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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他方呼唤我by小狐濡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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璐妈从桌上拿起一张听力测试报告给英语老师看,“轻度听损。”
英语老师对这种报告有了解,正常人的听阈在25分贝以内都正常,26到40分贝算轻度听损。叶希木的报告上显示,右耳最高27,左耳最高32,都存在一定损伤。
轻度听损对安静环境下的听力没有明显影响,但如果是噪音环境,可能存在听不清的情况。
英语老师温和地问叶希木:“吓坏了吧希木?其实还是紧张了。”
叶希木定定地望着英语答案上划掉的九个答案,点了点头。
“已经很厉害了。十道题就把状态调了了回来,一般人遇到你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快。”
“还是太慢了。”叶希木低声说。
“别对自己要求太高。今年听力本来就不简单,说不定别人也错得更多呢。”英语老师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是啊。”饶世敬说,“按你这个分数算,总分690的话,应该还能拿个市状元。”他乐呵呵地说,“三回模拟考,峡江市今年几个学校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但能不能拿省状元,则依然是一个悬念,而且很可能是个概率很小的悬念。在场的三个老师,还有叶希木,全都心知肚明。S省高考竞争向来激烈,今年全省50万人参加高考,其中理科27万人。一分之差,淘汰万人。就算峡江市的学校不能打,其他市呢?尤其还有省会,有实力考过690分的人,不会太少。
“要不要把另外三科干脆也都估了?”饶世敬问。
叶希木摇摇头:“不想估了,饶老师。我明天也不想来了。”
明天是正式的估分时间,虽然S省是知分填志愿,但学生们大多数还是会来学校提前估分,做好选填志愿的准备。
叶希木的声音有一些虚脱,几个老师都看到了他额上的汗粒,还有微微沁湿的后背。
估英语的分数,已经让他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但凡不是逼着自己给几个老师一个交代,他可能根本不想再看英语卷子一眼。
“行,可以。”饶世敬说,“明天就在家好好休息,接下来等出分吧。”
璐妈把装药的塑料袋递给他:“回去记得吃,三天之后去医院复查。”
叶希木接过塑料袋:“谢谢璐妈。”
三个老师经过了精神紧绷的一天,也要回家休息。他们跟叶希木一起出了校门,三个老师都有开车,问叶希木要不要送他回去。
叶希木摇头,说自己得把自行车骑回去,就不麻烦老师了。
三个老师知道他家也不算远,就点了点头。
叶希木单手挎着书包,转身准备去车棚,然而走了两步,足下忽然一滞。
他看到路灯下,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车停在校门口,季辞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站在人行道上的梧桐树下。
三个老师也都看到了。
叶希木看了季辞一眼,无声地绕开她,去到车棚给自己的自行车开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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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释怀
三个老师里头,饶世敬和汪璐在实二的工作年限长,认得季辞。英语老师到实二才五年,没见过她,但从她的长相和衣着,也能判断出她就是之前那些流言蜚语中的女主角。
叶希木和季辞相互看的这一眼,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微妙之处,有一些尴尬,有一些冲突,可其中蕴藏的情绪又远比这些复杂得多。
叶希木绕开季辞去车棚开锁,季辞看着他骑车离开,也转身上车,把车调头开走,顺着叶希木的方向而去。
夜幕已经全然降临,实二门口的整齐的路灯绽放出璀璨的光芒。平日在此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校园,却只剩下一片寂静,余星星点点微弱的照明灯。
“真是……”璐妈忽然说,“这几个月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你说你,还是说叶希木?”
“说我,也说他。我是熬出头了,他这辈子的路才刚开始呢。”
璐妈顿了顿,怅然地说:“天天见的小孩,好像突然就长大了,要远走高飞了。”
“哎哟……你都带了多少届高三的了,怎么还这么多愁善感?”饶世敬说,“收拾收拾,下半年接着带吧。”
“不带了不带了。”璐妈摆手揉背说,“我要从头带高一的新生。今年心都操碎了我真是……”
英语老师笑道:“汪老师是最辛苦的。难得碰到一届有两个好苗子的,没想到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付出总有回报嘛!”饶世敬乐观地说,“咱们反正尽了最大的努力——天都黑完了,咱们也该走了,且听风吟,静候花开!”
叶希木的车骑得不算快。季辞看了眼自己车上的速度表,只有15码左右,几乎就是以怠速在马路上蹭。她感觉到了叶希木身上的疲惫。
叶希木一直把车骑回了自己的小区。
季辞看着他推着车进了小区大门,把车停到路边。她不知道叶希木为什么不理她,或许是因为之前一次次的拒绝,也或许是因为自己再一次拉黑了他的手机号,致使他联系不上自己,不得不亲自跑来老屋,遭遇了那两名歹徒。
叶希木受伤的消息已经在他同学中传开了,她听翟放放说他们班主任亲自带叶希木去了医院,说是耳朵受伤,影响了英语听力考试。
她在人民医院门口看到了一个女老师带着叶希木出来,并且跟在他们车后回到了实验二中。叶希木又在学校里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出来,看他的样子,英语这门可能考得很差。
季辞走下车,夜晚的江风拂过来,带着淡淡的水腥气。她看着手机,不知道应不应该给叶希木打个电话。
手机拿起又放下,她难得的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在行道树下不知道徘徊了多久,或许有半个多小时,忽然感到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叶希木!”她抱怨道,“你吓我一跳!”
“你怎么还在?”他像是嘀咕着说。
“不是你让我等你的吗?”
他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像是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滞了几秒,他忽然整个人倒向季辞,像是被抽尽了浑身力气一样。季辞接住他,感觉他浑身冰凉,像是被冷汗沁透又晾干了一样。他呼吸细弱,很不规律,很长一段细微的呼气、甚至像是失去了呼吸,又忽的反应过来似的用力深吸一口气。他浑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她身上,季辞需要很用力才能站稳,她从来不知道叶希木居然这么重。
他身上是书卷气,试卷印刷的油墨味,季辞还闻到了血腥气。他的心脏跳得很沉,而且紊乱,像是惊惧之后的虚脱,仓皇之后的空无一物。他双手无力地垂着,连抬起来抱住她的力量都没有。
季辞支撑了他一会儿,感觉很难长时间承受他这样的体格。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骨头和身上的肌肉都变得更硬更沉。季辞说:“我扶你去车上好不好?”
他站直了一点。
他有一点像梦游,很恍惚地上了车,手里依然紧紧地抓着他的书包,用得很旧的那一个。书包鼓鼓囊囊的,里面好像装了什么东西。季辞看到他把书包放到腿边,忽然想明白了里面装着什么,心中一阵惊悸和哀伤。她又看了叶希木一眼,见他神情游离,不由得担忧。
他最近承受的压力太大太大了。
坐上主驾驶,季辞轻轻拍着方向盘,思忖片刻,开车去了老屋。
在老屋后门停下,季辞下车,叶希木掰了下副驾驶的开门把手,车门紧闭,他望向季辞,季辞说:“你等我一下。”
季辞进到老屋,回来时,手里提了一把锄头,一个手电筒。
她把锄头放进后备箱,坐回主驾驶,抽一张纸把手擦了擦,启动了车。
叶希木没有问她去哪里,但也许看到她提着的锄头就已经有了答案。季辞一直把车开到了叶希木移植水杉的那座山下。
季辞还穿着裙子,她担心山里有蚊虫,把车里备着的白虎万金油拿出来,在腿、胳膊和脖子这些裸露的皮肤上抹了很多。她把万金油递给叶希木,背对着他,把长长的头发撩了起来。
叶希木看到她的连衣裙在后背上有一片菱形的镂空设计,怔神了片刻,让万金油在掌心化开,均匀地抹在了镂空和后颈的部位。
季辞看了他一眼,叶希木低头把万金油递给她。
叶希木背着书包,扛着锄头,季辞拿着手电,一块儿进了山。
起初季辞跟在叶希木后面,但很快叶希木停下脚步,示意她到前面去走。
季辞说:“怎么啦?之前上山不是你走前面开路吗?”
叶希木低声道:“怕你丢了。”
季辞说:“不会。”
但还是到前面去走。
移植的水杉种植在山间的峡谷边上,不用爬山,只需要沿着溪流边的小道溯水而上。夏天水边的植物长得异常茂盛,季辞提着裙子,走得很小心。遇到难走的地方,她就让手电筒向后照着地面,方便叶希木看清脚下,但身后传来声音说:“照前面就可以了,不用管我。”
季辞说:“那我真不管你啦?”
身后的声音闷闷回答:“嗯。”
走了一段,季辞说:“叶希木。”
叶希木回应:“嗯?”
季辞没有再说话。
又走一段,季辞又说:“叶希木。”
叶希木说:“怎么了?”
季辞说:“我怕走一会儿,后面的人不是你了。多可怕啊。”
身后的人没说话。片刻之后,季辞的左手被从身后牵住了。他把锄头换到了左肩扛着。
好在移植的地方没有很深,两人走出去十几分钟,就到了。或许是叶希木挑的这个地方光照、温度和湿度环境都特别适合水杉的生长,那棵秃秃的树桩竟然活了下来,沿着树桩周围生发出来的细小枝苗已经长到了半人高,枝繁叶茂。
叶希木露出欣喜的神情,走上前去轻轻抚摸已经长满了青苔的树桩,在季辞手电灯光的照耀下,手指轻轻拂过水杉羽毛一般细小柔嫩的浅绿新叶。
他放下书包,拉开拉链,季辞看到了小小一团的金背——叶希木将它抱了出来。金背的躯体已经发僵,眼睛紧闭着,埋在绒绒的毛发之中,看上去只剩下了那两片金色的小眼睛。
季辞轻轻摸了摸它的头顶,那片已经被她和家婆摸得油光水滑的毛毛。
“好小狗。”她说,喉咙微微哽咽,“乖小狗。”
叶希木用锄头在水杉附近挖出一个深坑,把金背放了进去。土填好,季辞捡了一块大石头放在上面作为标记。
“有这么乖的金背陪着妈妈,妈妈会很开心的。”季辞说。
叶希木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只是沉默地挥着锄头,把泥土夯实,把这片小小的坟墓做得很好看。
两个人爬到旁边的石梁上坐着。
今天是初一,没有月亮,但天上的星星特别多。昨天刚下过雨,空气清新,山里没有灯光干扰,一抬头就能望见群星密布的银河。
安静地看了很久,季辞终于等到叶希木开口。
“我没有考好。”他沉闷地说,“我承诺你的事情没有做到。”
山林之间,鸣虫沙沙地摩擦着自己的翅膀,像是此起彼伏的细密歌声。季辞于是明白,他今天一度躲避她,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是因为我吗?”季辞说,“是因为喜欢我,被分心所以没考好的吗?”
他立即说:“不是。”
“但其实也是因为我。”季辞低头看着沾了泥的足尖,“如果不是因为担心我,你就不会来老屋。不来老屋,就不会碰到那两个——”她狠狠地吐出江城方言中诅咒的词汇。
“不是!”叶希木焦急地辩解,“是我自己的决定,跟你没有关系。就算不是你,换成别人,我也会去。”
“但如果我没有拉黑你,如果我没有出门,你能联系上我的话,你就不用来老屋,就——”
“这些也都不是你的错。”他打断她,“我之前太幼稚了,给了你很多压力,等我明白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夜风摇着石梁下的野草,他出神地注视着,说:“我去村里找金背,听到他们侮辱你……我……我之前没有想过你的处境会这么难。”
“其实也没什么。”季辞说,她静静地仰头望着明亮璀璨的星河,“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了——我当初就不该在乎。凭什么迟万生让我不要联系你我就不联系啊?我愚蠢透顶……”
叶希木抓住她的手,握紧。季辞顺着他的目光,注视了他一会儿,换了个姿势坐到他身边,和他紧密的、毫无间隙地拥抱。季辞感到烈阳一般的温暖,而叶希木不再感到慌张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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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希木转过头望着季辞,像是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似的。
季辞说:“你一个人在家,吃饭不方便。来老屋住,和我还有家婆能相互有个照应。”又说,“老屋这边清静,你要是心情不好,可以去散散心。”
叶希木问:“可以吗?”
“家婆肯定希望你来。她虽然一个人住惯了,其实还是喜欢热闹的。”季辞说,“但肯定会有些流言蜚语,看你介不介意。”
“不介意。”他几乎是立即说。
他脸上的神情又轻快几分。
于是季辞先送他回家拿换洗衣服和日用品。他很快下楼,身上就背了一个不大的行李包,看上去东西也不多。他把自行车推了出来,和季辞一起卡在奔驰车的后面。
季辞问他水电燃气都关好没,他点头说都关好了,又问他有没有带上妈妈的照片,他说放进了玻璃橱柜里。
“她会更想留在家里。”他说,看着车窗外夜色中的长江。
季辞听他说过,他母亲的骨灰洒进了长江里,只要有长江在的地方,就有母亲与他相伴。
回到老屋,家婆已经睡了。两个人去厨房热了点饭菜吃,吃着吃着忽然觉得安静了好多,原来是没有金背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地摇尾觅食。
又有一些难过的情绪泛上心头。
季辞想化解一下这样的氛围,于是问:“你当初为什么给它取名金背?”
叶希木说:“当时正在做英语题目,看到卷子上的单词Jingle Bells(铃儿响叮当),就取了这个名字。”
季辞愣住,一想到这样一个欢快的名字,最后却是那样凄然的下场,好像更难过了。只是她和叶希木这样对望着,却又都笑了出来。就好像是经历过许多痛苦的事情之后,看清这世间荒诞,反而变得豁达起来。
第二天,季辞睡到中午才起,叶希木一直睡到下午,像是要把这高中三年早起错过的睡眠全都补回来似的。
叶希木起来后,看到季辞在工作室画画,画一张女性的人像,面部轮廓和头发都已经完成,五官除了眼睛初见雏形,眼睛却只有一个描线定位。
叶希木坐在季辞后面的椅子上,吃一个黄澄澄的高粱浆粑粑。这种浆粑粑,是用鲜嫩的新玉米打磨成浆,再用芭蕉叶包成三角形,用土灶大铁锅炕出来的。今年的玉米长势很好,家婆扳下包谷,做了整整一锅。
“好吃吗?”季辞问。
叶希木点头:“非常好吃。”
他的认真强调让季辞笑了一下,“你以前吃得多吗?”
叶希木说:“我妈说我小时候吃过我家婆做的,但可能我太小了,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你们家不是和家公家婆关系不好吗?”季辞有一点好奇。
“家婆心疼我妈,经常偷偷给她送吃的。”叶希木说,“但是家婆走得早,我三岁的时候,她就不在了。”
“为什么?那时候不应该还很年轻吗?”
“那年长江发大洪水,龙王庙组织很多渔民去抢险,她在那时候被冲走了。”
就不该问。季辞心想,一问一个心绞痛的故事,但其实想一想,平民百姓的家族故事,哪一家的不是满目疮痍呢?她自己家的又何尝不是。平安的年代太短,富足的时代才刚刚开始,但新生的人类总是容易忘记平平安安顺生到老,在人类过往的千年历史里本来就是少见的事情。
“其实不应该的。”叶希木说,“我家公家婆一家人水性都特别好。尤其是家公家婆,经历过很多次洪水,知道怎么自保。”
“那怎么会……”
叶希木说:“龙王庙的人都说她是被水鬼缠上了。”
“哪来的水鬼……”话虽这么说,季辞却清楚江水情况复杂,尤其是大洪水,不可预测的危险太多了。
叶希木摇摇头:“没人知道。她是下水救人被冲走的,也许被救的那个人拖累了,也许在水里被电打了,也许遇到了涡流,什么都有可能。”
季辞望着笔下的这幅画。季颖,到底怎么死的,还有人知道吗?
叶希木问她:“为什么不画眼睛?”
季辞坦陈:“不会画。”
不停地和各种认识母亲的人见面,对母亲的了解越来越多,她得以补充这张肖像画上的更多细节。可是对母亲身上最灵魂的那双眼睛,她却总也无法画出。
季辞对叶希木说:“等你吃饱,我们就去一趟派出所。”
去派出所报案。
季辞和叶希木商量过,虽然叶希木的耳伤没有达到40分贝,构不成轻伤级别,判不了对方故意伤害罪,但无论如何也要让那两个行凶作恶的歹徒被拘留个上十天,增加一份案底。
两个歹徒光天化日来季家老屋药狗,无缘无故殴打他人,已经构成寻衅滋事。一切过程都被监控视频记录,清晰可辨,证据确凿。班主任璐妈和年级主任饶世敬也赶来派出所,证实两个歹徒虽然只致叶希木轻微伤,却对他高考造成了严重影响。
关何两个歹徒没去医院,找了个小诊所包扎治疗了一番。民警去拘拿他们的时候,他们抗辩称被叶希木打成重伤,就算叶希木算正当防卫,也是防卫过当,大闹说要告叶希木故意伤害罪。民警拿视频给他们看,真正造成伤害的其实都是金背,两个人本就是胡搅蛮缠,也就无话可说了。何况他们蹲局子早已经是家常便饭,完全不当回事。
出了派出所回到老屋,和家婆一起吃晚饭,季辞深恨不能把那两人送进监狱蹲上个十年八年。家婆听着他们讲这件事,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季辞在那儿生气,才说:“恶有恶报,洄龙神不会放过他们的。”
突然又听到“洄龙神”这三个字,季辞讶异道:“家婆,你不是不信洄龙神吗?”
家婆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信?”
季辞说:“你信它啥?你不是说它啥也保佑不了吗?”又想起什么,问,“你那次去找洄龙神,到底是求什么啊?一直不说。”
家婆装听不见,说:“吃你的饭。”
季辞:“行吧,家里俩聋子,都只听自己想听的,不想听的啥也听不到。”
叶希木一脸不解:“什么?”
季辞:“吃你的饭。”
就好像是故意不让他们闲下来似的,吃完晚饭不久,叶希木接到邢育芬的电话,说迟万生马上就要走了,问他要不要来送迟老师最后一程。
季辞记得上一次迟万生说要见她,是6月1号,那时候就已经是弥留之际,没想到油尽灯枯,竟一直熬到今天。谁能不相信,他就是在等着高考呢。可是最终没有等到高考成绩出来。
叶希木担心季辞过去心情不好,打算自己骑自行车过去,季辞说等你骑车过去人早没了。季辞换了一身肃穆且朴素的衣服,开车送叶希木去医院。
两人一同进了住院部,很快找到迟万生的病房。是特护病房,里面只有一张病床,迟万生躺在上面,身体已经恶病质,消瘦得近乎一尊骷髅。病房里围了不少人,有一半季辞不认得,应该是迟万生的亲人,还有一些衣着正式的教育局干部。另一半季辞都有印象,都是实验二中有资历的老师,校长、年级主任都来了。
叶希木走了进去,其他人立即给他让开,让他走到迟万生病床前。季辞没有进去,她戴着口罩,站在病房窗外看着,没有人注意她。
迟万生还吊着一口气,嘴张得大大的,像濒临死亡的鱼。
邢育芬俯身在迟万生耳边说:“叶希木来看你了。”叶希木半跪在床边,握住了迟万生瘦得有如鹰爪一般的手。
迟万生喉中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随即长长吐出一口气,去了。
病房里响起一阵低沉压抑的哀声。
纵然季辞对迟万生有着无数怨恨,此一刻看到他溘然长逝,此情此景,依然难免喟然感伤。她真正无法释怀的是,迟万生说她是祸根,可是若不是他逼她断绝和叶希木的联系,叶希木又怎么会亲自跑去老屋,最后影响考试?
他一心盼着实二的学生里能出个省状元,他的执念比谁都深。可就是这份执念,拨转了命运的方向。
要说祸根,谁才是真正的祸根?
但迟万生已经走了。也说不清命运这样的安排,究竟是对他的惩罚还是戏弄。
季辞望着病房里的叶希木,几个老师正在和他说话,还有那几个衣着正式的人。叶希木的表情很沉着,偶尔说几句话。最后他点了点头,实二的校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走出了病房。
叶希木在电梯口看到了季辞,伸手去抓她的手。季辞躲了一下,没想到叫他给拉住了。电梯里还有人,倒不是季辞怕别人非议什么的,她向来就是叛逆妄为的人,到如今别人越是给脸色,她越是要对着干。再说了,来医院的哪个不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谁有那个闲情管他们。
只是大庭广众之下突然被这么一小她六岁的小孩以这种姿势拿捏住,她心里头还没调适过来。
我说了要跟你谈了吗?她在心里想,但人多,她没说出来。
她问叶希木,那些老师们最后跟他说了些什么,叶希木说主要是明天的安排,明天有迟老师的追悼会,老师们希望他能作为在校学生代表写一份悼词。还有教育局的老师们了解了一下他的报考意向,专业选择之类。
“你想报什么?”季辞问。
“我对专业没有特别的偏好。”叶希木说,他看着季辞,说:“因为将来我想回来工作。”
“你说什么?”这次轮到季辞听不见了。
“我想回来工作,回省里,峡江市,回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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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试试
叶希木想回来工作——他说得含混不清,并没有指明怎么回来工作,回来做什么工作。
但是从他的目光里,季辞忽然意识到,他说的并不是普通的回来工作。
不是普通的那种。
季辞自心底感到震惊,甚至直觉上想要否定他的想法。他怎么会有这么“大胆”的想法?可是仔细一想,又并非无迹可寻。
她其实不大相信叶希木的话,事实上她从来不相信任何承诺。正如叶希木对高考的承诺一样,人生有如长江中无法遏制的洪流,会将渺小的人类推向无法预测的方向。甚至不需要大的浪头,一根水草,几匹枯叶,都能将人绊入无法自拔的漩涡。
他的人生还很长,也许他会和他父亲一样一生执着,但也许将来还会改变想法,说不定——季辞悲观地想,还会和陈川一样丧失本心。
但在当下,季辞思忖片刻,反握住他的掌心,说:
“你选什么都可以。”
晚上在老屋的工作室,叶希木很快写出了悼词。
季辞拿着稿纸,仔细读了一遍,说:“叶希木,写得这么好啊?”
在过去,这种全是套话的文章,季辞都看不进一个字。但叶希木这篇悼词看下来,却是用套话包藏真心——那些感恩和许诺,或许在别人看来大而无当,季辞却知道,都是叶希木的真实想法。
叶希木些许害羞,说:“我写作文还可以。”
季辞把稿纸还给叶希木:“就算你没有给他圆状元梦,他也应该觉得值了。”
过了一会儿,叶希木把手机信息拿给季辞看,“孔子牛他们约我明天上午去买衣服。”
季辞问:“买追悼会的衣服吗?”
叶希木点点头,“要黑色的正式的,我们都没有合适的。”
迟万生虽然没有带过他们这届高三学生的课,却当过他们两年的教导主任。高三生们纵然过去觉得迟万生又凶又烦,到离去时,却又生出无限留恋。所以他们很多同学打算去参加追悼会。
季辞想了下,说:“我带你们上峡江市去买?江城可能没有好看的男式正装。”
第二天一早,几人在孔子牛家小区门口集合。本来打算开两辆车,孔子牛哥哥再开一辆。但孟小眉被她的闺蜜团拉去买衣服了,果断抛弃了孔子牛,孔子牛只好孤身爬上季辞的车。
还是考试后几个人第一次见面,孔子牛他们几个本来担心叶希木没有考好,心情低落,又担心季辞被流言蜚语影响,情绪不好,看到他们两个之后松了一口气。
“就是觉得对不起迟老师,对不起璐妈、饶老师,还有那么多帮过我的人。”叶希木说,“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浪费了社会资源。”
“你就是想太多啦。”孔子牛安慰他说,“助人者人恒助之,自助者天助之,因为你够好大家才都愿意帮你,大家又不是瞎。”
文骁说:“就是,我这种废物都不觉得自己浪费社会资源。”
翟放放说:“得了吧!这次考这么好还好意思说自己废物。”
文骁:“嘿嘿!”
几个人很快聊起昨天去学校估分的事。文骁超常发挥,可以考虑最好的那几个师范大学了。其他几个人也都发挥稳定,孔子牛打算报人大法学院,孟小眉的公安大学稳稳的。翟放放不纠结了,打算就读外经贸。当然考得最好的还是李佳苗,总分估出来691左右,英语估计就最后的大作文会扣一两分,语文估到135,数学146,理综偏难,扣的分数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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