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死亡游戏禁止作弊by 果茶半杯

比他以前吃过的任何食物都要好吃。
“好吃吧，我媳妇儿做饭也就比我差点！”
光头壮汉哈哈大笑，旋即脸色一变：“手放下，放下，回血了都。哎呀，药水要没了。护士！护士！！！”
护士正好推着车进来，见状叹了口气。
“病房禁止喧哗，下次按铃。”
很快，谢青山出院了。
他没有身份证，没有钱，什么都没有。
“失忆了？我看你这一身伤，好家伙，还有枪伤。说不定以前还是个英雄人物呢。行了，以后跟哥混。哥有个大生意！保管你吃香喝辣。”
壮汉拍着胸脯保证。
谢青山见过的最自来熟的人只有张月。赵回？赵回在他心里不是个人。
面对这样热情的的光头大汉，谢青山很不习惯。
他拒绝了壮汉的邀约，翻墙离开。之后便自己在这座城市里游荡，饿了就薅绿化带里长出来的野菜吃，好吃。
他观察拾荒老人的行踪，学会了捡垃圾，卖瓶子。
谢青山小时候学到的挖野菜技能，伏击无人机的技能，在这时候用起来，简直是大材小用。
不过，拾荒老人最终还是发现了他。
毕竟一个地方刷新塑料瓶的频率是有规律的。
谢青山被拾荒老人追着撵。
“年纪轻轻不学好！跟我抢生计来了！！！”
一来二去，两个人算是不打不相识。发现这小子只需要一口饭吃就行，拾荒老人收留了他，把他带回家。
拾荒老人住在一栋烂尾楼里，非常大方的划分了几个房间，让谢青山自己挑选。
谢青山找来塑料布，把窗户封上。又把捡来的破旧电器修好，拿去二手市场贩卖。这比捡瓶子换来的钱多。
“你这小子，会的还不少。”
拾荒老人觉得自己捡了个宝，试图帮谢青山找个活计，但谢青山没有身份证。
这件事暂且作罢。
日子一天天过去，谢青山给烂尾楼加了个牌子，上面写着四个字，希望小区。
要过冬了，他捡来可以取暖的东西，一点点将庇护所搭建起来。
他还在楼顶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小窝，平时没事就爬上去盯着周围的动静。
这是他狙击多年的习惯。
不能俯瞰全局，他浑身不自在。
附近有不少野狗，有野狗伤人的情况。
于是谢青山用竹子做了陷阱和弩箭，开始巡逻。狂犬病的狗，直接射杀。还能养的，直接打一顿带回去。
“我是保安队长，兼监控室主任。谁同意，谁反对？”
一群毛色各不相同的流浪犬，或夹着尾巴，或摇着尾巴望着自己的队长。
“汪呜？”
它们听不懂，它们怕挨打，缩着脖子，蜷缩着，努力讨好谢青山。
谢青山试图训练这些狗干活，拉三轮车，捡瓶子，看家。
最重要的是，狗可以用来取暖。
他每天都去帮小饭馆清理厨余垃圾，挑拣出能吃的分给狗。他和拾荒老人，吃干净的。狗子吃不干不净的。
冬天来临，拾荒老人死在了冬日。
谢青山发现时，老人的被窝还是热的。最听话的流浪金毛犬给老人暖被窝。
拾荒老人已经凉了。
谢青山把保安队员丢给路边拦车的爱狗人士，无视他们讨要资助的言语，直接扭头就走。
他又没家了，要去流浪了。
既然这些人喜欢狗，那就都给他们。
没过多久，谢青山看到电线杆上的通缉令，是那个光头壮汉。
罪名是诈骗。
果然，爷爷说的对，太过热情的人，都是有所图。
他又是一个人了。
后来，天目降临。
谢青山仰头望着天目，这才切实意识到，之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没有身份信息的他，就这样成为第一批幸运儿。他是不同的，他没有身份信息，但他被选中了。
自我介绍时，谢青山本能的扯谎道：“谢青山，三十五岁，退役军人，在希望小区安保部监控室上班。特长……一顿三碗盖浇饭算吗？”
谢青山以为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个。
因为，他来自未来。
那个无望的未来。

牠是一个刚睡醒的旧神，这个世界充斥着牠不理解的东西。
于是，牠开始收集一些自己熟悉的东西。
例如贪婪，例如愤怒，例如暴食……
捡到暴食，是在一个垃圾桶。那时候暴食不叫暴食，它说自己是饕餮。
“八爪鱼，你知道什么是饕餮吗？本大爷可是很厉害的！”
于是，饕餮被打了一顿。
牠用触手卷着饕餮，继续寻找自己熟悉的东西，任由饕餮吃掉牠的触手。
牠刚苏醒，遗忘了很多东西，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是本能的寻找。
很快，牠捡到了愤怒。
尽管愤怒说自己不是愤怒。
愤怒流着血泪大喊：“我好恨！我好恨！一边去，别打扰我，我走不出这座山。”
牠用触手卷起愤怒，继续赶路。
牠又捡到了懒惰。
捡到了嫉妒。
捡到了傲慢。
捡到了色欲。
唯独没有贪婪，牠遇到的所有贪婪都不够贪婪。牠隐隐意识到，自己已经拥有了贪婪，只是时间未到。
后来，暴食捡回来一个光秃秃的人类幼崽。
“这个看起来很好吃。”
人类幼崽小小的，看起来要死了。暴食想吃，但又不敢。
“活的，要等死了吃。不然不太好。”
暴食有一套自己的逻辑，捂着咕噜噜叫的肚子，蹲在地上等人类幼崽断气。
最后，暴食没有吃掉人类幼崽。
因为旧神认为，需要有一个主宰：“我即将消亡，你们需要一个新的主宰。”
触手举起气息奄奄的人类幼崽，冷风一吹，幼崽打了个喷嚏。
愤怒道：“我觉得可以，不过你这八爪鱼，会养小崽子吗？”
傲慢道：“我来！我什么都会！”
嫉妒道：“这个幼崽身体不好，比不上其他幼崽，她快死了，换一个。退货。”
色欲道：“幼崽是希望。是欲望的诞生。”
懒惰躺在地上装死。只要不干活，无所谓了，牠才不管其他同僚说什么。
暴食蹲在地上流哈喇子。
就这样，一群奇形怪状开始养人类幼崽。
如何养育一个人类幼崽？
愤怒有话说：“米汤可以养活孩子，孩子都是米汤养活的。”
暴食吸溜口水，掏出一罐奶粉，用爪子敲了敲，发出叮叮当当的动静。
“我看别人家的幼崽吃这个。我也要。我也是个宝宝。”
愤怒拿起奶粉罐打开，发现里面是空的。
于是，暴食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打。
“你都偷吃了！偷吃了！偷吃了！”
愤怒很愤怒。
旧神半夜偷偷去网吧查资料，牠贴地滑行，没有被网管发现。
找到一台还有半个小时时间的电脑后，旧神用触手打字。
人类幼崽如何饲养？
答案一：母乳喂养。
母乳里有丰富的营养成分和免疫物质，对幼崽的发育生长非常非常重要。
旧神低头看自己。
嗯……牠不是哺乳动物，没有母乳。这条划掉。
暴食捡回来的奶粉，似乎可以喂养人类幼崽。不过人类幼崽吃奶，似乎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奶粉的种类有很多。
答案二：膳食均衡。
幼崽成长需要各种营养物质，辅食阶段要有新鲜蔬菜肉蛋奶，要无公害的健康饮食。
嗯……小章鱼挠挠头，试图思考。终于，牠明白了。
“嫉妒，你去开荒种地，要无公害蔬菜。还要养殖。”
嫉妒不乐意了：“为什么是我？凭什么牠们可以休息，我不能？”
“傲慢也去，你们比一比，谁种的好。嫉妒你难道不想自己种的菜，比其他人种的好吗？你难道不想自己养的动物，比其他人养的好吃吗？傲慢，你难道不觉得，你做什么事情，都会很厉害吗？”
嫉妒懵了。
傲慢也懵了。
暴食连连点头：“boss说的对！boss说的都对！”
嫉妒有点怀疑人生，想了想，好像有道理。傲慢觉得自己好像成为了工具人。但牠们不敢反驳旧神。
答案三：人类幼崽需要养成良好饮食习惯。
吃饭要有规律，可以避免很多问题，例如脾胃虚弱，发育迟缓等。
小章鱼用触手戳了戳懒惰。
“给你个任务。”
“我？我只想躺着。”
懒惰试图偷懒，被揍了一顿。
答案四：给幼崽干净舒适的环境。
嗯……牠们住垃圾站，看来需要搬家了。
答案五：有计划的接种疫苗，定期体检。
一群奇形怪状面面相觑。
疫苗？体检？
愤怒弱弱道：“这个需要钱的吧？我们没有钱。搬家也需要钱，我们没有。”
没有钱，就赚钱。
一群奇形怪状试图打工，很快牠们发现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
于是，牠们开始创业。
懒惰的作用就出来了，睡觉十分钟，精神一整天。一群奇形怪状不需要太多睡眠，只需要努力。
第一份创业计划是暴食提出的。
海外代购。
暴食、懒惰、嫉妒、傲慢、色欲、愤怒，六个奇形怪状离不开华夏，但旧神可以。旧神漂洋过海搞代购，零元购。
一群奇形怪状学习幼崽吃奶的各种注意事项。
色欲负责直播，愤怒负责送货。
华夏半日达，风雨无阻。给个好评呦亲！百分之百原装货，从原产地工厂里直接零元购的。
嫉妒与傲慢负责荒山开垦，养鸡种菜。
懒惰负责来回跑，帮同僚补充体力。
暴食负责奶孩子。
人类幼崽吃不完的，暴食统统吃掉。
野蛮的原始积累，赚到第一桶金不久，人类幼崽生了一场大病。愤怒和色欲两个有人样的，负责带人类幼崽去看病。
牠们没有身份证，没有一个合理的身份，人类幼崽也没有。
于是病看了，医院也报警了。
警方认为这是拐卖，展开了调查。
旧神混淆了警方的认知，愤怒和色欲成功从局子里出来。
一群奇形怪状抱着孩子复盘这次的翻车。牠们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合法身份，一个养孩子的身份。
首先，要给孩子起个名字。
暴食道：“她看起来甜甜的很好吃，就叫甜甜吧。”
甜甜录入时，变成了田甜。

捡来的人类幼崽，名字叫田甜。
于是，旧神也拥有了名字，叫田阙。因为牠吸收知识的时候，发现‘阙’有守望与遗憾的意思。
暴食也拥有了名字，叫田不饿。暴食不想挨饿，可牠真的好饿。
懒惰没有名字，因为牠懒得去登记。
嫉妒叫田一，因为牠要当第一，牠干什么都要第一。
傲慢叫田亿，因为嫉妒已经叫田一了，牠叫不了田一。田阙说，田亿这个名字意味着很有钱，亿比一大很多很多，所以田亿也很好。
傲慢终于不闹了，牠就叫田亿。
嫉妒也想叫田亿，被田阙和田亿联手打了一顿。
色欲叫田有花，牠很喜欢花，喜欢漫山遍野的野花。牠认为，那些花很有生命力。山火烧过，第二年会开出很多花。
愤怒叫田土坷垃，也不知道牠怎么成功把这个名字登记上的，反正牠就叫这个名字。
愤怒很骄傲。
尽管这个名字奇奇怪怪，但牠很骄傲。
愤怒说：“我的命，就像土。随处可见，任人摆布。”
所以，牠要叫土坷垃。
七个奇形怪状，拥有七个户口本。
田甜在田阙的户口本上。或者说，田阙在田甜的户口本上。
拥有户口本的田甜，终于可以打疫苗了。
色欲伪造了一整套档案，田甜的身份看起来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田氏家族开始努力创业，主攻互联网、科技与医药。
牠们搬家了，不再住垃圾站。
牠们很努力的工作，学习一切可以接触到的技能。
田甜的身体有问题，田甜的寿命很短。本来身为人类幼崽， 寿命就很短。再加上接触了旧神，田甜的生命更短了。
一群奇形怪状，努力养育人类幼崽。
“人类幼崽真的好难养啊。”
懒惰趴在地上当坐骑，看着伸到眼前的小脚丫，长叹一声：“她为什么不困！为什么还不困！我不要面子的吗？我可是懒惰啊啊啊！”
暴食在一旁调奶粉，一边调，一边偷吃。等调制结束，一罐奶粉被牠偷吃大半。
暴食道：“因为田甜被boss影响了。现在她身上有boss的味道，以后不当人了，也可以当boss。不过，boss快死了，田甜如果变成boss那样，会和boss一起死的。而且会长不大的。”
暴食很认真的分析。
懒惰捂着耳朵，不听不听，那么复杂，牠才不要听。
人类幼崽不睡，牠睡！
田甜踩着懒惰的脑袋，朝暴食伸手，咿咿呀呀要奶瓶。
“咿咿呀呀！”
暴食举起奶瓶不给她，试图幼教：“错了错了，你应该叫我什么？”
人类幼崽张着嘴，眼睛直勾勾盯着奶瓶，忽然福至心灵：“粑粑！”
暴食心满意足，把奶瓶递过去。人类幼崽拿到奶瓶，努力喝奶。
下一秒，一根触手将暴食打飞出去。
田阙狂奔而来。
“田甜，我才是你爸爸。再叫一声！爸爸！爸爸！”
人类幼崽抱住奶瓶用力吸溜，一心只有喝奶，没有爸爸。
田阙很生气，把暴食拉出去揍了一顿。
懒惰一觉睡醒，发现自己被人类幼崽拉了一身粑粑。
懒惰：“……”
人类幼崽好难养啊！
真的好难养啊。
至今一群奇形怪状，仍旧不知田甜喊的是‘粑粑’还是‘爸爸’。
田甜身体很不好，医生说是基因的问题，并提出给孩子父母做检查。田甜没有父亲，田甜没有母亲，她是被抛弃的人类幼崽。
田甜只有一只章鱼爸爸，和一群奇形怪状的保姆。
田阙的公司，除了正常运营需要的资金流外，其资金都投入到了医疗里。
资助了许多医学院，试图从最开始，找到问题的答案。
田甜的病，出在血液上。
医生说，这个病的名字叫做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田甜的情况，是因为遗传。
这是一种淋巴细胞骨髓内异常增生的恶性肿瘤性疾病，田甜的主要症状就是高热与出血。
医生说，这个病幼童患病的存活率是比较高的，甚至有希望治愈。
但田甜病的很重。
一群奇形怪状觉得这没什么大毛病，体液而已，随便喽。大不了换一换。
可是这样一点小问题，放在人类幼崽身上，就是一场灾难。
人类幼崽很脆弱，比牠们想象中的脆弱太多。
田甜确诊后经常住在医院里。
田阙真身见不得人，于是将自己缩在伪装出的人类皮囊里。一群奇形怪状，关心粮食与蔬菜，关心尖端科技，关心医疗发展。
牠们以最快的时间，构建了一个商业帝国。
而这个商业帝国，试图供养一个身体孱弱的小姑娘。
市面上已经有的治疗方案，全都用过了。可田甜的生命正在一步步走向凋零。
田阙不明白，凭什么田氏投资的特效药，对其他患者有用，偏偏对田甜无用。
田甜做过两次骨髓移植，术后状态一次不如一次。
暴食提议：“boss， 我听说有一个寺庙很灵的，还有教堂和道观，好多人说很灵的。要不我们去试试？”
田阙直接将暴食踩在脚下。
可牠就是神啊。
无数条时间线里，有无数种结局。
田阙与田甜是共生关系，这个人类幼崽从小接触旧神，已经彻底被影响。
每当她身为人类无法存活时，就会被同化。
田阙的生命即将到达终点。有时是二百年，有时是三百年。
对人类而言，二百年与三百年是很长的时间。但对于旧神而言，不过是一个打盹的时间。
田阙努力让自己不陷入沉睡，牠要看着自己养的人类小人长大。
可是，每一次都没有成功。每一次，牠都只能被迫同化这个人类幼崽。
无数条时间线里，牠见到过无数次‘贪婪’。
那是一个奇怪的人类，天生就有看到过去与未来的能力。那个人类无数次将自己折腾得面目全非。
他是贪婪，贪婪一切不可得之物。
除此之外，田阙还找到了欺诈。
那是一个狡诈的骗子，天生的骗子。
可惜的是，无数次接触后，只有贪婪接下了牠的邀约。欺诈并未成为他的眷属。
贪婪的名字叫赵回。
欺诈的名字叫做——谢青山。
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映我多无畏。
人类，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
弱小又执着。

那个年代，那一辈人，假名很多。每个人都有许多曾用名。
有些人永远在历史的尘埃里深埋，有些人死在了教科书里，有些人活了下来。活下来的那些，或站错了队，余生惨淡。或站对了队伍，余生灿烂。
人性，永远是复杂的。
在刘槐香眼里这些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虚名何用？惨淡也好，灿烂也罢，难不成有人能一天吃三十顿饭，睡十几个觉？
刘槐香很想拿自己的声名与荣誉，换一些东西。
可她换不来。
她不要名誉，不要权力，不要财富。她要一些人活着。
现实求不得，转道问神仙。
神仙也无用，不如向黄泉？
人死不能复活，但她可以去死。如此，何尝算不得一种团聚？
刘槐香早就想死了，可人生在世，总不能自戕吧？没有敌人威逼，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选择自杀，多丢人啊。
如果真有阴曹地府，魂归阴间，那些老战友问：柳香啊，你怎么死的？
她能说是自戕吗？不能。
她要脸。
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那么自杀就是提前投降。
她刘槐香，一辈子不知道什么是投降。
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过的。
别人等风来，她等死。
八十八了，快了，快了啊。
刘槐香早早就写好了遗书，倒是没有什么后事交代，她就是想要一个仪式感。就像打胜仗了，会得表彰。打败仗了，要复盘。
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要做的事。
遗产没什么好说的，她没什么遗产。
反正都不是亲生的，一群兔崽子想怎么吵架怎么吵架。她才不管。
刘槐香不要求葬礼形式与规格，因为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主。
因为各种原因，亡人的葬礼，亡人总是做不了主的。
她见过很多类似的事。
越是位高权重，越是做不了主。
爱咋地咋地。
刘槐香有时候会坐在家里的柿子树上发呆，一边啃柿饼一边发呆。
隔壁人家院子里有一株国槐。每年春天发芽抽条，细细弱弱的槐花串，看起来瘦骨伶仃的，风一吹，左摇右摆，可怜又可爱。
这种槐花是苦的不太好吃，不过槐米可以用来泡茶，清热降火。
但凡是苦的，只要没毒，都能清热降火。
刘槐香小时候，总觉得这种槐花很好吃，甜滋滋的。其实那是她以前分不清洋槐与国槐。
如今再吃，这一株国槐的花朵，实在是有些苦涩。
刘槐香经常梦到以前。
山河破碎，吾辈自强。
倭寇叩国门，吾辈身殉之。
很多事，经历时不过是泥泞里挣扎，自觉与往日并无太多不同。
回头望才知波澜起伏，暗流汹涌。
刘槐香有时候看儿辈的教科书，孙辈的教科书，很想笑。明明是过去很寻常的一天，却有那么多事可以载入史册。
刘槐香也想哭。
一路走来，其中艰苦，不是一本薄薄的教科书可以囊括的。
“奶奶，讲故事！”
刘槐香翻开童话书，她已老眼昏花，看不清字，敷衍道：“奶奶不认识字，你来讲，我来听。”
刘槐香躺在躺椅里，望着邻居家探出来的槐树枝条，一把揪住路过的养子的裤腿。
“小赵，我要槐花包子，没有肉的那种。”
于是，赵江城着急忙慌出门，去找槐花包子。刚过完年没多久，洋槐花苞还没长大，槐花包子实在是不好找。
但老母亲要，他只能找。
小孩大喊：“奶奶骗人！奶奶认字，我看到奶奶写字了！”
刘槐香戳戳小孩的脑袋，咧嘴一笑，吐出一个字：“滚！”
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小孩儿，最近经常来找她玩。她一个快入土的老东西，有什么好玩的。
小孩气呼呼抱着书走了。
刘槐香翻出自己的蛇皮袋，出门去捡瓶子。
一对磨损严重的金耳环在她蔓延了老年斑的耳垂下方摇晃，刘槐香背着手，转动手腕上的铜镯。
这镯子是旁人送的，因为铜可以消炎镇痛。这说法也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
药物紧缺的时候，关节痛的时候，她总要转一转这个镯子。
捡了半袋子瓶子，她拿去给拾荒老人，两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分享一块烧饼。
拾荒老人指着匆匆走过的路人道：“这年头，小年轻都不知道节约，饮料喝到一半就扔了。盒饭没吃完就丢了。”
“那挺好，有得扔，那就说明有得吃。”
刘槐香说着场面话。
如果是她家那些兔崽子干出这种事，她已经抽出鸡毛掸子了。别人家的孩子嘛，无所谓。
当年拼死拼活的，不就是为了以后能堂堂正正端起饭碗？
有得扔，意味着富足。
有所遗弃，意味着丰裕。
每日捡瓶子结束，刘槐香溜达着回家，买了半蛇皮袋的纸钱，扛着回家。
她有钱，有钱没处花，每天都要买一堆黄纸香烛。
早年有人指摘她不够唯物主义，带头烧香烧纸。现如今，那些指摘她的人，要么进去了，要么下去了。
嘿，活得长就是有好处啊。
当年求神拜佛无用，于是她握住了一杆枪。如今，她求不得，还想问一问神仙。
逢年过节，初一十五，日日焚烧。
刘槐香烧的纸钱，燃的香火，每年能以吨计数。
刘槐香想问一问，世间可有阴曹地府？可有地狱天堂？想问一问，昔日亡魂今何在？
那些大师说：执念重，心不诚。求不到的。
刘槐香不服，她认为自己很虔诚的。
从始至终，她都虔诚的不信奉那些牛鬼蛇神。
她的念头从一而终。
“谁让我活不下去，我干谁。”
她只想问一问，世间是否真有阴曹地府罢了。
那些缺胳膊少腿的老家伙认为，她这是谵妄，是病。一天到晚，总是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是一年开春，国槐还没开，一串串瘦骨伶仃的花骨朵，与薄薄小小的槐叶一起，在半冷不热的风里摇摆招摇。
刘槐香回到家，站在柿子树下，仰着头，努力呼吸着黄昏时空气里的炊烟与槐树的气息。
赵江城匆匆赶回来。
“娘，槐花包子买回来了，是去年冷库的槐花。”
刘槐香翻白眼：“我才不吃去年的，没有灵魂。”
赵江城不敢怒，不敢言。
刘槐香知道求神无用。
因此，她在年幼时选了一把枪，想要争一争。
现如今，垂垂老矣，她无比希望世间有地狱天堂。
昔日亡魂，今何在？

父亲死的早，母亲死在他高考那日。
他考完最后一门，兴高采烈回家，以为自己能看到一桌丰盛晚餐，却什么都没看到。
邻居开门看到他，让他快点去市医院。
“你妈出车祸了，我回来换衣服，正好你和我一起过去。”
赵余白浑浑噩噩跟着邻居去医院，他不记得一切是怎么开始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他盯着仪器屏幕上汇成一条直线的光点，神游天外。
死了啊。
那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出生，再次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赵余白不知道如何描述这种感觉，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条线，有终点与起点。他这条线，与其他线交织。
属于他母亲的那条线，毫无预兆的戛然而止。
赵余白有点烦躁，条件反射想掏出烟盒，手伸到一半，顿住了。
他的母亲，不让他抽烟。
赵余白忽然有些茫然。
他是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好，性格好，从来循规蹈矩，一直不让人操心。邻居提起他，总是夸奖。
这份夸奖背后，是那些人的指指点点。
父亲死后，母亲没有再婚。这似乎触及到了那些人的利益，他们明面上笑盈盈，背地里却另有盘算。那些人，把他的母亲，当做做人情的筹码。
赵余白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些人的心思，也梦到过自己无数次死亡。
但他从来不说。
赵余白知道，自己是一个异类。
他假装自己是一个好孩子，并一直这样下去。如今，让他决定当一个正常人的那个人死了。
周围来了许多人，拍着他的肩头安慰，甚至有人开始掉眼泪。
赵余白看着他们，几乎看穿了所有人。
他们悲戚之时，想的却是晚上吃炸酱面，想的是不久之后的旅行，想的是明天会不会下雨，想的是要买什么衣服。
他们的伤心，并不是全神贯注的伤心。
无数念头将赵余白裹挟。让他分不清今夕何夕，让他分不清过去未来。
邻居拍拍他的肩膀，声音悲戚：“小白啊，你以后可怎么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