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ke—— by休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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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多自我洗脑,黎可也会对眼瞎的雇主怜爱起来,以鞭策自己的责任感和同情心,尽力把冰箱上计数器的字数稳住不动。
做饭对黎可不是什么大问题,她的厨艺是从初中开始磨炼的。
那时候关春梅还留在厂里,单位效益惨淡,每天只用上半天班。黎可外公得了阿尔茨海默病,兄妹几人商量谁照顾就把老人的退休金归谁,关春梅接了这活,中午下班赶去照顾老人,晚上才回家。
黎可的中饭和晚饭都要自己解决。
别的零花钱或许不多,但饭钱关春梅是给足了的,钱可以花在学校充饭卡,也可以去校外的快餐店吃,可惜黎可那时候爱玩还爱美,跟朋友滑冰看电影喝奶茶要花钱,买那些花花绿绿的饰品小玩意也要花钱,饭钱用光了,黎可只能回家——反正柴米油盐和冰箱里的菜都是现成的。
小欧出生后是她自己照顾,那时候一日三餐都要料理,等到小欧长大,有一阵因为吃糖太多格外挑食,关春梅把她臭骂一顿,黎可开始给小欧钻研菜谱,特意学了不少老少咸宜的家常菜。
贺循饮食健康清淡,辛辣刺激类一概不吃,失明之后,因为餐具挟取不方便,他不吃体积过大的食物、不吃带壳的海鲜和有刺的鱼——跟小欧一样,如果吃某种食物会脏了小欧的手,那小欧宁愿选择不吃。
吃虾要剥壳,大骨头要剔肉,爆锅的葱姜蒜花椒要特意挑出来,黎可有时候给贺循做饭,有种给儿子做饭的错觉。
儿子和老板的区别是:她做什么儿子吃什么,老板吃什么她做什么;儿子能敷衍,老板半点敷衍不得。
锅里的法式焖羊肉的香气已经惹得 Lucky楼上楼下来回跑了好几回。
Lucky是定点吃饭,不会额外再喂零食,它再馋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但黎可有时实在忍不住,会让它偷偷尝尝味,比如不慎洒了点汤汤水水在地上,没有来得及擦干净。
黎可一边煮菜一边逗 Lucky玩,她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故意的,只是撒盐的时候分心跟 Lucky说话,没料想动作幅度太大,手里的盐罐用力一甩,半罐雪白的盐粒全扑进了锅里。
一声尖叫,黎可眼睁睁看着半罐盐在羊肉汤里融化,再拿勺子去捞,已经是为时已晚。
香喷喷的一锅法式烩羊肉。
Lucky还在旁边开心地摇着尾巴,黎可把嘴里的羊肉吐出来,又扭头看看冰箱上的计数器。
羊肉都炖烂了,拿水再洗再煮也没用,重新再做也来不及。
直接端给老板吃——咸死,扣一千。
不给老板吃——少做一道菜,扣一千。
在一千块的威慑下,黎可选择点一份价值138的外卖。
再低头一瞅,特意备注:家有恶犬,请勿敲门/摁门铃。
时间过了十二点,贺循从二楼书房走下来。
他每天的程序总是固定不变,先去洗手,再安静地坐在餐厅,握着餐具开始吃饭,再回到楼上。黎可默不作声地坐在岛台打量他。
贺循探出了筷子。
黎可瞪着眼睛看——他的筷子会先落在餐盘,筷尖挨近菜肴后会慢慢挟回自己碗中,终于轮到了那盘炖羊肉,贺循的筷子挟住一块羊肉,先放进了碗里,停顿了几秒,筷子再挟起羊肉往上,半途,羊肉突然滑掉下去,筷子又往下去挟。
黎可的心跟着他的筷子上上下下,最后眼睁睁地看着羊肉顺利送进了贺循嘴里。
她轻轻呼了口气,心放下来——不露馅就行。
男人进食的样子斯文好看,即便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也是很有礼仪,只不过几秒之后,咀嚼的动作伴随着眉棱的轻轻蹙起,动作和神情都停顿了一下。
黎可放回肚子里的心突然忐忑,有考试作弊被抓的感觉。
监考老师语气笃定:“黎可。”
这一声重回学生时代,黎可头皮发麻,生硬地笑:“贺先生,你喊我?”
“来餐厅一起吃?”男人的声音有种不急不躁的沉静,“岛台的角度,一直扭头看人,不累吗?”
“没有啊,我看手机呢……”
“过来坐。”冷清声调带着气势和压迫感。
黎可呼口气,努着嘴,走去了餐厅,叮叮当当在餐桌旁坐下,一副“你想怎么样”的破罐子破摔气势。
贺循把那盘羊肉推给她:“你尝尝。”
“怎么?让我吃,怕我下毒啊?”她斜眼乜他。
“你这道菜做坏了,味道发苦。”他蹙起眉棱,摸着水杯喝了口水。
黎可目光狐疑,矢口否认:“不可能!!”
附近没有餐厅做法式烩羊肉,所以黎可点了份红烧羊肉,她提前尝过,味道还不错。
她挟了口羊肉塞嘴里,肉质肥瘦相间,软烂合适,调味也不膻,有羊肉和蔬菜炖煮的甜味,一点不苦。
“你舌头坏了!”
贺循沉气:“但凡你多吃两块呢?”
黎可又挟了几块,怎么吃味道都很正常,连配菜也是——她特意找了家评价很好的餐厅,不至于拿好坏混杂的食材应付客人。
“这菜没问题。”她语气笃定。
“这是你做的菜吗?”
“是啊。”
“不是。”
贺循的声音有不允许他人糊弄的镇静:“因为你做的菜没有这么好。”
黎可:“……”
“这应该是你点的餐厅外送。”贺循胸有成竹,“工作偷懒,扣一千。说谎骗人,再扣一千。”
“喂——”
黎可哑然无言,朝天翻了个很冲的白眼。
他不仅侮辱了她的厨艺,还扣了两次一千块。
她还花一百三十八点了份外卖,加上包装和急送,花了她一百五。
她图啥?
“凭什么?”
黎可拖着音调,冲贺循皱起脸,咬着唇角,又抱起手,在椅子上滋滋啦啦地响,“你是不是太过分?”
她抱起手,怒气鼓鼓:“是不是觉得当老板就可以不讲道理?是不是觉得你给我发工资就可以随心所欲?是不是觉得我就应该对你言听计从?嗯?”
贺循好整以暇坐着——每次她一连串的排比问句之后,就会有更清脆密集的话语降临,像雨水敲打屋檐和门窗。
“首先,我承认这不是我做的,是我点的外卖。因为我不小心在羊肉里多洒了一把盐,那锅羊肉不能吃了。我,作为一个心地善良的保姆,选择自费掏出一百五十块钱点了份羊肉作为自己工作失误的补偿,这么善意尽职的一件事情,凭什么扣钱?”
“其次,我的厨艺怎么了?你每天吃我的做的饭,从来也没说过我做菜不好吃?不好吃你别吃啊?不好吃你请个做饭好吃的人不行?我每天辛辛苦苦在厨房切洗炒炖,我还没嫌烦呢,你倒是抱怨上了。”
“再次,凭什么要扣我两次?你都说了这份羊肉比我做的好,你甚至都没有任何损失,又有什么不爽的?还要扣我两次钱?你简直可以跟周扒皮一比高下。”
贺循问她:“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你只需要跟我说明情况,或者随便找个简单的菜补上,甚至今天的餐桌就可以少一道菜。为什么要花时间和精力去做后续那么多事?点外卖再摆盘端上餐桌,还要担心是不是露馅被发现,甚至一直盯着看、浪费唇舌说这些长篇大论。”
他语气深沉:“是因为,你心里认定我是个苛刻计较容不下任何失误的人?还是……你过去的那些经历让你养成了这种掩饰和独自解决问题的惯性?”
黎可一愣,傻了。
她张张嘴,又把嘴巴闭上。
这是什么刁钻刻薄的辩论角度?
杀人诛心吗?
黎可气怏怏坐着,只顾往嘴里塞羊肉,再不说话。
贺循坐在旁侧,慢条斯理地把午饭吃完。
离开餐桌之前,他语气清和平静:“其实不同产地的羊肉味道不一样,盐滩羊肉适合手抓,藏系羊肉适合炖煮,普通羊肉适合红烧,冰箱的羊肉和外面的羊肉不是同一种,认真吃能分辨出来不同。”
黎可鼓着腮帮子:“当然了,你见多识广,没有什么不知道。”
“你做的菜当然比专业厨师要欠缺一点,但已经很好。下次不要这样,我能分辨出来你做的菜……你喜欢吃辣,但有些菜的口味会偏甜,因为小欧以前很爱吃糖。”
贺循用毛巾擦拭手指,站起身,“还有……我不喜欢人偷偷打量我,会让我觉得自己是动物园的动物,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注视下。”
黎可拗过脸,冷哼一声:“谁愿意看你。”
贺循起身上楼,扶着楼梯的栏杆,他的指尖很轻快地敲击了几下扶手,而后半转身,似乎要望向她:“如果你觉得不高兴……”
他轻轻撩了下眼帘,语气转为温和,甚至有点迟疑和犹豫,是针对她的要求:“待会收拾完厨房,把手洗干净……到楼上帮我做一件事情,需要花一些时间……刚才的罚款就算抹平,你付的午饭钱还可以报销。”
贺循的态度隐隐有点奇妙——以前他从来不会对她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
黎可心里瞬间警铃大作——这话术她可太熟了。
【晚上穿漂亮点,把自己洗干净……】
【帮我做一件事情,所有的钱都归你……】
【有什么不高兴的,能拿钱还不乐意……】
【待会空出时间,到我办公室来找我……】
她警觉问:“你想干吗?”
贺循察觉她语气有异,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含糊道:“待会来了……你就知道。”
黎可低头一瞟,捂住了自己衣领过低、露出幽深沟壑的胸口。
男人,哼,黎可想起来就要冷笑。
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他也是个男人。
女朋友塞给他Lucky后就跑了,他整天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也没办法出去找人。
这三万块真的没有隐藏服务吗?
午饭之后,是黎可的休息时间。
她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去楼上找了贺循。
幸好,人不在卧室,而是在书房。
书房的窗帘依然半掩,但灯光开得柔和明亮,贺循姿势清落地坐在书桌后等她,Lucky在旁边懒洋洋地趴着。
书桌上有书。
是软壳的笔记本,看样式应该有些年代的东西,纸张已经泛黄。
贺循解释说这是他外公的手札,里面应该是记的读书笔记或者读后感言,因为是手写字体,段落和格式都不是很标准,电子设备扫描朗读的效果不好也麻烦,他只能找个人给他念。
家里只有黎可,除了她还能找谁,让她洗干净手,是因为这是他外公的几十年前的笔记,纸张已经薄脆,不能弄脏或者打湿。
黎可用力“叭”了下唇。
就这?????????????
“我可不是什么文化人,不一定能念得出来。”
黎可嘟囔,把垂落脸颊的碎发捋到耳后,微凉的指尖碰到发烫的耳廓。
贺循语气清淡缥缈:“我看你每次争辩都是滔滔不绝,至少语文应该学得很好,作文应该也不错。”
没错,语文是黎可最好的一门。
“呵呵。”她敷衍干笑,“多谢夸奖。”
“你可以找张椅子坐下,就像念课文一样念给我听就行了。”
黎可拖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书桌旁边,她翻开第一页:“199x年x月,读《社会契约论》之感……”她抬头,“这样读行吗?”
“不用这么一板一眼,可以随意点,声音可以轻些,我能听见。”
黎可提着椅子往他那边凑了凑。
“……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自以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隶……”
贺循外公的字不是龙蛇飞舞的那种,清遒洒脱,并不需要仔细辨认字迹,不急不缓地念起来刚刚好。
“一切社会之中最古老的而又唯一的自然社会,就是家庭……人性的首要法则,是要维护自身的生存,人性的首要关怀,是对于其自身所应有的关怀……”
她起初念得并不顺畅,后来渐渐流利起来,像动听的雨滴,她抬起眼,贺循在闭着眼睛听,浓黑的睫毛落在眼睑有淡而朦胧的阴影,因为听得认真,脸庞身廓像静物或者雕塑一样的凝静,只有微抿的薄唇显露沉浸其中的沉思。
黎可突然停住。
“怎么了。”他睁开眼睛。
书房的灯光就在头顶,他漆黑的眼睛是亮的,仍有光芒在瞳仁中流转,像沁凉的雪水,只是焦距并不聚集,显露清明锐利的眼神不过是骗人的假象。
“渴了,我要喝口水。”黎可起身去给自己倒水。
从这天开始,黎可每天中午玩手机打瞌睡的休息时间就被压缩,而是变成人为广播,坐在书房播放一个小时的读书笔记,以换取计数器的缓慢增长。
偶尔她也会读得头昏脑涨,满心可怕,特别是那些即便认识每个字,但完全不知道在念什么东西的哲学大作。
还有,但凡遇见不认识的字——
黎可磕磕巴巴卡在那里,会借着喝水或者休息,偷偷摁手机查字典。
贺循会睁开眼睛,定定地问她:“查到了吗?是什么字?”
她莫名脸色发红:“不要你管。”
“也许是个错别字。”他闭着眼睛,幽幽地来一句,“总之不可能是个繁体字。”
黎可跺脚犟嘴:“我以前认识,只是很多年不读书,忘记这个字叫什么了。”
贺循点头肯定:“嗯。”
“你闭嘴吧。”黎可恼羞成怒。
“你以前在哪个学校念书?”贺循突然问,“小学和初中,我们也许曾经在同一所学校。”
黎可抿抿唇:“我不在白塔小学念书……即便在同一所学校,你也不认识我,有什么好说的。”
时间越久,能让贺循记住的同学越少。
他转学的次数太多,小学转学到潞白,童年的玩伴只模糊记得几个名字,后来升学念初中,除了当时的女生同桌,他只记得几个经常一起打球的同学,只是短短两年也没结下太深厚的情谊,后来初二结束他回到临江,没有念初三,而是直接升到高中念高一,再后来出国念大学。
黎可在书房给自己换了张更舒服的椅子,书桌上也搁着自己的专属水杯。
确切来说,黎可以前的成绩并不算太差。
无人管教的孩子如果再缺乏目标和恒心,容易随波逐流,过着散漫自由的日子,黎可觉得自己的学生生涯大抵是愉快的,那时候她喜欢看书,迷恋漫画武侠小说和纸上一切脱离现实的故事,她在初中的成绩勉强还算过得去,要是再努力自律些,至少也能念一所不错的高中。
只是中考那几天,关春梅突然莫名其妙失踪,就像早些年黎可爸爸那样不翼而飞,黎可哭哭啼啼地去找,最后发现她这个不靠谱的亲妈在警察局蹲着——关春梅那时候迷上了打麻将,又眼红想赚大钱,跟相熟的麻友串通出老千,让人输了几千块钱,人家后知后觉发现不对,一气之下报警,关春梅就在警局里关了好几天,最后赔钱和解出来。
黎可的中考分数并不乐观,只能念一所不太好的高中。
学校风气不好,老师懈怠,也没有踏实念书的孩子,大家都是盲目从众地过着毫无压力的日子,等着某一天校门被打开,而后仓皇急切地飞向世界,成为社会机器下被碾压的一只的飞蛾,才会察觉世界的残酷早在那些散漫的青春里就定下了底色。
那时候老师说:“继续读,不读完不许下课。”
黎可眼花缭乱地抬头,恍然发现眼前的人影重叠,再定睛去看,年轻英俊的男人冷声道:“继续读,不要开小差。”
他的外公是有多爱哲学?黎可耐心读着手中这本满是亲手批注的深奥天书。
读到第三十页,黎可已经磕磕巴巴不知道自己在念什么,只是机械地往下念。
第三十一页,她喝了一口水,感觉自己的舌头在打结,脑子像水泥一样凝固。
三十二页,她又偷偷看了眼贺循。
他已经很久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很安静地坐在字里,闭着眼睛,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凝住,看起来像是已经进入了某种深思或者入定状态。
她心想:这么枯燥的书,一条注释就占了半页纸,连外公也在旁边备注抱怨说看不懂。
他是不是快听睡着了?
读到第三十三页,黎可打了个哈欠,手肘撑在书桌,再撑住自己的脑袋,吸了吸鼻子,再换了个姿势,趴在了书桌上。
再往后念几行字,黎可的眼睛已经饧了,眼皮轻轻一眨,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贺循等了一会,而后听见了两道呼吸声。
略粗的那道,是躺在脚边的Lucky,似乎已经陷入了呼呼大睡的境地。
细而绵长的那道,是趴在书桌上的黎可。
贺循摸起手机,进入全屋智能程序,把书房所有的灯都关闭。
应该是很暗的室内,不知道是不是和眼前一样的浓黑。
她静静地趴在那里,只知道呼吸清细绵长,其他的一概不知。
贺循的手指搭在书桌边缘,而后指尖滑过桌面摩挲,直到触及书页的一角,再将那本枕在她手肘底下的书轻轻地抽出来。
有什么被书页带动挪动了位置,轻轻撞在他的手背——那是她微微蜷起的手指,触感很软,纤细微凉。
他曾经握住过她的手腕,皮肤的体温很凉。
贺循很快收回了手,任她休息。
有风刮动窗棂,像是一下一下的敲门声,告知秋天已经来临。
贺循把身体倚靠在椅背,将椅子转了半圈,也闭上眼睛,漫无边际地想一些事情。
他也早已忘记——
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班级的体育课在操场上活动,他折回教室去拿遗忘在书桌里的乒乓球拍,却发现教室里有人偷逃了体育课。那人位置在后排墙角,跟他跨越了半个教室的距离,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而头上胡乱地盖着校服外套,只有一把黑鸦鸦的头发露在校服外。
十四岁的贺循默默关掉教室刺眼的白炽灯,没有仔细看过她一眼。
十四年后再想看清她的模样,眼睛却没有给他机会。
黎可第二个月的工资拿了两万。
其实是两万一,再扣除两年分期的一千,外加报销的一百五十块红焖羊肉,非常有理有据的一个数字。
五千少到让人愤怒,三万又多到让人心虚,两万刚刚好,既能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偷懒,又能满足对画饼高薪的期待值。
黎可心情愉悦,脑子里已经在分配这钱该怎么花。
再切点水果送到书房,她笑眯眯的:“贺先生,刚做好的水果捞,葡萄去了皮,芒果凤梨都切成小块,红柚肉特别甜,您慢慢吃。”
“谢谢,麻烦了。”
“不客气。”她的嗓音和唇角都压抑不住雀跃,“这是我应该做的。”
贺循看见了她比 Lucky摇得还欢畅的尾巴——狐狸的。
他不动声色:“今天很高兴?”
黎可翘着鼻尖,轻快地“哼”了声:“我哪天不高兴。”
她撑着下巴看他吃水果的姿势赏心悦目,毫不介意这时给他抛一百个媚眼暗送一百个秋波,嗓音甜甜,真诚无比:“贺先生,您真帅。”
贺循极其轻微地挑眉。
“看您这英明睿智的大脑,英俊潇洒的五官,开阔沉稳的气质,优雅魅力的谈吐,修长挺拔的身材,简直是天生的领导者,领导中的佼佼者……”
没记错的话,似乎曾经的某天她也是站在书房,用些微嘲讽的语气描述他是偶像剧里的霸道总裁。
贺循平静问:“你以前是不是在加油站上班,然后被解雇过?”
“啊?”
黎可说:“没有啊。”
“认真想,真的没有?”
黎可认真想了想,确定:“我没有在加油站上过班,为什么这么说?”
贺循轻描淡写:“因为你经常油枪滑掉。”
黎可愣了几秒,而后瞬间破功,忍不住趴在书桌哈哈大笑起来,救命,这个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但从这个男人冷漠的嘴里正儿八经地说出来,就真的很好笑,就好像孙悟空在五指山下镇压了几百年,出来后先跟唐僧唱了段 Rap。
她的笑声好清脆好嚣张好刺耳,连书桌都蹭着她的衣角一直发出摩挲声,甚至 Lucky都凑过来歪着脑袋疑惑地打量她,但贺循长睫低敛,岿然不动,还在慢条斯理地吃水果捞。
最后黎可揉着发酸的唇角,倒在椅子上喘气。
“笑够了没有?”他眉眼和语气都无比淡定。
黎可抿紧嘴角憋笑,猛猛点头:“您的笑话真的太权威了,好像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陈年旧冰块……”
黎可又被扣了一次。
后来这就变成了一种惯性——在此后每个月发工资的当天,黎可都会主动招惹贺循被罚一次钱,不然总会觉得哪里不对劲。
只要钱到位,连面无可憎的老板都变得闪闪发光起来,黎可毫无罚款压力地打开了家里从未用过的音响,放起了自己喜欢的音乐,很好的音质和很棒的立体音效,连煮菜的时候锅里的冒泡的酱汁都在跟着跳舞。
当然,为了避免老板指责,黎可特意给贺循点了一首《越来越好》:“……假期多了,收入高了,生活越来越好……幸福的笑容天天挂眉梢……”
时间转眼从春到秋,刚开始还是寂寞空庭春欲晚,现在是秋高气爽心情开阔,黎可在白塔坊得心应手,还有Lucky和小欧的陪伴。
他们在花园里玩飞盘和球,常常会有花花草草要遭遇一点小磨难,Lucky叼球奔跑的姿势越来越飘逸,常常能在半空中腾飞起跳,再来个利落的鹞子翻身带着球折返,惹得黎可都要在一旁疯狂赞美鼓掌。
当然,花园的空间不如外面的大草坪开阔,墙角草木茂密,Lucky的球和飞盘经常飞到草丛树梢,黎可还多了一项工作,就是帮忙捡球,找个棍子把挂在树尖的玩具给捅下来。
那天小欧一手飞扔,又把球扔到了树上。
黎可费了半天劲,还是没把卡在枝桠间的球弄下来,她站在树下仰头看看,换了帆布鞋回来,再拍拍手,身姿灵巧地攀着树枝爬到了树上。
她可不是那种端庄淑女的文静女孩,以前跟班上男生打架也不在话下,跟人吵架更是一把好手,小时候也没少爬树摘邻居院子里的果子。
球死死地卡在树枝之间,小欧和Lucky眼巴巴地仰头望,黎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球拨弄下来,底下两个孩子捡着球一声欢呼雀跃,黎可却努努嘴,撑着树干犯难——上来容易下去难,这个高度,她跳下去要崴脚了。
小欧问她怎么还不下来。
“我今晚要在树上睡觉。”黎可坐在树梢,晃着腿,让小欧去屋里拿她的手机来拍照。
黎可换了七八个Pose,叼着树枝在树杈坐着躺着靠着挂着,小欧尽职地给妈咪拍了上百张照片,最后问:“你怎么还不下来?”
“我下不来了。”黎可蹲在树上发笑,“太高了。”
“我去搬个凳子?”
搬凳子没用,树底都是露出泥土的虬结树根,没有凳子落脚的地方。
小欧有点急了:“那怎么办?”
黎可撑着胳膊、垂着腿往下掂量自己能跳的高度:“我试试……看看怎么跳下来。”
小欧站在树底下仰头,伸开双臂:“会不会摔跤?”
“小欧你走开。”黎可不让小欧站在树下,“不用你帮忙。”
还是Lucky把贺循给带过来了,他站在花园,又莫名其妙地蹙起了剑眉——为什么这个女人总爱很随意地站在高处,摞凳子擦书柜很危险,爬上窗沿擦窗户也很不安全,更别提当着孩子的面爬这么高的树。
小欧解释说妈妈帮忙把球从树上弄下来。
“一个球而已,弄不下来可以再买。”他冷冰冰地训人,“不要爬到这么高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意外什么时候发生。”
黎可坐在树杈,偷偷跟小欧挤眉弄眼。
“你在哪?”贺循蹙眉,仰起了脸。
黎可冲他吹了个长长的口哨。
这个女人惹人心烦又没礼貌,贺循听着声音方位往前走了几步,听到头顶她鞋子踢着树干的声响,晃着腿,一声声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她跟小欧,就是大孩子带着小孩子,经历像,性情也像,一点也不靠谱。
并不是很高的高度,贺循向她伸出了手,语气虽冷却平静:“能不能碰到我的手?试试这样能不能下来?”
黎可看着眼皮子底下这只修长洁净的手,扭过头:“你走开,我不需要帮忙,我自己能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贺循对她伸出的手都会落空,她似乎不屑也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忙,自己就能搞定自己当下的局面。
黎可的确这么想,就这么点小事,犯不着让人伸以援手,显得自己有多娇弱无力。
她能自己上去,就能自己下来。
黎可抱着树干,换到另一个树杈蹲着,再打量地面,最后选了一个稍稍平坦的落脚点,手指抓住树枝,探出腿,贴住树干,把身体重心一点点地往下滑低,小欧看着,知道她想要跳下来,搂着Lucky说小心点,黎可已经把身体贴着树干撑到了最低点,做好准备要往下跳。
放开手的同时,她的脚尖和膝盖用力往后一撑,看准地面,从树上跳下来——
地面不平,还是有点高,不知道会不会崴脚。
旁边的男人突然蹙眉,挪了下脚步,长长的胳膊伸手一搂,捞住了往下跳的声响和体重。
黎可冷不丁撞上了贺循的胸膛。
脚下看似平坦的落叶下是凸起不平的树根和泥块,贺循被她迎面一撞,两人根本不稳,同时都趔趄了下,贺循手臂挟紧把人稳住,黎可更是下意识揪紧了衣袖,再被贺循宽阔紧实的胸膛撑住才定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