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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循希望能跟她和平相处,也希望她能少点越界的……冒犯。
既然很快要被解雇,贺循又摆出了一副冷冰冰的态度,那黎可当然也识相,对他敬而远之,尽量不在面前晃,连脚步声都放缓了很多。
她按部就班地干活,趁空偷点懒跟Lucky玩,准时准点下班走人。
今天小欧本该来白塔坊,黎可让他别来了,放学后何胜会去接小欧,要带小欧去吃饭。
何胜最近估计是赚大钱了,特意请母子俩吃海鲜大餐,黎可和他见面多,偶尔两人也会约着一起吃个宵夜什么的,打扮从来随便,今天也是直接从白塔坊出来,没有特意洗澡换衣服,素面朝天,黑色工字背心外面套件罩衫、灰色运动裤和人字拖。
吃饭的餐厅档次挺高,何胜也穿得人模狗样,白衬衫黑西裤,吹了头发抹了蜡油,看见黎可哭笑不得,连喊了三声姐。
“你要是嫌我穿得寒碜,我现在就走,你带着小欧进去吃。”黎可唆他。
“不寒碜,您穿什么都好看。”
何胜看她,这普普通通的衣服穿在她身上,说不出的好看,就是这阵子他每次见她都这么穿,黎可说这样干活方便,但以前黎可穿得时髦靓丽又风格多变,化着妆,踩着双高跟鞋走过来,让人心头乱跳,根本挪不开眼。
说来说去,还是这家政保姆的工作配不上她。
何胜点了不少菜,两人给小欧剥虾挟菜,又说暑假快到了,小欧的生日也快到了,商量着暑假要带小欧去哪里玩,要怎么过生日,何胜说要给小欧办个隆重的生日会,小欧摇摇头,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说不要,让何胜好好存钱结婚。
何胜笑得要弹小欧脑门:“谁教你说的?”
小欧偷偷瞥黎可,往嘴里塞了勺冰激凌。
“还有谁。”黎可撑着脸颊,“我妈呗,说理财意识要从小培养,但这话说的也挺对的,你少大手大脚花钱,下次再这么请客我跟小欧都不来了。”
“没事,我心里有数。”
餐厅里有个水族箱,养着颜色各异的观赏鱼虾,吃完饭,小欧去看小鱼小虾,留下黎可和何胜说正事。
何胜第一件事就是让她把白塔坊的活儿辞了:“你干这活也……太说不过去了,不干了行吗?”
黎可说行:“快了,我也干腻了,过几天就走。”
“以后想做点什么?”
黎可随口说了句:“可能……洗狗?”
上次她带 Lucky去宠物店洗澡,看见店里有在招聘员工,又加了店主的微信,感觉去宠物店上班也不错,还能定期见到 Lucky,小欧也还是可以和 Lucky玩。
“啥?”何胜没听明白。
“没什么。”黎可挥手,“我随便说说,开玩笑的。”
何胜踌躇满志:“Coco姐,你不如跟着我干吧。”
黎可嗤笑:“得了吧,赚点钱就当自己是老大?你年龄才多大点,翅膀都没长硬,还得靠着你堂叔吃饭。再说了,你弄那些工程上的事,我没兴趣。”
话说的的确没错,何胜最想是自己能开个公司,哪怕两三个人的小公司也行,到时候请黎可来管账。
“姐你等着,我总会出人头地。”他拼命努力,就是为了有这么一天。
黎可对这个也不感兴趣:“你出人头地当然好,安安分分请我吃顿饭就行。别拿这种事情折磨我,我是我,你是你,别混在一起。以前说过,你少啰嗦,再啰嗦就绝交。”
她不高兴,何胜就不提。
两人再说起白塔坊和最近忙的事,黎可提起贺循当然没什么好语气,嫌他冷脸,何胜说贺循过阵子就要离开白塔坊。
“离开?”
黎可压根不知道这事。
“哦,他要回临江。他父母六十岁生日,估计有什么酒宴吧,他要回家一趟。”
黎可皱眉:“那他还回来吗?”
何胜不好说:“这个……我是从我堂叔嘴里听说的,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也没说不回来,我堂叔也没提。”
怪不得卡在这个时间点,现在他对她“冷处理”,过几天就要回临江了,家里也不需要保姆干活了,正好顺便让她下岗。
何胜见黎可没说话,继续道,“我堂叔准备了东西,八成也会去临江送礼,正好讨个交情,顺便找小贺总要个项目,看看能不能弄到手。”
黎可问:“你说的这个小贺总是——”
“就是贺先生他大哥。我堂叔跟贺先生他妈是同学嘛,以前就是凭着这交情当了他家的供应商。我听说贺家以前也就是个小厂子,夫妻俩白手起家,后来抓住时机才做大,又早早搬到临江去了。但现在老贺总夫妻俩都退居二线,小儿子眼睛瞎了,公司就全都交给长子贺邈接班,弄了挺多条条框框,我堂叔有时候也头疼,私底下骂,当面还要夸小贺总。”
黎可点点头。
她是知道贺循有个哥哥和姐姐。
“对了,过两天我堂叔要跟贺先生应酬吃饭,我会来一趟白塔坊。”
黎可当了两个多月保姆,除了见贺循去上岩寺,什么时候见他有过应酬。何胜说其实有的,以前也有过几次,只是极少,毕竟贺循眼睛不方便,人也冷傲,但贺家在潞白市有项目,贺邈不过来,有些事只能贺循露面,毕竟有些应酬推不开。
过两天何胜果然来了。
这饭局大概跟政府部门搭点关系,安排在中午,何胜专程过来接贺循。
贺循这次出门只用盲杖,不带 Lucky,跟黎可说让她在家陪着 Lucky玩,黎可乐得不用做午饭,兴高采烈地说好。
他去二楼换衣服,何胜在楼下等。
既然来了,就当客人招待,黎可特意给何胜泡了壶茶,笑眯眯地让何胜坐下等。
两人看着贺循上楼,没有旁人在场,何胜跟黎可小声说话:“中午打算吃什么?”
“叫个外卖喽。”黎可开心,“一边吃一边看电视。”
他们出去吃顿饭,她起码有四个小时的空闲时间,肯定要好好享受享受。
何胜一猜就是。
黎可也有话讲:“你好好照顾他,他不带导盲犬,肯定是比较正式的场合,楼梯地毯那些,走路都很不方便。”
“知道,我堂叔也是让我过来,专门把他送到酒店包厢,别的我也管不了。”何胜想了想,叹了口气,“他妈的。我要是瞎了,还要跟一群领导坐在酒桌吃饭,连别人的脸都看不见,谁在说话都不知道,这还怎么应酬说话办事?换我我也整天窝在家里,活着有什么意思。”
黎可睫毛轻撩,把茶杯递过去,淡声道:“喝你的茶吧。”
“这是上次我送来的茶吗?”
“嗯哼。”
“这茶还真挺好喝。”
“你没喝过?”
“没有。”何胜笑起来,“我在我堂叔那享受不到的待遇,总算在你这里享受到了。”
黎可挑眉:“跟我没关系,这是贺先生的茶,你谢他。”
何胜点头:“姐你泡的茶也越来越好喝。”
话音刚落,楼梯间响起了脚步声。
两人齐刷刷抬头——————————————————————
贺循换了身很正式的商务装,白衬衫利落清爽,第一颗纽扣解开,衣领微敞,袖子松松挽至手肘,露着线条明显的清瘦手臂,手指搭着楼梯栏杆,黑色西裤线条笔挺,衬得双腿笔直修长,锃亮的薄底皮鞋往下迈步,气质清冷疏离,又是极为干净好看的清隽儒雅。
黎可喜欢。
她思想浅薄,就喜欢男人长得好看,穿得好看,气势好看。以前找的男朋友,没有一个不好看的,就算是排名垫底的初恋男生,也称得上清秀。
“贺先生。”何胜笑道,“您好啦?那咱们走吧?车子就在巷口等着。”
贺循点头:“走吧。”
两个男人一道出了门。
黎可和Lucky目送两人走出巷子,回头把门关上,她弯腰揉了揉Lucky的脑袋:“咱们在家等他回来吧。”
中午的饭局的确比较正式,有政府领导和下属单位在场,谈的是潞白市的一个项目合作开发,何庆田就想着把这个项目揽到自家公司,特意找人攒了这个局。
这是贺邈的事情,他自己不过来,把事情硬推给贺循,也是逼着贺循不要整日呆在家里,承担点公司事务,有点社交活动,再说了,这种事以前贺循也不是应付不来。
贺循仅仅需要坐在位子上,挟菜倒水这种活自然有旁边服务员代劳,他能分辨不同人的声音,在人群里交谈并不会混淆或者迷惑,旁人看他年轻英俊,气度又镇静优雅,那双眼睛完全看不出是个瞎子,席间动作也行动自然,言行谈吐又得体熨帖,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下午两点半,贺循才从外面回到家。
依旧是何胜送他回来,同车一道的还有何庆田,何庆田本想跟贺循在家好好谈谈,何胜在旁边搭腔说贺先生好像有些累了,的确贺循脸色看着冷淡,说话也并不热络,索性按住话题,等过阵子去临江,有话一道说。
贺循的确是累了。
眼睛能看见的时候,应酬吃饭好像并不是一件难事,那时候眼睛分担了太多的信息,他人的神态动作细节,现在全要交给听力和大脑分辨,他在饭局前特意背过席间众人的名单和职务履历,回程的车上又听何庆田一路滔滔不绝,现在格外的疲倦。
Lucky摇着尾巴迎上来,贺循收了盲杖,脸色漠然,第一句话是:“黎姐,给我倒杯茶。”
第二句是:“给我弄点吃的。”
贺循从不在外面上洗手间,当然也尽量避免吃东西和喝水,几个小时的饭局,他只吃了两口菜,喝了一杯酒。
黎可站在厨房,仰头叉腰。
好嘛,他出去吃顿饭,她该做的事情还是一件都没少。
“稍等。”她叹气。
黎可一边泡茶,一边拧开灶火,一个锅忙着煮小馄饨,一个锅在煎牛肉粒,她再手忙脚乱地抱着碗给他弄点蔬菜沙拉。
一抬头,冷不丁看见贺循已经坐在了岛台旁,垂着漆黑冷清的眼,疲倦地捏着眉心,饥肠辘辘地等她开饭。
他又解开了衬衫的一粒纽扣,姿态松散又慵懒随性,尖锐突兀的喉结明显滚动,还有若隐若现的锁骨和清瘦胸膛。
黎可看了几秒。
煮小馄饨的水扑出了锅沿,平底锅的牛肉粒隐隐散发出焦气,黎可急得要命,手里的沙拉碗用力过猛,撒了一大半在地上,她气急败坏,忿忿骂了声靠。
也不知道骂的是谁。
最后贺循坐在岛台吃了一碗小馄饨,还有几块煎牛肉粒和半份蔬菜沙拉,慢条斯理喝了一壶茶。
他起身上楼,把残局留给黎可收拾,一边解衬衫纽扣,一边迈进浴室。
衬衫西装的束缚褪去,温热的洗澡水从头顶喷洒而下,贺循站在淋浴下,捋开面庞的水珠,头脑也渐渐放松清明,回想起中午饭局的谈话,还有车上何庆田说的话,抿抿唇。
唇腔里还有刚才那壶茶的余韵。
他蓦然想起何胜,和出门下楼时听见的那两句对话,当时脑子正在想事情,并没有时间去思考。
【跟我没关系,这是贺先生的茶,你谢他。】
【姐你泡的茶也越来越好喝。】
为什么是越来越好喝?他以前也喝过她泡的茶?
他们之前就认识?
曹小姐帮贺循安排了回临江的行程。
回潞白市是去年夏末的事情,此间贺循回了两次临江,一次是眼睛检查,另一次是春节团聚。
家里人多,常有亲友和访客,贺循并不愿在家久待,暂住几日又会回到潞白,家人总劝他多待几天,但对贺循来说,面对面的聊天和电话里的话语毫无区别,而父母每每看见他在家中摸索,总会想起过去那个眼神敏锐又意气飞扬的儿子,与其暗自伤神,不如放手让他独立生活。
这次回去是贺循妈妈过六十岁生日,贺家父母养育了三个孩子,夫妻俩感情甚好,生日又是同月,贺父年龄比妻子大四岁,大半辈子精力都扑在事业上,前两年因为心脏和家庭问题已经退出了公司管理,夫妻俩在家颐养天年。
从潞白到临江开车四个小时,何庆田打算和贺循一道去,当然也要带着Lucky,曹小姐安排了一周的时间,除了私事,贺循也有不少事情要处理。
这事没有人告诉黎可——除了那天何胜提起。
黎可笃定自己的失业日是贺循要走那天,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每天的工作心情还算愉快。
毕竟从好处想,这份工作的确简单清净,工资也不错,雇主没什么大毛病。
小欧又来白塔坊找Lucky玩,还给Lucky买了个宠物玩具,是一只趴在地上又胖乎乎的黄色毛绒鸭,咬住会发出“嘎”的声响。两个小伙伴几天没见,Lucky高兴地从露台窜下来扑在小欧怀里,知道自己有礼物,叼着毛绒鸭猛转圈圈,又特意跑到贺循面前,让主人摸它的新玩具。
贺循坐在蔷薇花架下,拍拍Lucky的脑袋,温声谢谢小欧。
“是妈妈带我去买的,因为Lucky很可爱,我想送个礼物给它。”小欧乖乖喊叔叔:“谢谢您送给我的巧克力,那盒巧克力好漂亮,也很好吃,我很开心。”
“不客气。”
贺循放下手机,“喜欢吃巧克力?”
“喜欢。”小欧有点不好意思,“只是我不能多吃……小时候我经常牙疼,妈妈不让我吃这些,不过我可以每个礼拜吃一块,能一直吃到暑假。”
只够吃到暑假吗?
贺循唇角弯起的弧度只针对认真可爱的小孩,眉宇和眼睛的线条清晰明锐,问:“你妈妈也爱吃糖?”
“嗯……”
小欧觉得贺循的语气好像有种微妙的变化,是另外针对他妈妈的,认真想了想,“我妈妈也不是很喜欢吃……但她牙齿比我好,每次都帮我吃掉一些……”
贺循唇角扯平,好像很淡又敷衍地笑了下,似乎什么都了然于心。
小欧礼貌说完谢谢,不再打搅贺循,带着Lucky一起去玩。
两个小家伙在花园里玩捉迷藏,玩到兴起,Lucky扑腾着舔小欧的脸蛋,小欧两手搂着要抱起它,贺循安静听他们玩闹,黎可从厨房走出来,端着切好的水果,拿来了清凉饮料。
她叫小欧和 Lucky休息,又竖起嘴巴“嘘”了下,招手让他们过来。
她们仨都喝橙汁,只有那个人喝茶。
Lucky当然也有份,黎可悄悄给它倒了一碗,小狗欢天喜地地把脑袋埋进水盆里,小欧看它喜欢橙汁,再把自己的鲜橙汁分一半给 Lucky。
贺循能听见,当然也能知道。
他摆出惯常的冷淡态度:“黎姐!”
黎可无视雇主的气势压迫,振振有词:“今天天热,刚才他们跑来跑去,Lucky都累得吐舌头了,要多喝点水补充水份。”
贺循薄唇微抿,并不是禁止 Lucky喝橙汁,纯粹是对她擅作主张的不满。
只是大人之间的龃龉最好避着孩子,等贺循从临江回来,肯定会有惩罚条款和措施要跟她谈。
小欧紧挨着黎可坐,听着他俩说话,觉得贺叔叔对妈妈有点冷还有点凶,又很疑惑,悄声问黎可:“你比贺叔叔年龄大吗?他为什么要喊你姐……”
黎可嘴里的橙汁差点喷出来,猛咽下去后在喉咙里咳咳呛住,伸手把小欧的嘴巴捂住。
她偷瞟一眼贺循,他坐得远,脸上那副表情不确定有没有听见小欧的话,也是声量小小:“当然啦,贺叔叔还很年轻没结婚呢,你这个小屁孩都快比妈妈高了,再这么嗖嗖长高,他都要喊我阿姨,再喊我奶奶了。”
贺循眉心皱起。
黎可讪笑,提高音量:“贺叔叔童颜不老,青春永驻,以后不要喊贺叔叔,喊贺哥哥吧。”
“啊?”小欧懵懂,“贺哥哥?”
“黎姐!!”蔷薇花架下的男人已经很不悦。
这回是不喜欢她跟孩子胡言乱语。
“看来您还是喜欢走成熟路线?”黎可笑嘻嘻,低头拍拍小欧肩膀,“那还是喊贺叔叔吧,太嫩的哥哥不如成熟男人有魅力。”
贺循沉气,冷言冷语:“你该去做晚饭了。”
“是吗?又要忙了。”
黎可叹了口气,怏怏走进家里。
贺循听她踢踢踏踏走进家门,真的不知道凭这个女人的德行是怎么教出现在的小欧,但教育学很明确的一点,小欧要是再这么耳濡目染下去,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家中无事,回临江之前,贺循要去一趟上岩寺。
吃完早饭,依旧是司机过来接,贺循上楼换好衣服,Lucky也套上了导盲鞍,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黎可知道他们要去上岩寺,很有眼力劲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又在厨房找点吃的喝的,打算跟他们同去。
贺循顿住脚步,侧脸稍稍倾向她:“你不用去。”
黎可诧异:“我不去吗?”
“你留在家里。”
“你跟Lucky都走了,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干吗?”她也想出去放风,“家里没有人,好无聊。”
贺循又忍不住皱眉:“家里没事吗?”
她好像没有当保姆的觉悟,即便主人不在家,她的工作岗位就是这个家,工作手册上该做的事情一件都没少……即便贺循知道她在家会偷懒,也默认她今天可以偷懒。
东西都收拾好了,黎可真想去:“我跟你一起去不行吗?”
“山里的路已经修好,车子可以直接到寺门口,不需要你帮忙拿东西。”贺循语气淡定。他以前没有带保姆去过上岩寺,只是恰好上次需要她帮忙而已。
“没关系。”
黎可觉得上次挺好玩的,她还想再去寺里转转、吃顿斋饭,眼巴巴央求:“我陪您嘛。我把厨房都收拾好了,剩下的活等我回来再做……我可以去去庙里帮忙,上次我煮的茶不是挺好么,我还可以照顾Lucky啊,你跟方丈大师聊天的时候,我可以看着它,万一它这次又滚一身草籽呢,我还可以帮周婆婆干活……”
她这会的语气既不懒怠也不无赖,是真的想跟着他出去,找尽理由,嗓音发软发黏。
只是听在耳里总觉得有些轻浮。
她音调拖长,尾音夹着若有若无的慵懒,让人莫名想心软,贺循心里动摇的同时又有种隐隐的怪异,这种怪异说不出口,此前也冒出过很多次,鲜活生动的,像雨过天晴敲击瓦片的雨滴和滚动嫩叶的水珠。
奇妙的感觉,贺循并不喜欢,反思自己对她是不是太宽容。
他皱着眉棱,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你留在家里。”
黎可看他神色疏淡,咬住舌尖,而后把包放下,失望地拖着音调“哦”了声——她是将高兴和不高兴都摆在明面的人。
贺循带着Lucky往外走。
“我送您出去吧。”黎可懒声道。
不知道为什么,黎可这次的确很想跟贺循出门,以后应该也没有机会了吧,她也不会独自跑到深山去找一座小庙,情绪上的确有点莫名失落,但人家不愿意,黎可也没再说什么,把贺循和Lucky送到门外。
她懒散倚着门,努努嘴,抱手看着——以后也很少见了吧。
巷子里走了几步,贺循没有听到回转的脚步声和关门声,他能感受到某种情绪,只是依旧不愿心软,只是突然顿住脚步,扭头:“我下午会早点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但这句话就是自然想说出口。
眼睛看不见,但他知道她在那里。
黎可莫名愣了下,而后笑应:“哦。”
转身回家,漂亮的花园和旧式小洋楼,过几天也要告别喽——虽然不用干活的感觉很爽,没有人的家也能让她为所欲为,沙发可以躺,手机可以外放,想吃什么可以随便吃,活也可以不用干,但连 Lucky都不在,黎可就觉得缺点什么。
有监督的偷懒才叫爽,正大光明的休息叫无聊。
车子驶出白塔坊,从热闹市区开往僻静山里,漫长的安静后,车子在上岩寺正门停住。
Lucky熟门熟路进了山门,这个时间,周婆婆还是握着扫帚在清扫庭院,看见贺循进来,她说主持在偏殿念经,把贺循和 Lucky带到了偏殿,贺循把 Lucky的导盲鞍解开,让它自己去玩。
主持大师俗姓胡,早年是贺循外公的好友,贺循的妈妈叫宋慧书,以前很喜欢这位胡伯伯,胡伯伯前半生过得自在洒脱,四十年前突然出家皈依,后来辗转到了上岩寺修行。早年的上岩寺几乎是座荒庙,山路不通,主持大师花了几十年的心血维护重建,其中也有不少贺循外公和妈妈的捐赠。
这次来上岩寺,贺循不仅是来看望主持,也是宋慧书让他来烧支香,还想求一张主持大师写的福牒带回临江,这几年宋慧书求神拜佛的虔心比以往更重,贺循知道,那是求他眼睛复明。
父母的苦心无法拒绝,人在迷茫和困境中容易敬神明,想有所依托也有所求,这样来看又难免功利。
偏殿有梵音,大师诵经,贺循收起盲杖,于香火袅袅中在蒲团坐下。
他只敬重文化,心里对神佛并无所求,佛只修灵性,修不了身体,只是听佛音过耳,心中也觉得清明,但一晃神的功夫,有句略带调笑的话语滑过耳畔:“您是来求神拜佛的?还是来出家的?”
他其实听见了。
她不信神佛,语气里有种轻飘飘的态度,但她好像又喜欢这个地方,这么意懒的人,居然也主动要求来帮忙。
诵完经后,主持大师和贺循去了后厢房,跟他聊起佛法和修心,又感慨时间如流水,昔日的青葱少女都到了花甲之年,蹒跚学步的孙辈已是高大青年。
中午还是在寺里吃的斋饭,吃完饭,贺循听见周婆婆的脚步声从身边擦过,喊住周婆婆。
“贺先生?你喊我?”
贺循想了许久,欲言又止,最后问:“现在山里还有野山莓吗?”“应该还有。”周婆婆麻利擦桌子,“现在有空心泡、乌莓子,野果没春天多,但现在的个头大,也更甜。”
说不清是突然心血来潮,还是不喜欢那种摆在明处的不高兴,抑或是一点补偿的心态,再想起小欧,贺循抿唇:“您能不能帮我摘一点?”
周婆婆爽快道:“行啊,待会我就去山里看看。”
贺循道谢。
下午司机按约好的时候来寺里接人,周婆婆摘了一小筐山莓,她跟贺循说摘的山莓不多,不过又大又红,保准好吃。
贺循吃了一颗,山莓柔软的口感和淡淡的甜味,是小孩子会喜欢的水果。
周婆婆看贺循的样子,似乎也不是馋这种野果的人,这都是小姑娘和小孩子馋嘴的零嘴,笑呵呵道:“贺先生,您这是给小李姑娘摘的吧?”
贺循没听懂。
周婆婆说话挟着乡音,把话重说了一遍。
“小李姑娘?”
“是喽,小李姑娘说她爱吃这个。”
贺循温声道:“您是不是记错了?”
“不会啦,我记性很好的。”周婆婆反驳,“就是上次跟你一起来的小姑娘,她说她在你家干活。”
“您说的是……黎?”贺循回神,正色道,“上次跟我来的人,她姓黎。”
“姓李还是姓黎?是我记错了?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个音。”周婆婆拍了下手,想起来,“就是那个破衣服破裤子的年轻小姑娘,我说要给她补衣服,她还死活不肯,一溜烟地跑远了,还来斋堂帮忙干活来着,说话笑眯眯的,性格挺好。”
没错,那就是黎可了。
只是贺循愣了下,迟疑蹙眉:“年轻小姑娘?您是不是……看错了?”
三十八岁的妈妈,怎么也不能称之为“小姑娘”。
“怎么会看错,我眼神怪好的。”周婆婆笑道,“我瞅着她也就二十出头,头发弄得花里胡哨,灰的白的紫的,跟我那读大学的孙女差不多……是不是家里穷?小小年纪就出来打工,也怪可怜的……”
周婆婆唠叨着,贺循心头蓦地一跳。
怀疑一旦产生,疑窦瞬间丛生,像敲碎了薄玻璃一样,猛然有东西迸出来——是那些他置之不理又毫无必要的直觉。
除非是犯罪——没有哪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会有个七岁的儿子。年轻女孩也不会有市侩谄媚的话语和浑然天成的俗气声调,还有那些水到渠成的情绪和故事,而且……毫无必要。
可独自养育孩子的单亲妈妈身上却没有属于这个年龄的厚重感和阅历,而是怪异又奇妙的轻盈和生趣,年轻的不着调和散漫无赖。
贺循神色越来越沉默,眉棱皱得越来越紧,最后缓声道:“您可能看错了。”
司机把那筐山莓放在副驾座位,把贺循扶进车里。
回程的时间好像一眨眼就过,贺循面无表情坐着,神色冷凝,眉眼空茫尖锐,思绪游离混乱却又逐渐清晰,他打开了手机的后台应用,全屋智能的传感器提示她这一天的行动——在厨房和洗衣房来回走动,剩余的时间都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度过,并打开了电视。
他笃定她会这样,因为足够地了解,但他为什么没有对她的其他有过疑问?
还是在她一次又一次的混淆中,错过了很多重要的信息?
贺循找到了几个月前的一封邮件,那是曹小姐发给他但他从未过目,里面有关于新来的保姆的信息简历和健康证明。
这些东西想要求证很简单,只需要一个电话或者网络搜索。
答案很离奇,也很可笑——都是造假的资料。
贺循面色发冷,最后问司机:【她看起来多大?】
司机认真思考,回他:【大概二十四岁左右。】
贺循以往认为自己脾气温和,但好脾气的男人也会生气,他的下颌线绷紧,神色发冷发青,吐息也急重,冰冷着极力控制鲜少迸发的怒意——很容易戳穿的错误和很可笑的事情,她怎么敢肆无忌惮地撒这种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