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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杀—— by令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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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青缦根本无心听这些,“你是不是知道叶延生在哪?”
怕对方听不懂,她又换了称呼,“就是山魈,这次任务里代号山魈的人,他在哪?他回来了吗?”
“抱歉,霍女士,关于本次行动的具体细节、参与人员及其后续情况,我无权得知,也无权透露。”
对方只是平静且公式化地表明态度,机密问题,一概不知。
“我的任务是,确保您了解并履行保密义务,并协助您完成必要的汇报程序。”②
“可他是我男朋友!他不见了,我连问一句都不可以吗!”谢青缦完全失态,“我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我只想见到他!”
两人对视了眼。
“抱歉,霍女士,以我们的权限,确实无法得知相关细节。”女人出于同情,语气也放缓了,“但根据我接到的、可向您通报的信息,此次行动遭遇突发情况……确认为战斗减员。其他的,我确实不清楚。”
战斗减员。
“什么叫减员?”谢青缦眼眶涩得厉害,嘴唇一直在抖,“他被俘了,还是——”
她几乎喘不上气,“牺牲了?”
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模糊了视线。
情况特殊,两人虽然一直秉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但程序之外,总有人情味。
他们也无法催促,只能安抚。
谢青缦也没对着他们崩溃发疯,她只是快速地签署了文件。
“难道就这样了吗?”她眼神空洞,近乎麻木,“我要去哪领阵亡通知书?还是说,因为要保密,什么都要抹去?”
“霍女士,”女人欲言又止,最终只能说,“保重身体,相关消息下来,会通知您。”
她看了眼同事,收好文件,两人无声地退出了房间。
病房门关上了。
谢青缦靠在床头,环抱着膝盖,一动不动,语气疲倦地,制止了黎尧靠近:
“别进来,我想一个人静静。”
黎尧知道她有多难受,沉默了几秒,退了出去,“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病房门再次合拢。
黎尧听到了身后撕心裂肺的哭声,他转过身来,隔着玻璃,看到了她哭到干呕。想劝,但无能无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门又一次被推开,脚步声传来。
“出去。”
谢青缦头也没抬,语气漠然地说了两个字,“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对面没什么动静,人没动,也没走。
谢青缦哭得有些缺氧,停下了,也没什么力气发脾气。但她还是不想有个人待在这里,抬眸,愣了下。
“福主可还记得我?”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中山装,面色和善,在她看向自己时,朝她走近。
是董正陈。
活跃于港城上流社会,精通风水和命理,港城最出名的命理师。
谢青缦有些意外见到他,可她此刻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董正陈只为她批过两次命。
一次是5年前,在洛杉矶偶遇,董正陈隐晦劝她尽早归家,送了她一枚佛坠,但她玩得开心,没太当回事儿,只收了东西;
还有一次,是她刚出生时,她母亲请他替自己算了下名字。
原本她会和大哥一样随母姓,但董正陈只看了一眼便说不太好,“谢青缦”这名字运数不定,福祸之事都太极端,启用的代价也太大了,要改。
“一枯一荣,贵劫双生。
用此名可得一机缘,有贵人运,用则风水水起,富贵无虞;
但也存一劫难,可渡不可化。”
她母亲一听便弃了:“我女儿有我,就能一生富贵,哪还用得着险中求生存?改一个吧。”
自此,她的名字才被定为“霍吟”。
这些事都是她长大了点,好奇问的,她问自己怎么不跟大哥同姓,知道了自己还有个弃用的名字“谢青缦”,还笑过长辈也太小心了:一个名字而已,能改变什么呢。
可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就会求神拜佛,把一切寄托于曾经觉得荒谬的事上。
霍家出事那段时间,她孤立无援,几乎走到绝境,凑巧需要一个名字,想起了这段话,便用回“谢青缦”。
她想,随便什么代价都好,我只要一路顺遂,平步青云。
其实谢青缦也不太信这些,她连去寺庙都是为了内心的欲望,算不上几分虔诚。可是出了事,她就是会不断地、无法控制地将它们当成因果联系起来:
为什么她平安地回来了,叶延生却没有?难道她的代价是失去他吗?
谢青缦望着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福主不要太执着于卦象,”董正陈语气平和地劝道,“命数天定,运势人改,若事事都要求神问卜,往往事事不成,不要陷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里。”
他一句话便戳中了她的心事,“福主既然觉得,是没有顺应我的劝告,才造成了今天的结果,不如听我一句——
吉人自有天相,福主只需静候,自有一个好结果。”
谢青缦睫毛轻轻一颤。
有人说,医院的墙壁比教堂聆听了更多虔诚的祈祷,她现在何尝不是这样?③
明明不信,还是存了一丝幻想。
董正陈见谢青缦有所触动,扫了眼她手边的东西,心说来得不算晚。
确认了她心态平和了几分,他起身告辞,“早年你母亲有恩于我,今日便了了。”
醒来不过一个多小时,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波人,有探望慰问的,有出于人情关系的,也有是因为新闻好奇的……想到想不到的,都来了一遍。外界新闻传的依然是跨国绑架,但总有人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想来探寻。对谢青缦来说,她想见的只有一人,其余的,谁来都无所谓;可这里面,有几个确实让她意外。
谢青缦最没想到的是,自己会见到贺京叙。
她和贺九打过照面,但交流不多。叶延生的一众朋友,她都见过。连薄文钦,她都能聊上几句,唯独跟贺九,有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觉,因为相似感。
同样机关算尽,不说真话的感觉,会让她无比排斥这个“同类”。
可能贺京叙也这么想,反正他们离开叶延生像个哑巴,当着叶延生面儿,交流过的话,也能用十个手指数出来。
“你来干什么?”谢青缦疲惫又冷淡地望着他,“安慰我,还是指责我?”
“通知你。”
贺京叙长了一张优越又出众的脸,明知他心如蛇蝎,但看着他只觉贵气斯文。
他开门见山,“叶延生没死。”
“你说什么?”谢青缦差点从病床上翻下来,“他没死……他在哪?他在京城吗?”
贺京叙无声地扶了她一把,待她平静下来,才开口解释。
“这次行动有些问题,引起了一些...争议。他需要面对军方的质询。”
他一顿,“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只是例行问询。以叶家的背景和他立下的功劳,不会有大事。目前他在养伤,也是配合工作,暂时无法与外界联系,让我先来找你。”
其实叶延生没机会开口说这个。
这次墨西哥的救援行动,发生了一点“意外”,叶延生自己做了决定,回国后不可避免要配合调查,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他是背景显赫,但在这种大事上,也不是那种随便开特权的公子哥。
贺九刚好去探病,撞见了这一幕,和叶延生一个对视就知道他担心什么,直接撂下手边的事,来找谢青缦了。
若不是事出有因,叶延生安排向来周密,不可能让自己喜欢的人担心。
“他受伤了……”谢青缦声音在颤,紧张地望着他,“重吗?”
“虽然他不会希望我告诉你,不过——”贺京叙也没说“不过什么”,只是眸色深了深,实话实说,“他身上的刀伤,大多是小事,有处伤口离心脏位置很近,但已脱离危险,还有就是,右手大概率是……”
话没说尽,但她听懂了,惨白了脸色。

同一天清晨, 军区医院特殊监护区。
医院从接到通知的那一刻就严阵以待,警卫监控,医院院长主任浩浩荡荡一大波人, 忙前忙后。这份恭敬对待, 倒不是点头哈腰那种谄媚, 而是反映在到位的细节里, 处处破例但又谨慎在条例之内的流程里。简而言之, 就是不能搞特权,又能体现出绝对的重视来。
叶延生醒得比谢青缦早。
他受过训练, 身体素质和抗伤耐痛能力本来就跟常人不同,再者, 他需要保持清醒带队从墨西哥撤回,基本就没睡。
并没受到爆炸波及, 他身上的大都是刀伤, 处理起来倒也没那么麻烦。就是有处枪伤离心脏左侧很近,不过在军舰上,已经被抢救过一次了。
整个首都最好的医疗资源都堆上来了, 就是一脚踏进阎罗殿,也得抢回来。
先不提他是什么身份背景,叶家就不可能让他出事。这次墨西哥救援行动, 还有“意外收获”,关系了前线太多人生死,能挽救卧底生命,有部分信息,甚至可能涉及到国与国之间的生物战,需要他第一时间汇报。
所以处理好伤口,稍微休息后, 率先进入的并非医生。
两名穿着常服,但身姿如松的警卫,巡视过病房每个角落,分立门内两侧,为三名身着军装的人让出一条道来。
为首的是一位头发半白、肩扛将衔的男人,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叶延生,面容清癯,眸色锐利,“醒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有一闪而过的放松,“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儿,感觉如何?”
“还行。”叶延生扯了下嘴角。他视线掠向男人旁边的军医,还有年轻少校,那是例行询问人员。
“按流程来。”他话语简洁。
男人微微颔首。
军医得到授意,上前确认了叶延生生命体征稳定,低声汇报。
男人并不离开,而是淡淡地撂下一句“15分钟”,便走向窗口,像一座沉默的山,立在那里。
这既是一种监督,更是一种无声的定调:
这次问询是正式的、高级别的,但也是在绝对可控的保护下进行的。
例行问询并没耗多久,几分钟便结束了。
流程走完,才提到了需要他后续写进报告的东西,也就是这次行动出的“意外”。
原本这次任务要求是不事声张,低调行事,可最后却发生了爆炸。这场爆炸还不是陈荣文造成的,是叶延生下的命令。
最后一刻,局面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反转。
陈荣文摸向腰间,摸到的不是起-爆-器,而是手枪。他还是不舍得炸死自己,他只想赌一把,堵叶延生会奋不顾身地阻止,那他正好得到一个枪杀对方的机会。
可子弹被叶延生放在胸前的观音像挡了下——他打斗的时候,不会佩戴东西,避免成为别人攻击自己的软肋,但谢青缦送了,他不想离身,就找了个比较扁的小金属盒,放在了身前——弹道偏离,被金属和观音像二次缓冲,没杀死他。她送他的东西,又救了他一命。
但他对着陈荣文补了八枪,确保对方死得不能再死了。
本来任务至此,就可以结束了,结果从这个基地搜出来一些信息,陈荣文在亚洲有联系人,关系到正在卧底的人是否暴露。
而当年“美杜莎计划”研制药品,竟然还在秘密研究,有了变种,没来得及看完,但能看出来背后有人支持,或者说,一股势力,甚至……
事关重大,可处在别国地盘上,很难将这些东西带回,也不能冒这个险。返程时一旦被墨方发现,很难解释清楚,可能会引起国家间的误会。
只能销毁。
叶延生带的这支特种兵小队,有生化方面的专家,将药品进行化学销毁,而仪器设备和数据资料一概不能留,用爆炸掩盖最合情合理。
所以他们利用了下陈荣文留下的TNT。
我方的GA和WJ部反应也相当迅速,直接将爆炸推给了犯罪团伙,谴责了一下当地治安问题,并声称,我方为此有人员牺牲。这才有了外界以为的战斗人员减员。
有理有据的施压,外媒做不了任何文章。
至于在墨西哥遇到的那些事,GA部会接手调查。有些战斗永远不会公开,但总会有人为之奋斗——他们,是国之脊梁。
从上午到下午这七八个小时里,探病的人络绎不绝。
叶政均是例行人员离开半小时后到的。父子俩沉默枯坐了好半晌,最后叶政均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面色一如既往的威严,但语气和缓了几分:
“活着回来,就是合格。”
叶延生知道这是父亲委婉的关心和认可。当年他的选择,让戎马半生的父亲感到失望和费解,认为他是个懦夫。时至今日,父子俩之间的隔阂,才算消弭。
没有久坐,他母亲一到,他父亲就走人了。
苏佩容端了大半辈子的大家闺秀气场,进了病房就碎了,就差把儿子揪起来骂了,“你跑出去冒这个险,临走都不跟自个儿老妈打声招呼,你厉害了呀!”
叶延生无所谓地笑了笑,伸手抱了下母亲,没皮没脸地辩解了两句。说什么情况紧急,说什么电影里立flag的下场都不太好,气得他母亲想抬手抽他。
然后这探望就打不住了。
年轻一辈,同一个派系的“自己人”,贺、李、江、薄,不同派系的领军人物,陆、顾、齐、沈,关系不远不近的邱、温、曾,但凡在京城的,和能返京的,圈子里的衙内基本都来了。哪怕跟他短暂交恶的曾昱,都客客气气过来,送礼慰问。
长辈更不必多说,因为他父亲的关系,好多人派秘书和副官致电,送的都是并不夸张和铺张的东西,比如特贡的茶叶之类,力求一个心意要到。
还有些关联部门的,想混个脸熟示好的,或者有拉拢意思的,全在用各种低调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关怀”。
叶延生心说再这么下去还得了。
他让医院对外宣称需要静养,又借了一位长辈的名头,终于谢绝了探望。
然后,他就悄无声息地从医院遛了。
天色铅灰,压得很低,冬日的空气里有股凛冽的肃杀气,寒意迫人。
潭柘寺里松树和绿竹生得格外好,在冬日的枯败中,存了一抹墨绿色的生机。千年古刹,红墙金瓦,周围山脉环护,宛如被九条盘旋的巨龙拥立在中间。
寺庙临时闭园,今日没有游客。
有电瓶接驳车可以直接上山,叶延生偏要自己走上去,对面的人相劝又不好劝。
贺京叙本来是打电话跟他知会一声,谢青缦刚醒,他已经处理好了。
如今听到动静,知道了叶延生不在医院。
“你偷跑出来了?”他有些诧异,“不是,你不好好待在医院,出来干什么?我都安排好了,你不会是要跑出来见她吧?”
叶延生沉默了两秒,坦然道,“我现在一身的伤,她看到会害怕。”
没人比他更想见到她,只是这身血腥气和吓人的伤口,他不知道怎么处理。
“你也知道自己一身伤,”贺京叙平静地问,“不在医院休息,瞎折腾什么?”
他淡声道,“你等苏姨收到信儿骂你吧。”
满京城去医院探望叶二少的人,都快把军区总院堵得水泄不通了。
而叶二少,作为伤号不在医院好好躺着,第一时间跑到寺庙来了。
多新鲜。
等医院发现人“没了”,估计能把他们活活吓死,又得是一阵人仰马翻。
话刚说完,贺京叙收到几条消息,扫了眼,全是问询他知不知道叶延生去哪了的信息,“得,看来已经收到信儿了,都问到我这里了,你最好赶紧回去。”
叶延生没搭腔,只是拾级而上。
贺京叙也不深劝,只是听到寺庙的梵音,问了句,“你还信这个?”
“不信。”叶延生轻嗤,“不过……”
他低了低视线,不过谢青缦好像信,而且他有心事未了,来这里正合适。
贺京叙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大概知道他什么念头,一句话就让他转了心思:
“回去还是见见她吧,我已经把你的情况告诉她了,你瞒也没用。”
“贺九!”
“她有知情权,你也不能每次都这样扛着,家法能一天两天好,现在的伤呢?”贺京叙一针见血,“要是永远都好不了,你打算一辈子都不见她?”
叶延生沉默半晌,挂了电话,“再说吧。”
上山的那段路,有一条很长的红墙,但已能嗅到寺庙里弥漫的香火气,混着松针和泥土的气味,清冷、干净,直透肺腑。
到了寺门外,初雪忽至。
细密的雪霰,沙沙地落下。而后毫无征兆地,越下越厚,越下越密,等叶延生走到第一重大殿,从琉璃瓦到地面再到树枝,已经盖了薄薄一层。
来时之路,只有他的脚印。
叶延生没着急进大殿,他只是沿着每一棵挂了祈福带的树,每一个系了祈福牌的栏杆,挨着寻找,找空白的那块。
谢青缦曾拉着他来祈福,他只签了名,没写内容,便和她的系在一起。
时间久了,他其实记不得谢青缦最后系在哪了,又不想假手于人,就自己一个一个翻。他看见了众生的祈愿,求平安,求事业,求财运,各名各利各欲望。
其实他根本不信这些,不然他就在去墨西哥前,来寺庙了。可他如今,想为她求。
不知过了多久,雪落了满身,积在叶延生发顶和肩头,苍白了一片。
第3607块,他翻到了谢青缦的字迹:叶延生和霍吟会白头到老,羁绊一生。
第3608块,是他想寻的空白祈福带。
叶延生虽然是左撇子,但没练过左手字,可他右手有伤,动不了,只能救这么将就着,有些僵硬地写下几行字。
【愿吾爱霍吟一生顺遂,万事无虞,逢凶化吉,岁岁……】
叶延生顿了下,重新落笔。
他将祈福牌和祈福带系了回去,上香,进了大殿,礼佛三拜。
宝殿内佛像金光万丈,冬日凛冽冷风吹过,夹杂着鹅毛般纷纷扬扬的大雪,和袅袅升起的檀香,飘入殿内。长明灯的火苗摇曳,将佛像巨大的影子投在墙壁上。
叶延生跪下叩拜时,伤口扯到,有些裂开了,周身散着点血腥气。
为逝者。为五年前那些没能回来的战友,为那些惨遭毒手的普通人。
为生者。为他的爱人霍吟,也为这次行动所有幸存下来的所有人。
为心中的愧与憾。为曾经无法带回的战友,为没有周全解决的任务。
也为这一次的好结果。万幸,她还在;万幸,她平安。
寺庙里的僧人注视他良久,如今终于忍不住踱步上前,叹息一声,“施主伤势未愈,天气又寒冷,不该今日来。”
“有事未了,不做心不静。”叶延生闭了下眼睛,语气冷淡,在佛前起身。
他抬头直视着殿内佛像,也不管有人在场。
今天来这里,是因为他不想带着这一身杀戮气和血腥气,去见谢青缦。
他总是觉得,一切麻烦,都是自己带给她的。
她原本该无忧无虑地过完每一天。
佛说,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①
他从不信神佛,自然也不信因果。
可若这世间真有因果报应,诸般罪业,也该止在他一人。
她不该付出任何代价。
“施主眉中藏兵气,却不是戾气,”僧人知他心中有惑,声音温和又苍老,“可知有些杀业,亦是为众生谋福祉。”
他望向殿外,笑道,“施主你看,这雪下得多好,天地如新,万物一色,盖去污糟,一切痕迹都从头来过。”
从头来过。
叶延生心有触动,视线也落向殿外,望着雪落古寺,万籁归一,眸色沉了沉。
“多谢大师解惑。”
贺京叙白天说了叶延生没事,谢青缦就有预感叶延生会来找自己。
但她左等右等,没有人来。
来探望的人来来去去,她恢复得很好,也有精神同向宝珠和顾娆聊上好半天。入夜一个人,依旧没等到期待中的身影。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如常地关了vip病房里的灯,和衣躺下,没了动静,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不多时,病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一道身影刻意放缓了步伐,沉稳,但无声地,走到了谢青缦身边。
他伸出手,探向她眉间。
动作还未落下,谢青缦忽然在黑暗中出声,声音很轻,“叶延生。”
叶延生的动作顿了下。
想收回手,谢青缦将他一把攥住,一边喊着他,一边伸手摸索床头的开关。
她声音一直很小,像是在梦中,只要高声就会惊碎这个梦。
“别开灯。”
叶延生左手还被她攥着,右手也没法阻止,只出声提醒道。
“为什么?”谢青缦的指尖已经碰到开关了,却没动,语气又低又委屈,“是不是我开灯了,你就消失了?”
叶延生微叹了口气,俯身用手臂环住了她,“阿吟,对不起。”
体温接触的那一刻,才像是回到现实。
谢青缦靠在他怀里,搂住了他的腰,摸到了缠了很多圈的绷带,僵了下。
想抱他都无从下手。
她靠在他怀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控制不住地落泪,都没声音。
“怎么哭了?”叶延生察觉到身前浸了一片,手忙脚乱地开了灯,上下打量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喊医生过来。”
谢青缦扯住了他衣角,望着他身上的伤,视线落到他右手上,模糊了一片。
“是不是很疼?”她哽咽了下,语无伦次地诉说委屈,“我以为我见不到你了。你没来,你不要丢下我,叶延生。”
“宝宝,别哭了,宝宝。”叶延生也不管什么伤口不伤口了,重新将她搂进怀里。他翻来覆去地道歉和保证,“我不会离开你的阿吟,我怎么可能舍得你,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跟你发誓,除非我——”
“不许说那个字!”谢青缦突然吼了声。
一整天了,也就这一刻,她真的有了活人气,像是恢复到从前一样。
她在他怀里抬头,瞪着他,重申了一遍,“以后都不准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叶延生低眸望着她,心里发软,突然从白日古怪的状态里抽离。
“嗯,”他笑了笑,“阿吟说了算。”
谢青缦望着他身上的伤,还是一阵难受,眼眶又一阵发酸。
她克制着自己别在他面前哭,突然想到什么,“谁让你从医院偷溜出来的?”
“……我来看你啊。”叶延生没想到她会突然扯到这个。
“你给我发个定位,我可以自己过去,反正我快出院了,但你伤成这样,到处乱跑,哪天才能好?”谢青缦恼火又无力,“你就是存心让我担心是不是?”
“我错了我错了。”
“那你现在赶紧回去!”谢青缦冷道。
“可我想跟你在一起……好了,我错了。”叶延生举手投降,一如既往地散漫,哄她玩儿一样,“好凶啊,阿吟。”
谢青缦撇开了视线,没有理他。
叶延生知道她在想什么,单手拢着她的腰,低头靠在她耳边,“我回来了。”
他用受伤的右手,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阿吟,没事了,都过去了。”
谢青缦听着他的心跳,隔了很久,慢慢地抬手,重新抱住了他,“嗯。”
“宝宝,我根本不想跟你分开。”叶延生突然蹭了蹭她,莫名其妙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想跟你分开,我想和你在一起。”
在一起过年过七夕,过圣诞节过生日,过两周年三周年四周年……到百年。
叶延生这一生顺风顺水,想要的都在手里,几乎无所求。他至今不信神佛,确切来说,在战场搏杀生死一线时,都没想过求神拜佛。今日带伤上山,冒着风雪翻遍三千多许愿牌和祈福带,也只是想为一人祈福。
【愿吾爱霍吟一生顺遂,万事无虞,逢凶化吉,岁岁——】
白日写到这里时,他顿了下,指尖抚过谢青缦的字迹,认真又郑重地补上:
【岁岁可无我,岁岁需平安。】
他那样偏执不肯放手的一个人,爱到深处,也只是想求她好而已。
但此刻看着她,他还是存了私心。
他怎么能抛下她,他怎么能舍弃这段感情,他还是想和她年来岁往,共度一生。
他这一生所求,只这一人而已。

京城这场初雪, 鹅毛一般绵密,下得纷纷扬扬,连绵了很久。
叶延生被谢青缦赶回了军总医院病房。
确切来说, 赶了两次。谢青缦担心叶延生的伤势, 看着他身上的绷带就觉得触目惊心, 好说歹说把人送走了, 结果隔了没十分钟, 他又摸上来了,还端着个盒子。
“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回去休息吗?”想起他有伤, 谢青缦想推他的手,又缩回去, “你干什么去了?”
叶延生漆黑的碎发染了潮意,肩头也湿漉漉的, 像是刚淋了场小雨。
谢青缦想转身去拿毛巾, 手肘一紧。
叶延生拽住了她,将一个盒子递给她,“刚想起来, 你在病房里,应该不会出去,所以给你带了这个。”
就一普通的盒子。
但盒子表面, 覆盖着没有融化的雪花,在病房的白炽灯下,闪着晶莹的光。
“下雪了?”谢青缦愣了下。
她这一天心不在焉,大悲又大喜,见了一堆来探病的人,完全没注意外面的状况。
京城今冬第一场雪。
雪夜静谧,外面已经白茫茫一片, 建筑高层感觉不到它的氛围,只能看到窗玻璃蒙了一层雾气和冰凌,下方星星点点的暖光,毛茸茸的,是灯火和车辆的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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