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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循抬起敲击键盘的手指,心平气和地面对这团声响,淡声道:“明天会有人上门补货。”
“你应该先敲门。”他浓黑的睫毛往上抬了抬,嗓音毫无波澜,“再加上今天早上迟到,先扣一千块工资。”
一千块不翼而飞,黎可心里彻底踏实了。
她歪倚着门,音调平平地回:“哦。”再拍拍Lucky的脑袋,“进去吧小家伙,我可忙去了,待会咱们再玩。”最后把书房的门带上,转身走了。
Lucky又趴着贺循身边守着。
贺循也伸手拍拍它的脑袋,不显山露水的面容显得声音稍有冷峻:“舌头收回去,不许太开心。”
Lucky摇摇尾巴,不听。
贺循不管它。
后来曹小姐发来了黎可签过字的合同和她的身份信息——这回曹小姐确认无疑,黎可本人,面部识别和身份信息符合,如假包换。
贺循知道了,也只是简单应了声,没有太多的关注和慎重的确认。
其实以曹小姐的私心来看,黎可并不适合这份工作,还有谎报隐瞒身份的前科,倒是之前的那位高学历阿姨更合适,但曹小姐不明白贺循为什么要辞退她,当时贺循也没有多说,只是轻描淡写道:“在这里,她没有用武之地。”
曹小姐想了想,最后一句说:“黎小姐她……真的很年轻。”
贺循淡声道:“她二十八岁或者三十八岁,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曹小姐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心里想:可是这姑娘看着漂亮又嚣张啊。
贺先生知道她漂亮吗?是因为知道她漂亮才重新找她回来、开这个工资吗?
当然,这种话曹小姐不会说出口——跟失明的老板讨论新员工长相漂亮,不是脑子抽了,就是没事找事。
所有事情处理完毕,贺循走出了书房,去露台上坐。
花园的鲜花谢尽之后,贺循更喜欢露台,这里的风更加开朗舒畅,四周的声音也尽收耳中,阳光的热度会和风一起扑在身上。
一楼花园有哒哒哒的脚步声。
尽管贺循不做联想,他其实并不介意自己坐在一条小溪旁。
不管溪水涨退起落,喧嚣或者静缓,那毕竟是一条潺潺活水,尽管他有时候会因溪水的肆意流淌破坏而微怒或觉得冒犯,甚至不喜欢偶尔裹挟的杂草泥浆石块,但水里会嬉戏着透明的小鱼小虾,也有乍起的小漩涡和浪花,还有带着水汽凉意的清风和两岸的如茵绿草,他可以坐在溪边发呆,Lucky也能在草地尽情玩耍。
黎可走到露台,趁着好天气,把洗衣机的衣物搭在晾衣绳上。
“谢谢你送给小欧的生日礼物。”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
“不客气。”贺循平静道,“小时候过生日,我外公拿一块老木头给我雕的福牌,现在已经用不上。”
他已经从细杆似的小男孩长成了高大挺拔的成年男人,身高和人生都不会再往上长,这块木牌送给小欧很合适。
黎可说:“你可以留给你的侄子侄女,或者以后自己的小孩。”
贺循没说话。
送给奕欢奕乐的话,估计要把福牌一劈两半才行,自己的小孩……贺循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衣服晾完,黎可正打算转身回洗衣房,贺循突然又开口说话。
他又恢复了那种资本家的口吻:“你是不是也要跟我道个歉?”
黎可脚步一顿,扭头看他,认真想了想,不明白:“因为……什么事?”
贺循抿唇:“我跟你道歉的同一件事。”
黎可一愣,蹙起眉尖:“我早就说过了。”
跟曹小姐说的,让她转述。
“不应该亲口说吗?”他也皱起眉棱,“道歉至少要面对当事人。”
“我面对你你也看不见啊,你只听见声音。”黎可十分无语,“转述的声波不行吗?”
贺循面色微冷,又不说话。
黎可看他面色不豫,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太计较,她嘀咕起来:“哦,那你姗姗来迟的一句道歉就能抹去对我的伤害吗?孰轻孰重你不清楚吗?我本来开开心心等你回来,你可别忘了你在楼下说要报警让我滚出去,还有我的手指被碎玻璃扎出了很多血,把小欧吓坏了,手腕也被你掰疼了。而我呢,我那只不过是善意的谎言,其实我周岁二十八,心理年纪三十八,虚岁四十四,再四舍五入半截身子都入土了……”
贺循太阳穴发疼,闭着眼,半晌道:“我以后不会这样……也是真心跟你道歉……”
“扯平了嘛。”黎可耸耸肩膀,“就这样。”
贺循深吸一口气,默然道:“好,扯平了。”
扯平了,这事就翻篇了,谁也不会再计较。
他说扯平了,黎可偷偷瞅着他,抿直嘴唇暗笑。
她甩甩头发下楼。
中午吃饭的时候,桌上有道辣子鸡丁,贺循筷子伸过去,连续挟到了两个辣椒——以前家里也做过这道菜,黎可知道他不太吃辣,会把菜里的干辣椒特意挑出,保证不让他挟到佐料。
她是故意的。
这世上小肚鸡肠的只有他一人吗?
还有她。
知道她当时是怎么走出白塔坊的吗?
黎可倒了杯冰水,轻轻松松搁在贺循手边。
男人面色霜白,嘴唇鲜红发麻,对着离开的脚步声,声音冷冷:“再扣一千。”
黎可不屑:“哈!”
还有两万八呢。

第25章 中二是一种青春病
八点的早晨,厨房持续响起忙忙乱乱的动静,煎焦的培根和咖啡的香气混搅成浓淡相宜的奶霜,有人掩着哈欠,懒洋洋地说早安。
十点的上午,枯燥的机械女音播报新闻消息,夏日的阳光晒在指尖有透明的热烈,露台晾晒的床单被风轻轻扬起,形成风的回音。
十二点整,厨房飘着饭菜的香气,热气腾腾又手忙脚乱,吃饭的揿铃声传到二楼,忽长忽短的口哨声吹成耳熟能详的曲调。
两点的午后,时间在书房的阅读声中流逝,蔷薇花架下小狗惬意眯着眼梳毛,撒娇哼唧地窝进香软怀抱。
五点的傍晚,花园的暑气开始发散,所有声音变得温吞而松散,半个小时后,小狗目送大门阖上,一切回归宁静,直至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
这个家的日夜情绪有鲜明对比。
一种散漫随意,一种镇定冷静。
日子像墙上的旧钟表,拧紧发条后重新开始摆动,贺循认为自己把黎可请回来并不意味着他的宽容和特殊对待,既然他给予了大度的原谅和更多的薪水,但贺循并没有享受到更优的对待。
搁在岛台的晚餐还有余温,人的餐盘里有几根芦笋和半份煎牛肉,Lucky的碗更为沉甸甸和丰盛,手指触及有额外剥好的虾和水煮蛋,甚至还有一块家里从未出现过的食材。
第二天黎可说是猪肝。
贺循从来不吃动物内脏,冰箱当然里没有,是黎可特意买给 Lucky吃的。
她理直气壮——雇主每天吃什么都是按规定菜谱来,但小狗不是,小狗不要吃减脂晚餐,要多补充点蛋白质和营养。
何况她前阵子刚考的宠物美容师证,也学了专门的养护知识,Lucky能吃什么不吃什么,她知道的。
贺循又给她扣了一千块,理由是需要提前告知他。
黎可瞅着他,声音凉凉:“你天天呆在书房不露脸,我进去怕你嫌烦,我不进去,除了吃饭谁也不见谁,哪有时间说这么多话。”
自从她回到白塔坊后,贺循呆在书房的时间更多,黎可没事也不会主动凑上前,两人见面能说的话,几乎寥寥无几。
贺循莫名抿了下唇,声音温淡:“你可以随时跟我说。”
“我当然可以说啊。”黎可哼笑,语气甜腻发黏,“那就麻烦您以后多在外头坐坐,让我多瞻仰瞻仰您的风姿,听听您的伟大教诲,有领导的指导方针,才有下属的贯彻执行……”
贺循眉眼平直:“不要阴阳怪气——如果想再扣一千块的话。”
黎可立马闭嘴,低头干活。
他没走开,想了想,又问她:“你的其他工作都辞掉了?”
黎可懒懒“嗯”了声。
“为什么会想到去宠物店上班?”
黎可不以为然:“赚钱而已,遇上什么就做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合适就做什么,哪里钱多就去哪做,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她向来随心所欲,只要工资合适,条件凑合,自己能应付就可以,如果感兴趣那最好不过,不感兴趣也能为了钱忍耐,忍耐的时间取决于钱的多少。
现在这份工作能撑过几个月?
黎可没想。
但她可以肯定——并不会太久,也许要比三个月长,但不会长到让人觉得这份工作稳定又适合。
黎可又开始了每天清早挣扎着起床上班的生活,小欧表示很开心,关春梅只关心工资到底涨多少。
但这事谁也说不准,连黎可自己都不知道。
黎可还跟何胜说了声。
“怎么又回去了?”何胜满头雾水,“又去白塔坊上班?”
上次事情闹得没收好尾,黎可跟何胜说起,何胜心里还是稍微忐忑了下,怕贺循跟他堂叔告状,黎可让他安心,说贺循不会——他的自尊心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
“因为他给的钱最多。”黎可在电话里说。
何胜想不通:“贺先生不是很生气?怎么还找你回去?”
其实这件事也很难描述——当时两人都气急败坏,但事情来来回回发展下来,又有 Lucky和小欧在中间缓解,好像莫名其妙就像水一样化开了。
“因为他又不在乎家里保姆年龄多大。”黎可耸耸肩膀,“又挑剔又疑心又冷冰冰,换了这么多阿姨,这么难伺候,大概只有我能忍受他。”
“姐……”
“我就是跟你说一声,以后来白塔坊看见我不要太惊讶。”
何胜问:“你愿意回去?天天给人当保姆洗衣做饭?”
黎可哼声:“在哪儿上班不是上?活少钱多有什么不好,环境也简单清净,没有别的烦心事,我觉得很好。”
不知道为什么,何胜心底就是不舒服:“姐……都怪我,是我没出息……”
黎可皱眉:“说过一百遍了,你的生活跟我的生活没关系,你就算飞黄腾达也跟我无关,我的事我自己选,你别管。过去的事情,也压根不需要你愧疚或者想着补偿,包括对小欧也是。”
她语气发恼,“以后少联系少见面,我不想每次都听你说这些废话。”
何胜急了:“Coco姐……你说的我都明白,是我自己脑子不清楚,我犯浑,以后再也不说了。”
暑假已经过了一半,小欧的暑期生活很规律,每天按时作息吃饭,写作业看书,每周固定去上篮球和英语课,如今黎可又回到了白塔坊,小欧隔三差五可以过来找Lucky玩。
不管对谁而言,有黎可在,的确更方便。
太阳底下暑气蒸腾,花园的浓荫下尚有凉风,园丁看见黎可格外高兴,因为黎可比其他人更能听懂他的咿呀比划,下次再来的时候,小老头就特意送来了几个西瓜,司机去上岩寺送东西,又捎回了好几个西瓜。
黎可和小欧在蔷薇花架下吃冰西瓜,Lucky也没有橙汁喝,改成和贺循一起喝鲜榨西瓜汁,连早上的咖啡都不是清咖,而是变成了西瓜冰美式,甜得贺循直蹙眉。
很热的下午,除了在花园里吃冰,黎可还会把花园里的水阀打开。
她给晒得发焉的花花草草们浇水,冲洗发烫的花砖,再悄悄把水管对准小欧和Lucky,小欧冷不丁被水淋了一脑袋,开始放声尖叫四处躲避,Lucky先要愣几秒,察觉耳朵尖和鼻子的湿意才发现自己被水管攻击,惊讶得原地蹦跶几下才知道远远跑开。
水柱又追上来了,浓密翠绿的枝叶和细密透白的水雾,阳光下折射着彩虹和漫天扑地的清凉,小欧开始捂着脑袋逃窜尖叫,Lucky傻愣愣地往前冲半途又被水花呲得狼狈逃跑,花园里尽是笑声尖叫声求饶声和汪汪狗叫。
从来没有这么吵过。
书房里的男人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皱眉停住手中动作,起身去了二楼露台。
他看不见,但知道花园里一片混乱。
小欧在水管喷泉的袭击下东奔西跑,Lucky跟在小欧身后追来追去,黎可笑哈哈地追着他们。
“妈妈,我和Lucky都淋湿了!”
“不好玩吗?给你俩洗个澡吧。”
“一点都不好玩。”但小欧又忍不住笑起来,“水花小一点,喷在我脸上好痒。”
细碎的水雾彩虹中,黎可看见贺循面色冷清地站在二楼露台,和颜悦色地收了水管:“我浇完花了,不跟你们玩,就知道打搅我干活。”
水管轻轻地朝着二楼露台呲了下,一点细密水珠浇在贺循身上,细绒绒地落在眉眼面容,他的神情也被清凉水雾冲得怔了下——这是夏天细雨迎面的感觉,脑海里还有露珠折射彩虹的画面。
“不好意思,贺先生。”
她笑起来,“这水管压力太大了,水花到处乱飞。”
贺循心想:应该再扣她一千块。
花园到处都滴着水,天也不热了,黎可在客房找到了自己以前带来的浴巾,让小欧自己擦头发,又找了 Lucky的毛巾,捂着 Lucky的脑袋给它擦湿哒哒的毛发。
天空湛蓝,白云像棉花糖,绿叶尖尖往下滴水,地上有湿漉漉又热腾腾的灰尘气味,小欧的衣服湿透了,挂在树梢上晾干,自己裹在浴巾里等太阳把自己晒干爽,黎可把 Lucky带进了屋里,去浴室拿吹风机给它吹干。
贺循坐在了小欧身边,递给他一杯温牛奶。
小欧的声音清澈又松软,还有尽兴玩过的雀跃:“贺叔叔。”
“好玩吗?”
小欧喝牛奶:“好玩,谢谢叔叔。”
贺循问:“坐在太阳底下,不晒吗?”
小欧裹在浴巾里扭了扭:“妈妈让我把身上晒到出汗,不然感冒了我们都要被外婆骂。”
贺循温声问:“外婆很凶吗?”
“外婆……平时也不是很凶。”小欧挠挠头,“小时候妈妈有次下雨带我出去淋雨玩水,结果我得了重感冒,外婆把我和妈妈骂得很凶,好多天没理我们,后来我们只能偷偷玩。”
贺循挑眉:“你也喜欢淋雨?”
小欧声音软软:“妈妈喜欢,她一直喜欢带我这么玩。”
贺循轻轻地沉了口气,小欧想了想,又解释补充:“因为我妈妈喜欢淋雨,她说我是她儿子,肯定也喜欢。她说她小时候喜欢把衣服的兜帽戴上走在雨里面,如果没有帽子她就会低着头抱着手,她说这样会觉得自己很酷,就像浪客剑心那样……”
浪客剑心?
难怪了。
贺循展平唇角,很轻微的弧度:“你告诉她,这不叫酷,叫中二,是一种青春病。”
如果二十八岁还会发作,那大概是绝症了。
中二的单亲妈妈并不知道自己的乖儿子把她十四岁就立志要嫁的男神给抖出来了,也不明白为啥贺循的唇角似乎有种淡淡又不动声色的似笑非笑,但她会用拔剑的姿势砍开西瓜,在红色的瓜瓤上画一个十字叉叉。

第26章 青蛙王子
Lucky喜欢人多,喜欢捉迷藏,喜欢在花园里和小欧玩飞盘和球,黎可和小欧打羽毛球时它甚至喜欢蹲在旁边看,等着捡起落地的羽毛球。
小欧问贺循:“贺叔,Lucky几岁啦?”
Lucky还是一只很年轻的小狗,今年只有四岁,是贺循在国外一家眼科医疗中心接受治疗时,接触当地的导盲犬机构后挑中的导盲犬,Lucky那时候刚刚成年,并不是导盲犬机构最优秀的毕业生,甚至还有点调皮犯懒,但它性格很亲人,可以当很好的抚慰犬。
他们聊天时,Lucky正在舔小欧出汗的胳膊,小欧问:“是您选中的Lucky吗?就像电影里的那样。”
是不是在一群围绕的小狗中,小狗主动走过来舔着主人的手,主人发现这就是自己想要的最爱。
“不是。”
贺循顿了顿:“我从没想过要一只导盲犬……是我当时的女朋友,她挑中了Lucky,把它送给我……甚至一开始我并不喜欢Lucky。”
他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那是全球顶尖的眼科研究所,那天医生很遗憾地告知他们目前还没有办法治好他的眼睛,贺循独自在医院的草坪旁坐了很久,清露突然去了很远的地方,直到晚上才返回,她让他摸到小狗热乎乎肉墩墩的身体,说它是一只导盲犬,可以陪着他,清露给它取了个名字,叫Lucky。
清露希望他开心,希望尽可能地帮助他,希望总有一天幸运会降临。
她永远是很好的女孩。
以前的贺循也无数次地想,是不是自己拥有的东西太多,所以一定会有遗憾发生,而幸运并不眷顾志满意得者,假如没有那次滑雪,假如能早点去医院检查,假如情况没有那么严重,结果会是怎么样?
小欧问:“为什么不喜欢Lucky?它很可爱。”
“因为盲人需要自己照顾导盲犬,也要花精力陪伴它,我并没有那么需要导盲犬的帮助,最开始我觉得它是一种额外的负担。”
“后来呢?”
贺循语气和缓:“后来……没有人会不爱小狗,导盲犬牺牲了自己的天性陪伴主人,Lucky很棒。”
“所以我们更要好好爱Lucky。”小欧搂着Lucky问,“那……叔叔您的女朋友呢?她是不是也很爱Lucky?她也回潞白了吗?”
“当然,Lucky也很喜欢她。”
过了会,贺循语气很淡:“我们分手了,她已经不是我的女朋友,也不在这里。”
小欧抿着唇憋了半天,嗫嚅道:“她把Lucky送给您,一定是位很漂亮很好的阿姨……”
贺循点头。
小欧悄悄瞟他一眼,天真无邪的同情悄悄蔓延至幼小心灵——失明已经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贺叔叔还失去了他心爱的女朋友,只能每天寂寞孤单地呆在家里,真的很可怜。
怎么样才能让贺叔叔开心一点呢?
他又能为贺叔叔做点什么?
贺叔叔的生活不需要帮忙,因为妈妈会帮他做好家务,贺叔叔也不需要有人为他读书讲故事,因为有手机和广播,贺叔叔出门有司机和Lucky,所以也不用扶着他走路……
小欧只能多陪贺叔叔聊聊天。
后来小欧每次来白塔坊,都很愿意主动跑到贺循身边跟他聊天,把一些有趣的事情告诉他,贺叔叔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他的耳朵可以听,手也可以触碰,同样能感受世界。
于是——
“贺叔叔,石榴树结的果被鸟和虫子吃了好多,全都掉地上了,都是洞眼。”
“贺叔叔,我刚在草丛里抓到一只蜻蜓。”
“贺叔叔,你看我给你抓的知了。”
“贺叔叔,我在树上逮到一只天牛,你要不要摸摸?它的身体特别坚硬光滑。”
“贺叔叔,你要不要摸摸?我和Lucky抓了只青蛙。”
"……"
贺循收回了探出去的手,和颜悦色:“青蛙?”
“对,不是癞蛤蟆,是绿色的青蛙,它身上滑滑凉凉的。”
贺循:“……”
“贺叔叔,我抓到了一只小壁虎,但是要小心点摸,它会咬人。”
贺循忍不住抿唇:“去把你妈妈喊过来……我有话对她说。”
如果小欧是小天使,那黎可就是坏巫婆。
如果雇主心软退让,那黎可就会蹬鼻子上脸。
夏日炎炎正好眠,她每天费劲早起,一过中午就开始犯困,如果有小欧陪着Lucky玩,又缠着贺循说话,那她很有可能会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地找个地方打瞌睡。
贺循有洁癖,他的洁癖不仅表现在房间的一尘不染和空空荡荡,还有日常物品的勤于更换和消毒,甚至每天要洗很多遍的手,还存在于一些很少体现的地方。
比如他不喜欢昆虫,也不喜欢触碰这些小生命。
并不是害怕,而是眼睛失明后他无法知道这些小东西在身边的活动和存在,对于所有不可控的东西,贺循都会下意识地排斥。
小欧的好意一定程度上给贺循带来了困扰,但他不想伤害小欧的热情,于是委婉地希望黎可能跟小欧谈一谈。
黎可站在书房,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一头雾水地听贺循说话,说了半天她才听明白,哦,说青蛙,那些小虫子和青蛙,不要随便碰是吧。
没等贺循说完,黎可撑着书桌一角,已经开始咬着唇角笑,其实也没有很好笑,但是看着眼前男人唇红齿白又端正凛然的脸,她一个没忍住,暗自笑得肩膀发颤。
贺循听见她奇怪的呼吸声响和憋气声,还有衣角蹭过书桌的轻颤,很快明白过来——她在偷笑。
以前他会冷声叫她黎姐,但现在贺循很少能称呼她。
贺循蹙眉,面色微冷:“你在干什么?”
黎可憋着笑气,抿抿唇:“没,没什么……”
贺循面无表情,漆黑的眼睛攫住她:“你在笑什么?”
黎可翘着唇角:“我没笑!”
“黎可!”这声音听在耳里有暗暗磨牙感。
“你是说……”黎可忍俊不禁,又清清喉咙,尽量不让自己太放肆,“前面的那些小虫子都可以忍受,从摸到青蛙开始就不行吗?小青蛙多可爱,有什么好怕的,哈哈哈哈……”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很讨厌青蛙吗?
书房的光线暗淡,贺循神色镇定,白皙俊脸冷清如雪,但脸颊和耳根都在这笑声中莫名有些发热,眉心微恼:“黎可!”
之前贺循还没有多想,但黎可加重的语气让他莫名想起青蛙这种生物。
十几年前,贺循曾经亲手抓过一只青蛙。
那时他念初中,同桌是位漂亮优秀又个性傲娇的女生,这种性格的少男少女通常是人群里的闪耀之星,但又容易被同学诋毁孤立,当然这位漂亮女生也免不了背后被人偷偷捉弄,贺循那时候和同桌关系其实不错,如果遇上什么事,他也会安慰帮助她。
某天,这位女生打开书包后突然放声尖叫,而后吓得花容失色地躲在了贺循身后,贺循从地上捡起她的书包,紧接着从书包里抓出了一只超大青蛙,那只青蛙滑腻冰凉的手感让贺循忍不住蹙眉,而下一秒这只青蛙滑出了贺循的手心,跳上了他穿着白衬衫的肩膀,端坐在贺循肩头,响亮地“呱呱”叫了几声。
后来,贺循在学校就有了个人人皆知的新外号,叫青蛙王子。
贺循在学校一直很受欢迎,但他对女生们的态度从来不冷不热,保持一定距离。女孩们说,只有公主的真爱之吻才能解除王子的咒语让两人相爱,所以那段时间贺循收到的情书数量突然暴涨,其中有不少信件都是跟风而来,另外无论他走到哪儿,就会有人躲在背后冲他喊:“青蛙王子,能不能让我亲一口你?”
那个往同桌书包里塞青蛙的罪魁祸首一直没有被找到,但此后的事情一度让贺循感到很困恼,直到他初二结束转学回临江,这个外号也彻底湮灭在过去。
但贺循现在想起青蛙还有点微妙的不喜欢。
“花园里还有很多小昆虫哦。比如毛毛虫,蚯蚓,蜗牛,鼻涕虫,蜈蚣,千足虫……小欧学校有生物科学课,他小时候很爱看这种百科全书。”
黎可手肘趴在桌子上,兴致勃勃地看着他,“小孩子都喜欢这些,讲不定小欧会把花园里所有生物种类都抓过来跟你分享,可不要辜负小孩子的一片心意哦。”
贺循蹙着眉,脸色冷得跟什么似的,黎可声音发颤,像条毛毛虫往他耳里钻:“小虫虫多可爱啊。”
他冷声冷气:“一千块。”
黎可满不在乎,双手托腮,笑道:“你拒绝的话,小欧会好伤心的。”
“黎、可。”贺循眼色幽暗,咬牙,“你再笑一句,再加一千。”
黎可笑够了。
“放心好了,这是咱俩的秘密。”一根手指伸过来,很仗义地戳戳贺循的肩膀,她眨眨眼,“我会帮你搞定一切,包括小欧。”
贺循垂眼没说话——她手指一下下戳过来,未免觉得她轻浮没分寸,却又并不排斥这种力道。
后来,黎可带小欧去书店买了本《小学奥数大全》和《小学英语故事》。
黎可说:“你要是实在闲得没事,就让贺叔叔教你做做题,学学英语,别玩那些有的没的。”
小欧:“可是现在还在放暑假……”
“暑假才是学习的好时候。”黎可拍拍他的脑子,“你贺叔叔只喜欢动脑子,不喜欢动手。”
傻孩子。
外面的培训补习班多贵啊,现在身边就有连花钱都请不到又心甘情愿的家庭教师,不好好利用,太浪费了。
在小欧解不开的奥数题和看不懂的英语句子中,暑假时间“咻”地度过。
黎可收到了本月的工资。
五千块。
那个时候她正在上班,瞪着眼睛反复看了几遍短信提示和银行卡余额,脑子有点发懵,特意打电话问曹小姐:“这是我全部工资吗?还是其中一部分?”
“是的。”曹小姐语气很平静,“这是本月全部工资,扣除了罚款的剩余金额。”
黎可的心突然一下子坠到了悬崖底,啪嗒摔成了脑震荡。
三万缩水成了五千。
即便说好的每次犯错就扣她一千块。
但怎么可能扣那么多?怎么可能到手这么少?
黎可扔下手中的活,怒气冲冲地去楼上找人。
贺循早已听见声音,好整以暇地面对她。
“喂。”
黎可叉腰,怒目瞪圆,用力敲桌子:“我的工资怎么可能只有五千?怎么会这么少?你是不是诓我?”
“没错。”
贺循岿然不动,声音淡定:“你这个月犯了二十五次错,共计扣除两万五千块,到手五千,很合理。”
“不可能。”黎可矢口否认,“我每个月上二十六天班,不可能每天都犯错扣钱,你肯定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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