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巍巍by一两春风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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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皇帝念在魏徵常年不在家中,不知家中情景,又刚获军功,所以对其并不追究。
不过宁安侯府被抄,魏徵失了背景,这等身份对于窦晨曦来说便当真是下嫁了。
但宁安侯府的恩义在前,窦氏不能弃婚,况且窦晨曦也遭受不住那些闲言碎语。
傅荣华见阿笙到了,抹了抹泪,对阿笙道:“你去看看你大姐姐,她如今心里正是堵得慌。”
阿笙欠了欠身,便往窦晨曦的院子去。
刚踏进院内便能听到屋内抽咽的声音,还有侍女的规劝声。
窦晨曦见到阿笙来,当即起身,带着哭腔道:“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阿笙牵着窦晨曦在一旁坐下,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拍了拍她的手,问道:“阿姊是担心魏徵,还是担心自己日后嫁过去失了尊贵?”
“自然都有。”
阿笙取来侍女递上的锦帕,替窦晨曦抹了抹泪,道:“皇帝此次放过了魏徵,便不会追究他,若他不自寻短见,便不会有事。”
“再说,宁安侯的封号本也不是给他,如今他已经是长崎校尉,又有军功在身,没人敢置喙他的身份,将来若得力的,封个将军,那姐姐就是将军夫人,断不会失了尊贵。”
听阿笙这般细细掰开了讲,窦晨曦方才缓了过来。
“只是魏徵如今这情况,咱么不能干坐着看。”
“你快细细说说。”
随着进来的傅荣华与安氏听得阿笙此前所说,便让她展开了讲。
二女起身欠了欠身,阿笙方才继续道:“那魏徵虽说常年在外,但未必不念亲情,如今侯府全家押解进京,就怕他一时想不开,无召私自入京。”
魏徵如今有军衔在身,刚听了赏,再受罚,即便她们念宁安侯府当日的恩义,窦盛康却万容不得他。
傅荣华听闻此事,当即吩咐人去寻窦升平,着人在进京的口道上候着,若遇着了将人拦下来。
阿笙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但她知晓这件事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切也只能尽人事了。
果不其然,未出五日日,窦氏门房收到一封白信,没有落款,其内提到,魏某安定完家中之事再上门拜访,定不会拖累大姑娘。
看着这封信,阿笙便知,窦氏派去的人根本拦不住行伍出身的魏徵,他人已经到了帝京。
显然他是以为窦氏派人寻他,是想与他退亲,才修书一封。
危急之时亦有交待,这么看来此人心性不差。
魏徵私自入京一事惊动了窦盛康,阿笙看着窦盛康对窦升平大发雷霆,直言宁安侯府如今这般模样,这亲事不认也罢。
阿笙是知晓她这个外祖父的,但凡会动摇窦氏一星半点的风险他都会杜绝,为此并不会在意窦晨曦的名声,和那些虚无缥缈的恩义。
阿笙顺着窦盛康的性子,用他能赞同的话术道:“外祖父,魏徵如今已有军衔在身,前途无量,如今侯府落难,魏徵便只有窦氏可依靠,他与大姐姐这婚事便不是咱们嫁女儿,而是窦氏多了一个儿子,不好么?”
窦盛康做梦都还想着祖上拜相的风光,如今来了一个现成的,对窦氏而言不是坏事。
听着阿笙这话,窦盛康默了默,看向窦升平,“退亲的文书先拟好,若是他进京之事被帝宫知晓,这封退亲书当下就送去承礼司。”
“是。”
窦升平哪里还敢说别的,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下。
待窦盛康离开,阿笙对窦升平道:“皇帝此番有意重罚,今日午后会在通正街让侯府众人游街示众,魏徵定然会去那,舅父记得派人去守着,见着人了当下带回来,万不可让他惊动帝宫的人。”
“对,对,对。”
说着窦升平便离开去安排人手。
窦晨曦看了看堂内众人,偷偷将阿笙拉至角落,低声道:“我想亲自去见一见魏徵。”
阿笙知她所想,这般大事,她与魏徵才是正当事的人,窦晨曦需要当面得魏徵的一句话才能安心。
也省得她自己在那猜来猜去。
窦升平前脚刚离开,便见到薛娇娇带着侍女,一幅饭后散步的模样专程跨了一个府院到傅荣华这里来“路过”。
“哟,嫂嫂……”
远远的,薛娇娇便摇着扇子走来,但她这话还未说完,便见婆子将傅荣华院子的门一关,仿似根本没见到她一般。
薛娇娇原本准备了一肚子嘲讽的话,瞬间全都咽了回去,憋得她面色难看,而后冷哼了一声,正欲离开,便见到阿笙和窦晨曦从院内走出来。
薛娇娇赶紧上前,囫囵着与二人见了礼,故意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大哥哥也不见回来帮衬帮衬,养了个儿子成日里只想着仕途,不念亲情,可不太好。”
阿笙知她今日这奚落的话没能对傅荣华说出来,定然是憋不住的。
“大哥哥学业繁忙,得先生看重,这是好事,这个年纪的男子,不在学社,该在哪?”
阿笙这话一出,窦晨曦差些憋不住笑出声来。
薛娇娇那个儿子成日里都在酒楼歌栏里混着,阿笙这句“不在学社该在哪”当真算是戳到了薛娇娇的痛处。
薛娇娇皱着眉观她眉眼低顺的模样,好似说出口的话都是无心之举,不由皱着眉白了她一眼,自觉与她说话甚是无趣,便摇着扇子转身走了。
今日艳阳高照,大热的天,通正大街之上却挤满了人群。
众人商讨着刑部公布的罪行,这一条条一桩桩的,竟是查到了十年前去,想来这账是要算得彻底了。
此番,皇帝要公开审理,以儆效尤。
未久,众人便见进城的方向,粗大的铁链如牲口一般拴着侯府满门老小,年过六旬的老侯爷走得脚下生疮,已经一瘸一拐。
队伍的末尾,最小的那个被一个妇人抱在怀里,看样子没了生息,那妇人的样子已有些疯癫了,粗大的链子绑着,却还在痴傻地唱着曲子,哄着那没了生息的孩子。
刑部并未公布的是,侯府长房被捉回来的那个小孙子,在陈国被仆人出卖,从高楼落下摔死了。
如今那长房媳妇手里抱着的,是已经臭了的尸首。
可就是这已经死了的孩童,也被皇帝的人丢回了宁安侯府。
死都不能死在央国之外。
听说魏长鸣的妻子在看到孩子尸首之时便疯了。
窦晨曦看着这长长的队伍,魏徵满门都在此了,心中一片难以名状的沉重感。
阿笙在人群之中,看着薛氏,从前那眼眸明亮的老夫人,如今神色晦暗,就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袖中的手不禁握成了拳,待入刑庭再无相见的可能。
她心下一横,拉着窦晨曦往街尾的方向跑去,她二人拍开众人往前排挤去,等着薛氏等人自自己面前路过。
“薛老夫人!”
阿笙大声喊道,那冗长的队伍中,老妪晦暗的眼疲惫地抬起,有些恍惚。
半响才认出二人,眼中瞬间有了光。
“你们快走!”
薛氏不愿连累二女,拖着略显嘶哑的嗓子吼道。
阿笙与窦晨曦二人眼中湿润,持手躬身见礼,阿笙缓缓开口道:“您放心。”
这话未说完,但薛氏已经懂得她口中所说指的是魏徵,眼眶微红,而后抿着嘴点了点头。
当日薛氏仗义出面挽救窦氏女儿的颜面,阿笙她们记在心里。
此时衙役上前驱赶,将窦晨曦一把往后推了去,当即一双手将窦晨曦接住。
她转眼便对上一双如山岳笼烟的眉眼,不知为何,窦晨曦心下一滞,下意识抓住了那人的衣衫。
“就是你。”
窦晨曦见过魏徵的画像,阿笙见她如此,低声问道:“可是魏家哥哥?”
“你们是窦……”
阿笙点了点头,而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魏徵微微一愣,他原本还在想到底哪家的女娘,竟然敢在游街之时出面,想不到竟然是窦氏的女娘。
这般重情义,当真难得。
念及此,魏徵心下五味陈杂。
“我会亲自到府上解决两家之事,现下还请大姑娘与二姑娘赶紧回去,莫要被牵连。”
魏徵说着便护着二人往人群外走,刚欲转身便发现窦晨曦依旧抓着他的衣衫,不肯松手。
窦晨曦眼眶微红,却神色坚定地看着魏徵,道:“郎君当日肯出面为我解围,今日我亦不是那不记恩义之人,这个亲我不会退,望郎君怜惜还有我这么个人在京中等着,莫要惹怒圣上,赶紧回安南。”
阿笙有些惊讶地看着窦晨曦,就在日前,她还在不知所措,此时见着魏徵,却能这般定然地说出这番话。
魏徵神色微动,他抬眼看着在人群中忽隐忽现的族人,眼目中竟是寂静之色。
“要令大姑娘失望了,魏徵自知如今身份卑微,配不上窦氏的姑娘……”
“魏家哥哥这是要将我阿姊往死路上逼么?”
魏徵被阿笙打断了话,见她神色微怒,一时有些愕然。
“我阿姊已然是二议婚事,这婚事再退了,她名声便也不要了。”
魏徵闻此,看着眼眶微红、神色却那般倔的窦晨曦,不由蹙紧了眉。
“再说了,你如今能做什么?劫狱么?莫说这京机营的上万士兵你冲不破,就算逃了出去,央国要重办的,这东境诸国谁敢收留?”
阿笙这话让魏徵的手死死扣着自己掌心。
见他这副摸样,阿笙心下一沉,果然,他是有别的打算的。
“我阿姊刚刚才答应了薛老夫人会照料你,如今便由得你去闯祸,我们要如何与她老人家交待?”
魏徵听闻这话神色微动,阿笙见此当即示意窦晨曦,二人将他往人少的巷道里拉。
魏徵怕伤到她二人,并未用力,便随着二人走离了主道。
阿笙见无人追过来,方才放缓了声音对魏徵道:“皇帝此次是欲拿宁安侯府之案震慑世族外迁之事,他有意要重办,你若敢去解救,你魏氏满门便是无一个可活。”
窦晨曦听出阿笙这话还有话头,问道:“难道有生机?”
阿笙微微蹙眉,此事她并不确定,只是现下定要将魏徵劝走才行。
“皇帝肯定不会放过侯府,不过刑部此次对外公布的罪名最重的是‘两国之臣’和‘私盐贩卖’。”
“先帝时虽然提过食盐官卖,但司农那边尚未确切落实先帝便驾崩了,这项政令便拖了许久,所以这事犯在先,还是政令下达在先,尚有待商榷。”
“而那‘两国之臣’,刑部的言辞是‘勾连外族,欲作两国之臣’,不是叛国。”
“往轻了讲就是与外族之人交往过甚,这些年东境诸国来往密切,谁在外没几个朋友?”
想来魏长鸣送走的是一名幼子,如何能在他国搅弄风云?
阿笙缓了缓气,又提声道:“皇帝要的是声势浩大地敲打,他本来的目的就是要将侯府的凄惨摊给京中的世族看,越是要给人看,便越要依律办。”
“而且,侯府这罪状都查到十年前去了,可见刑部当真是查不出什么能将老侯爷阖府都判死的东西,咱们可不能自乱了阵脚。”
魏徵与窦晨曦闻此,皆点了点头,对此话表示认可。
“啧,我说呢,谁敢大庭广众下乱议政事。”
这一声起,魏徵下意识将二人护在身后,便见一男子着一身水色长袍,转着一柄檀木扇子便自转角走了出来,他一双丹凤眼满是笑意地看着阿笙等人。
与他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人,身量较高,眉目宽厚而舒展,看人的眼神中尽是趣味。
魏徵常年在边关并不识得宗亲王,倒是阿笙一步上前,将魏徵往后推了推。
笑道:“王爷今日怎么得空出来看这热闹?”
宗亲王的眼神在几人身上流转了一番,打趣道:“既然是热闹我怎么看不得?”
阿笙看了看宗亲王身旁的人,这人身上有与阿大很像的气息,但是不同的是,他的神色中没有那如死物一般的沉寂
阿笙原本心下还在想,魏徵被宗亲王抓了个正着该怎么办,现下看着宗亲王身旁的人倒是丝毫不惧了。
她几步上前,欠了欠身,道:“王爷自然看得。”
说着又笑着扫了一眼宗亲王身旁的人,宗亲王原本还想拿着魏徵的事逗一逗阿笙,但看到她的眼神落到自己身旁的人身上,心下一沉。
这丫头又认出来了。
宗亲王折扇一收,他指了指身旁的人,“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
自上次阿笙认出寒武卫宗亲王就好奇,她到底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来的。
上次的寒武卫就罢了,这哲丹是寒庆的贵族,自小也会接受一些东境的教养,从外表看与东境人无异,阿笙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阿笙唇边依旧带着笑,神色沉定道:“小时候曾待过一个满是尸首的地方,那种尸山血海走出来的人,身上带着死气,我一眼便知。”
宗亲王微凝了凝目,听闻前些日子,这丫头病得不轻,现下看来这性子倒是更加厉害了些。
“行,算你厉害,本王今日不抓你们,赶紧该去哪去哪。”
这话便是对着魏徵说得了。
阿笙回头对窦晨曦二人点了点头,二人远远见了见礼,复从小巷内离开了。
“不过王爷,圣上不是让您只在东边接待,怎么还带着人往帝京乱窜?”
“他想来看看啊。”
说着就像带人游玩山水一般,睇了睇一旁的男子。
那人倒是会一些简单的东境话,听闻这话,笑着点了点头。
阿笙闻此倒是觉得新奇。
一个诸国都在防着的寒庆使者到了央国跟游客游览一般,一个央国亲王,皇帝让他谨慎对待,他就这么随意带着人到处溜达。
阿笙笑了笑,她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下意识觉得少跟这二人沾染才是上策,见礼后便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开了。
待她走后,寒庆使者哲丹方才对宗亲王道:“我见过她。”
宗亲王略有些诧异。
“我见过她的画像。”
说着,哲丹睇了睇大街之上一名正在看热闹的文士,道:“不过画中她穿的是那样,就坐在地上,还落了满屋子的纸。”
宗亲王挑了挑眉,这般无状的样子还叫人画下来了,这丫头的面子当真是不要了。
忽而宗亲王又思觉不对,哲丹入东境不久,自己一直作陪,他眉目微蹙看着哲丹:“你上哪看到的那幅画?”
“在王帐。”
三日后,刑部公开审理宁安侯府一案,合德公主替轩帝观审。
审案当日,世族清流都去了不少人,其中不乏熟知律典的老学究,盯得赵焕城如芒在背。
判得轻了不合皇帝心意,判得重了会被质疑。
因而当日,刑部一同派出三位协审,拿着例律旧案,引用不少先帝时期审过的案例,最终才将侯府一案判下来。
判阖府流放三千里。
当日稍晚,合德入宫上禀今日的审判结果。
刚到皇极殿便见辛栾示意自己暂缓。
“秦美人尚在里面。”
辛栾躬身见礼,而后对合德道:“请殿下稍侯片刻。”
合德点了点头,便站在殿外候着。
长庭清净,合德背脊笔直,低眉敛目地候着。殿内偶尔传来嬉笑声,她亦不抬眉目。
近日皇帝新得了几位美人,正是受宠的时候,听闻就连皇后那都已经许久未去过了。
日头渐渐西斜,合德便是这般硬生生在殿外站了许久,身上微微浸出了汗,也不曾失仪半分。
她看着这时辰,微微叹了口气,对辛栾道:“今日时候过晚了,恐赶不及出宫,还望辛内官告知父王一声,明日一早我再来复命。”
辛栾连忙躬身称是,而后恭送走了合德。
看着合德离去的背影,辛栾不由叹了口气。
皇帝膝下子嗣单薄,嫡长子虽是现皇后所生,却才能不显,至今没能得个封位,东宫之位空落。
如今后宫主子越发多了,皇后又是不争的性子,将来若太子之位落在了别的皇子头上,大公主的处境怕是会难了。
次日一早,合德如约而来。
此时小朝会刚过,一众朝臣从皇极殿出来与合德打了个照面,相互见礼后合德方入殿。
轩帝虽然对侯府的这个结果不甚满意。
但今日言议阁的几名言官说得对,宁安侯府还有个魏徵在安南关,如今轩帝为镇南军中无人可为自己所用而发愁,这魏徵不就是现成的人选么。
这流放之罪倒是可以故作是天家恩典,若能借此笼络魏徵,借他之手从卫家手里拿下镇南军,岂不是一举两得。
合德闻此并未置评,那魏徵到底品性如何鲜少有人知晓,能否有用,不可这般早下定论。
“最近倒是少闻卫琏的消息。”
轩帝凝着轻蔑的笑,以指轻敲御台,道:“孤缩减了他镇南军的开支,如今当是在想办法吧。”
二十万大军一年的开销不少,卫家都是武将出身,即便变卖家中田宅,又能撑到什么时候?
皇帝这是在逼卫琏向自己低头,拱手将镇南军交上。
通州一行没能算计得逞,但轩帝对镇南军是势在必得。
合德虽然并不赞同轩帝对卫家逼迫过甚,但还是那句话,这些都是前朝之事,她干预不了多少。
念及此,合德敛了敛眉目。
“父王,儿臣去拜访了裴五爷后,得了话,五爷表示至少他这一门没有离开央国的打算。”
说起裴氏这分家之事,轩帝便头痛。
“儿臣打算在骊山行宫宴请裴氏等世族之人。”
合德端了端轩帝的神情,而后继续道:“宁安侯府一案阵势太大,我怕恐吓过甚,所以想借这个机会向众世家表明天家的态度,忠诚之人必厚待之。”
轩帝闻此却并未立即给答复,他神色微眯,端倪着自己的这个女儿。
纤腰玉立,端静淑仪,与先皇后十分相似,本是年华正盛的时候,却成日里因朝中之事奔波。
“德儿这些年受累了。”
合德微微一愣,而后躬身应道,“能为父王分忧是儿臣之幸。”
“行了,此事就按你说的办吧。”
末了,轩帝道了一句,“平日里还是要与世家女娘们多走动走动。”
合德听闻此话,端着温和的笑,低低地应下。
刚出皇极殿,便见一美艳女子,刻意地扶着腰身,挺着自己不甚显眼的孕肚走来。
“公主殿下金安,妾身身子不便,便不与您行礼了。”
合德唇边勾着温和的笑意,道:“赵美人不必多礼。”
那美人笑得张扬,就连驻足都未有,直接从合德身旁走过,进了内殿。
帝宫久未添新丁,轩帝对赵美人肚子里的皇嗣十分看重,就连皇后都派了宫中的嬷嬷去赵美人宫中亲自盯着,唯怕出现什么差错。
合德想起了临离开时轩帝的嘱咐,她看向一旁的辛栾,示意他上前几步。
“近日是否有人与父王说了什么?”
辛栾低首,不敢直视合德的双目,低声道:“赵美人的父亲中枢阁赵大人前日里在小朝会上,对于公主干政之事多提了两句。”
说着又顿了顿,看了看殿内的方向,缓声道:“赵美人也曾与圣上提过,公主这般年纪早该择婿了,否则便真的生生耽搁了。”
佛口蛇心的人合德自小见过不少了。
晨光照在合德的面容之上,却照不进她一双眼眸,她听闻这话,神色未变,而后点头对辛栾称谢。
辛栾在先帝身前侍奉的时候,合德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娃娃。
他是看着合德长大的,她是一个自小就敢踩在先帝江山图上的女娘,心中是有大志向的。
但奈何却是个女儿身。
如今合德的困境,辛栾看在眼里,不免多说了两句。
“殿下,关键还在大皇子殿下身上。”
皇后是个清冷的性子,大皇子自小便与合德公主亲近,由其教养,若是大皇子得势,合德便能名正言顺以辅助之名,做她自己想做之事,而不只做一个甘于后院之事的女子。
合德省得辛栾这话的意思,低声称谢,而后转身离开了皇极殿。
朝廷的判决下达之时,魏徵正在返回安南关的路上,阿笙通过广寒楼的人将消息传递给了魏徵。
得闻阖族流放,他硬生生在丛林中枯坐了一宿。
流放之人要么等到天下大赦,要么以功勋赎之。
但好歹,还是给魏徵留下了一线希望。
他拿出了怀里的一块玉佩,本该是双鱼的玉佩,如今在他手中只有半个,另外半个在窦晨曦的手中。
她说会在帝京等他,窦氏与魏氏联姻之事,既然结亲是两方的决定,那么退婚便不能一方说了算。
魏徵靠在枯树之下,望着这林中一片暗色,长长叹了口气。
世家子女多重利益,如窦氏这般的国商之家却能养出如此重情义的女娘,着实难得。
魏徵紧紧抓着那方玉佩,至晨光渐起方才小憩了片刻,接着连日走林道往安南关赶。
第一百零六章 粉饰的太平
骊山行宫外的山道上,一辆辆世家宝驾缓缓行来,让这久不见人烟的骊山沾了些人气。
骊山上有一处天然的冷泉,泉水清澈见底,据说这活泉直接从地底而出。
先帝曾喜欢夏日里来此避暑,但轩帝却觉得这个地方偏了些,又在山中,夏日蚊虫多,所以不甚喜欢,这几年便都荒置着。
宁安侯府的案子判下来之后,那些想着外迁的世族当即断绝了这个心思,又唯恐皇帝深究此事,这些时日都惶惶不可终日。
心惊胆战数日之后,迎来的是合德公主骊山行宫的邀请,自然是都要来探探天家的态度。
这次京中多个世家收到了合德公主骊山行宫之约,窦氏亦然。
此番就连在国学堂中的窦远胜、窦荣昌兄弟二人都赶回了家中,只为了骊山的宴席。
盘山的路难免有些颠簸,车驾内,阿笙的脸色不是很好,窦晨曦让车夫刻意放缓了步调,让后面的宝驾先行。
而窦远胜与窦荣昌兄弟二人的车驾早就跑得没影了。
原本窦晨曦还想与二人交待一番,却闻车夫道,他们跟着赵家公子的宝驾已经上了山,并未等她二人。
窦晨曦不由蹙眉。
阿笙软软地靠在那,闻此也只是勾了勾唇,并未说多的话。
待二人的车驾到达的时候,大多世家的子弟已经入席。
看着二人这么晚才到,窦荣昌倒是未问二人一路是否顺利,而是埋怨了两句二人的温吞。
“现下那些王孙子弟招呼都打完了你二人才来,有什么用?”
阿笙顾自在席间坐下,出声问了一句,“二哥哥觉得我与阿姊在此该有什么用?”
阿笙点出了窦荣昌心里那点心思,想借着女娘谄媚勋贵之家,不过下三流的做法。
窦远胜不由皱了皱眉,与窦荣昌道:“两位妹妹如今可都不适合与外男多有交往,你可记得了。”
窦荣昌扁了扁嘴,并不回这话。
席间众人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合德提及宁安侯府之事,亦道天家也是多番无奈,若无雷霆手段,也镇不住前朝的非议。
众人附和,道天家未斩了那不忠之家,已是仁慈。
倒是一番君民合乐。
阿笙晃了晃手中的玉盏,她一双眸子睨着杯中琼浆,却始终没有入口。
窦晨曦也将杯盏放了下来,沉了沉神色。
她转头见阿笙老神在在的模样,以为她还是不舒服。
席至后半,窦家两兄弟忙着与人结交,哪里顾得上阿笙和窦晨曦二人。
见窦晨曦神色不佳,阿笙便提议去看看那冷泉,究竟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儿。
二人行至后山,看着侍卫把守着也不让靠近,远远地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地方,便又往小花园闲逛了去。
骊山景色悠远,从小花园便可看到一片连绵的山色被雾气萦绕,模糊了天地的界限。
听闻窦晨曦幽幽叹了口气,阿笙不由问道:“阿姊可是觉得这里的人都是在慷他人之慨?”
被罚的是宁安侯府,但与天家和解的却是那些跟宁安侯府毫无关系之人。
“我是想到,若是魏徵在此看到这番情景,又该作何想。”
窦晨曦的眉目微蹙,愁绪一如远山的雾色,化不开。
“但是阿姊,这便是世家之间的情分。”
阿笙声音虽柔和,却带着三分清冷,“你说将来,窦氏若是如宁安侯府一般被皇帝盯上,他们可会出手营救?”
“自然还是不同的。”窦晨曦道:“宁安侯府在燕城多年,在帝京并不经营,自然无人为他们出面。”
“宁安侯府三代荫封,家中关系盘根错节,你可别忘了,薛老夫人可是出自薛家,哪里算是没了京中的关系?”
阿笙微微叹了口气,“世族之家终究是以利相交。”
窦晨曦笑了笑,“你多虑了,即便是如此,咱们窦家得圣上信赖,也不会走到宁安侯府那一步。”
阿笙摇了摇头,道:“傻阿姊,窦氏如今的太平都是外祖父跟皇帝买来的。”
阿笙见有人路过,又收了声,待那二人走过,方才继续道。
“你看通州发兵筹粮之事,皇帝一句话,窦氏就要自掏腰包为他办事,事后却是赏赐也无,交待也无,一派理所应当。显然皇帝已经习惯了窦氏的付出。”
山风微凉,腾起一片残枝,阿笙捋了捋被吹得几分散乱的耳旁发。
“如果有一天,皇帝要的窦氏给不起了,你说他还会留着咱们么?”
听完阿笙这话,窦晨曦张了张嘴,终是没能答出来一个字。
“寻了你许久,你竟然是在这。”
二人回首,见合德带着两名侍女自大殿的方向走来,身后侍女的手中还捧着白玉盏,行走间可见琼浆在盏内缓动。