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水by滚石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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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说完,一阵急促的咳嗽便从胸腔里漫出。
女校医赶紧抬手,做了一个“免了吧”的手势。
“先别说这个了,郁索是吧......郁索同学,”她手中的按动笔在桌面戳了几下,“你有多久没睡觉了,一天......两天?”
郁索听罢将眼神飘向下方,捡起地上的鞋穿起来:“差不多两天。”
“差不多两天,那是三天吗?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贫血体质,营养跟不上很容易发晕,你还发烧,身体里的东西已经不能维持你正常学习、生活了。”
女校医说的很严肃,见她一直不放在心上,索性丢下手中的笔:“你家里人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吗?”
郁索手里提鞋跟的动作顿了顿,过了几秒后恢复正常:“他们不在。”
两人之间沉默的一会儿,校医也不好多说,摇了下头把靠椅转向办公桌的方向,在诊断纸上写了些药物的名称。
大概过了几分钟,把那页纸从本上撕了下来,递到了郁索面前。
“这个你收好,上面是要吃的药,学校没办法开,你去附近的药房买,认认真真按照说明书的要求吃。”
郁索点头,双手去接单子,却被对方抽了回去。
“还有,吃再多的药,你不吃饭、不睡觉也照样没用......你知道你朋友把你背过来的时候吓成什么样了吗?”
女校医说完,才把单子放在了她手上。
郁索声音微弱:“我一定......”
“行了你少说话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赶快回班拿上你的东西,我开车顺路送你回去。”
还没等郁索拒绝,女人的身影已经从椅子上转了过去,双手整理着余下的几页纸。
郁索立刻从床上站起身,一个踉跄后开口:“回家就不麻烦您了,我自己打个车就回去了……”
“别闹了,你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放心让你打车吗?”校医把桌子上的手机揣进兜里,然后将旁边衣架上的外套套在身上。
“你放心吧,我送你到门口就走,多一步都不陪你进去。有个高三的男生把你住址发我微信了,说是和你认识,让我务必把你安全送到小区门口,正好,我要还他个人情……”
校医说完冲她打了个响指,意思是这事她已经决定好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高三?”郁索仔细分辨着她说的这句话,可强烈的头晕还是让她慢了半拍。
答案呼之欲出。
“他没跟你打好招呼吗?”
医务室安静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郁索鼻腔突然泛起细密的刺痛,像千万根针在黏膜游走。
“叫谢斯濑。”
“你们新法的男孩女孩,应该都认识他吧。”
郁索坐在车子后排一路无话。
主驾驶的女人频频从后视镜观察她的脸,直到两人的目光在窄框中有了第一次触碰,才毫无避讳地笑了一下。
“忘了说, 我叫申佳恩,出了学校就不用这么客气了,我应该没比你们大多少,算上今年, 才第二年在新法工作。”
她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语气轻松自在, 时不时透过镜子看向后排的座位。
郁索觉得这时候出于礼貌应该做一个自我介绍,可两人又不是第一次见面, 自己叫什么对方也早就了然于心。因此在申佳恩说完后,她立刻附上一个不痛不痒的微笑。
“很好听的名字。”
申佳恩大方接受了她的夸奖,控制车子转弯后才又开口:“这附近刚好路过一家药店,不如我带你把今天的药买了, 省的你自己再跑一趟。”
郁索看向车窗外的景象, 车子已经行驶到了国贸公寓所在的主街上, 最近的一家药店应该也是自己打算去的那家。
于是她点点头,张口答应。
嗓子不舒服,也没再跟对方客气。
车子很快停在了药店门口, 申佳恩利落地解开安全带下车, 口头阻拦了几次郁索,奈何她坚持要跟下来, 最后只能作罢。
两人一走进去就把唯一看店的店员引了出来, 一阵询问过后, 郁索把那张写着各种药品的单子递了上去。
就在店员去药架取药的间隙里, 她边咳嗽边从口袋掏出手机, 把付款码提前调了出来。
所剩无几的电量立刻在屏幕上弹出一个提示。
她毫无波澜地按掉弹窗,抬头时发现申佳恩正盯着自己。
“你和谢斯濑这点倒是挺像,不管熟不熟,都不喜欢欠别人的。”
郁索笑了下算是附和,并没有接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她不清楚两人熟悉到什么程度,但听起来应该不是止步于客套的那种程度。
细想下来能让谢斯濑放心托付的人少的可怜。
越是这样她越没办法张口,问了就显得越刻意。
没过几分钟,店员把装药的袋子拎到了吧台上,简单结算后,扫了郁索举过来的付款码。
申佳恩单肘撑在一旁的柜台上,眼神随意看着周围的环境,手里拿着的钱夹没有用武之地,只能一下下磕着桌案。
她目光的终点落在了女孩身上:“药买回去了要认真吃,我可不想每次值班都在学校的医务室碰见你。”
郁索低笑着说了声“好”,继续着把手机揣回口袋的动作,随后拎起了吧台上装着各种盒子的透明塑料袋向门外走。
两人前后走出药店,车子在解锁后闪了下车灯。
申佳恩先一步走到车旁边,只不过不是驾驶位,而是另一侧副驾驶,随后便顺手拉开了车门。
“坐前面吧,转个弯,很快就到了。”
郁索和她对视了一眼,没有扭捏地钻了进去,随着车门“嘭”一声被关上,女人的身影从车窗前经过,一路走进了驾驶座。
车子被启动,郁索把药放在腿上,紧接着扣好了安全带。
在倒车雷达不断发出提示音的时候,她把头扭向了窗外。
“在学校的时候,你说欠他一个人情,是指哪方面的人情?”
郁索的声音在车内空间里清晰可闻。
她并没有让嗓子呈现出生病带来的嘶哑状态,而是主动降低音量,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舒心。
申佳恩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打方向盘的手停滞了一会儿,但很快便欣然接受了她的好奇。
“嗯……你想知道的话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告诉你之后,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郁索看着车子驶入主路,过了半晌:“可以。”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申佳恩脸上浮现出饶有兴趣的笑意,她挪了挪在座椅上的位置,眼神看着前方的路。
“简单来说,我现在能如此清闲地工作生活,大部分功劳是谢斯濑的......”
申佳恩用余光发现身边人没反应,于是继续道:“复杂点说的话,我和他算半个血缘关系的亲人,只不过我是被家里抛弃的那个,他是自己面对强权的另一个。”
郁索听完转头看向女人的侧脸。
“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但我随母姓。”
申佳恩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很不一样的东西,没到悲哀,但绝对算得上落寞。
“抱歉。”郁索轻声留下一句。
女人这才笑起来,利用转弯的时间看了她一眼:“先别急着抱歉,我想的问题都还没问呢。”
车子来到了最后一个红灯,国贸公寓的大门就在眼前。
申佳恩的手指轻敲着方向盘,冲她挑了下眉:“谢斯濑头一次这么直白地给我发女孩的家庭住址......你们俩谈了?”
郁索深吸了一口气:“嗯。”
“谈多久了?发展到哪步了?”
女人突然抛出的两个问题让郁索迟疑了片刻,即便是迟疑,双眸中的平静还是让对方愣了一下。
一阵咳嗽声后,申佳恩嘲了自己一句:“我忘了,no chance(没机会了)。”
说好了一人问一个,多出来的自然就可以不用回答了。
红灯变绿,申佳恩一脚油门开到了公寓的大门口,停稳在路边后,两人都无动于衷了一会。直到郁索解开安全带,说了句“今天谢谢”,车门才被从里面打开。
天色已晚,外面的温度持续降低。
申佳恩没再多说寒暄的话,提醒了几句按时吃药后目视女孩的身影在风中走远。
马上要走进大门时,她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按了几下喇叭。
刺耳的声音传递在空气中。
郁索闻声回头,发丝在随风飘荡。
停在路边的车降下车窗,申佳恩的脸出现在玻璃后面:“我差点给忘了!今天送你来医务室的那个女孩,临走前让我给你带句话……”
“她说你在排球课上问她的问题她想好了……如果真的是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那一定要讲对不起,再好好说声谢谢。”
申佳恩边回忆千禾的话边复述,声音在大风中强弱不稳。
郁索将发丝别在耳后,可依旧控制不住刘海遮挡了视线,她小幅度扬了下头表示自己听清楚了,女人才松了口气般拉上车窗。
在不断上升的玻璃后摆了摆手。
车子很快便消失在马路的拐角。
电梯停在L6,门向两侧缓缓打开。
刚刚空出一道窄缝,郁索便侧身快步走了出去。
公寓楼内和之前没什么两样,灯光把原本就空旷的走廊衬得更加冷寂,只有两扇紧闭的房门。
她快速把钥匙插进锁孔,转锁的咔咔声和心跳重叠在一起,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门被推开的同时,她卷着室外的寒气冲进屋内,书包和袋子随手丢在了玄关的边柜上。
整间客厅仿佛按下了静音键,素色沙发与原木茶几错落摆放,连一粒灰尘都寻不见。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半开着,透白的窗纱正被晚风微微掀起,将暮色裁成流动的绸缎。
角落里的落地灯垂着灯罩,暖光在地板上晕染出温柔的圆。
没看见任何身影。
提着的一口气在瞬间垮掉,呼吸牵动心脏带来的阵痛让整个人停在原地。
郁索的目光在昏暗的环境中落向客厅中间的那张茶几,原本放置在柜子里的西洋棋盘此刻被放到了桌面上。
她瞬间被怔住,像被无形丝线牵引,脚步缓慢地朝那里挪动。
黑色与米白色的方格在暖光下泛着光泽,棋子整齐列阵,宛如等待发令的士兵。
身后的门半敞着,夜风卷着尘埃涌进来,她却全然忘记关门,唯有喉咙发紧,心脏在胸腔里如擂鼓般震颤———
“我以为等不到你回来了。”男人的声音像浸了雨水的丝绸,沙哑得让人窒息。
郁索僵在原地,眼眶被热气灼烧得生疼,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忍住颤抖。她深深吸了口气,任凭落地灯的光晕在棋盘格上投下蛛网似的阴影。
身后突然传来布料摩擦声,温热的胸膛贴上后背,他的手臂像藤蔓般缠上来。
郁索身上的味道迎面扑来,他像脱力般卸下所有防备,将下巴埋进她的肩窝,发丝扫过耳畔引起一阵颤栗。
“裴泽连给我打了通电话,说你在球馆里晕倒了,我从家里出来看你一眼。” 谢斯濑微弱的动作把呼吸无限放大,只剩下微弱的气音。
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她不想承认的信息,谢斯濑离开那天她就料到,边兆林会把他做保释的事捅到谢家。他无法对谢斯濑做出限制,但可以利用这种方式让他的家庭介入。
既框定了他的动向,也降低了她妈妈被保释的可能。
“你家里人怎么说?”郁索的声音不够平稳,看着地板上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沉默像涨潮的海水漫过两人。
只有落地窗吹进来的风。
得不到回应,郁索轻笑了一声,盯着棋盘上的棋子:“你现在不说,还能一直都不告诉我吗?还是你打算让我们两个永远都通过别人才能联系?”
谢斯濑收紧手臂,似要稳定住她颤抖的肩膀,他低下头,嘴唇抵住她的肩膀。
“他们安排我出国做交换生,等边兆林咬松了再回来,加拿大那边有支球队发展还不错,如果顺利的话我下个月就走。”
“他们答应我,只要我同意,保释的事会立刻落地。”
郁索挣脱开他的手臂,猛然转身逼着他面对面。
谢斯濑本能地侧头想要回避,可还是晚了一步。
他右脸颊颧骨下方的淤青像团晕开的墨,在皮肤下泛着诡异的紫。那片淤痕边缘还掺杂了些青黄,像被踩烂的浆果,暴力痕迹明显。
“你爸打的?”她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是谢斯濑对她最后那个问题的回答。
之后的几分钟里, 他坐在公寓的沙发上一根接一根抽着烟,缓解脸上的伤带来的阵痛。郁索去冰箱拿了听罐装可乐给他消肿,刚递到他面前, 就被突然的电话铃声打断在半空。
她循声看了眼茶几上的手机屏幕,是他爸。
于是把可乐放在桌案上,转身去了厨房。
谢斯濑起身,拿起手机走向阳台, 随后将门在身后闭合。
郁索不知道这通电话的具体内容,但知道无论是什么, 自己都不会想要知道。
她强忍着咳嗽将刚拆开的米倒入小锅,想着他估计也没来得及吃, 打算熬点白粥垫垫肚子。
因此米放了两个人的量,添完水后等待煮沸,米香味顺着锅盖缝隙漫了出来。
靠在一旁的餐桌边沿,看火苗在锅底慢慢灼烧。
垂眸又盯了几分钟, 身后才终于传来了玻璃门滑动的声音, 随着风声被关在门外, 谢斯濑的脚步也一点点靠近厨房的方向。
郁索静静等他的脚步声停下才侧过头:“你要走了是吗?”
“嗯,八点前,”他走到灶台边看着正着沸腾的小锅, “有我的吗?”
她抬头看了眼表, 距离八点只剩下不到十分钟。
等到粥煮熟起码还要两个这么久。
“估计来不及了,我刚放进去。”
谢斯濑听着她的话, 动作并没停, 抬手将锅盖打开放在一边, 随后拉开橱柜, 从里面拿出了一只盛粥的碗。
他拢起毛衣的袖口立在灶台前, 用瓷勺轻轻搅动着里面还未煮熟的米粒,随后舀了几勺放进碗里。
郁索没有阻止他,而是靠在一边看他做完了全程。
谢斯濑端着那碗甚至还算不上是粥的东西走到了餐桌旁,拿起用餐的小勺一勺勺送进嘴里。
她则是把头别到一边,不想去看他的动作。
勺子与碗壁相碰,在屋子里发出的清脆响声。
“别喝了。”她的声音微弱的几乎快要听不见。
然而耳边的声音并没有消失,还是以和之前一样的频率发出。
“别喝了行不行。”她提高了些音量,回头看向男人坐着的地方。
谢斯濑手里的碗放在桌面发出一声轻响,碗内什么都没留下。随着他站起身,郁索的眼泪也夺眶顺脸颊流下。
他抬手擦干她脸上的泪痕,被她偏着头躲开。
“那是生的……”郁索极力控制着声音不发出颤抖,可结果却是像失语般只留下断断续续的气音。
男人把她拽进怀里,手掌在她的脊背上慢慢摩挲,仿佛要将衣服的纹路逐一感受一遍。时间从未在感知上如此迅速的流失,就连拥抱都显得贪婪。
她把额头抵在他胸前,小心翼翼地呼吸着。
“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告诉我。”
谢斯濑低头吻向她头顶的发丝,抱的更紧了些,直到两人的呼吸达到同一种频率。
“听我说,明天你照常去学校,不管发生什么都别慌,同学、领导还是警察,都会把我们两个当成毫无交集的人……谁,问你什么,都要说我们不认识。”
“明天是最后一面吗?”
“我不知道,”他声音虚弱的没有力气,低头蹭了蹭残留的余热“如果顺利的话,阿姨会在后天被保释出来,到时候那边的人会联系你。”
谢斯濑的手臂一点点从她身上脱离,温度瞬间散尽在周身的磁场。
“郁雪理,一切都结束了。”
次日,蓝鹦鹉队对阵了海外的联盟校。
谢斯濑缺席了这次关键活动,因此由西决临时带队,裴泽连做替补,比赛一直进行到中午也没分出胜负。
郁索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收到了千禾在现场发来的实时转播,是一段视频。画面里,两队人在冰面上扭打起来,西决抬手指着对方白男的鼻子,平时看起来更混蛋的裴泽连一反常态地在旁边劝架。
她看完后发去了一条消息。
【什么原因?】
千禾几乎是秒回。
【对面的球队说谢斯濑被他们挖走了,手里还一直比划什么我没看清……反正说的挺难听的吧……】
【谢斯濑确实好久没来学校了,你说……他们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郁索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打出一行字,又逐一删掉。
就在犹豫的这段时间里,千禾又弹出了一条消息。
两个字,输了。
郁索最后也没发什么,把手机按灭放进了制服口袋。
下午两点,新法国际部的学生在年级群里po出了一个文档,点开后是新法董事会发布的股权变更通知。
谢家不但抛售了全部持有股份,还彻底结束了对新法冰球协会的资助,将话语权彻底归还到其他股东手里。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又顺藤摸瓜翻出了最新的消息。谢老爷子在最近的短短几天内把钱投进了不少海外的青年项目,其中绝大部分对标了一所加拿大的外籍子女高中里。
深究下去,该校官网于昨日十二点发布的球员名单中,刷新了中国籍球员的名字。
谢斯濑就排在最前面。
一瞬间,群内对于谢斯濑留学海外的声音此起彼伏,似乎所有人都无所顾忌地加入了这场讨论,就连并不眼熟的账号也开始频繁发送消息。
眼见事情发展的走势越来越疯,不知是谁直接在群里艾特了西决。
【西哥,有没有什么内幕,跟我们说说。】
两分钟后,说话的人被移出群聊。
所有信息停在了这句。
下午三点,一辆警车停在了新法的后门,车门打开,浩浩荡荡下来了四名警员。
边兆林嘴里叼着烟走在最前面,像是一夜没睡好,眼下的乌青浓重,嘴边还有没理净的胡茬。
即便如此,他的表情依旧算的上兴奋,边走边整理着身上那件工装,飞快路过操场时,正赶上高三年级的室外活动课。
他穿过铁丝网看向里面清一色制服的学生。
就那一眼,恰好和在人群的郁索对上视线。
她还是上次见面时的样子,眼睛里的东西看不透,要非要说区别,瘦了些,身上的制服有些松垮。
对视的过程中边兆林走了三步,到第四步时,郁索轻轻颔首,男人却黑着脸收回了视线。
郁索清楚,两人以上的出警就证明证据已完备,他们这趟是专程来堵谢斯濑的。
但答案自然是一无所获。
下午四点,几名警员对高三年级的学生进行了低调的群审,然后对谢斯濑的人际关系网进行了排查。
虽然整个调查是暗中进行,但是个人都能看出这件事的阵仗不是一般事故,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千禾也察觉出了异样。
结果如同谢斯濑预想的一样,郁索因为在学校中过于低调,甚至没有进入到二层排查的范围。
老师间对她的评价也是如出一辙的听话。
边兆林见行不通,有意将事情闹大。他把三年前那场爆炸案的始末透露给了媒体,率先掀起了一阵舆论压力。
谢斯濑作为最终自首的犯案人,迅速掉进了漩涡中心。
半小时内,除新法以外的其他高校通过新闻媒介知晓了这件事,进一步扩大了传播范围。
恨他的人很多,恨他风光,恨他优秀,恨这场闹剧来的太迟。因此编造出的八卦条条都势必要置他于死地,真相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新法官方论坛被冲,学校迅速控制其他年级学生离校,只留下了高三生。
至此,边兆林得到了两小时的审问滞留时间。
也就是说,谢斯濑如果不出面接受审查,将无法顺利出境。
下午五点,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谢斯濑会私下接受审问的时候,使馆的黑色轿车停在了新法后门。
车门打开,他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独自走下车。
谢斯濑的父母则是在紧随其后的另一辆车内,四周的车窗都贴了防窥的暗膜,看不见内部情况。
颇有种割席的味道。
与此同时,教学楼内的审问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个人。西决作为谢斯濑的昔日好友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全程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摆弄手指。
无奈之下警方只能用“你不配合工作”逼迫他吐露一些事情。
得到的只有他笑着说出的一句:“他不是那种人。”
最后,西决被放了出来。
在他走出教室来到走廊的时候,教A一层的大厅已经挤满了审问结束的学生,此起彼伏的嗡鸣声撞在天花板上。
通往室外的玻璃门大敞着,所有人都面向门外的方位张望。
西决逆着人流向前挪动,制服外套蹭过旁人的肩膀,一路挤到了门前的位置。视线随即开阔起来——两柄黑伞般的轿车泊在后门,车顶已缀满珍珠般的雪粒。
下雪了。
“西决!”千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抬起头,率先看到的却是站在一旁的郁索,紧接着才是一脸严肃的千禾。
几人都没了之前碰面的活分,氛围一度降到冰点。
“这是干嘛呢?”西决双手插兜,呼出一丝白气。
千禾回应道:“谢斯濑一会儿会从东口出来……估计……都是来看热闹的。”
西决顿感无趣,墙倒众人推的事他做不到,更何况是对朋友。他转身要走,肩膀与旁边的郁索擦肩而过,侧头时看到她的脸正平静的望向门外。
冷风扑面间,她只是抽了口气。
“到底是优等生,这么冷血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西决看着她,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谁说。
人流的前排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即便很快被个别学生用“嘘”的手势压下,也依旧像水浪般传向后排。
“谢斯濑出来了。”
下午五点三十五分。
天空蒙了一层灰色的雾。
谢斯濑一身黑色大衣从对面楼走了出来,推开玻璃门的瞬间,风卷着雪粒扑在他身上。
他的大衣下摆扫过积着薄雪的台阶,脚步缓慢。寒风如刀,吹起一切可以飘荡的东西,自然也将他眉骨削刻得更显锋利。只有眼睛像沾了水,反着雪地折射的亮光。
脸颊的淤痕变成了深浅不同的记号。
如同无数次涉雪的寒鸦。
边兆林跟在他三步之后,看了眼那些还在往他后背张望的学生。
五点三十六分。
谢斯濑的目光望向那□□叠在门口的身影,最终停在了某处。
大厅中的讨论声骤然而至,物伤其类,没人再去追究网上那些事的虚实。人群在他转身过来时很快沉默下来,只剩下无数个投向身影的眼神。
走廊的广播在一阵呲啦声后响起了遣散人流的提示,受风雪影响,线路不稳定,声音一直断断续续。
郁索站在人影的缝隙中,被投至后方的阴影挡住了半个身体,只有眼神直直看向那张脸。
五点三十七分。
狂风作响,雪如尖刀刺向大地。
身穿制服的学生纷纷转身散开,大厅的瓷砖留下了纷乱的脚印,夹着污雪桎梏在地面上。
只有郁索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五点三十八分。
边兆林在一阵惊叫中回过头,原本已经向室内移动的人流再次倒戈般冲出大门,绝大多数身影停留在教学楼门口,无一不是惊诧的脸。
兴奋的惊诧。
风声,尖叫,狂奔的脚步。
在混乱中把氛围推向高潮。
千禾追出几步,随后便完全呆滞在第一节台阶,用手背捂住了嘴,凌乱的头发挡住了面容。
紧接着冲出来的是马上要走回班的西决,他距离最远,动作最快,领带在踉跄后飘向身后。
郁索匀速前进,一路走向谢斯濑所站的地方。
雪光与寒光交替重现。
手机里的群聊在短短几秒钟内爆发出海量的的消息弹窗,声音由点连成线,在无数个制服口袋中作响。
教学楼二层的玻璃被拉开,原本躲在里面窥视的身影也挤着身体探出了窗框。
谢斯濑的发丝被吹向一侧,发红的眼眶在她拥进自己大衣的那刻热得发烫。
一个拥抱。
和一个昭告天下的吻。
第35章
两人跌撞着进入纷飞的雪幕, 他背靠身后的车门,血腥味在齿间漫开。呼吸被搅成白茫茫的雾,他试图从她眼里分辨出是否清醒。
人浪中的欢呼却让场面彻底失控。
“放开!”
边兆林和另一名警员冲过来的时候, 脸上的错愕还未完全消散,瞳孔猛地收缩,微张的嘴还保持着呵斥时的弧度。
两人被生生拽开的一瞬,唇间滴落的红在白雪覆盖的地面上绽开, 触目惊心。
边兆林慌乱的目光扫向郁索。
她被反扣住,垂落的发丝在风雪里摇曳, 却没有半点想要挣扎的迹象,只有制服领口处无意沾染上的血滴。
那双眼睛, 是很多寒冬里求生的动物才会有的状态。
谢斯濑的肩胛在警员的控制下不断压低,身体也随之向前俯,大衣上的落雪如数抖落。他是被咬破的那方,嘴唇上的血色在分秒流逝下更加刺眼, 被晕开的红痕持续蔓延至下颚。
在一众混乱的拉扯中。
他看向边兆林的方向, 发出一声很轻的笑。
不远处的教学楼, 此起彼伏的尖叫冲破窗户。学生们挤到窗边,持着手机踮脚拍摄,镜头因兴奋而剧烈晃动, 整个走廊都回荡着沸腾的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