暗,数次的打压,那在她看不到的时候呢?
连对庶出儿子都这样刻薄,玉姮可不觉得自己自己会有什么魅力让天后垂爱。
凡人尚且有一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与现在的情景,何其相似。
作为润玉身边最亲近的人,她必须要帮润玉把关,规避掉这些风险。
玉姮规规矩矩的收下天后的赏赐后,就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只要穗禾没问话,她就当自己是个哑巴,什么都不说。
然而事情谈了许久,也不见二人出来,凉亭里的穗禾又一直在搬弄是非。
玉姮实在待不住了,往外走去。沿着一路祥云彩花,她走到一座挂满红线的仙府,仙府的匾额上三个描红大字:姻缘府。
姻缘府是月下仙人府邸。
月下仙人,掌管姻缘,管人不管仙,诸仙姻缘皆不在他的算计之中。但是,这并不妨碍每日里仙娥仙君们来来往往,向他求根红线讨喜气。
“妙啊、妙啊!”丹朱一眼就瞧见了她,凑上前问道:“不知汝是哪家仙子?姓甚名谁?”
玉姮想着润玉说过他这位叔父待他甚好,那么他自己日后也是自己的叔父,于是俏生生道:“仙人,我是璇玑宫的仙娥,名唤玉姮。”
“啧啧啧,我这大侄儿还真是有眼光。”要么不选,一选就选了个最漂亮的。
月下仙人拉着她的手席地坐下,“来来来,与我说说,你是怎么和我大侄子认识的我。”他身后的紫衣小童亦是两眼迸光。
玉姮如实将自己与润玉的相知相识,娓娓道来。
那年,落星潭的一眼万年。
月下仙人听完满心感慨,自己这两个侄儿都艳福不浅。
一个是一眼万年;一个是救命之恩。
“这是旭凤宫里的,叫做锦觅,以后你们可以多走动走动!”月下仙人感慨道,没准二人日后能成妯娌。
随后月下仙人一阵翻箱倒柜,给两人一人手里塞了一本书,“多看看这些书,芙蓉帐暖,还是早些通晓得好。”说完,他才摇头晃脑的回去闭关了,大约是要想下一出折子戏。
玉姮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他是挺好的一尾狐狸,毕竟在此之前她遇到的人,不少在提醒她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只有月下仙人是真心实意的看好她与润玉的感情。
想她来到天宫后,所见花朵都是由云彩幻化而成。
长年累月下来早已忘却真花是什么模样了,没想到锦觅仙童却有栽花之能。
要知道上一个有栽花之能的是先花神梓芬。
《六界神录》中的先花神梓芬,原是佛祖座下一瓣莲,后入因果转世轮盘,在湮灭之际,为玄灵斗姆元君和水神所救。
玄灵斗姆元君将其收为女弟子,悉心教导。不过此举本就是逆天之行,劫祸难逃。
四千年前,花神梓芬终究还是饮恨而逝,众芳主亦随之脱出天界,自立门户,成为天地间的第六界,并且在脱出天界前花神还毁去所有真花,以致天界至今寸草不生。
也不知道先花神和天帝多大仇,而且天帝居然还真忍下来了。
玉姮不太清楚那些陈年旧事,问这颗小葡萄,小葡萄估计也不知道。
“哎,也不知道我什么才能见到大罗金仙,救活肉肉。”锦觅托着掌中的多肉,叹着气。
“本来我是花界的一颗果子精,九百年前我偷偷带着肉肉到水镜到外面的世界玩,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了穷奇,肉肉当时为了救我挨了穷奇一掌,变回原型。”这也是她一直难解的心结。
看着面前情绪低落的小葡萄,玉姮安慰道:“锦觅你放心,多肉仙子会回来的。”
闲聊几句后,玉姮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和新认识的锦觅告别后,也回璇玑宫。
此时,旭凤、穗禾都已离开了。
润玉径直矗立在璇玑宫门前,等待心上的姑娘归来。
他会等到的,他们约好了今日要一起去人间,赏遍西湖风光。
暮色渐暗,迷离的光影中,她骤然显现的容颜宛如新月清晕,花树堆雪。
“阿姮今夜来迟了,可是出了什么变故?”润玉问道,他们还没分开这么久过。
“没什么,不过是遇见了月下仙人,和他多聊了几句。”
想起叔父平日行事,想来自己同阿姮的关系被挖干净了,润玉笑着摇摇头。不过这样也好,叔父就不会再给自己牵红线了。
玉姮问道:“九霄云殿传唤,可是因火神涅槃一事?”
“旭凤涅槃失败是人为的,母神搜查栖梧宫发现了灭日冰棱,灭日冰棱是上神才会的禁术,母神说天界中只有我和水神有这个本事。只是水神这几日都不再天宫,于是我的嫌疑成了最大,就找了我去。”润玉面上泛起一丝苦涩。
玉姮安慰道:“天后虽然咄咄逼人,但眼光倒是不错,知道你水系法术修的极好。”
润玉心中一暖,谦虚道:“论起天资我不及你。”
这大概也是她唯一值得安慰的事了,她拥有的太少,想要的太多。要是没有实力做底气,就只能唯唯诺诺、俯首帖耳了。
可惜,许多高深术法她都接触不到,现在唯一会得灭日冰凌还是润玉传授的。
她只能安慰自己,那怕只把这一项练好也好,所谓贵精不贵多。
二人换了身衣衫,来到人间。
长天远波,放眼皆碧,他们所乘的一叶扁舟停在湖中,任小舟随风而行,烟波浩淼,茫茫湖泊,在旁人眼中就像是一幅水墨画般,带着隽雅的意境。
“西湖盛景果然名不虚传。”玉姮端上一个朱漆盘子,盘内盛着几碟小菜和两盏清茶。
“这些都是杭州风味,这道是宋嫂鱼羹、这道是龙井虾仁、这碗是蟹黄面,听店家说,来西湖不吃这些可是人生一大憾事。”
润玉舀了一勺龙井虾仁,闭眼细品,“有茶叶的清香,又兼肉食鲜腻,甚是有滋味。”
“凡人一生匆匆不过数十载,是天地间最平凡的族群,可其每每突破却又让人觉得惊艳。”玉姮望着窗外。
这里山美、水美、人美,处处是情,处处是爱。
玉姮想起一阙词,一时兴起清唱起来:“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烟水蒙蒙的湖面上,悠扬动听的歌声,遥遥飘荡开来,宛如珠入玉盘,又似涓涓清泉,美妙难言。
润玉默默看着他,舌尖念念回味着那句“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在人间的日子是平静,他们不去想来路,珍惜温存着现在两心相知的日子。
然而,昼夜从指间中过去的是那样快,转眼天亮了,到了要回天宫的时候。
各自相安无事的渡过了好一段岁月,直到他们重新打开璇玑宫的大门。
天后已经得知润玉沉迷一个小仙侍的事了。她巴不得润玉就此沉醉温柔乡,把水神、风神都得罪了,自然不会对两人的事多加干预。
倒是让穗禾抓紧跟旭凤培养感情,鸟族兴盛可都在他们身上。
穗禾娇羞应下。
而锦觅在天界过得也很滋润。
她凭借一手变花的绝技,成了姻缘府的红人。
正所谓物以稀为贵,自先花神领众芳脱离天庭,自成一界后,天界已有整整四千余年百花敛蕊,寸草不生。现今的姹紫嫣红、芳菲满园都是天帝用云彩幻化而成。
美则美矣,却失了活色生香的味道。
玉姮打算换一些鲜花回来装点璇玑宫。然而她面前乌泱泱一群仙子、仙侍排着队,等排到她时已近黄昏,锦觅睁着一双滴溜溜的眼睛,“阿姮也是来找我变花的。”
这段时间有不少人找她换花,她一番礼尚往来,倒也收获丰足,像是可以隐身的树叶五枚,火神的尾羽一根、还有让她吃足了苦头的朱雀卵两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